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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時代的見證

      2015-11-14 10:00:06金理
      上海文化(新批評) 2015年3期
      關鍵詞:文學批評文學史文學

      金理

      同時代的見證

      金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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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入《同時代的見證》這本書中的文字,最早的一篇是《繁復的表意空間:〈申江服務導報〉解析》,具體寫作時間已經(jīng)記不住,應該是在本科三年級期間,萬余字的文章,發(fā)表在《上海文學》理論版,第一篇被印成鉛字的學術性論文,當時莫大的欣喜歷歷在目……寫這個文章的緣起,是每周二下午的古代漢語課上,任課的教授發(fā)現(xiàn)一個很痛苦的情形:不管他在上面講得如何口吐蓮花、語妙天下,下面絕大多數(shù)同學都在埋頭看報紙。因為《申》報是每周二下午出版,一份報紙可以傳半個班。于是教授說這些所謂的時尚報紙是他的天敵。我當時也是埋頭翻報紙的學生中的一員,我就在想,為什么這樣的報紙對我們這年齡段的人會有莫大吸引力呢。我還記得當時本科班輔導員張新穎老師的一段話,大意是:這個班的學生剛進大學時,每個人的衣著樣式、語言習慣等千姿百態(tài);但慢慢地就變成一個樣了。我又想,在這個趨同的過程中,都市時尚報刊肯定是一種強大的塑造力量吧。于是就起意寫個探討文章,當時和同寢室的同學意氣奮發(fā),以此為題申報學校的一項課題,資助并沒有拿到,但寫作的興趣已無法阻擋。還跑去解放報業(yè)集團的大樓買材料,不過算了一下《申》報創(chuàng)刊以來合訂本的價錢著實昂貴,還好張新穎老師出面幫忙商借,后來叫了幾個同學去一起把報紙搬回宿舍來,堆得老高……

      盡管很多年過去了還時常會有師友向我提起這個文章,不過現(xiàn)在看來,將這第一篇習作收入集中,實在僅具紀念價值。不過這個文章所引發(fā)的自我反思倒值得記上一筆。很明顯,我在寫作過程中借鑒、模仿了當時盛行的文化研究的路數(shù)。不過也到此為止,后來再沒敢涉足這一時髦的研究思潮。我發(fā)現(xiàn)這種方法的操作性很強,很容易上手,似乎看了幾本理論書就可以開始解剖生活中一切現(xiàn)象(當然也有我個人原因,“下者得其下”或無所得吧)。一方面是自己的困惑,另一方面則來自陳思和師的提醒:當我們開始接受那些形形色色的理論和方法、并且開始以此來圖解生活的時候,到底有多少實感可供依托?

      1990年代市場化改革以及大眾文化的興起無疑是文化研究出現(xiàn)的社會背景,中國的文化景觀在短短幾年內(nèi)一下子改變,批評界和理論界對此應作出什么樣的反應和闡釋?文化研究代表著一種學科焦慮(包括“純文學”反思對“文學自足性”的質(zhì)疑)和轉(zhuǎn)向跨學科、多學科研究的渴望:在新形勢下,曾經(jīng)生機勃勃的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尤其是當代文學批評,其思想活力在逐漸衰退,提出問題的能力也日益喪失,希望借助文化研究和其他學科提供的知識與方法,來重建與現(xiàn)實溝通、對話的能力。那段時間里不少優(yōu)秀學者“跨界”而去,媒體、電影研究等都成為轉(zhuǎn)型后的棲身之所。毫無疑問這帶來了一股活力。但我覺得從今天來看問題也還存在,情形似乎是這樣的:原先封閉在房間里自得其樂,有先見之士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保守、狹隘,于是突破門墻,廣泛借鑒傳播學、思想史、人類學、政治哲學、文化研究等多種他山之石。但在學術共同體中其他行業(yè)的專家們看來,我們這個專業(yè)的處境并不美妙,比如說有所謂的“思想界炮轟文學界”事件。而在很多自詡為多學科方法參與的文學研究論文中,文學只是淪為論證某些人文社科研究結(jié)論的材料。就像南帆指出的:“將文學并入某一個現(xiàn)成的學科,成為一種現(xiàn)成的例證”,“‘文化研究’更熱衷于利用作品的各種片斷重構自己的話語場域,然后引申出某種特殊的話題”(南帆:《文學、大概念與日常紋理》)。當我們熱衷于操練各種理論的時候,興許暗含著樂觀的想法:在“越界旅行”的過程之中,新的文學觀念與研究范式將自然被重新建構。但在今天看來這是一種奢望,反倒邯鄲學步、失其故步。文章寫得有點不倫不類(包括我自己的很多習作),而且文學的自明性、文學研究的自明性、文學研究者身份的自明性,都日益喪失?!白悦餍浴边@樣的詞在今天很容易受到質(zhì)疑,還是引我素所尊敬的洪子誠老師的話來解釋:“文學研究者在逃避‘沒有理論’、‘沒有方法’的責難中,向著嚴謹?shù)目茖W方法傾斜的時候,是否也同時意味著放棄鮮活感,和以文學‘直覺’方式感知、發(fā)現(xiàn)世界的獨特力量?”

      從今天來看,就文學研究而言,學科壁壘的打破似乎并未允諾、導出新的境界

      從今天來看,就文學研究而言,學科壁壘的打破似乎并未允諾、導出新的境界。不過有時我也想,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問題,文學恰恰需要“整全的視野”,需要投入全部的生命經(jīng)驗與智慧,而經(jīng)驗與智慧本就不依學科劃分,而好的研究成果也未必得先確認其專業(yè)屬性。在這方面,我特別推崇的是趙園先生,她的《明清之際士大夫研究》(及《續(xù)編》)、《想象與敘述》我都置于案頭時加揣摩。趙園也屬于跨界而去的學者,不過去到的是一個更加“冷板凳”的學問。她有如下自述:“至于我自己,并沒有因變換研究領域而有意識地調(diào)整姿態(tài)?!保ā秾ふ胰肟凇罚拔以诿鎸Α髑逯H’時,仍然是‘文學研究者’。我曾力圖擺脫那個角色,但后來半是無奈半是欣慰地發(fā)現(xiàn),已有的學術經(jīng)歷與訓練,正是我進入新的領域的鑰匙。對于‘人’的興趣,始終是我做上述課題的動力:那一時期士人的心態(tài),他們的諸種精神體驗,以至我所涉及的人物的性情……”(《明清之際士大夫研究》“后記”)“我固然感興趣于‘思想的歷史’,卻也關心著映現(xiàn)在‘思想’中的‘人的歷史’?!保ā囤w園自選集》“自序”)錢谷融先生在那篇名文中認為:“假如寫出了真正的人,就必然也寫出了這個人所生活的時代、社會和當時的復雜的社會階級關系?!保ā墩摗拔膶W是人學”》)從此意義上說,趙園先生以嶄新的成果豐富了文學研究。她對明清之際士大夫的追索,之所以讓我一路讀來興味無窮,是因為我每每在那淹博的史料排列中發(fā)現(xiàn)文學的核心與旨趣。比如她談黃宗羲:“在黃氏,正是心性之學提供了學術的意義源泉,使學術境界與生命境界合致;而那種‘江漢源頭酣歌鼓掌”式的精神發(fā)越、情感陶醉,應是其后的乾嘉學人所難以體驗的吧。”(《關于遺民學術》)讀到這,總讓我想起竹內(nèi)好對魯迅的評價:“在他,是有著一種除了稱作文學者以外無可稱呼的根本態(tài)度的?!濒斞甘降?、為生命氣息所浸潤、被血肉掙扎所融淬的文學,正是我心目中理想的文學,這與趙園描述黃宗羲的“與生命境界合致”的學術研究其實聲息相通。今天,當越來越多文學研究界內(nèi)的人士高談制度、政治哲學、全球戰(zhàn)略,當不同時期文學作品被日益注解為其他人文社科研究的材料時,跨界而去的趙園先生,卻依然葆有“以文學‘直覺’方式感知、發(fā)現(xiàn)世界的獨特力量”,依然關注著人心、人性這些被視作落伍守舊的課題(當然不是抽象人性論,而是在“復雜的關系網(wǎng)絡”中所展現(xiàn)的人的心靈與性情)。趙園的這一研究路向——“向史學學習而不失卻文學研究者的面目”(《尋找入口》)——在我看來堪為典范,勇敢地跨出樊籬,而更豐富地回返自身。

      魯迅式的、為生命氣息所浸潤、被血肉掙扎所融淬的文學,正是我心目中理想的文學,這與趙園描述黃宗羲的“與生命境界合致”的學術研究其實聲息相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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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2003年開始,我在《文匯報》“文藝百家”版執(zhí)筆一個中短篇小說評議專欄“期刊連線”,要求是以一千至一千五百字的精簡篇幅,評議當月的三個中短篇。當時發(fā)現(xiàn)最大的困難或者說挑戰(zhàn)是,我在課堂上習得的是已有基本定評的文學史作品、理論,但現(xiàn)在要面對的是“即時”出現(xiàn)的作品,很多創(chuàng)作者我是第一次見到名字,需要在沒有評價坐標體系的情況下提出自己的想法。當時我的文章自然很幼稚,不過倒也給一些前輩、作家、專業(yè)讀者留下印象,日后開會碰到,也會就此鼓勵我?guī)拙?。這件事情啟發(fā)我如果要成為批評家的話應該培養(yǎng)哪方面的素質(zhì)。文學批評和學術研究(文學理論、文學史研究等)其實是兩回事,文學批評當然也需要廣博的學識、深厚的學理,但更需要的是一種初出茅廬的勇氣、新鮮的感受力、隨時更新的問題意識。杜勃羅留波夫留下那么輝煌的批評篇章,英年早逝時才26歲;我們國內(nèi)1980年代成長起來的、堪稱“黃金一代”的批評家出道時也都是年輕人。所以文學批評本就應該和先鋒、新銳這樣的詞匯相關聯(lián)。

      曾有兩年的時間,為《小說評論》開設批評專欄“小說的面影”(2007年至2008年),這個專欄對我而言可能是一個比較重要的“出場”,收入本集中的《呈現(xiàn)心靈的悸動》、《孤絕中的突擊》就是當時的文字。從2006年開始,當代文學批評成為我日常的“基本作業(yè)”。我把收錄批評文字的這一輯稱作“文學批評的年輪”,有意從2006年到2013年,每年選一篇評論。選入此書時這些文字沒有作修訂,并無“不悔少作”的豪邁,更不是說這些文字已經(jīng)盡善盡美;只是覺得生命的履跡是沒有必要也無法修飾的。當年的幼稚甚或淺薄本就是己身無法割舍的部分;以今視昔時發(fā)見層進的喜悅也毋庸掩蓋;若干“今日之我戰(zhàn)昨日之我”的痕跡——比如,關于盛可以《道德頌》的評論中,我期待“直指人心”的文字,“對人思緒情致與沖動的錯綜交雜以及內(nèi)心狀態(tài)之交替更迭的發(fā)現(xiàn),無不顯影在這一時代的文學中”;而五六年后在讀杜涯詩、寫葉彌論時,我卻主張“文學的減法”,敏感于每個人內(nèi)心都有無法被文學語言所穿透的暗角——也不妨一一檢點,待解的疑難沒準能啟示通向未來的思索。

      在這些年來文學批評寫作的過程中,倒也產(chǎn)生一些“關于批評的批評”。比如一篇評論,讓其中討論到的作家讀完之后拍案叫絕:“你真是寫到我心里去了!”這是不是就代表著一篇“好”的文學批評的誕生?或者反過來,作家讀完之后拍案而起:“你這個寫評論的,其實根本不懂小說!”(評論經(jīng)常會遭遇到類似來自創(chuàng)作的質(zhì)疑)這是不是意味著這篇文學批評非常差勁?《咀華集》是批評史上千古不磨的珠玉,不過回復到歷史的現(xiàn)場,李健吾的批評,其實經(jīng)常遭致他的評論對象們——比如卞之琳、巴金、曹禺等——的反駁,但這并無損于李健吾批評的權威性(當然也無損于他們之間的友誼)。李健吾將巴金、卞之琳的駁難文章悉數(shù)收入《咀華集》中,這是文學批評真正的自信:“批評不是別的,它也是一種獨立的藝術,有它自己的宇宙,有它自己深厚的人性做根據(jù)。一個真正的批評家,猶如一個真正的藝術家,需要外在的提示,甚至于離不開實際的影響。但是最后決定一切的,卻不是某部杰作或者某種利益,而是他自己的存在,一種完整無缺的精神作用,猶如任何創(chuàng)作者,由他更深的人性提煉他的精華,成為一件可以單獨生存的藝術品?!保ɡ罱∥幔骸洞鸢徒鹣壬淖园住罚╆P于文學批評的一個習見是,批評的任務在于闡釋作家隱藏在文學內(nèi)外的意義。其實李健吾的批評實踐告訴我們,作家并不是批評的終極,批評也無求于創(chuàng)作。我還是信奉這樣的說法:“文學創(chuàng)作與文學批評,仿佛是一條大路旁的兩組樹木?!鼈儾⒘⒃谕晃膶W世界中,各成體系,各有規(guī)律,并不以一方為另一方服務。它們的關系是對應關系,并存關系,不是依附關系?!保愃己停骸段膶W批評的位置》)

      關于文學批評的另外一個習見是,文學批評是經(jīng)典化的一道濾網(wǎng),最終是為文學史寫作服務的。對此我也有懷疑。還是以李健吾為例,在評《魚目集》的一文中,針對《斷章》中著名的句子“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李健吾下了評斷:“還有比這再悲哀的,我們詩人對于人生的解釋?都是裝飾……但是這里的文字那樣單純,情感那樣凝練,詩面呈浮的是不在意,暗地卻埋著說不盡的悲哀……”(李健吾:《魚目集》)這番意見立即被卞之琳指為“顯然是‘全錯’”,“我的意思也是著重在‘相對’上”(卞之琳:《關于〈魚目集〉》)。我翻閱案頭幾部常見的文學史著述,在提到《斷章》的章節(jié)內(nèi),基本上都圍繞“相對相親、相通相應”展開,很少會顧及《咀華集》所提供的判斷。也就是說,李健吾的批評意見,也許并未進入后來文學史的主流敘述,但是,有誰能否認《咀華集》的地位呢?沒有轉(zhuǎn)化為文學史有效積累的文學批評,依然有可能是杰作。

      文學批評與文學史研究的追求、主旨并不相同,而且方法各異。打個比方,文學如同不絕長流,如果我們要研究這道流水,那么有各種不同的方法。比如,可以占據(jù)一個高處,登高望遠,河流的九曲十八彎盡收眼底,于是來龍去脈似乎也了然于胸;或者,站在岸邊“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也不妨撿拾退潮后留下的時代“遺物”,帶回實驗室作定量、定性等分析。上述幾種工作方式類似于文學史研究或處理歷史人物,因為確定了潮流“結(jié)局”的絕對性、“置身事外”的客觀性、以及認識對象的固定化,有可能對研究對象的整體思考邏輯、歷史貢獻以及所處時代狀況作全面的洞察與把握,有可能提供信而有據(jù)的文學史脈絡,其間順接、遞進、轉(zhuǎn)折、突變等重要關口清晰可辨……而文學批評的工作方式大有不同,那是將自己化作置身于此一河段中的石頭,“在水里研究水”,感同身受水流的實感。因為喪失了后見之明的支撐,文學批評的判斷很可能與文學史后來給出的“結(jié)局”不一致,無疑是一種審美與知性的冒險,經(jīng)常會有“預測的落空”,但這種工作表明了認識主體在具體、實際而流動的狀況中進行選擇、判斷的高度緊張感,這一緊張感暗示著批評者內(nèi)在于時代,就好像置身于長流里的石頭,切身感受著河水的流動、砥礪、溫度,它奔騰時的沖擊力,或涓涓細流時親密的愛撫,并且將自身的生命信息與能量傳遞給河流,以生命信息和精神能量的集結(jié)、聚合來回應時代……

      文學批評最吸引我的地方,正是上述那種“同時代性”:在時間中開放、流動,目擊本源,“語語都在目前”

      文學批評不以創(chuàng)作為終極,不以文學史為鵠的,而是“一種獨立的藝術”。文學批評最吸引我的地方,正是上述那種“同時代性”:在時間中開放、流動,目擊本源,“語語都在目前”;始終以建設性的態(tài)度,試圖在創(chuàng)作“可能性的萌芽狀態(tài)”中預期未來“更好的途程”;也期待這種未來的豐富性能夠搖曳多姿,甚至驚喜于“預測的落空”。下面這段陳世驤先生的話,最能見出我心目中,文學批評與創(chuàng)作的理想關聯(lián):“他真是同感的走入作者的境界以內(nèi),深愛著作者的主題和用意,如共同追求一個理想的伴侶,為他計劃如何是更好的途程,如何更豐足完美的達到目的……”在“文學批評的年輪”這一輯文字中,我本人最喜歡的是談遲子建和葉彌的兩篇,現(xiàn)在想來,也許和上面這段話有點關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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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9年在獲得文學博士學位之后,又去歷史系做了兩年博后。于我,這是一段“最好的時光”,心無旁騖,隨便讀書?!皻v史與文學之間”這一輯中所收諸篇,寫作跨度約有六、七年。不過也大致見出自身求學經(jīng)歷、學科背景在研究中的折射。

      2006年6月,我出版了第一本專著《從蘭社到〈現(xiàn)代〉:以施蟄存、戴望舒、杜衡與劉吶鷗為核心的社團研究》(東方出版中心)。這基本上就是我的碩士論文,本書中《“昔之殊途者同歸”:重識〈莊子〉、〈文選〉之爭》就是其中一章。當時參與思和師主持的“現(xiàn)代文學社團史”課題。按照課題規(guī)劃和要求,該著采取社團與人事互為參證的方式,研究1930年代以施蟄存為核心的社團的演變過程,并梳理了該社團與當時其他重要文學社團、文人群體,以及文學運動、思潮的關系。當時我給自己設定的寫作預期是——當然事后看來是雖不能至,心向往之——在人事關系的糾纏中解讀文學、思想的呼應與歧異;在文學論爭的背后探討知識分子群體間的親密與對抗。課題完成之后,深刻地認同了日本學者丸山升先生如下這段慨嘆:“當我們探討中國現(xiàn)代思想、理論問題時,會發(fā)現(xiàn)它往往并不單純是思想、理論問題,而與具體的、濃郁的個人之間的問題相重疊,而且當事人有時強烈地意識到后者?!保ㄍ枭缴骸督▏跋ξ幕绲囊粋€斷面》,《新文學史料》1993年第1期)這個課題的寫作,給我最大的幫助是,大致掌握了一些處理史料的基本方法。

      這些年我陸陸續(xù)續(xù)在做一個“現(xiàn)代文學視野中的‘名教’問題研究”的課題。緣起是我個人的困惑:中國現(xiàn)代是大規(guī)模輸入西潮的時代,也是一個名詞爆炸的時代,各種口號、學說、思潮、主義……如過江之鯽,但真正進入中國人主體世界內(nèi)部并且對中國社會與思想文化發(fā)展產(chǎn)生積極影響、作用的不在多數(shù)(魯迅說“新名詞,傳入中國,便如落在黑色染缸,立刻烏黑一團”)。在今天的思想文化建設中,空洞的名詞堆砌與冷漠的符號操作屢見不鮮,那種喪失“實感”而將自己打扮成“一大堆抽象名詞化身”的發(fā)言者一再粉墨登場。我想這其中,“偽士”當?shù)?、“名教”膨脹可能是一大原因。收入本書中的《在“偽士”與名教的圍困中突圍》、《文學“實感”論》大致反映了我在這個課題上的思考成果。

      博后期間,恰逢閱讀史、新文化史等研究風習由西入東、蔚為壯觀,我耳濡目染,免不了手癢,有時會在習作中留下一些痕跡(比如《骨與肉:論〈赤腳醫(yī)生萬泉和〉》)。不過也時常提醒自己,不要忽略文學作為審美中介的特性,不要混淆“經(jīng)驗內(nèi)容”和“藝術內(nèi)容”的區(qū)分,不要將鮮活的作品注解成其他學科研究的“素材”。這層意思,在收入本書的《青年構形:一項文學史寫作計劃的提綱》和這篇“后記”的第一部分中,都有反思。而之所以在現(xiàn)代文學的視野中來考察“名教”這一貌似思想史的課題,也正是因為我想重點討論文學為“名教批判”提供的獨特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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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要說一說本書中的第一輯“‘80后’寫作:我的同代人”。

      與其他代際符號一樣,“80后”這個概念在學理上并不具備充分的正當性。它最早的出場,和商業(yè)炒作、文學批評命名的無力、對于“斷裂”的渴求等密切相關,而現(xiàn)在也許更能看清楚當時這場華麗的出場儀式其內(nèi)部的混亂、無力與尷尬。盡管最初在這面旗幟下集結(jié)的年輕寫作者暴得大名,盡管在市場上一度風生水起,可人們往往是通過傳媒話題、娛樂新聞、粉絲心態(tài)的方式去理解“80后”。我看過一篇報道,據(jù)說,現(xiàn)在被認為是最真切地表達出“80后”生活狀態(tài)和經(jīng)驗的作品是《奮斗》、《蝸居》,贏得萬人空巷的效果(電視劇在今天的成功毋庸置疑)。其實這些作品的作者、編劇、演員都不是“80后”,有網(wǎng)友總結(jié)過這樣一個等式——“50后導演+60后編劇+70后演員= 80后生活”。我當然不是說“80后”的經(jīng)驗只能由“80后”來表達(文學經(jīng)驗原是可以在不同代際間滲透),而是奇怪為什么有如此強大市場號召力的寫作者,在某種程度上仍然是一個被命名、被描述、被代言的群體?這實在是一個悖論:一方面“80后”寫作如泡沫般膨脹,但同時這樣的寫作是否將自我一代人的經(jīng)驗有效表達出來了?何以沒有獲得更大范圍的認同?對于一代人的文學命名,最終必須落實到美學經(jīng)驗上,恰恰在這一點上,我們這代人基本還是空白。檢討其中的原因,我想研究者是難辭其咎的。

      文學盡管是“個人的事業(yè)”,但同樣需要同時代人的嚶鳴激蕩之聲,相互應答、分享、承擔和創(chuàng)造

      在編選這本論文集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我的那些評論文章,其最初的討論對象,都是王安憶、賈平凹、莫言、余華……這些已經(jīng)完成初步經(jīng)典化的人物,我很少會去關注比如韓寒、張悅?cè)?、笛安……其中原因,一方面是當時還沒有確立追蹤同代人創(chuàng)作的自覺意識,另一方面是某種功利意識:以這些年輕人為討論對象,文章很難發(fā)表。最近我還碰到一位朋友,她讀現(xiàn)當代專業(yè)的研究生,論文開題,她提出的研究主題是“80后”寫作,結(jié)果導師建議她換個題目,導師的意思是:即便我這里能通過,這樣的論文也無法在你日后去高校找工作時成為一塊有分量的“敲門磚”,用人單位的學術委員會一看你研究的是“80后”,第一感覺就是含金量不夠?。∵@確實是很多前輩、專家、理論刊物編輯們一個共識:“80后”寫作是一個時髦的話題,但它具備研究的可能嗎?

      這樣的疑難,成為我研究的起點。第一輯所收各篇論文,體式不一,但核心關懷是共通的:拓展多重視野,進入“80后”寫作的研究。

      有一次參加很小規(guī)模的新書推介會,會上顏歌、周嘉寧問我,為什么你們同齡人的批評家不寫寫我們呢?我們“80后”為什么沒有自己的批評家?我想這一追問其實是點到問題關鍵的:批評和創(chuàng)作其實是一枚硬幣的兩面,彼此關聯(lián)在一起,一個時代文學的繁榮,離不開批評家和同代作家的共同成長、通力合作。19世紀的俄羅斯之所以是文學的黃金時代,在于杰出作家和批評家的比肩而立。文學盡管是“個人的事業(yè)”,但同樣需要同時代人的嚶鳴激蕩之聲,相互應答、分享、承擔和創(chuàng)造。1980年代的文學環(huán)境之所以讓人緬懷,原因之一是當時的創(chuàng)作和批評構筑了一個健康、溫暖的共同體,其間有一針見血的相互批評,也在困境中肝膽相照。前段時間因為一個偶然的機緣,我看到李敬澤、李洱、邱華棟等幾位前輩在1990年代推出的一本對話錄(李敬澤等:《集體作業(yè):實驗文學的理論與實踐》,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9年10月。),對話圍繞的主題就是他們這代人的文學。我發(fā)現(xiàn),當年他們努力辨析的幾個關鍵詞,比如“個人化寫作”、比如“日常生活”,從今天來看,不但已經(jīng)成為描述那代人美學經(jīng)驗的標識,而且進入了文學史成為“文學史概念”。也就是說,這撥“60后”作家的經(jīng)典化,其實離不開同代批評家群體的有效闡釋。我想,這是進入“80后”寫作研究的第一重視野——文學批評?!多嵭◇H論》正是這一視野下的產(chǎn)物。

      前段時間有位媒體的朋友就“80后”寫作來采訪我,他擬好的提綱里有一個問題是:當下“80后”作家群,似乎比他們的前輩們更具備市場意識:關注作品的銷量,在作品大賣后還會跟進一些衍生品。我的回答是,這一點不新鮮,如果回到現(xiàn)代文學史上,文學青年們——比如巴金、施蟄存、趙家璧等等——在投身現(xiàn)代出版市場時所啟用策略的靈活多樣、獲得經(jīng)驗的豐富性,足以讓今人汗顏。只不過隨著時代發(fā)展、科技進步,今天可供利用的陣地更新穎、多元,比如韓寒會推出APP閱讀應用“ONE·一個”。如果上面提到的那幾位文學巨匠在今天這個時代重生,我想他們也會用網(wǎng)絡推廣作品、在微博上發(fā)表詩歌,一點不稀奇的。關鍵問題是,當你在介入這個市場的時候有沒有自己的文化理想?是僅僅滿足于獲取利潤,還是借此傳播、擴散自己的文學理想和精神能量。

      艾略特說過,新鮮的藝術品在加入一切早于它的藝術品所聯(lián)合起來形成的“完美的體系”后,“整個的現(xiàn)有體系必須有所修改”,“在同樣程度上過去決定現(xiàn)在,現(xiàn)在也會修改過去”(《傳統(tǒng)與個人才能》)。在討論今天的“80后”寫作時,論者往往關注的是異質(zhì)性的“修改”(比如借助網(wǎng)絡等新興媒體,以及暢銷書式的生產(chǎn)流通方式,與先前“作協(xié)—文學期刊”的體制有很大區(qū)別等);但艾略特告訴我們,“修改”只有置于與“整個體系”的關系中才能得到描述,其實就是提醒我們文學史視野的重要性。對“一時代有一時代之文學”我們應該有充分的敏感,但同時也不要迷信代際的標簽;一方面,通過具體的批評實踐來及時追蹤、把握年輕人創(chuàng)作中的“新變”因素,另一方面,將此“新變”置于文學史的整體框架中來辨識源流、估量價值。經(jīng)由上述兩方面辯證地理解“80后”文學的“變”與“不變”。

      這是進入“80后”寫作研究的第二重視野——文學史研究。本書中《青年構形:一項文學史寫作計劃的提綱》、《文學與社會互動中的青春主題,及文學“中年期”的選擇》體現(xiàn)的是這方面的成果。

      “青年構形”是我目前正在展開的一個研究課題——20世紀中國文學史上青年形象的流變(該課題的初步成果,已收入拙著《歷史中誕生:1980年代以來中國當代小說中的青年構形》,復旦大學出版社2013年7月出版)。我們知道,青春文學是20世紀中國文學的重要主題,“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現(xiàn)代文學的形象世界,主要是青年的世界”(趙園:《艱難的選擇》)。晚清小說中的革命少年、鴛蝴派筆下多愁善感的少男少女、“五四”新文學中的“青春崇拜”、社會主義成長小說中的“新人”形象、知青的“青春祭”、王朔筆下大院里的孩子、蘇童筆下陰郁頹靡的南方街道上黏稠的“少年血”、“像衛(wèi)慧那樣瘋狂”的上海寶貝、韓寒、郭敬明、張悅?cè)坏裙P下的“80后”……青年人的形象與聲音在文學史上不絕如縷地回響著。由此我想集中討論這樣一個問題:青年人形象在文學中的建構,或者說,青年人如何通過文學來想象自我。這就需要借助文學史的縱向比較、前后溝通的視野:哪些問題值得往前追究?這些問題在當時如何發(fā)生?如何愈演愈烈地延續(xù)至今,或者今天的青年人創(chuàng)作中出現(xiàn)了什么新現(xiàn)象?這個課題之所以吸引我,正在于它需要在“過去”和“現(xiàn)在”之間持續(xù)進行“對談”:一方面,以置身現(xiàn)場的鮮活的批評感受和問題意識來導源、激活學術研究;另一方面,將捕捉到的文學“新變”的可能性回置到文學史脈絡中,考辨源流,揭示內(nèi)在關聯(lián),進行潛心、細致的、“歷史性”的檢討與反思。這個課題永遠“未完成”,借艾略特的說法,“新”與“舊”、“過去”與“現(xiàn)在”,處于不斷的互相“決定”與“修改”中。

      2012年,在一次“‘80后’作家群研討會”上,我聽到上海譯文出版社趙武平先生的發(fā)言,趙先生運作出版了一系列國外年輕人的文學,讓他很覺奇怪的是,在國外“80后”作家的寫作中,對于人的命運、對于終極關懷的思考十分常見,他們不迎合出版社、不討好市場,因為有公共圖書館、學院和大量基金會都能夠給他們提供寫作資助,這為他們的獨立寫作提供了良好基礎……聽著趙先生的發(fā)言我心頭一震。人必須借助多面鏡子才能認清楚自己。不妨選擇歐美、日本為借鏡,與當下中國的“80后”文學對照,從出版、閱讀、創(chuàng)作、文學生態(tài)等角度,來進行比較,尤其照見我們自身的“長與短”。

      “80后”寫作研究于我,大抵亦可謂“近身之學”。解讀同代人的文學,同時也是整理自身的生命經(jīng)驗

      這樣的“比較”是具有充分現(xiàn)實依據(jù)的:近年來,國外“80后”作家紛紛涌入大陸出版市場,而像芥川獎、川端獎得主青山七惠的作品系列已譯介出版近十種,早已成為暢銷品牌。她的流行就值得我們?nèi)パ芯浚菏遣皇且馕吨愁愇膶W主題、技巧、格調(diào)已經(jīng)成為當下年輕人跨國界共感的因素;我們到底在何種意義上接受,是不是意味著面臨共同困境:社會結(jié)構的穩(wěn)固、生活圈的縮小,年輕人的絕望、閉塞與自我撫慰……而由異域輸入的閱讀趣味,是不是已經(jīng)影響到我們自身的創(chuàng)作(比如以《鯉》為個案,它每期都會在同一個主題下集結(jié)、陳列中國年輕作家和外國作家的作品,這是不是召喚出一種“互文性”?“互文性”又意味著什么?)。而隨著年輕一代作家外語水平的普遍提升(不少“80后”作家不但直接閱讀原作,而且能出版譯作),同步意識確實有可能增強。

      世界文學的背景,正是我在研究“80后”寫作時,嘗試征用的第三重視野?!懂愑虻慕桤R:多重視野中的“80后”文學》可視作這一思路的提綱,具體研究還有待展開。

      頃讀胡文輝君《現(xiàn)代學林點將錄》,內(nèi)中一節(jié)提到弟子總結(jié)史學家方豪先生治學往往就近取題、寄托情懷,所謂“近身之學”:“……先生治史則自近身始。身為教士,則治教士來華傳教史;身在臺灣,則治臺灣史;先生數(shù)世居杭,余敢必言,先生治宋史,自南宋臨安始?!倍纺懪矢揭幌虑百t,“80后”寫作研究于我,大抵亦可謂“近身之學”。解讀同代人的文學,同時也是整理自身的生命經(jīng)驗。

      編輯/張定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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