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博嵐 編輯|趙立
世界已被金錢劫持里斯本卻能獨善其身
文|張博嵐 編輯|趙立
“里斯本有一種很特別的氛圍,失落的尊榮給它帶來一種頹廢與憂郁的味道。”
——《開往里斯本的夜車》導(dǎo)演比爾·奧古斯特
即便是葡國人,要吃到最美味的葡撻,也得從市區(qū)坐火車來到貝倫區(qū)(Belém)。
葡語中,貝倫(Belém)的意思是耶穌的出生地伯利恒。此地距離里斯本市中心6公里,不僅有地理大發(fā)現(xiàn)時代航海家們啟程的港口,保護(hù)王室幸免于1755年大地震的熱羅尼莫斯修道院,更有讓人回味無窮的“貝倫蛋撻”。
“為什么你們不開分店呢?每次想吃,都要坐好久火車?!蔽胰滩蛔∠虻陠T抱怨。
“因為我們是最原始的(original),是獨一無二的。”穿著圍裙的侍者笑了笑,從口袋里掏出一張卡片,“這是我的答案?!鄙厦鎸懼骸柏悅惖皳椋醋?837?!?/p>
“desde 1837(源自1837)”,真是隨處可見,大門口的招牌、墻壁上的藍(lán)磚、盛蛋撻的盤子,乃至一個小小的糖包。
但這并不是葡撻誕生的年份。
1820年自由革命后,葡國所有的修道院都被關(guān)閉,教士和工作人員被迫離開。當(dāng)時,蛋白被用作服裝(包括修士服)的漿紗,而酒廠也使用蛋白過濾酒類,因此剩下了大量的蛋黃。為了謀生,熱羅尼莫斯修道院的教士創(chuàng)造出一種以蛋黃為原料的甜點,并在修道院旁的制糖店販賣。
蛋撻的美味被爭相傳頌。為了一嘗,那時的游客甚至坐蒸汽機(jī)船來到貝倫區(qū)。
如今,里斯本滿街都是咖啡店,而所有的咖啡店都有蛋撻。
但,即使閉著眼睛,也能一下子分辨出哪個蛋撻是貝倫的,哪個是一般咖啡店的。貝倫蛋撻永遠(yuǎn)都有一層入口即化的酥皮,裹挾著甜而不膩的蛋黃,在唇齒間譜寫出層次豐富的交響樂,單調(diào)的生活一下子變得有趣起來。
歸途的火車上,身旁的老婦也拿著一盒“貝倫蛋撻”,我們聊了起來。當(dāng)我提到和店員的對話時,她笑出了聲:“你被騙了,他們不開分店,是為了保守如何制作蛋撻的秘密?!?/p>
沒有人知道貝倫蛋撻是如何做出來的,也沒人知道這個蛋撻家族的繼承人如何守護(hù)食譜的秘密。相傳,研制出蛋撻的修士在制作的時候,從不讓旁人觀看,總是把房門關(guān)得緊緊的。
將近200年過去了,葡國政權(quán)幾經(jīng)更迭:王室衰落,殖民地獨立,獨裁統(tǒng)治,政權(quán)民主化……
在時間的灰燼中,這枚小小的蛋撻,依舊保持本色。
僅僅是等車的工夫,一位葡國女人就和我聊了起來,她在想今晚煮什么給家人吃。生怕錯過電車,我有點心不在焉。
“淡定,淡定,車馬上就來了,不要那么緊張!”她經(jīng)驗豐富地對我說,“你們亞洲人真的是太緊張了?!?/p>
在葡國,流傳著這樣一個笑話,排隊的時候,即使是從背影,也能分辨出哪個是葡國人,哪個是亞洲人。因為,葡國人在排隊的時候不是和朋友“煲電話粥”,就是和身旁的人抱怨政府,而亞洲人,總是左顧右盼,瞻前顧后。
“叮當(dāng)叮當(dāng)”,隨著電車的靠近,一場穿越時空之旅悄然而至。
里斯本的老城區(qū)圍繞主教堂和圣若熱城堡而建,背靠著7座山,面朝大海,起伏不平。城堡位于制高點,主教堂位于半山腰。色彩斑斕的房屋高高低低,積木般堆疊著。
逼仄的小巷里,電車搖搖晃晃,時上時下,宛如過山車,兩旁的房屋“擦身而過”,觸手可及。
古老的電車是探索老城秘密最有趣的工具。Carris電車公司已經(jīng)有141年歷史,如今只保留了5條電車線路和幾十輛老電車。其中,28路電車最為人們稱贊,黃色外殼,木質(zhì)結(jié)構(gòu),充滿修補(bǔ)痕跡的車廂,幾乎經(jīng)過全城美景—阿爾法瑪、上城區(qū)和下城區(qū),看盡教堂、城堡、廣場和民居。
為方便市民生活,Carris公司還提供另一種公車,并生動地將其命名為“升降機(jī)”(ascensor)。外形和28路別無二致,但線路非常簡單,專門在不同的大斜坡上上下下。掩藏在居民區(qū)中的“升降機(jī)”,一不小心,就會錯過。
山坡起伏不平,碎石子路崎嶇蜿蜒,蜘蛛網(wǎng)一般的電車線,這一秒還沉浸在小巷墻上的涂鴉里,轉(zhuǎn)眼車已行駛到半山的“開闊”處。廣場上,情人們相互依偎,欣賞一排排紅得發(fā)亮的磚瓦房頂;孩子們相互追逐,與鴿子玩得不亦樂乎;老人們憑欄而坐,看著天空回憶往昔。一位穿著破舊水手服的老者告訴我,每年,政府都會在這里幫助沒錢的新人舉辦集體婚禮。
“里斯本有一種很特別的氛圍,”《開往里斯本的夜車》的丹麥籍導(dǎo)演比爾·奧古斯特說,“失落的尊榮給它帶來一種頹廢與憂郁的味道。這座城市是一個神秘的地方,但有著別處早已失去的某種美好。世界上如此多的地方已被金錢劫持,里斯本卻能獨善其身。這里的人有一種純真,我希望他們能夠保持不變。他們沒有踏入我們其他人所處的貪婪世界,這一點很重要?!?/p>
黑膠唱片店傳來法朵(Fado,葡萄牙傳統(tǒng)民謠)之聲,明媚中帶著憂傷,似乎在訴說這片土地曾經(jīng)歷的傷痛。
1755年11月1日,萬圣節(jié)清晨,當(dāng)葡國人聚集在教堂里做彌撒的時候,6秒鐘的震撼突然襲來,房頂塌了下來。接著,為慶祝節(jié)日而點燃的彌撒爐火蔓延整座城市。人們逃到海邊,洶涌的波濤撲進(jìn)港口,3萬居民無一幸存。
地震之后,國王若澤一世責(zé)令龐巴爾首相重建里斯本。龐巴爾完成了如今被公認(rèn)為18世紀(jì)最好的城市重建方案。在新建建筑的核心部位,采用了復(fù)雜的木樁籠式框架結(jié)構(gòu),有助于建筑物分散掉地震的能量。
如今,里斯本由“自由大道”分割為新城和舊城。西北部的新城格局方正,道路平坦。東南部的阿爾法瑪區(qū)依舊是最傳統(tǒng)的街區(qū),數(shù)千年來留下了前赴后繼的征服者們—迦太基人、羅馬人、日耳曼人和摩爾人的足跡。
又一個黃昏降臨,趴在窗戶上的黑貓伸了個懶腰,曬在窗外的衣服隨風(fēng)飄揚,一對老夫婦互相攙扶著過馬路。
無論世界如何變化,這里,生活依舊。
海風(fēng)吹拂著開滿了花的洋槐,玩累了的孩子把臉貼在沙灘上,漁夫帶著滿身腥味回到岸上,一切都是如此愜意。
“陸止于斯,海始于此”,這句雕刻在羅卡角上的詩,是詩人Cam?es為里斯本的地理位置下的最好注解。位于歐洲大陸最西端的羅卡角,距離里斯本市中心40公里,堪稱西方世界的天涯海角,海風(fēng)蒼勁,大浪滔天。
大航海時代,里斯本是歐洲最興盛的港口之一,每日迎接著來自非洲、南美洲以及東方的船只。如今,沿河岸伸展的港口已經(jīng)失去了昔日的光輝,但當(dāng)年建造的倉庫和廠房依舊散發(fā)著古樸的韻味。憑借近水臨河的絕美景觀,葡國人將老倉庫改造成別具風(fēng)情的餐廳和酒吧,老屋煥發(fā)出新的活力。每當(dāng)夜幕降臨,繁星點點,海邊人頭攢動,游艇搖搖晃晃,法朵之聲漸漸響起。
葡語中,法朵是命運的意思,曲如其名,充滿了悲情。被譽(yù)為“法朵皇后”的阿瑪利亞曾這樣解釋法朵的悲情色彩 :“葡萄牙人發(fā)明法朵,因為我們有很多可以抱怨的。我們的一邊是持著利劍的西班牙人,另一邊是充滿未知和恐懼的大海。當(dāng)水手們揚帆起航時,留給更多人的是等待和痛苦?!?/p>
然而,20世紀(jì)30年代,薩拉查在其獨裁時代禁止演唱喚醒民眾的政治法朵,轉(zhuǎn)而在歌曲中大力贊揚葡萄牙鄉(xiāng)村生活美好,以及葡國人盡管生活貧苦但純樸滿足的精神狀態(tài)。其中,《一間葡萄牙的房子》傳唱至今:
一個葡萄牙人的家里,
面包和美酒擺在桌上。
如果有人前來敲門,
主人邀請共進(jìn)美食。
這樣的坦率真是美好,
人民從來都不撒謊。
貧民的快樂在于給予,
給予帶來莫大的滿足。
我的房東Anita,每當(dāng)提到大航海時代,總是滔滔不絕地說起葡國曾有多么偉大,說到最后,又總是忍不住感嘆:“一切都已過去,手中的現(xiàn)在才是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