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趙一帆
老北京的小吃品種多樣、中外馳名。如果要從中選出幾種最能代表老北京味道的,恐怕豆汁兒、焦圈兒這兩樣必然在列。有相聲段子講,判斷一個人是不是老北京人,只要將他打暈之后,掰開嘴灌上一碗豆汁兒。凡是跳起來罵娘的,都不是北京人;只有一抹嘴說:“有焦圈兒嗎?”那才是北京人。作為老北京最早出現(xiàn)的“套餐”之一,豆汁兒焦圈兒搭配食之的傳統(tǒng)似乎由來已久。人們在感嘆為什么豆汁兒與焦圈兒能契合出如此美味的同時,卻不知這兩種小吃的誕生時期竟先后相差百年,是名副其實的“忘年交”,而兩者本身,最初也并不是對方的“原配”。本期“史話”欄目,就說說豆汁兒和焦圈兒的逸聞舊事。
豆汁兒色澤灰綠,漿汁濃醇,味酸且微甜,其前身是制作綠豆淀粉或粉絲時產(chǎn)生的下腳料。將綠豆浸泡至可捻去外皮后撈出,加水磨成細(xì)漿,倒入缸內(nèi)發(fā)酵,沉入缸底者為淀粉,上層飄浮者即為豆汁兒。相傳清代初期某年,正逢炎夏,有個粉坊在做綠豆粉時,磨出的半成品細(xì)漿在當(dāng)天未能用完,次日再用時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變質(zhì)發(fā)酵。由于小本經(jīng)營,坊主舍不得將酸腐的細(xì)漿倒掉,便用手指蘸了少許嘗了嘗,感覺酸臭難忍,后又嘗試加熱煮沸,飲之頓覺酸爽可口,沉淀之后,缸里留下的豆渣更是酸香美味。一來二去,粉坊便專門做起了這酸汁兒和發(fā)酵豆渣的生意,這便是豆汁兒與麻豆腐的由來。
豆汁兒可謂是四季不衰的小吃之一。冬天喝燙的,咕咚冒泡、浮著白沫;夏天喝涼的,解暑消食、排毒敗火。因為是下腳料,所以當(dāng)年豆汁兒和麻豆腐的價格特別便宜,兩個大子兒就可以買來一大碗。舊社會的貧困人家買上一碗豆汁兒,加點紫色老米(倉米)或剩老米飯,熬成豆汁兒粥,佐以不同的小菜,再用羊油炒著麻豆腐來吃,逐漸演變?yōu)榧有┫滩巳缪├镛?、芥菜,又嘗試與韭菜、青豆等一起炒,不多久便風(fēng)靡開來,成為京城百姓最愛的家常菜之一。
雖然豆汁兒和麻豆腐是典型的貧民食品,但在當(dāng)時卻被社會各階層廣泛追捧,甚至稱之為“本命食”。有笑話說:齊化門(朝陽門)外營房的旗人都聚在街頭痛哭流涕,路人問之,哭者愈痛,謂“豆汁兒坊都關(guān)了張,豈不要了性命?”雖然這是笑話,但當(dāng)時從旗人子弟、達(dá)官顯貴、梨園界的名角到拉包車的腳夫苦力,的確都對這一口情有獨鐘,甚至就像笑話中說的,吃上了癮。馬連良的夫人陳慧璉因大愛豆汁兒,遂經(jīng)常自己在家熬制,她做的豆汁和麻豆腐在梨園圈內(nèi)非常出名。在民間,喝豆汁兒的主顧不分貴賤,也許穿戴體面者吃上一份“灌腸”或“羊霜腸”還會被人恥笑,但隨時隨地喝上一碗豆汁兒卻十分常見,并不足為恥。隨著豆汁兒的家喻戶曉,其在選料及做法也越來越講究,以東直門“四眼井粉坊”里做的最為正宗,麻豆腐也必須用純正的羊尾巴油和“野雞脖兒”嫩韭菜,方能彰顯出炒麻豆腐的最高境界。
過去賣的豆汁兒分為生熟兩種。售生者即售賣沒有經(jīng)過煮沸的原汁,多以手推木桶車,且同麻豆腐一起賣,買回家須加熱煮沸后食之;售熟者多以肩挑擔(dān),一頭是豆汁鍋,另一頭擺著焦圈兒、麻花、辣咸菜。而賣熟豆汁兒還有兩種形式:一是走街串巷的豆汁兒挑子,吆喝著“開了鍋的豆汁兒粥”,買者多是以鍋、碗端回家去喝;另一種形式是在廟會或集市上擺個豆汁兒攤,設(shè)丈余長案,前擺長凳。案上鋪著雪白桌布,掛著藍(lán)布圍子,上面扎有用白布剪成的圖案,標(biāo)出字號,夏天還要支上布棚,以遮烈日。經(jīng)營者通常為一兩個人,不停地向游人喊道:“請吧您哪!熱燒餅、熱果子,里邊有座兒哪!”案上放三四個大玻璃罩,罩內(nèi)放盛放著醬黃瓜、八寶菜、醬蘿卜、水疙瘩絲等咸菜。春季備有爆腌醬苤藍(lán),冬天則備有五香蘿卜干丁等小菜。《燕都小食品雜詠》中說:“糟粕居然可作粥,老漿風(fēng)味論稀稠。無分男女,齊來坐,適口酸鹽各一甌?!辈⒄f:“得味在酸咸之外,食者自知,可謂精妙絕倫?!焙榷怪瓋罕仨毰淝械脴O細(xì)的醬菜,一般夏天用苤藍(lán),講究的要用老咸水芥切成細(xì)絲,拌上辣椒油,還要配套吃炸得焦黃酥透的焦圈兒,風(fēng)味獨到。
也正是由于豆汁兒獨到的風(fēng)味,乾隆十八年(1753)10 月,一道發(fā)交內(nèi)務(wù)府的諭帖稱:“近日京師新興豆汁兒一物,已派伊立布(大臣名)檢察,是否清潔可飲,如無不潔之物,著蘊布募豆汁匠二三名,派在御膳房當(dāng)差。”于是伊立布在一番“調(diào)研”之后,每年舊歷九月至次年立夏后5 天,清宮御、壽兩膳房就開始制做豆汁兒,皇帝后妃酒肉之余,皆喜愛飲之以解油膩,豆汁兒也正式成為了宮廷御膳。
▲老北京街頭喝豆汁兒的孩童
焦圈兒的歷史可比豆汁兒要久遠(yuǎn)得多。蘇東坡在《寒具》詩中寫到:“纖手搓成玉數(shù)尋,碧油煎出嫩黃深。夜來春睡濃于酒,壓褊佳人纏臂金。”詩中描寫了年輕女子正在制作一種油炸食品的場景。值得一提的是,纏臂金(或稱“臂釧”)為古代女性纏繞于小臂上的裝飾,多用金銀帶條盤繞成螺旋圈狀,如手鐲般美麗。而蘇東坡詩中形容的如“纏臂金”的油炸食品,無論大小、外形、顏色均與焦圈兒極為貼切。至明代,李時珍也在《本草綱目·谷部》中也有“入少鹽,牽索扭捻成環(huán)釧之形,油煎食之”的記載。
焦圈兒又名“小油鬼”,這個名字是從焦圈兒最初的名字“油炸果”或“油炸馃”演變而來的。已故著名文物專家、清史專家、戲曲研究家朱家溍老先生特別對這一名詞的讀音做過解釋:“‘油炸馃’的‘馃’字讀‘鬼’音,這是保留在北曲中的元大都音。而‘焦圈兒’一詞是新北京話,從前只稱之為‘油炸馃’”。
據(jù)老輩人講,焦圈因其香脆易碎,最初常與燒餅搭配食用。將燒餅橫向掰開,將焦圈夾于中間,一口咬下去,燒餅的香軟與焦圈的酥脆皆在口中,令人欲罷不能,曾是最為常見的主食搭配。據(jù)說,當(dāng)年最正宗的吃法是焦圈兒配馬蹄燒餅,這馬蹄燒餅必須要由吊爐來烤,爐里還鑄有模具??緹灥膸煾蛋阎谱骱玫臒炁咄绞稚旆胚M(jìn)灼熱的爐子里的模具上進(jìn)行烘烤,非常見功夫。而烤好后的燒餅大小、外形如馬蹄,外酥里嫩,無論是夾肉還是夾焦圈兒來吃,再配上一碗羊雜湯、豆汁兒或是面茶,都是無比美妙?!爱?dāng)年的‘馬蹄燒餅’工藝比較復(fù)雜,制作比較辛苦,也不能批量生產(chǎn),記得上世紀(jì)80 年代還有人在做,賣1 毛錢一個。但是后來人工和時間成本太高,也賺不到什么錢,就逐漸沒人愿做,也沒人會做了。現(xiàn)如今都是電餅鐺了,即使還叫‘馬蹄燒餅’也再沒有當(dāng)年的味道了?!币晃唤?jīng)營豆汁兒店多年的北京老人不無感慨地說道。據(jù)這位老人講,北京城做焦圈兒最出名的還是上世紀(jì)二三十年代,“興盛館”的鄔殿元老師傅,他制作的焦圈大小相同,集香、酥、脆于一身。另外,還有南城的“焦圈王”——王文啟師傅,東城隆福寺的馬慶才師傅,他們都是做焦圈兒的行家里手,頗得食客們的推崇。
說到這里,想必大家都已了然,老北京的豆汁兒原配,只是各色的咸菜;焦圈兒則本來是應(yīng)與燒餅或馬蹄燒餅搭配的。這兩種小吃的誕生年代不同,吃法講究也不同,如今“豆汁兒、焦圈兒、咸菜絲”的黃金組合,其實并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老北京傳統(tǒng)。至于從何時起,它們開始成為北京小吃的“代言”,貌似已無法考證,但豆汁兒和焦圈兒早已成為了北京傳統(tǒng)美食文化的特殊符號,出了四九城,還就真是無處尋覓,讓很多久離北京之人魂牽夢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