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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的英雄

      2015-10-27 13:49:24叢巨
      參花(下) 2015年11期
      關(guān)鍵詞:小姨子表叔表弟

      ◎叢巨

      這樣的英雄

      ◎叢巨

      這是一個奇怪的夢……

      賴其林躺在床上,不停地用雙手撣摸自己的頭。他尖起十指,在自己頭發(fā)根部一根頭發(fā)一根頭發(fā)地撣摸過去,好像每根頭發(fā)的毛孔都撣了好幾遍,從額角到后腦勺,再到脖頸根,他一點也沒撣摸出異樣來。頭上分明沒有半個傷疤、半個瘡痂,他想不明白,這么一頭濃密的頭發(fā),這么一顆圓溜、锃亮的腦瓜皮子,為什么還要叫自己為“癩頭”呢?

      他正在這樣一邊撣摸自己頭皮,一邊想著問題的時候,突然一聲槍響,“砰”地把他的夢驚醒了。他躺在床上的身子,平白無故地像枚谷殼,受到震蕩,在床板上被巔拋了起來,那個奇怪的夢,就無蹤無影地消失,再也想不起來。時隔好幾年以后,他覺得自己一直都在做這個夢,而夢的內(nèi)容,卻一直不能完整地重現(xiàn),只在忽有忽無間,或多或少地影響著自己的吃喝拉撒、衣食住行……

      “這邊,這邊,八路的有,八路的這邊跑過……”賴其林還沒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聽到了一陣嘈雜的人聲,追趕的腳步聲,從自己樓下的房門外傳來,直奔到自己的樓上。三四個端著裝有明晃晃刺刀長槍的日本兵,戳在自己的面前。一個為首的鬼子兵,瞪起兩只野狗一樣的眼睛,惡狠狠地沖著自己吼:“你的,快說,八路的,哪里的干活?”

      賴其林連忙揉揉雙眼泡皮,從床上坐起身子。他看清,這面前為首的鬼子,就是山下鎮(zhèn)前大路頭鎮(zhèn)守崗樓的小隊長龜田佐佐木岡次郎,平日里自己沒少與這個岡次郎接觸,也算是個老熟人吧。賴其林緊張兮兮的神經(jīng)才放松下來,堆上一臉笑容,一面從床頭里壁摸出一盒香煙,抽出一支,給鬼子兵郎隊長遞上,一面也大起嗓子說:“郎隊長,我的有,你的明白。”裝出一副平時與日本人接觸慣了的點頭哈腰的腔調(diào)。

      “唷西,你的‘癩頭’的有,‘大水沖到龍王廟’的有,我的明白、明白。”這個郎隊長邊對賴其林說話,邊轉(zhuǎn)過身子,對另外三個日本兵罵道:“八嘎,‘癩頭’的你們不明白?”郎隊長正準備揚起巴掌去抽那三個剛才還有點氣勢洶洶,現(xiàn)在倒有幾分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鬼子兵,馬上被賴其林勸阻住……

      賴其林總算記起夢醒后的一些具體內(nèi)容。他覺得自己那個奇怪的夢,就是這樣被這幾個日本鬼子給攪的。

      賴其林一個人去山下鎮(zhèn)里開會,路上,他有一腳沒一腳似的,老覺得自己活在一年前。一年前,自己在干什么?他也說不大清楚,好像又有些清楚。一年前,他剛當上這山上片駐南溪村的國民黨保安大隊隊長,就聽說日本人打過長江來了。本來,他當這山上片南溪保安隊長,只是接受國民黨統(tǒng)治政府的命令,集中保衛(wèi)南溪山里一帶不要再鬧“赤匪”的“土地革命”。這個南溪山里,坐落在浙東沿海近岸最高峰的湫水山西南麓,地雖偏僻,可因沿海的制鹽關(guān)系,一直以來,沿海一帶制鹽走私都喜歡通過這偏僻的山道,將鹽銷往內(nèi)陸的城鎮(zhèn)。因此,表面上的偏僻山里,暗地里卻是人流涌動,扼住了一個鹽販走私秘道的咽喉,人來人往,情況還能不復雜嗎?十幾年前,這里就引發(fā)過轟動一時的“亭旁起義”,共產(chǎn)黨領導農(nóng)會人員,在這山里開展斗地主、打土豪、懲惡霸、分田分地的革命運動。這讓國民黨統(tǒng)治者非常頭痛,也大為受驚,才從本地挑選了一些人力,加強對這個山旮旯的管轄。

      賴其林是南溪山里本地人,長得五大三粗,有些力氣,做事也有股狠勁,被國民黨挑為保安隊員后,沒有幾年,這片山里就寧靜了許多。賴其林也就當上了南溪山里國民黨保安隊隊長,人們遇到他就再也沒人叫他賴其林的名字,而愛叫他“賴頭頭”,或親切地叫他“賴頭”。

      賴頭整天穿著一套筆挺的黑色制服,腰間佩著一只黃駁駁的皮匣子,內(nèi)插一支木殼槍,在南溪山里威風凜凜,踅進踅出。他把這一大片山里,梅氏十三村、賴氏八村、彭氏六村和何氏、洪氏、鄭氏、吳氏等村莊的角角落落、家家戶戶的情況都搞得清清楚楚。他清楚你梅家有幾畝幾分田地,你賴家有多少銀子洋鈿,你彭家有幾斗白米小麥,你何家又有幾頭牛、幾只羊,你鄭家有幾株高大樹木,甚至你還有幾個親戚住在哪個山岙,做什么營生,他都能滾瓜爛熟地給你滴水不漏地說出一個根蒂來。這樣的賴頭,在國民黨統(tǒng)治者眼里,自然是認真負責的;在普通百姓眼里,是有話講得響、脖子特別粗的紅勢人物、強悍人物,不可觸碰和不可悖逆的人物。哪怕三歲小孩,多么要強、耍潑,要是一提到“賴頭其林來啦”,都會馬上裝乖賣巧。就算是兇猛地哭鬧著,只要一提到“賴頭其林來啦”,也會馬上止住哭聲的。賴頭其林就這樣漸漸得意,被人們正眼相看,越來越人模人樣了。但有一點,賴頭對自己一直不是很滿意,那就是自己長到三十多歲,而立已過,雖混得一官半職,娶得一房漂亮的老婆,可就是沒有生養(yǎng),老婆的肚子一直癟著。好多后生朋友,同他這年紀的,都早當?shù)?,就賴頭還沒有一男半女,這讓他想起來,好不心酸。

      前些天,他驀地把平時不離身的木殼槍無緣無故地摘下來,也不知藏到哪里去了,反正人們看不到他佩槍。他還把自己的老婆也突然送進深山里的親戚家。人們正不知他要干什么,他卻自告奮勇地說,你們不用多打聽,相信我,跟我做,少露臉,把好東西好藏的一定要藏好,藏得越深越好……

      賴頭這樣做,完全是因為,他得到了一個可靠的消息:日本人要打到浙東沿海來,要控制三門灣這個??冢斎话舷嚼镞@一帶。他聽人們說,日子鬼子侵占我們中國,來勢洶洶。才多少時間呢?沒幾個月吧,日本人就把我們的上海、南京等大城市占了去。現(xiàn)在打到我們浙東沿海,恐怕還會到處殺人,到處放火,到處搶東西,到處抱女人作孽……好多鄉(xiāng)村,日本人打到后,都會搶光所有財物,燒光所有房屋,殺光所有人。這是一件多么血腥恐怖的事?。∷嘈胚@些傳聞,更相信日本人要是碰到拿槍的中國人,除非你裝孫子,投降繳械,為日本人辦事,否則,二話沒說,肯定也會見一個,殺一個,見兩個,殺一雙。賴頭還聽說,好多地方的保安大隊,就在這惶恐中,做了日本的幫兇和走狗……許多的傳聞,賴頭聽得汗毛孔掀掀動的,冷汗直往外冒……

      事情往往是逆人的,你想什么,怕什么,它就來什么。這不,賴頭聽說的這些情況,這天就真的到來了,日本兵打到浙東沿海,占領了三門灣,把這山里最好的地方圈了去,建起崗樓,對每一個進出山里,特別是往返于寧??h城、寧波城市的人員,進行仔細盤問,檢查。鎮(zhèn)保安大隊,不知怎么搞的,沒放一槍一彈,就倒戈相向。今天要賴頭下山開會,賴頭想,大約就與這些日本人有關(guān)。

      一大早,賴頭改穿上一套粗布便服,膽顫心驚地來山下開會。會上,他聽到鎮(zhèn)保安大隊隊長,一邊拍著稀稀拉拉的一雙大肉掌,一邊叫“歡迎,歡迎!”隨著這大隊長的叫喊,賴頭果然看見一位穿著軍人制服,胸前吊著一掛亮閃閃軍功章的自己從沒見過的日本人——龜田佐佐木岡次郎,站到了會議的中心位置上。賴頭暗地里從上到下打量這個岡次郎,覺得這日本人比自己矮多了。這日本人個子不高,但腰間挎的一把指揮刀,倒比平時見的古代長劍都要長,還稀奇八怪地有些彎弧……賴頭正看得入神時,他聽到鎮(zhèn)保安大隊長喊:“下面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皇軍郎隊長給大家訓話!”整個會場,就噼里啪啦地響起了一陣震耳欲聾的掌聲。郎隊長嘰嘰喳喳,怪腔怪調(diào),說了些什么內(nèi)容,賴頭也聽大不清。

      賴頭記得會后,鎮(zhèn)保安大隊長把自己叫去,單獨與這個郎隊長會面。自己原先“賴頭”的叫法,自己倒也沒覺得有什么別扭,而被這個郎隊長“唷西,唷西”地笑過后,攀著自己肩頭,改叫做“癩頭”,自己就感到很不自在。郎隊長當時是這么說的“‘賴頭’什么的干活,不好,不好!‘癩頭’的有,‘癩頭’的明白,‘癩頭’大大的好。”鎮(zhèn)保安隊長就跟著說:“那以后你賴其林就將賴頭的叫法,改作癩頭吧?!?/p>

      這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賴其林想不到自己這次在鎮(zhèn)里開會改稱呼,倒傳得比自己的一雙腿都要快。他想,我們這片山里人起名字,愛以賤的、俗的叫,比如狗娃、狗蛋、貓仔、毛兔、泥鰍、彈胡(跳跳魚的俗稱)等等,便于人們稱呼,記住,并由于表示容易生養(yǎng)的原因而更受人歡迎。而自己現(xiàn)今改成了癩頭,可能也更容易讓人接受。只是這名字,實在是對不起自己頂著的一頭秀發(fā)。自己頭上根本沒有半個膿瘡,現(xiàn)在卻要叫做癩頭,聽起來,就同頭上真的長滿了疙瘩似的,有點骯臟相,他心中便不高興,但又有什么辦法呢?

      他剛跨進南溪山里保安隊辦公樓,自己手下最喜歡的一個保安隊員就迎著自己笑:“隊長啊,別聽日本人胡咧咧的,賴頭本就是姓賴的人當頭頭的意思,現(xiàn)在改叫癩頭,倒成了滿頭長膿瘡的不雅人了。連這個都不懂,還搞什么狗屁的‘大東亞共榮圈’,簡直就是瞎搞、胡來,我們可不要聽?!?/p>

      賴其林心里明白這個隊員說的這幾句話的意思。他暗暗地思忖,管它呢?我自己向來是天高黃帝遠,有事沒事,多往有事上作準備,多說上幾句有事樣子的話,就是了。他心里這么想著,把會上日本人布置下來的“在山里搞好‘大東亞共榮圈’建設”的話,就撂在一邊。自己趁著天還沒全黑,就急匆匆地走出保安隊辦公室,往藏著老婆的深山里親戚家趕。

      那是一個秋高氣爽的山間黃昏,山地里草木枯黃,到處是秋天蕭索的響聲,夾雜著時有時無的甲蟲鳴唱。山里的氣息多么安寧啊。他知道,這樣安寧的山里,自己是喜愛的,即使走動起來不大方便,像現(xiàn)在去與老婆會個面,再怎么邁快腳頭,也得趕一個來小時。在這一個來小時里,他一邊趕路,一邊心潮起伏。他想得更多的是有個兒女就好。平日里,離開保安隊的工作,就同一個游魂一樣,即使回到家里,老婆總有干不完的家務,很少陪自己說話,這叫他難免有些孤凄感。要是有個兒女,就會不同了,一拋開工作,就可奔到兒女身邊,抱上一抱,親熱上一回,那多有天倫之樂,多有奔頭啊。可這漂亮的老婆,就是不爭氣,不給我生兒育女,我怎辦好呢?要不再娶一房,那我得娶誰呢?他這么亂七八糟地想著心事,不知不覺這親戚的家就到了……

      遠遠的,他似乎聞到老婆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成熟女人的味道,覺得老婆正站在這深山岡頭親戚家小院子前的大門旁,迎接著自己的到來。他不由得兩步三腳跨上這個岡頭拐彎的石級,看到了親戚家小院子前兩只剛剛點出的小燈籠,分掛在車門兩旁。車門口虛掩著門,半個人影也沒有。他覺得有點不對勁,自己不是早早與老婆說好,今天天黑一定回來的嗎?老婆不也是說,“那不管天多黑,山里有多可怕,我都站在門口接相公。”

      他拔腿邁過大門高高的門檻,隱隱就覺察到整個小院子真有點異樣。這座小院子,他太熟悉了。自己十三歲那年春節(jié)來這里拜年,就愛上了這個小院子。那時,親戚間都得論資排輩,依次往來拜年。他叫小院子的主人為表叔,這表叔比他大二十多歲。他頭一次來表叔家的路上,堂哥就告訴他,這表叔不是一般人,是個會功夫的小財主,等下我們見著了,可得尊敬,要懂規(guī)矩,不要亂說話。他第一眼看到表叔,就是在這個小院子里扎馬步,練功夫。他就站在門口外眼盯著看,除了喊過一聲“表叔好”就再也沒說話。表叔很熱情地接待了他,還伸手在他的肩頭搭了搭,說:“好個小伙子,長大了一定是塊料?!辟嚻淞值谝淮闻c這表叔見面就覺得這表叔與自己很投緣,便賴在表叔家多住了幾天。以后的幾年,他都一個人來表叔家拜年,也都同樣要在表叔家多住幾天。表叔家有個兒子,是他的表弟,小他五六歲,個子也細小,但會摔跤、打獵,做田地活也是一把好手,這些都比他賴其林能多了。他記起,有一年春天,他與表弟一同在后山草地上放牛,不知怎么搞的,兩人鬧起爭執(zhí),兩個人都挽上手袖,聳起肩膀,相互扭起跤來。結(jié)果呢,大個子的表哥,被小個子的表弟,連連摔倒在草地上。后來,他跟表叔學了幾手功夫,再與這表弟交鋒,兩人就互有勝負。再后來,他將表叔傳給自己的套路練得熟了,這表弟就再也不是自己的對手,動不動,就會被自己按倒在地。但有一樣,他還是很佩服表弟的,那就是表弟有一手很有準頭的扔石子功夫。表弟扔石子的功夫,大約可與《水滸傳》里的沒羽箭張青相比較,也能做到指哪兒打哪兒,從不偏差。有一次,他和表弟在山里砍柴,意外地遇到了兩條大蛇,豎著二尺多高的身子,昂起扁扁的楔型頭,站在前面的路中央。他正不知怎么好時,只見表弟不慌不忙地蹲下身子,隨地揀了兩塊小石子,站起身,揚開手,口中喊聲“著、著”,只聽得“撲撲”兩響,不偏不倚,面前站立的兩條大蛇的扁頭部被表弟手中扔出的兩塊小石子擊中,出了兩個小洞,往外噴出兩支血柱……

      現(xiàn)在的表叔家,基本上由表弟當家,一般時日,小院子的正堂屋里是不點燈的。而癩頭眼下看到的正堂屋里,分明亮著燈火,還透出好幾條人影。

      他緩下腳步,向著這個正堂屋移近。他聽到了一陣陌生女子的哭聲……

      沒隔多久,他才知道這個哭著的陌生女子,其實就是自己聞名已久,卻一直沒機會見面的小姨子。他當然知道自己有那么一個小姨子,這在幾年前自己央人去說媒時就知道了。當時媒婆就問他:“你娶大鳳,還是小鳳?哪一個漂亮?幾乎一樣。大鳳會管家,小鳳有文化?!敝皇亲约簾o緣,每次去丈母娘家,丈母娘都說小鳳在外面教書,不到寒暑假期是不會回來的,因此就一直未見過面。想不到,在這深山里,今天卻意外地見著了。她是那么的可憐,那么的楚楚動人,即使?jié)M臉被披灑下來的短發(fā)遮去了雪白的肌膚,被幾顆滴落的淚珠擋去了光彩。但,落在賴其林眼里,這小姨子還是像春雨后剛剛綻放出來的梨花,處處藏有一些迷人的光華。尤其是那雙偶兒打閃的眼睛,真的是燦著秋水。她那一身黑裙子藍布短衫的打扮,時時處處透出了知識分子特有的氣質(zhì),這就像深山冷澗中的流泉飛瀑一樣,讓人越看越有超凡脫俗的感覺。賴其林偷偷地瞟上幾眼,喉間都不自覺地生滿津水,要不是他強裝干咳,說不定那些生出來的津水就會像饞唾一樣,從他嘴角上掛下來。他暗想,這次小姨子從寧波回來,經(jīng)由日本人設的崗樓前路過,被日本兵拉住搜身檢查,強行滯留,遭到了一些不應有的凌辱。他也知道小姨子最后之所以沒有失身,完全是因為恰在此時,那個郎隊長剛好從外面回來,看見日本兵圍著小姨子推搡,打鬧,起哄,就大聲喝住了日本兵,小姨子才乘機跑了出來。不然,這小姨子肯定會受盡這幫日本兵的玷污。小姨子跑到深山里找姐姐,一是哭訴自己遭遇的痛苦,二是也想在這深山里躲避些日子,以度過假期,躲過日本兵的再次騷擾。

      賴頭改做癩頭的稱呼,最先傳到表弟家里來的,也是這個小姨子。當夜癩頭與老婆溫存時,自己的老婆就這樣嫌他:“你這個膿包,當什么保安隊長?連自己的名聲也保不住,被人改做癩頭,更不用說小姨子名節(jié)了?你只知道跟我撒威風,在我面前逞強……”一番話語,像一把無聲手槍,擊中當時激動不已的癩頭致命穴。“是啊,我堂堂一個七尺男兒,一個山里山外聞名的保安隊長,要是連自己的小姨子都保護不好,那還能算是個保安隊長嗎?”聽了老婆的那幾句數(shù)落之后,癩頭的第一反應就是小肚子一下子癟了。他只“嘿”地一聲,從鼻腔里喘出一股氣來,自己就一骨碌從床褥上滾下來,一個人踱出客房,一屁股坐在山岡頭小院子的臺階上,吧嗒吧嗒地抽香煙,想事……

      日本鬼子搞的所謂“大東亞共榮圈”建設,已經(jīng)有三個多月。三個多月來,癩頭除了動不動就被喚到崗樓里詢問建設情況外,還時常被問起山里有沒有八路的事,有沒有武裝的事。他向日本人作了無數(shù)次解釋:“八路的,沒有,武裝的有,農(nóng)民打獵的有?!彼嘈拍谴稳毡救硕藰?,追到他睡覺的房間,肯定是日本人自己搞錯了,將他自己隔壁的獵人,當作了八路在追。他的每一次回答,與鎮(zhèn)保安大隊長匯報的情況基本一致。加上,這幾個月來,崗樓里的日本人外出巡邏過無數(shù)次,情況也一樣表明,日本人在這里盤踞,是安全的,未出現(xiàn)過絲毫意外。除此之外,三個多月來,癩頭聽得最多的就是兩類話。一類話,癩頭當前是在日本人那邊聽來的,是好聽的話。就同這一刻癩頭坐在郎隊長的辦公室里,郎隊長就夸:“唷西,癩頭的有,你的大大的好人?!绷硪活愒?,是平日里在鄉(xiāng)村里聽到的,大多的是不受聽的罵人的話。罵國民黨政府無能,罵保安隊膿包,罵日本人魔鬼。老百姓甚至還罵自己軟弱,罵今天有什么好東西,比如古董、祖?zhèn)鞯拇善鞯葘氊惗急蝗毡竟碜铀蚜巳?,再就是罵村中的好姑娘、好大嫂被日本兵強行捏奶,遭恥辱,受奸淫……在這樣的兩類話中,癩頭翻來覆去,里外聽得都不成滋味。他一面又不得不去應和日本鬼子的“大東亞共榮圈”建設的工作部署,一面也早打定自己的小九九:無論你日本人怎么搞,我的日子還得過,不能全聽你的;但也不能逆著你完全不干,那樣會受到更多的責罰。他明白自己最好的辦法,那就是自己主動、勤快地往日本兵的崗樓里多跑跑,多說些好話了。這樣一來,他的身后,其實也還有兩種聲音。一種聲音,用不著多說,人們一定是將這癩頭當作漢奸在痛罵。另一種聲音呢,這個世界,除了癩頭自己,恐怕只有一個人能知道。這個人就是他癩頭的老婆。

      這是咋回事呢?透露一點癩頭自己的私房話出來,也許人們能看出一些端倪。

      那是山村特別靜謐的一個夜晚,地點還是在深山癩頭表弟家小院子內(nèi)的客房里,事情是癩頭與老婆看到小姨子縫制的一個布娃娃。這是小姨子的好意,小姨子住在這深山里,也實在是閑得慌。這天,她看見姐姐端了一笸籮舊衣服在倒騰。她突發(fā)奇想地說:“姐,這么多舊布碎,你存著是準備給小外甥做衣服呢,還是另有用場?”說得她姐“哧”地紅了臉,回了句:“你姑娘家識得什么?”就丟下這笸籮轉(zhuǎn)身回客房去了。她就在笸籮里挑了幾塊布,坐在這冬日的陽光下,做成一個布娃娃。她把布娃娃送進房間。這時癩頭正好也在房間里,她就把布娃娃往癩頭懷里一扔,“喏,送給未來小外甥一份特殊的禮物。”便轉(zhuǎn)身走開……

      癩頭捧著布娃娃,心中有說不出的歡喜,又有說不出的惆悵。他只感到手里捧著的布娃娃,是暖暖的;而心中想到真正的娃娃,卻又是冷冷的。他不由得低頭瞅一眼布娃娃,又抬頭瞅一眼老婆,又低頭瞅一眼布娃娃,再抬頭瞅一眼老婆。他這樣反復瞅上瞅下,瞅了好幾次,好像直瞅得布娃娃哭了起來,全身顫抖起來,瞅得他老婆也心里發(fā)毛,身體打顫。他老婆就難以自已地流著淚,站起身,“?!钡匾幌?lián)溥^來,抱著癩頭,幽幽地說:“要不你再娶一房吧。我從小就命苦,嫁給你后,以為能享些福,誰知這么多年來,肚子一點也不爭氣,不能為你生兒育女……”說著淚如雨潑,傷心得連癩頭也有些受不住,跟著眼淚汪汪地說:“再娶一房,你愿意,我也有些不愿意。我怕對不起你,對不起我們的愛情?!彼掀耪f:“我愿意,只要你再娶的一個與我性格合得來,能尊重我,就行?!?/p>

      “此話當真!”

      “嗯,當真!”

      “那我真要再娶一房了?!?/p>

      “嗯,你再娶一房吧!”

      “娶誰好呢?這山里山外幾十里方圓,你同誰合得來……什么?像你妹妹那樣,你與你妹妹最合得來,你同意我再娶一房就是你的妹妹……”

      “嘿,你想得美。我妹妹要求高著呢……”

      癩頭與自己老婆說的這一番話語里面,中心就是再娶一房小老婆,目標指向似乎就是小姨子。這事,當然是一個天大的秘密。在他老婆這邊說來,頭是由他老婆挑起的,當然不便向人透露,哪怕是平日里自己最親近的無話不說的妹妹,也不能透出半絲口風。不然,要是妹妹不同意,那多尷尬,弄不好日后姐妹怕都無法做了。從癩頭這邊來說,當時社會條件下,男人娶三房四妾多的是,再討一房小老婆,也不是什么大事,癩頭也曾心動過。但一想到這幾年老婆對自己的好,兩人之間的愛,他也就不敢多想了。現(xiàn)在老婆提出愿意他再娶一房,但要合得來的性格,能尊重老婆的,小姨子當然是最理想的人選了。那么,討小姨子當小老婆,只是自己兩口子商量著的事,是不是一廂情愿呢,小姨子會怎么想呢?小姨子沒個態(tài)度前,癩頭就算有天大的膽,那也是不便說出去的。他這么一想,覺得,此事不可張揚,此事只能暗中進行,此事也不能強來……

      好幾次癩頭有意無意地去試探小姨子?!坝袥]有相中的人哪?”“你準備什么時候嫁人呀?”“你想嫁什么樣的郎君呢?”

      他的小姨子倒很干脆。“我相中的是英雄,他什么時候出現(xiàn)在我眼前,我就什么時候嫁給他?!毙∫套舆@樣的回答,讓癩頭一點也摸不著頭腦。

      有一次,癩頭見小姨子還是這樣干脆的回答,就厚著臉皮說:“我就是這十里八鄉(xiāng)的大英雄,你難道也要嫁給我不成?”小姨子聽后,嘻嘻哈哈大笑不停,笑得前仰后合,身姿特別婀娜多姿。

      “好??!你是英雄,我就嫁給你,就算是二房,我也愿意。只不知你英雄在什么地方?我只曉得你在日本鬼子面前像條哈巴狗,做人見人罵的漢奸,不知除此而外,你還有什么英雄本色?我嫁給你,轉(zhuǎn)世做人唄!”說畢,往地上連“呸”了三口唾沫。

      癩頭心里冷得像冰結(jié)一樣,可嘴上不甘示弱,回說:“我要是馬上把這些日本人全殺了呢?”

      “行啊,那我馬上就為你寬衣解帶,投懷送抱?!闭f得癩頭心里又像一鍋沸湯,暖洋洋地不得了。

      只是癩頭心里想的事,輕易不會與人說,哪怕是他自己親近的表弟,他也不會提起半句。

      癩頭的表弟,做事絕對是個能人;想事,恐怕就是一個糊涂蛋。這次癩頭叫他表弟去給日本人做野味黃麂肉,他就與癩頭一起抬著那頭剛從山里獵下的黃麂,走進崗樓。

      幾個日本兵涌過來,擋在面前。癩頭出面招呼,“皇軍好,皇軍好”,點著頭,哈著腰,還一面向皇軍們敬煙,一面又比手劃腳地說:“我們送年貨來了,這是一頭很難得的小鹿黃麂,大大的好吃。”這幾個日本兵,就讓癩頭和表弟抬著這“年貨”走向了伙房。

      日本廚子,見是這么大一頭獵物,有點束手無策。癩頭就指了指表弟,說:“他的獵戶的干活,燒野味的高手?!蹦菑N子,就同意留下表弟來燒這黃麂肉。

      抽個空,癩頭把表弟拉到一邊,悄悄吩咐:“等下,你給皇軍做好黃麂肉,別急著回去,而要一盤一盤端到各個日本人住的房間里去,乘勢給我機靈點,將各個房間里的情況給我看個清楚,到時再說給我聽……”

      這表弟就老老實實地把這頭黃麂剝凈,洗清,按肌肉的紋理,一塊塊切割成型,生起火,放上陳皮、姜塊,瓦片、蘿卜、蔥、蒜等雜七雜八的一大堆佐料,做成了天下難得的野味,吃得日本人,個個都喊“唷西,唷西,大大的好吃!”

      癩頭讓表弟把各個房間的情況說給他聽,他也就一五一十、滴水不漏地說給癩頭聽:“后邊的三間是倉庫,里面放什么,沒看到,只看到每間有兩個日本兵把守,估計是重要物資?!?/p>

      癩頭說,“這個你不用說,我知道,里面有軍火和炸藥。你說前面兩邊的?!?/p>

      “前面兩邊,每邊有四間房,每間房有四張床……”

      表弟就這樣的老實,癩頭叫他說什么,這表弟就說什么。癩頭說:“你真看準、記清了?”表弟就說:“是的,這都按扔石子的目標來看了,哪里還會有錯?”

      癩頭說:“我們說的話,不能跟第二個人提起。”表弟問:“要是不小心提起呢?”

      “那得宰全家!”

      表弟就不說了,也不想一想,這是為什么?就馬上發(fā)了個誓,保證不再與人提起……

      癩頭與表弟說著這些話,癩頭一點也沒空著,邊說話,邊用筆在紙上畫,在紙上寫。

      翌日早晨,癩頭穿了一套平日很少穿的長衫,很是悠閑地叼上一根裝著一個透明玻璃煙嘴的煙,一屁股坐在正堂屋的太師椅上,口中還唱著一支呢呢噥噥的小曲。這在表弟眼里,不知多久沒看到過癩頭這副樣子了,故忍不住問:“是走親呢,還是趕集?”癩頭笑了笑,說:“我等你嫂子,一起送小姨子去寧波。”

      第四日,表弟看到癩頭從寧波回來了,就自己一個人,口中也是小曲哼哼,只是走路的樣子,有點像戲臺上小生踱的四方步。表弟關(guān)心地問:“嫂子呢?”

      “嫂子過幾天等我們用大轎去接!”

      說完這話,表弟就看見癩頭又忙活起來,并穿上那套軍警服,背上那支木殼槍,沖著自己喊:“我去保安大隊看看,這幾天都不回來。若是有三四個陌生人來找我,你就說‘不用找,正常哪。’記住,我如不在,你一定得說‘不用找,正常哪?!卑]頭這樣吩咐過后,就大步流星揚長而去……

      這是一個春上花開的大好日子,陽光明媚燦爛,萬里云彩,比往日也高升了幾尺,輕輕快快地浮在更高的藍天之上,顯得格外高遠而深曠。亭旁的山山水水,到處充滿歡樂的氣息,四鄰八鄉(xiāng)傳揚著日本鬼子的崗樓一夜之間被人神不知鬼不覺地炸得灰飛煙滅,整個崗樓里的日本兵被炸得尸骨無存……

      一大早,人們也不知癩頭要搞什么名堂,只見他在保安隊辦公樓前,把那個鐵哨子吹得就同云雀發(fā)情一樣,“噱、噱、噱”響個不歇。原先的三四個保安隊員,全副武裝地站在前面,后邊新增的十六七個精壯男丁,算是新隊員吧,也穿著嶄新的軍警服,只是背上沒有槍,排在后面。隨著癩頭的一聲“出發(fā)”,只見他們扛起六大箱彩禮,吹吹打打地往西北面的大路上走去,浩浩浩蕩蕩地走向癩頭的丈母娘家。

      癩頭的小姨子,一身紅妝地迎出來,看到癩頭,就興高彩烈地撲上來,張開雙手,一把箍在癩頭的脖子上,整個大小腿,隨著癩頭轉(zhuǎn)出的圈圈舞,往上翹飛了起來。小姨子還抑制不住興奮,往癩頭兩邊的臉頰一邊啜了一口。在場的癩頭其林部隊,大大小小二十多人和圍觀的鄉(xiāng)鄰,里里外外一百五六十人及兩邊親戚朋友三十多人,都一齊喝起彩,整個道地堂里,像一個歡樂的海洋……

      這時,道地堂的一個角落,有人議論說,日本人的崗樓就是癩頭其林為娶小姨子,蓄謀而炸的。也有人懷疑說,癩頭其林整日跟在日本人屁股后跑山跑地,不大可能吧。

      總之人們對這日本人崗樓被炸的事,一點也吃不準。有一個好事者,于是跑來問癩頭的表弟。癩頭的表弟,前思后想了好半天,才憋出三個字“勿曉得”。

      癩頭表弟說,這是多大的事啊。這崗樓我進去過,給日本人燒過黃麂肉,曉得里面住了十幾個日本人,放哨的放哨,站崗的站崗,里面布置得嚴禁著呢。癩頭才幾個人,幾桿槍?

      “聽說,你那次去燒黃麂肉,就是摸底,摸得了個‘知彼知己,百戰(zhàn)不殆’,癩頭才動的手?!?/p>

      “嘿,你這么說,是癩頭告訴你的,還是猜想的?都這么有根有蒂了,還問我啥?”

      “聽說,癩頭在外面還叫了幫手,這幫手就是四明山區(qū)的抗日縱隊,這抗日縱隊還有三四個人被派作先遣隊,到深山你家里找你接榫。其中有個與你一樣,有一手擲暗器的本領,所以才沒讓你參加炸崗樓的事。聽說你與這個人一起包裝過好多石灰小包。是不是,癩頭帶著這幫人,騙過了崗哨,將那石灰小包綁在石塊或者暗器上,擲中了那崗樓上的日本哨兵。這日本隊哨兵讓這石灰包擲中后,馬上就瞎了眼,嗆了鼻,才被其他人趕上,不費一槍一彈地宰掉,遭了報應!”

      “我真的勿曉得?!?/p>

      “你別糊涂,現(xiàn)在與我說說,又沒事,我也為抗日叫好,為你們保密?!?/p>

      “真的,我勿曉得。”

      ……

      這時,村外跑來兩匹高頭大馬,嗒嗒嗒直向癩頭丈母娘家的道地堂飛奔過來。后面還有一輛馬車,馱著滿滿的一車貨物。那高頭大馬上飛身而下的是兩個人。有人說,一位是國民黨官員,一位是共產(chǎn)黨四明山區(qū)抗日縱隊的指揮官,這叫作國共聯(lián)合抗日。人們只見這兩個人,穿著不一樣的服裝,一個穿的是黑色呢制服,一個穿的是普通布衫。他們來到道地堂的沿階上,高聲宣布了一個嘉獎令,并給癩頭其林頒授了一枚軍功章。

      至此,癩頭的表弟總算第一個反應過來,高聲叫道:“好癩頭,你炸日本兵崗樓,怎把我也瞞了!”

      癩頭表弟此話一落,整個歡樂的道地堂,突然靜寂了下來。這時人們才齊簇簇地看見,癩頭左摟著老婆的腰,右挽著小姨子的臂,滿臉春風地走向那輛馬車。

      癩頭扭過頭,沖著表弟回過一聲:“別說夢話,那是日本人自己的手雷,炸了自己的崗樓?!闭f完,向表弟遞了個眼色,意思是叫表弟快點過來,一起去搬這馬車上載的十六桿快槍和一些軍需物資……

      (責任編輯象話)

      作者簡介:叢巨,原名鄭仲馗,男,1960年出生,浙江三門縣人,浙江省作協(xié)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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