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開元
(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四川 成都 610000)
《論語》、《孟子》“陽貨”、“陽虎”非一人考辨
孟開元
(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四川 成都 610000)
陽貨之名,見于《論語·陽貨》,然《左傳》作陽虎,《孟子》則陽虎、陽貨并見,至于諸子所述、《左傳》、《史記》、《漢書》所錄,皆作陽虎,與《論語》、《孟子》異焉。自何晏以來歷來注家多以“名虎字貨”解之,義晦而未明。據(jù)考證,貨、虎古音相近,蓋古人以音定字,往往二字通用,故古籍時而陽貨、時而陽虎,今考證,陽虎陽貨本一人,而邢昺以“陽虎字貨”者,非也。
《論語》;《孟子》;陽貨;陽虎;非一人
《論語·陽貨》篇中有名陽貨之人,欲“見孔子”而使之仕,(《論語·陽貨》),而在《孟子·滕文公章句上》里則作陽虎,《孟子·滕文公章句下》作陽貨,《墨子·非儒篇》也作陽貨,《左傳》中作陽虎(《公羊》《穀梁》亦然),至于《莊子·秋水》《淮南子·人間》《韓非子·外儲說左下》以及《史記》《漢書》皆作為陽虎。何晏注《論語·陽貨第十七》:“陽貨欲見孔子。”孔安國注曰:“陽貨,陽虎也。季氏家臣而專魯國之政?!毙蠒m疏:“陽貨,陽虎也。蓋名虎字貨?!鄙w諸家所注,以為陽貨、陽虎一人也,名虎而字貨,其源出自孔安國?!睹献印ふ戮渖稀罚骸瓣栘浽唬骸疄楦徊蝗室?,為仁不富矣?!倍凇睹献印ふ戮湎隆酚衷疲骸瓣栘浻娍鬃樱鴲簾o禮。大夫有賜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則往拜其門?!壁w岐又注之:“陽貨,魯大夫也??鬃?,士也。”可見,趙注《孟子》前后之不同,疑因陽貨、陽虎為兩人。
崔述在指出由于先秦典籍的記載有所不同,似乎陽貨、陽虎當為兩人。他的考證依據(jù)有三點:“第一、夫虎乃季氏家臣。雖專政,未嘗為大夫”第二、《春秋》未載陽虎之名,第三、可能古籍成書之謬誤所致;在這里崔述可能未識春秋之例,得出陽虎陽貨非一人,而誤判之,原因有以下四點。
《左傳·昭公七年》:“(孟僖子)及其將死也,召其大夫曰:‘禮,人之干也。無禮,無以立。吾聞將有達者曰孔丘,圣人之后也,而滅于宋。其祖弗父何,以有宋而授厲公。及正考父,佐戴、武、宣,三命茲益共?!薄抖Y記·檀弓下》:“陳子車死于衛(wèi)。其要與其家大大謀以殉葬,子亢至。以告曰“夫子疾,莫養(yǎng)于下,請以殉葬。”子亢曰:“以殉葬非禮也。雖然,則彼疾當養(yǎng)者,孰若妻與宰?得已,則吾欲已。不得已,則吾欲以二子者之為之也。”這里的宰即家大夫。”清人毛奇齡《四書剩言》卷三論述春秋時家臣、大夫時,曰:“孟子大夫有賜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則往拜其門,此大夫禮也。乃引稱陽家臣稱大夫,此最異事,殊不知季氏家臣原稱大夫。季氏是司徒下有大夫二人,一曰小宰,一曰小司徒。此大國命卿之臣之明稱也。故邑宰家臣當時通稱大夫如郈邑大夫、郕邑大夫、孔子父鄹邑大夫。此邑大夫也……然則陽貨大夫矣。注故不識耳?!泵鞔惾翳场端臅尩赜掷m(xù)》說的更為詳細:“陪臣至春秋時亦稱大夫,公叔文子之臣大夫、僎大夫。僎者,家臣之稱也。非有如洪注。僎本家臣,薦之方并為大夫之說?;蛴犙??!?/p>
《左傳·定公九年》:“夏,陽虎歸寶玉、大弓。書曰:「得」,器用也。凡獲器用曰得,得用焉曰獲。”崔述指出“書曰:“盜竊寶玉大弓”;在記敘陽虎的顛覆叛逃齊國時略過了陽虎叛逃與逃跑的經(jīng)過而僅僅記敘了陽虎送回寶玉、大弓的經(jīng)過,崔指出這是由于陽虎為人家臣,所以黜去不計,接著崔述假設(shè)陽虎即使為大夫,孔子也絕不會以大夫之禮去尊稱陽虎。
孔子據(jù)史實修《春秋》,筆則筆,削則削;字寓褒貶,不佞不諛,使亂臣賊子懼,遂以“春秋筆”指據(jù)事直書的史筆。至于陽虎之徒是典型的亂臣賊子,《列子》對孔子一生所受磨難概括為四:“窮于商周,圍于陳蔡,受屈于季氏,見辱于陽虎?!逼渲袃呻y(圍于陳蔡和見辱于陽虎)與陽虎有著直接的關(guān)聯(lián),另兩難亦或多或少與陽虎有一定的關(guān)系?!洞呵铩分袑﹃柣⒌臄⑹鲚^少而貶責色彩濃厚和此不無關(guān)系。因此在《論語》中孔子大罵陽虎“陪臣執(zhí)國命”孔子晚年作《春秋》,大罵陽虎為“盜”,又何以尊稱陽虎?
崔述又說:“《孟子》謬誤蓋亦成於其門人之手,淮、泗入江之誤,先儒言之矣,安知此文之不亦類是乎!”這里崔述指出《孟子》成與門人之手,或有謬誤,如同古人誤記淮水泗水流入長江一樣,崔述此前曾指出此處可能由于門人的錯誤導致陽虎與陽貨未分清是否是一人,文獻在早期的流傳中可能有誤,但其他文獻如《春秋》《左傳》中作陽虎(《公羊》《穀梁》亦然)但至于《莊子·秋水》《淮南子·人間》《韓非子·外儲說左下》《韓詩外傳》以及《史記》《漢書》中記載均為陽虎,《孟子》一書或誤而何以其他文獻記載盡誤?因此,此說并不可靠。
崔述又按:“《論語》有陽貨而無陽虎……《孟子》書嘗稱陽貨者一,陽虎者一,其于‘饋豚’則稱為陽貨。與《論語》合,不稱陽虎也。其于‘為富不仁,則稱為陽虎,與《春秋傳》鮑文之之言合。亦不稱為陽貨也。”來表明陽貨、陽虎似乎為兩人,但是這種說法沒有根據(jù)。因為古人書寫,往往以音定字,有其音而不必有其體也。先秦各家著述立說,因其音而定其字,虎、貨古音近而相通,故有陽虎、陽貨書寫之別。像這種情況的,古書比比皆是。如《論語·公冶長》中“季路、“子路”并現(xiàn)而實為同一人。另外,段玉裁《說文解字注》在注“虎”時說:“呼古切,五部。與十七部通”故《左傳》陽虎《論語》作陽貨非一名一字也。而同樣段氏《說文解字注》載:“貨,臥古切,十七部?!庇纱丝芍?,陽虎及陽貨是由于古音相通而互用。且《墨子·非儒篇》曰:“陽貨亂乎魯?!边@里“亂乎魯”的,陽貨指的就是陽虎。因此,崔氏陽貨、陽虎為兩人之說非。
錢穆先生的《先秦諸子系年考辨》曰:“今按:趙《注》“陽貨魯大夫也,孔子士也”,專明禮大夫有賜于士云云之意,故不稱季氏家臣,而變文曰大夫,并不以為兩人?!惫省蹲髠鳌逢柣ⅲ墩撜Z》作陽貨,非一名一,字也,邢昺、孫奭乃有虎名貨字之說。古人書寫往往以音定字,有其音而不必有其體。先秦各家著述立說,遂因其音而定其字,虎、貨古音近而相通,故有陽虎、陽貨書寫之別。其例古書尚多:若“伏羲”,《莊子·大宗師》《荀子·成相》《淮南子·覽冥、要略》皆作“伏戲”;《漢書》則一書而三名:《藝文志》作“宓戲”,古今人表作“宓羲,《敘傳》則又作“虙羲”?!稇?zhàn)國策》同書而齊閔王、齊湣王二名互見:《齊策》作齊閔王,《趙策》則作齊湣王,此為同一人也;而《史記·魯仲連鄒陽列傳》作齊湣王?!妒酚洝贰稘h書》又有同記一人而名不同者:《史記》“魯恭王”,而《漢書》作“魯共王”?!稘h書》且又有同名而異體者,如“朝錯”、“晁錯”并用:《荊燕吳傳》作“朝錯”,《爰盎晁錯傳》作錯”??梢钥吹?,諸如此類,以音定字而發(fā)生錯誤的情況,不一而足,由是而知,陽貨即陽虎,蓋貨、虎古音相通而互用,“其始書之也,倉卒無其字,或以音類比方假借為之,趣于近之而已。受之者非一邦之人”,由是而知,陽貨即陽虎,蓋貨、虎古音相通而人用其鄉(xiāng),同言異,同字異言,于誤遂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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