彭志堅
日韓學者筆下的李贄
彭志堅
李贄(1527—1602),字宏甫,號卓吾,別號“溫陵居士”,福建泉州人,明代杰出思想家、文學家、史學家。他以其特立獨行的思想、個性鮮明的人格,以及在中國思想文化發(fā)展史和東亞文化交流史上的貢獻,不但長期以來成為我國史學研究的熱點人物,在日本和韓國的中國史學研究中,也是一個受到廣泛重視的歷史人物。
日韓學者有關(guān)李贄的論述很多,有的是研究李贄的專論,有的是其他專題研究中涉及李贄者。其中,研究李贄的專論,受到許多國內(nèi)學者關(guān)注,而其他專題研究中涉及李贄者,則未能得到足夠重視。對以上兩者的全面考察,能更客觀地揭示李贄對日韓兩國學界的影響,明確李贄在東亞文化圈中的地位。因此,本文試就個人閱讀所及,對日韓兩國學者涉及李贄的論述作掛一漏萬的紹介。
一
在日韓學者心中,李贄是“思想家”,更確切地說是一個“啟蒙思想家”。當然,他還是一個“實學家”,一個“有識之士”,更是“陽明學大家”“左派陽明學的代表人物”“真正給予程朱理學以致命打擊”的人。還有學者援引學者陳萬益的觀點,稱李贄為“異人”“學者”“烈士”、“晚明小品作家的代表”。更有學者在探討東方歷史上個人人格概念的出現(xiàn)時,將他與王陽明并列為最早“接近個人中心的觀念”的東方人。由此可見,李贄在中國乃至東方思想文化發(fā)展史上的地位,受到日韓學者的推重。
日韓學者論述李贄的思想,突出的有以下幾點:
(一)“童心說”。李贄的文藝革新思想疾風怒濤,驚世駭俗,而其中的代表就是“童心說”??v觀日韓學者涉及李贄思想的論述,“童心說”被提及的次數(shù)也是最多的。韓國安東大學國學部李鐘虎教授認為李贄“童心說”的形成是受顏山農(nóng)思想的影響和啟迪。韓國高麗大學樸鐘學副教授認為“童心說”是李贄思想的核心,他分析道:從“童心說”出發(fā),李贄探討了文學創(chuàng)作的原動力“怨”“恨”“發(fā)憤”等問題,要求文學“順其性”,自然而然地抒發(fā)情感,表達見解,認為作家的風格由其品性所決定,只有由童心出發(fā)創(chuàng)作出來的文學,才能成為真文學,達到“化工”的境地。也是從“童心說”出發(fā),李贄認為文學會隨社會變化而變化,肯定民間文學。最后,指出李贄評價文學的標準是童心,“童心說”推動了俗文學理論的發(fā)展并對后人產(chǎn)生了極大的影響,尤其是湯顯祖、公安三袁兄弟所受影響為大,在他們的努力下,晚明的俗文學理論得到了進一步發(fā)展。《朱子美學構(gòu)架》的作者韓國嶺南大學美術(shù)系河姃和博士認為,李贄的“童心說”是浪漫美學思想,它對朱子和諧美學理想進行了全面反駁,自覺地從主體出發(fā),確立主體在美學中的崇高地位。就審美理想而言,這種美學思想滲透的已是近代崇高美的理想。而正是朱子美學架構(gòu)中的內(nèi)在矛盾,為“童心說”的產(chǎn)生醞釀了意識形態(tài)領域里的契機。
(二)史學思想。根據(jù)韓國安東大學李潤和教授的統(tǒng)計,1957年至2004年的近50年里,韓國對中國史學史的研究中關(guān)于明末清初史學的論文有20篇,其中9篇的主題是李贄。而在這9篇論文里,有6篇發(fā)表于80年代。李贄史學思想研究的代表學者是申龍澈,9篇論文里有7篇出自他的手筆。申龍澈對李贄史學思想的研究主要是:對在歷史敘述上不帶職業(yè)性的李贄的極自由的歷史立場和敘述,從失望和挫折、迫害和激情中通過從容的生活進行批判,又以獨特的視角理解中國歷史,評價中國歷史,他對李贄的修史態(tài)度、六經(jīng)皆史說、循環(huán)史觀、是非無定、“非道學,贊事功”的認識等進行了仔細的分析。以分析結(jié)果為根據(jù),整理李贄的人物歷史和對客觀時代批判的認識,而且仔細分析了20世紀50年代以后中國大陸對李贄形象的政治接收。
(三)婦女解放思想。李贄曾撰文批評婦女禍國的謬論,對他的論述,韓國新羅大學歷史系尹美英教授深以為然,在《明清及近代中國婦女解放運動的醞釀》一文中發(fā)出“李贄之論,可謂痛快淋漓,卓有識見”的贊嘆。此外,文中還提及李贄對男女智識上的平等的有力論證,對禁止婦女改嫁的觀念和行為的深惡痛絕,對那些敢于沖破世俗觀念而熱烈追求幸福生活的女性的贊頌。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李受珉博士則重視探討明清婦女解放思想萌芽后婦女的命運,他指出,雖然明清時代的一些有識之士,如李贄、顏元、汪中、袁枚等都曾就婦女的“節(jié)”“禮”“學”“見”等問題提出過自己的見解,但整個社會的總體看法并未能因之改變,婦女的悲慘命運也就未能有實質(zhì)性的變化。
二
李贄的思想對明清以來我國思想文化的發(fā)展和東亞思想文化交流的影響,引起日韓學者的濃厚興趣。
日本京都府立大學小松謙教授、日本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金文京教授在《試論〈元刊雜劇三十種〉的版本性質(zhì)》一文中談到李贄對明代后期元雜劇受重視趨向的確立的影響。文章指出,在元代知識人中,曲是詞的變體,當時受重視的是成于文人之手的散曲。明代前期情況與元代相同。明代中期,刊行的曲選也以散曲為主,雜劇的曲詞,則不管其前后情節(jié)脈絡,只以散曲加以收錄。明代后期,以李贄為代表,人們開始關(guān)注戲曲、小說的價值,與此相應,伴隨著商業(yè)出版的急劇擴大,娛樂性閱讀的普遍化,從而產(chǎn)生把戲曲作為讀物來玩味的動向。因此,全本雜劇集大量刊行。
樸鐘學教授還關(guān)注袁宏道美學思想與李贄的聯(lián)系,他認為袁宏道“一一從自己胸中流出,此真新奇也”這種理想審美形象來源于李贄《焚書·復耿侗老書》中關(guān)于“新奇”的見解。此外,袁宏道的“性靈說”也是受李贄“童心說”的影響發(fā)展而來的。同時,包括袁宏道在內(nèi)的公安袁氏三兄弟形成“追求的主體是真,在真心的基礎上,情與境的相互作用”的獨特的審美境界,也是跟李贄的“童心說”分不開的。
韓國安東大學退溪學研究所崔炳圭研究員注意到,湯顯祖對李贄的“異端”宏論極為贊賞。李贄把好貨好色等人欲都看作“真邇言”加以肯定,可見他對私心人欲等自然情欲的一般肯定,而這種思想一定程度促使湯顯祖形成“言情”文藝觀。此外,崔炳圭還十分關(guān)注李贄對《紅樓夢》的影響。他先是在《〈紅樓夢〉的民主意識》一文中指出,賈寶玉的人性自由思想來源于李贄“重情”“重私欲”“重私心”的思想。緊接著在《紅樓作者“性”觀及寶玉“意淫”之我見》一文中談到《紅樓夢》里賈寶玉的觀念和李贄“童心說”的思想有著許多相似之處:《紅樓夢》第五回賈寶玉的“意淫”,其實不是“淫”,而是“毫無淫念”的“童心”;第三十六回賈寶玉“懶與士大夫諸男子接談,又最厭峨冠禮服賀吊往還等事”的排斥世俗禮儀的習性,是“童心”境界的反映;第三十六回賈寶玉以“釣名沽譽”“國賊祿鬼”之言譏諷男子必“留意于孔孟之道,委身于經(jīng)濟之間”,也是“童心”的表現(xiàn)。近期又在《陶淵明對〈紅樓夢〉的影響研究》一文中援引學者高淮生的觀點,指出:《紅樓夢》詩意的靈魂和生命,都在于真實和淳樸,這種重真情的思想,多少反映了反對末流程朱理學的虛偽主義而繼承以李贄、湯顯祖等人所倡導的真情意識,并且,這種思想也淵源于魏晉時代任情放達、真情畢露等魏晉風度精神,尤其是與陶淵明的“真”有著密切關(guān)系。
與崔炳圭一樣,韓國翰林大學中國學系高旼喜教授也十分關(guān)注李贄對《紅樓夢》的影響,他在《〈紅樓夢〉的“紅樓”和“夢”》一文中寫道:曹雪芹受到李卓吾、黃宗羲、顧炎武、王夫之等明末清初啟蒙思想家的影響,特別是其中李卓吾對他的影響很大。有這種思想背景的曹雪芹對社會現(xiàn)實持有批判的立場是很自然的,他這種批判的觀點必然反映到他的作品中。曹雪芹在《紅樓夢》中肯定人的個性和欲望,與反理學和反禮教的明末清初的啟蒙思潮不無關(guān)系。
韓國成鈞館大學儒學東洋部樸商煥教授則重視分析李贄的平等思想對晚清的影響,他認為,李贄等人的啟蒙的平等觀,其依據(jù)是古代大同思想,而這種平等觀,延伸到晚清以康有為為代表的變法派,直接促成變法派烏托邦式的大同世思想的產(chǎn)生。
針對《三國演義》盛行的原因,韓國國立Hanbat大學金惠經(jīng)教授分析道:也許可以這么說,李卓吾的個人主義思考所孕育的評點理論碰到明末的商業(yè)主義出版文化,便造就了《三國演義》這本書的精煉與普及,使得《三國演義》不止是在中國,而且在韓國都極為盛行。
韓國東義大學中文系鄭沃根助教授論及李贄對朝鮮半島學界的影響時談到:李贄、金圣嘆、毛宗崗、張竹坡的小說、戲曲評論傳入朝鮮,對朝鮮文人、士大夫的小說等通俗文藝觀念上帶來更大的變化,影響朝鮮閭巷文學的創(chuàng)作和傳播。
三
被冠以“李卓吾先生批評”的小說及戲曲很多,大部分都是明末刊行的。這些評本有許多都被認為是在李贄悲劇性離世之后,流行起來的“假借李卓吾之名批評”的產(chǎn)物。雖然關(guān)于真假的爭議尚存,但按照李贄本人的說法和同時代人的證言,李贄對評點的關(guān)心和曾經(jīng)做過的貢獻是不容置疑的。因此,這些被冠以“李卓吾先生批評”的李評本在當時乃至今日,仍然具有很大的影響力。正如韓國學者金惠經(jīng)所言:“從現(xiàn)代的學術(shù)觀點來看,初期的小說評點沒有什么特別的理論價值。直到李贄與葉晝的小說評點的出現(xiàn),小說評點才成為文學批評兼小說美學的獨特形式”。
一些學者關(guān)注李評本的評點質(zhì)量。日本和光大學小野忍教授認為《李卓吾先生批評西游記》雖非李贄的評點,但“《李卓吾先生批評》的出版顯示了出版者的氣魄。其評語即使不能與李卓吾并駕齊驅(qū),起碼也不在他之下”。韓國釜山大學崔洛民博士在《湯顯祖的“孝”“慈”理念——讀〈牡丹亭·遇母〉》一文中指出,李贄批評《琵琶記》的作者高則誠(高明)在作品中發(fā)揮了很好的技藝、陳列美詞教訓,但“似真而非真”,作家的氣力限量只能達到于皮膚骨肉之間,其感人的力量只會越讀越淺薄起來,這樣的批評很有說服力。
還有一些學者關(guān)注李評本對東亞文化的影響。日本櫻美林大學植田渥雄教授援引日本學者青木正兒在《岡島冠山與支那白話文學》中的“岡白駒一派訓點刊行《小說粹言》《小說精言》《小說奇言》之類,無不被冠山對李卓吾本《忠義水滸傳》的翻刻著了先鞭”這一說法指出,日本真正意義上的俗語體小說翻譯,是從岡島冠山編譯的《通俗忠義水滸傳》開始的,而岡島冠山翻譯的底本是《李卓吾先生批評忠義水滸傳》。日本關(guān)西大學文學部井上泰山教授認為,1689年《三國志演義》在日本第一次被完整地翻譯成日文這項工作,是由叫湖南文山的人物所完成的。其翻譯所使用的底本,基本上用的是李卓吾批評本(吳觀明本)。此外,早在1662年,日本學者中江藤樹的著作《為人鈔》就已經(jīng)翻譯并收錄了《三國志演義》中的“連環(huán)記”“孔明南征”等故事,這也是基于李卓吾批評本翻譯的。韓國翰林大學金敏鎬教授介紹說:“文學及知性社”2003年出版的,任弘彬翻譯的《西游記》全譯本才是純粹的韓國對《西游記》的翻譯成果。而這次的翻譯是以1587年前后的金陵世德堂版本為模本,并與《李卓吾先生批評西游記》和清代的6個版本詳細對照以后,確定了翻譯的原文。
更多的作者關(guān)注李贄與李評本之間的關(guān)系。北海道大學言語文化部中野美代子教授在《吳承恩與邱處機——圍繞作者的誤解》一文中指出,《李卓吾先生批評西游記》為他人假托李贄之名評點。在《〈西游記解說〉補證》中,中野美代子則談及,不論李贄是否曾經(jīng)評點西游記,但《李卓吾先生批評西游記》的影響很大,很多國家的翻譯底本都是這一評本。比如,被譽為歷來外語譯本的最高水平的,1991年出版的法語版《西游記》,其翻譯底本是巴黎國立圖書館藏《李卓吾先生批評西游記》(金陵大業(yè)堂重刊本)。另外,日本學者小野忍翻譯的《西游記》文庫本的底本也是李評本。同一篇文章內(nèi),中野美代子還對《李卓吾先生批評忠義水滸傳》是否為李贄評點提出自己的看法,她說:“李贄即使給《水滸傳》加了評點,要說現(xiàn)存的《李卓吾先生批評忠義水滸傳》一百回(容與堂刊本)就是他的評點,在今天已幾乎被否定了”。
金惠經(jīng)以評點特色為判斷李評本真?zhèn)蔚囊罁?jù),她認為,李贄評點的特色在于童心、發(fā)憤、娛樂、疏通之精神,也可以稱為是以心學為基礎的明末思想潮流中顯露出來的一種文化現(xiàn)象?!独钭课嵯壬u三國志》的思想與評點和李贄的思想與評點特色本身存在著明顯的差距,因此基本可以斷定不是李贄的作品。盡管如此,金惠經(jīng)倡議,與其花費大量的時間于很難確切判斷清楚的真?zhèn)螁栴}方面,倒不如轉(zhuǎn)而多關(guān)注李贄的評點理論與其在《三國演義》演變過程中的影響。她認為雖然《李卓吾先生批評三國志》不是李贄的作品,但他的評點理論對上述評本的影響還是十分清晰的。
日本崎玉大學大塜秀高教授在《關(guān)于〈絕纓三笑〉》一文就李贄是否曾經(jīng)批點《儒笑》前身《四書笑》這一問題提供了一些有助于判斷的資料。文中提到,1982年東京大學文學部漢籍中心收集到可能是海內(nèi)外孤本的,明刊的開口世人編輯、聞道下士作評、徐象曼山館刊行的笑話書《絕纓三笑》,序言落款為萬歷四十四年(1616年)?!督^纓三笑》由面世時間不同的《時笑》《昔笑》《儒笑》三部分輯錄而成。該書卷首《輯三笑略》指出《四書笑》為“聽然齋主人刖足后所偶輯”,但那時候李贄已死多年,即所謂“其時李溫陵墓木不啻拱矣”,因此李贄批點《四書笑》之說為“坊間射利者”所附會。針對此種觀點,作者認為“讓人有些費解”“并非可以完全信賴”,根據(jù)如下:其一,中國文史大家王利器在其輯錄的《歷代笑話集》中的附錄《歷代已佚或未收笑話集書目》中注明“曾在北京某書店見明末刊本”《四書笑》。其二,日本內(nèi)閣文庫中收藏有德川幕府初期儒學家林羅山(1583—1657)的《四書笑》手校本,內(nèi)題有“李卓吾先生批點四書笑”文字,封面右上角題有“李卓吾先生評纂”,左下角記有“聽然齋”。其三,根據(jù)《絕纓三笑》卷首另一篇文章《絕纓三笑敘》記載,《昔笑》《儒笑》比《時笑》面世的時間更早。再將《四書笑》與《儒笑》進行對比后發(fā)現(xiàn),后者舍棄前者中的兩則笑話,而新增了33則笑話,《四書笑》幾乎算得上是《儒笑》的前身。在新增的笑話中可見《笑府》的內(nèi)容,這些內(nèi)容在《輯三笑略》中被稱為“近刻”,也就是新近面世的笑話。由此可見,《四書笑》的刊行要早于《笑府》。而《絕纓三笑》卷首《輯三笑略》在敘述《時笑》輯錄過程時引出《笑府》并加以評論,且《儒笑》中的《德行》和《君子求諸己》中可見《笑府》之名,因此《笑府》刊行時間在《絕纓三笑》之前,也就是至少在萬歷四十四年(1616年)之前。從以上可以得出,《四書笑》刊行的時間要遠遠早于萬歷四十四年(1616年),無法從時間上排除李贄曾評點該書的可能。
四
李贄思想形成的原因較為復雜,他的思想內(nèi)涵豐富,又極具進步性,曾對許多同時代的人和后人產(chǎn)生重大的影響。因此,許多學者熱衷于把李贄與他人進行比較研究。
日本北海道大學佐藤煉太郎教授通過對蘇轍(1039—1112)與李贄《老子解》兩部著作的對比研究,提出蘇轍的《老子解》的特征在于主張孔子與老子沒有根本的對立,強調(diào)儒教與佛教尤其是南宗禪的一致,其放異彩之處正是在于無心與解脫精神,蘇轍的《老子解》往往成為無心無欲的修養(yǎng)論;而李贄的《老子解》則更多地體現(xiàn)了他的政治論,那就是反對為政者以自己為中心的獨斷專制。可以說,蘇轍是把老子看成處世課本,李贄則把老子看成不干涉主義和放任主義的治世觀念。
韓國崇實大學人文學院中文系李濟雨博士援引學者陳萬益的觀點對李贄與陳繼儒(1558—1639)進行比較,他談到:李贄與陳繼儒是晚明小品作家的兩種類型。李卓吾是“異人”、“學者”和“烈士”,與之對應,陳繼儒是“山人”、“文人”和“隱士”。李贄的精神在于反抗,陳繼儒的特色在于閑適。在創(chuàng)作小品時,李贄“師心自是,膽決氣粗”,陳繼儒則“悠游卒歲,足蹈手舞”。李贄和陳繼儒創(chuàng)作的小品雖造成“率易操觚,輾轉(zhuǎn)稗販,以至于游戲文字,玩物喪志”,但“種種弊病,已非作者之意”。
韓國東亞大學石堂傳統(tǒng)文化研究院金庭希副研究員從“性靈”與“自然之性”“性靈和真”“質(zhì)的運用”等方面展開對袁宏道(1568—1610)和李贄的比較。他認為,袁宏道的性靈所追求的是以靈為主的性和靈的和諧,李贄的自然之性是未完全脫離儒學的極端的心學志向,兩人存在差異的主要原因在于不同的生活背景和人生觀;李贄和袁宏道的相似之處在于都與文藝創(chuàng)作有直接的聯(lián)系,差異之處在于李贄的童心不是文與道的分離,而是兩者緊密結(jié)合在一起的狀態(tài),是極端的儒、心合而為一的意識形態(tài)的延伸;袁宏道把質(zhì)作為性靈的表現(xiàn)形式,沒有走出中國傳統(tǒng)的文學理論框架,李贄的創(chuàng)作論則具備了以童心為主體的單一體系,這與他的意識形態(tài)中反映出來的一元論的思考方式是有聯(lián)系的。
許筠(1569—1618)是中世紀朝鮮著名文學家、政治家,許筠思想與李贄有深厚淵源,因此,許多韓國學者重視對李贄與許筠進行比較研究。李鐘虎教授關(guān)注李贄、許筠文藝思想的聯(lián)系,他指出:李贄的“欲望肯定思想”與許筠的“情欲肯定思想”都源自左派陽明學者顏山農(nóng);李贄厭惡假道學和假道學者的情緒,傳至許筠,表現(xiàn)為其“文以通上下之情,載其道而傳”和“豪杰不模仿”等思想;李贄強調(diào)個性和童心,許筠加以繼承,表現(xiàn)為重視“其實情感的表現(xiàn)”。李家源關(guān)注李贄、許筠的同一性,他概括了李贄、許筠12個相似點,分別為“否認儒家的絕對權(quán)威同”“篤好佛道之說同”“激贊陳勝農(nóng)民起義同”“主張女性再嫁及性解放同”“批評小說文學同”“篤好《水滸》同”“補注《世說新語》同”“詩文不蹈前套同”“所處時代同”“被辱罵為儒教叛徒同”“著作等身同”“畢命囹圄同”。
李潤和就李贄與王夫之(1619—1692)的史論所具有的現(xiàn)實認識作了比較。首先是人欲論,李贄站在異端的立場上簡單明了地肯定人欲,完全否定宋明道學的禁欲主義;而王夫之有條件地肯定人欲,嚴格區(qū)別天理和人欲、道心和人心,因此王夫之對李贄的評價很低,把李贄與惹起中夏衣冠之禍的洪水猛獸相比。其次是義利論,李贄認為人追求人世間的私人利益是自然之勢,只要其目的為踐履正義,那么對利益的追求也就無可厚非;而王夫之則傾向于傳統(tǒng)的儒家義利論,認為追求義是為君子,追求利則為小人。第三是人事論和民眾觀,由《藏書》等作品的論述可知,李贄的人事論突出地表現(xiàn)為輕君臣道德而更重視能力,民眾觀則表現(xiàn)為重視民生安定;相對而言,王夫之為保證君臣道德和社會階層秩序,對能力和民生持保守態(tài)度。第四是文學觀,李贄認為文學會隨著時代變化而變化,以“童心說”分類“真文”與“假文”;而王夫之質(zhì)疑李贄的“童心說”是“以信筆掃抹為文字”,提出正是由于李贄的“童心說”被袁宏道、焦竑等人不加思揣而加以推崇,使得萬歷壬辰以后,文人俗陋,亙古未有。最后,李潤和指出,李贄與王夫之觀點的差異,緣于兩人所處社會的現(xiàn)實的差異。
【作者單位:泉州學研究所(362000)】
①[韓]崔炳圭《〈紅樓夢〉的民主意識》,《東岳論叢》2000年第6期。
②[韓]高旼喜《〈紅樓夢〉的“紅樓”和“夢”》,《紅樓夢學刊》2006年第5期。
③[韓]李哲承《新世紀“儒群社群主義”的意義與問題》,《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2期。
④[韓]李受珉《封建“淑女”的理想化與世俗化——以燕夢卿、林黛玉、薛寶釵的悲劇命運為中心》,《紅樓夢學刊》2001年第3期。
⑤[日]小島岱山《中國華嚴思想史的再認識——五臺山系華嚴思想與終南山系華嚴思想》,《五臺山研究》2000年第4期。
⑥[韓]李鐘虎《陽明學與許筠的文學思想》,《東岳論叢》1997年第2期。
⑦[韓]李濟雨《晚明小品研究概觀(1931—2000)》,《天津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1年第5期。
⑧[日]今道友信《文化全球化時代的對立與融合——比較文化研究》,《鐵道師院學報》1999年第2期。
⑨[韓]樸鐘學《論李贄“童心說”在其文藝思想中的作用與意義》,《中國文學研究》1998年第3期。
⑩[韓]河姃和《朱子美學構(gòu)架》,《首都師范大學學報》2003年第5期。
?[韓]李潤和《近五十年來韓國的中國史學史研究述評》,《史學史研究》2006年第1期。
?[韓]尹美英《明清及近代中國婦女解放運動的醞釀》,《鹽城師專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9年第1期。
?[日]小松謙、金文京《試論〈元刊雜劇三十種〉的版本性質(zhì)》,《文化遺產(chǎn)》2008年第2期。
?[韓]樸鐘學《袁宏道“從胸臆流出”美學觀小考》,《中國文學研究》2001年第3期。
?[韓]崔炳圭《紅樓作者“性”觀及寶玉“意淫”之我見》,《紅樓夢學刊》2002年第1期。
?[韓]崔炳圭《陶淵明對〈紅樓夢〉的影響研究》,《天中學刊》2013年第1期。
?[韓]樸商煥《清代近代化理論的反思——以中體西用邏輯構(gòu)造的分析為中心》,《中共中央黨校學報》2000年第8期。
?[韓]金惠經(jīng)《李贄與〈三國演義〉》,《北京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年第4期。
?[韓]鄭沃根《明清小說在朝鮮》,《中國文學研究》2003年第3期。
?[日]中野美代子著,王紅譯《〈西游記〉解說補證》(上),《河東學刊》(社會科學版)1999年第1期。
?[韓]崔洛民《湯顯祖的“孝”“慈”理念——讀〈牡丹亭·遇母〉》,《棗莊師范??茖W校學報》2002年第1期。
?[日]植田渥雄《岡島冠山編譯〈通俗忠義水滸傳〉考》,《外國問題研究》1995年第3,4期。
?[日]井上泰山《日本人與〈三國志演義〉——以江戶時代為中心》,《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1期。
?[韓]金敏鎬《〈西游記〉在韓國》,《明清小說研究》2004年第1期。
?[日]中野美代子《吳承恩與邱處機——圍繞作者的誤解》,《河東學刊》(社會科學版)1998年第1期。
?[日]中野美代子《〈西游記〉解說補證》(下),《河東學刊》(社會科學版)1999年第4期。
?[日]大塜秀高《關(guān)于〈絕纓三笑〉》,《明清小說研究》2005年第3期。
?[日]佐藤煉太郎《蘇轍與李贄〈老子解〉的對比研究》,《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年第6期。
?[韓]金庭?!对甑佬造`說研究——兼與李贄比較》,《中國人民大學學報》1997年第5期。
?[韓]李潤和《王夫之史論的哲學基礎和現(xiàn)實認識》,《東岳論叢》1998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