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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垛

      2015-11-15 07:15:52楊勇
      太湖 2015年5期
      關(guān)鍵詞:日頭草垛老馬

      楊勇

      草垛

      楊勇

      1

      早上,我背著書包去爬草垛。我鉆在生產(chǎn)隊的草垛里,愿意看哪就看哪。不愿意看,我就睡覺做夢,想著吃的事情。

      黃燦燦的大草垛,在村子里抬頭就能看到它。它堆在生產(chǎn)隊大院里,對著馬號和倉庫。秋天,大人們收完稻子,打完場,就堆稻草垛。他們年年堆,越堆越高,堆得比二十個土房子摞在一起還高。生產(chǎn)隊的草垛是一塊靜死了的云彩。

      從草垛上能瞅見全村和更遠(yuǎn)的地方。我很少跳下來,跳到地上,跳到村子里。在草垛上,我爸的燒火棍子打不到我,黃老師的手揪不著我耳朵,村里的狗嘴咬不到我。我在草垛上睡覺,打滾,唱歌,看大河,看星星,看月亮,看日頭,看呂小花家。要是草垛上天天有吃的,我就想著天天不下來。我不愿意回家,也怕看見我爸。

      2

      黑暗的風(fēng)里送來我爸的叫罵聲,我在我爸黑色的影子里?!靶‰s種,你他媽的知道你從哪來的嗎?我告訴你,你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也不是土坷垃里蹦出來的,你是從豬圈里撿來的!你和一窩豬在屎尿里打滾,你他媽的一身豬屎味,埋埋汰汰地到了我的家。你呀,你他媽的是一頭豬,我想喂你就喂你,我想殺你就殺你。”

      黑暗里,我爸揮動大燒火棍子,在院里追著我打。那火棍冒著白煙,揮著揮著就會竄出火苗。我打滾,我嚎叫。他像個巨大的鐵匠,在我身上打鐵。他打得我的骨頭咣咣地響,打得大地也咣咣地響。我拱在豬圈里,昏了過去。早上,我全身疼痛,聞到自己一身豬屎味兒。我找到一塊玉米面大餅子吃,然后就挎著書包假裝去上學(xué)了。

      從村東頭升起的日頭越爬越高越來越亮,村子藏在更多的黑暗中。那些大樹的影子爬下來,那些房子的影子也爬下來,那些雞和狗的影子也爬下來。明晃晃的日頭里,所有的影子爬動著,隨時要站起來,要抱在一起。

      村子甩不掉黑色的影子。白天村子里全部的影子,是村子上空的黑夜。

      3

      我在草地垛上看呂小花。她家在一棵大榆樹下,樹下纏著白白紫紫的喇叭花。呂小花是唱歌委員,我班她唱歌最好聽。

      早上的呂小花穿著一件花衣服,在院里握著粉梳子梳頭。她歪著腦袋,抓起一大縷頭發(fā),往下一下下地梳,梳得頭發(fā)像匹黑亮亮的布。她梳成一個翹羊角,用紅皮筋纏上,再梳另一只翹羊角。早晨的微光透過院里柳條障子照著她,照得她全身清亮亮。她家菜園子里薄薄的白霧,像清水一樣流。一只藍(lán)蜻蜓,一只紅蜻蜓,院里飛著給她跳舞。

      早上的呂小花洗完臉,開始背課文。她捧著書,院子里一圈圈地轉(zhuǎn)。她背的是王二小放牛的課文,唱歌似地大聲念。有時,她會用手拽著羊角辮子,久久地望草垛。我縮回頭,鉆進(jìn)草窩里,怕看到她的眼睛。我的頭頂,有朵白鳥在慢悠悠飛。

      早上的呂小花放下書,把一條黑皮筋從門上拉開,拽到柳條障子上。她在皮筋上蹦蹦跳跳,兩條腿一彈一彈,哼著 “抓革命,促生產(chǎn)”的歌謠。呂小花跳皮筋,地上的影子也跟著她跳。一會亮一會暗,像要一起飛起來。屋子里有人喊她,她輕輕一閃就不見了。

      早上的呂小花穿過榆樹蔭涼去上學(xué)。太陽從東照過來,她向西走,追著自己的影子。她哼著 《社會主義好》的歌,歌聲一路地流。她總哼著這首歌走,我想讓她再換支歌哼著上學(xué),可我不能下去和她說。我兇巴巴地盯著她一會兒,又覺得自己沒兇起來。我蹬著兩腿,看著天上的一陣亂飛的云彩,再往下瞅時,呂小花沒影了。

      4

      呂小花旁邊的座位空著。我好多天沒去上學(xué)了。

      那個教室黑乎乎,白天日頭不愿意照到里面去。黑暗里,我總是餓。上完一節(jié)課,我把鉛筆啃下去大半截。我同桌呂小花,她不讓我啃鉛筆。“多埋汰,不講衛(wèi)生?!彼f。她的樣子像我媽。她給我煮土豆煮地瓜,有時還給我苞米面菜團(tuán)子吃。低下頭,我偷偷地往嘴里塞。

      張狗??匆娢页詵|西,說我和呂小花要搞對象啦。他嘴上掛著兩條白鼻涕,他說,“搞對象就是耍流氓,你要打呂小花,才不是和他搞對象。”他的鼻涕像兩條蟲子,爬到了嘴巴下。教室里刮起風(fēng),風(fēng)里都是男生的起哄聲。

      我的臉熱乎乎地,盯著呂小花,我不看她眼睛。我用兩只手上去一陣亂打,打哪了我不知道。上了學(xué),呂小花總管我寫作業(yè),我不交,她的黑眼睛就瞅我。那里面亮閃閃,好像有汪水。她越瞅我,我就越害怕,我怕掉進(jìn)水里。我沒聽見呂小花哭,我打她,她兩手捂著眼睛不出聲。每天下課我出去玩,回來書包里就有好吃的。我總是忍不住餓,總是吃光那些好東西。她瞅見我吃,掩著嘴笑,好像沒挨過我的打。呂小花的笑,讓我想起了我媽。

      5

      呂小花旁邊的座位空得時間太長了。那一天,黃老師找來我爸。黃老師倚在辦公室的門口,辦公室里一片黑暗。我在遠(yuǎn)遠(yuǎn)的風(fēng)里跑。黃老師對來學(xué)校檢查我學(xué)習(xí)的我爸說,“關(guān)隊長,你家這孩子鬼精鬼靈的,就是心太野,不知道為革命而學(xué)習(xí)。”她站在日頭照不到的破門旁,一只手不斷地照顧著在風(fēng)里擺來擺去的門,她幾乎被擠進(jìn)門板里。我爸也擠在大門口,門被風(fēng)吹得咣當(dāng)響。他們一起消失了。

      我從風(fēng)里跑回來。我爸和黃老師的臉上都變得紅通通。黃老師點頭笑,我爸也笑。我爸瞅著黃老師的臉笑,仿佛她臉上有啥似的。我爸把我喊過來,他拍拍我腦袋?!皨寕€逼的,跟黃老師好好學(xué),早點成為光榮的社員,幫老子記工分,要不白養(yǎng)你了?!碑?dāng)著黃老師的面,我爸從不說我吃不飽的事,不說他打我的事。我爸說小黃老師教得好,說我媽沒了,說他一人帶我苦,說我長大要當(dāng)社員掙工分。

      “我要找我媽。”我在風(fēng)里喊。我爸?jǐn)f著我,“媽了個逼的,反了你。”風(fēng)里他有張豬肝臉。

      6

      我又看到了那個低著頭的人,黑頭發(fā)在籬障邊溝上躲躲藏藏,像一小片黑云。在呂小花家門口,低著頭的人停下來,捂著褲襠又東瞅西望,好像怕褲襠里掉下來啥東西。

      他舉著一朵紅花看,是一朵毛線花,它插在一只黑頭卡上。他對著日頭看,紅花像著火一樣亮。那是我媽的毛線花,我把它送給了呂小花,可不知咋回事跑到他手里。我追著他要,他不給,他說是呂小花的。

      他是林大夫家的林建國,他捋著濕濕的長頭發(fā),從早到晚,天天坐到呂小花家門前的樹陰下,臉上黑乎乎。有時黑天他也不走,我和他說話,他好像沒有瞅到我。

      記得有一天,我去過林大夫家。林大夫拽著我跑,去喊林建國。在呂小花家門前,低著頭的林建國還在轉(zhuǎn)啊轉(zhuǎn)。我指給林大夫,林大夫啥也沒瞅著。他四下里喊林建國,林建國不說話,林建國在跑,像被風(fēng)吹著一樣輕快地跑。我說,“你爸來找你了,你別跑,你把毛線花給我?!?/p>

      林大夫?qū)ξ覔u頭,又摸摸我腦袋,說,“你這可憐的孩子啊,腦子看來是壞了!”他走了。林建國又輕輕飄回來,坐在樹陰里。他拽著身上的綠水草,他不和我說話,我走近他,他就跳開。

      林建國早就跳河淹死了,可我總能看到他。

      7

      林建國沒跳河前,晚上總我和在村里抓家雀。

      在呂小花家門口,他問我想不想玩電棒。電棒在他手里捂著,他的手被光穿透了,亮著一些黑色的樹枝和一些粉紅色的肉。他說,“你用嘴含住我小雞雞一會,我就給你玩?!蔽覇柲鞘歉缮??我看著亮晃晃的電棒。他說,“可好玩兒了,不信你試試?!蔽艺f,“你不興尿尿?!?/p>

      他的小雞雞長毛了,總往我嘴里鉆。小雞雞開始軟軟的,后來我含一會,就像棍子一樣硬。林建國閉眼站著,退下了褲子。我蹲著,一下下地含。地下網(wǎng)袋里的一只家雀還活著,撲騰撲騰的,聲響很大。林建國抽空用腳踹了一下,家雀發(fā)出撲哧一聲。好一會兒,他將小雞雞抽出來,一個人用手握住。他把手電遞給我,站在樹根下,自己邊叫邊一前一后的動。

      我打開電棒,吐吐口水,胡亂地射擊起來。我用電棒射擊呂小花家,照她家的窗戶。那窗上有去年的紅辣椒,還有幾把鐮刀掛著。林建國還在黑暗里動,像截大蟲子?!岸d老亮,磨電棒,磨呀磨,摸摸媳婦肚子胖不胖?!蔽覍W(xué)著林建國,輕輕地念叨著。

      8

      呂小花背起書包去上學(xué)時,我爸就從村西頭背著手走來了。

      日頭照著他那頂帽沿開花的綠帽子,他低頭走,我瞅不著他的臉。他身后跟條影子像跟條狗。只有他抬頭看天下沒下雨有沒有日頭時,我才會看到他的豬肝臉。他穿著插鋼筆的四兜衣服,背著手,在滿是牛屎和馬糞的院里走來走去。

      他不停地看手表。敲鐘時,他握著一根鐵棍,敲打生產(chǎn)隊的一片破鐵片。鐵片晃悠著,發(fā)出當(dāng)當(dāng)當(dāng)?shù)捻憽g娐暲?,家家戶戶院門開了,扛鍬扛鋤扛鎬的大人急忙往生產(chǎn)隊里跑。女的圍著頭巾,男的咬著卷煙。一會,那些花頭巾,那些光頭,就圍住了一頂綠帽子。我從草垛上瞅,他們一起往生產(chǎn)隊里擠著,像黃老師扔在粉筆盒里長長短短的粉筆頭。

      我爸給大人們派活,他一手掐腰,一手東指西點。早上他給大人們派的是鏟地拔草的活。他說,“弄不干凈堅決扣工分。”土檐下,幾只麻雀嚇飛了,落到草垛上,閉著嘴不敢叫?;^巾和光頭們散開了,稀稀拉拉地走。當(dāng)他們走在村外的田埂上時,像是一些找食的雞雞鴨鴨;在大田里干活時,他們變成了一群爬來爬去的螞蟻。

      9

      多年前的晚上,我睡在大雨聲里,醒后我媽就不見了。

      我在黑屋里大哭,被我爸踹幾腳就憋回去了。我爸在油燈下喝白酒,用燒火棍子打我媽。雷聲轟轟隆隆。我爸罵,“媽個逼的,你說,小雜種是誰的?”我媽頭發(fā)蓋著臉,歪在燈光照不到的墻角,她一動不動了。

      早上,我媽沒了。我媽變成藍(lán)書包,變成一個小本和一截鉛筆頭。窗外的日頭照得它們亮光光。藍(lán)書包是我媽縫的,我爸不在家時,我媽就縫它。我媽說是給我縫的,要我去上學(xué),讓我好好學(xué)習(xí),將來到城里做個吃供應(yīng)糧的工人。

      “工人是干啥的?”我問我媽?!肮と司褪沁@樣的?!蔽覌屇贸鲆粡埣堝X,指給我看。錢上面有一個男人,戴一頂像鴨嘴似的帽子,帽子上有眼鏡,手里拿個大鐵棍子,好像在捅啥。我媽說,“這就是中國最光榮的勞動人民,你將來好好學(xué)習(xí)就能當(dāng)上他?!蔽覌尩氖种赴粗莻€工人,好久沒松開?!靶?!”我大聲對我媽說。我媽摸著我腦袋,摸一會她就抹眼淚。這地方我媽沒親戚,人家說我媽是個知青。知青是啥呢?我不知道。

      我見過我媽照片,頭發(fā)短短的,黑亮大眼睛。我媽穿解放軍那樣的衣服,還扎著一個腰帶,胳膊上纏著一塊寫字的布。我覺得我媽和呂小花像一個人,可又不一樣。我媽給我當(dāng)媽,呂小花不是,她是別人家的小孩。我沒有媽那天,那張照片不見了。我在她的小盒子里找到一朵紅色小毛線花。

      10

      我爸在生產(chǎn)隊倉庫門前坐著,放個了響屁,把破帽子壓在臉上。我聽見空氣中有一串叮當(dāng)響的鑰匙聲,鑰匙響停下來,從村東頭走來的保管員田老三就到我爸跟前了。

      我爸說他要查查倉庫里的化肥和存糧。我聽見下面咔噠一下,鑰匙扭開了大鐵鎖。大木門吱呀一聲,像剛剛被吵醒。我低頭,開著的大門的倉庫里漆黑一片,黑色的影子全關(guān)在那里面。我爸鉆進(jìn)倉庫,夜晚吃掉了他。

      田老三站在日頭下,抻著脖子向生產(chǎn)隊大門望。程瘸子家的老娘們急火火從大門口冒出來了,一只手按著一束支棱起來的發(fā)絲。日光曬著她的臉,她瞇著眼,好像什么也看不見。田老三迎上去,咬著她耳朵。程瘸子家的老娘們兩手抹抹臉兒,也鉆進(jìn)倉庫里,夜晚也吃掉了她。

      倉庫有個小鐵窗。那里有聲響飄出來,像哭又不像哭,長長的,總是不斷。我爸鉆進(jìn)去,程瘸子家的老娘們鉆進(jìn)去,黑暗的倉庫就這樣低低地哭。我爸和別的老娘們鉆進(jìn)去時,黑暗的倉庫也這樣低低地哭。幾只家雀飛到鐵窗口,嘰喳著,低頭一下一下啄,它們把那哭聲吃到了肚子里。

      正午,程瘸子家的老娘們從倉庫里鉆出來時,手上多了一小口袋糧食。

      11

      我忍著餓,嚼光一束稻桿上的米粒,肚子還是咕咕叫。我瞅著老馬婆子家的菜地,肚子里叫得更歡。

      在草垛上我看見老馬婆子走進(jìn)菜園。老馬婆子總是晌午頭上茅樓。她偏身蹲在那兒,露出個大白屁股。老馬婆子蹲得時間很長,不怕臭味,嘴里哼哼嘰嘰的。老馬婆子站起來提紅褲衩,露出兩腿中間黑碴碴的三角形的毛,像一個鳥窩。老馬婆子提好褲子,站著不停地捋衣襟扇風(fēng),胸前兩個鼓鼓的白饅頭,一閃又一閃。老馬婆子哈腰在園里薅下一把大蔥,摘下幾個大紅柿子,又揉眼瞅了一會菜園,“歐嘶歐嘶”地扇著一只胳膊,走進(jìn)菠菜地攆一只雞,后來,她總算扭達(dá)著關(guān)上園門,進(jìn)屋了。

      我從草垛上溜下來,從土墻上跳進(jìn)她家園子。我飛快地爬進(jìn)黃瓜地,里面很蔭涼。我閉眼嚼掉兩根黃瓜,又鉆進(jìn)西紅柿地,一氣吃掉三個大紅柿子。我摸了一下肚皮,開始向香瓜地爬。我東挑西撿,摘下兩個大瓜,塞在緊貼肚皮的背心里,重又爬回茅樓邊。茅樓的地上躺著一盒火柴,我撿起它,搖了搖,里面嘩嘩地響。我把它揣在褲袋里,猴子一樣竄上草垛。

      12

      地上的林建國一會兒露在陽光下,一會兒藏在樹陰里,大人們卻瞅不到他。

      林建國沒跳河之前說,“真是難辦的事??!你看你這兒,”他指著我的小雞雞。我瞅一下,那地方像一個剛發(fā)芽的小蔥。“咱們男的這地方和女的不一樣。你知道嗎,它有啥用?”我看著他那認(rèn)真的臉說,“就是撒尿用唄?!蔽浵伵郎纤纳?,像粒黑芝麻?!板e,還有別的用!男的前面都有這個東西,就是這個?!彼钢约旱男‰u雞。“女的前面沒有,可有一個小洞洞,這玩藝就是補女的洞的。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你不想補洞洞,它自己都不聽你話,它就想著補。”螞蟻爬上他的臉,像粒黑芝麻?!澳械暮团淖≡谝黄鹱。阒浪麄兌甲錾秵??就是互相補洞洞,然后,然后從小洞洞里,就鉆出小孩子來。你就是從你媽那個小洞洞里鉆出來的。”

      我想起老馬婆子前面的黑三角,都是嚇人的毛,哪有小洞洞?就是有小洞洞,他家的馬小柱也不能夠鉆進(jìn)去又爬出來啊,它還沒有我家院里的狗洞大。我說,“不對,你騙誰啊?那是尿尿的地方,你當(dāng)我不知道,我是我爸和我媽從豬圈里撿來的?!?/p>

      13

      呂小花中午放學(xué)了。睡著的林建國跳起來,兩手伸開攔住呂小花。呂小花沒有看見他,還是唱著歌往前走。現(xiàn)在的林建國再攔不住呂小花了,呂小花一下子就穿過他繼續(xù)向前走。林建國回身跟她向院里走,她家大黃狗躥出來,搖著尾巴迎向呂小花。大黃狗好像看見了林建國,對著它那里呲著白牙吼。

      林建國停在那兒,一動不敢動。呂小花回頭望望,啥也沒發(fā)現(xiàn)。她說,“大黃,你別亂叫?!绷纸▏笾€花,又坐到樹陰下,看來他還要等呂小花。

      呂小花奔向她家的小草垛。她在草垛里掏巴一陣,用花衣襟兜住些東西往屋跑。腰上露出一截白肚皮,亮光光的白?!皨專瑡?,今天有五個雞蛋?!眳涡』ǔ杷频卣f。

      呂小花和她媽一起抬出一個老太太。老太太坐在一把椅子里,頭上頂著白花花的雪,在正午的日頭下,閉眼睡著了。呂小花圍著老太太轉(zhuǎn),給她捶背,唱歌?!拔沂枪缧∩鐔T呀,手拿小鐮刀呀,放學(xué)以后去勞動,割草積肥拾麥穗,越干越喜歡,哎嘿嘿,哎嘿嘿?!?/p>

      呂小花的臉突然變得紅紅的,她四下里望望,雙手伸向褲腰間。我想她可能要上茅樓了。我揉揉眼睛,在草垛上挪挪身,覺得舒服一些后,就緊緊地盯住她。呂小花沒有去她家的茅樓,她跑進(jìn)院子里的大榆樹下。大樹像把大傘,她一進(jìn)去,我就什么也瞅不著了。

      我不再瞅她,仰殼躺下來。呂小花那里是啥樣呢?我還是不知道。反正呂小花的肯定不會和老馬婆子那樣,多嚇人啊,有那么多黑毛毛。這樣想想,我又睡著了。

      14

      我學(xué)習(xí)總是趕不上呂小花。二年級時,校長來聽課。黃老師拔高聲音提問我,她說,“解放前,孫瘋子家第一年剝削你家三斗米,第二年剝削你家四斗米,關(guān)衛(wèi)東同學(xué),你想想,孫瘋子家總共剝削你家多少斗米?”我擠著眉頭,用力撓腦殼。黃老師向我努努嘴,“嗯,想想,用加法還是減法?”“加法?!蔽掖舐曊f。我開始調(diào)動起幾根手指頭,瞅見其中一個指甲長,用嘴去啃。好半天,同學(xué)們都看著我等答案。

      呂小花仰臉說,“哎呀,你手多埋汰呀,還往嘴里擱,不講衛(wèi)生。”“操你媽,你管不著?!蔽衣曇艉艽?,在一片更大的笑聲里?!瓣P(guān)衛(wèi)東同學(xué),好好算題,不許罵人。地主剝削農(nóng)民的帳,要一筆筆清算,我們千萬不能忘記階級斗爭,要像你爸那樣做個革命家。”黃老師說話時盯著我的手指頭。我迅速扒拉著手指,大聲說,“報告黃老師,孫大瘋子總共熊走我家7斗米?!薄昂苷_!”黃老師松口氣笑了,“關(guān)衛(wèi)東同學(xué)很聰明,很有革命覺悟性?!?/p>

      窗外一只燕子像一把飛翔的黑剪刀,空氣碎了。我收回眼睛,呂小花用橡皮正擦去寫在書頁上的一個大大的 “7”字。我恨呂小花顯擺,就表決心似地說,“一會我就去孫大瘋子家,要我家的米去,對了?黃老師,他搶走我家的是啥米?換成水蘿卜行不行?”孫大瘋子家是呂小花的姥姥家。

      15

      全村的煙囪都開始冒煙了,黑的,灰的,白的,黃的,像些蠟筆色涂著天空。我順著煙往上瞅,在更高處,煙停下來,在藍(lán)天里變成白云。

      我盯著呂小花家。柳條障子邊,林建國還沒走,像往常一樣,勾頭坐著,他睡了,他在繼續(xù)等呂小花。

      村西頭我家的煙囪沒冒煙,一個大黑窟窿像眼睛,瞪著發(fā)白的天空。草垛上空的米香味和菜香味越來越濃,我抽著鼻子使勁吸。我聞出了咸魚味和肉味,聞出了炒雞蛋味和炒辣椒味。我媽要在家,我家的煙囪,這時也會冒煙,冒出最白的煙,最香的煙。我媽走了,好像不回來了。我把我媽插頭的毛線花,送給了同桌呂小花。

      16

      太陽離開了草垛頂。呂小花家院子空空的。趙寡婦出來了,她打著哈氣,圍上藍(lán)頭巾。又扛著鋤,準(zhǔn)備上工。她家一邊挨著呂小花家,一邊挨著鮑小手家,就在生產(chǎn)隊的后身。經(jīng)過院門時,她停下來,拐進(jìn)矮茅樓。她褪下大褲衩,蹲下拉尿。她站起來時,我瞅清了,她下面也和老馬婆子的一樣,都是黑毛毛。

      黑毛毛下面有洞洞嗎?有洞洞也不能鉆出我這樣大的人,我爸那樣大的人更不可能了。林建國說男的前面和女的不一樣到是真的,一個多些東西,一個少些東西。它們真的要補在一起嗎?我沒見過。老馬婆子胸上胖胖的饅頭和男大人的那里不一樣,和呂小花的也不一樣。呂小花的胸上沒饅頭。呂小花個頭和我一樣高,她也不能裝下我。呂小花就是呂小花,和她們不一樣。我媽長得矮,也不能裝下我。我就是從豬圈里撿來的。那他們從哪撿來的呢?我爸是從哪里撿來的呢?

      哎呀,我真想不明白了。

      17

      我睡醒,日頭歪在了西面的大榆樹墻里。

      生產(chǎn)隊院里,我爸和田老三兩人咬著耳朵嘀咕一陣,背著手一起向東走。兩條黑黑的影子,長長地斜了一道。田老三家的狗出來迎接他們,晃著尾巴,把他們引到院子里。田老三家的田大寶,捧著草綠色酒壺,一路小跑,他去了供銷社。

      我從草垛上看見那么多家在院子里吃晚飯。老馬婆子家把炕桌擺在院里,全家坐小凳子圍著吃。盤盤碗碗里,有烀苞米,烀地瓜,蒸大醬,蒸茄子,還有一捆大蔥和焦黃的大餅子。光膀子的馬大賴端著大碗,吃得呼嚕呼嚕響,渾身冒著白氣。馬小柱和他哥馬小梁,拿著苞米,轉(zhuǎn)著圈大口大口地啃,嘴巴比豬吃食還響。

      我家的窗戶黑著。我揉揉眼睛,看呂小花家,她家沒在外面吃,她也沒在院子里。她不是在吃飯就是在寫作業(yè),她家擋著一個白窗簾。窗戶黃微微地亮著

      趙寡婦在院子里洗臉,像只鴨子在洗臉盆里撲騰。她還把手巾塞進(jìn)花衣里,上上下下不停地擦啊擦。后來她把腳抬進(jìn)臉盆,抬完這只抬那只。一會,她端碗喝水,嚕嚕地仰脖,又呸地一下吐到地上。接著,她拿出一個小白瓶,從里面摳了一下,兩手往臉上不停地揉抹。

      18

      我嘆口氣,忍住餓,叭嗒一陣嘴兒。我枕著雙手,我又想我媽了。村子要睡了,暗藍(lán)的村子要睡了。我手里握著撿來的火柴,開始無聊地數(shù)數(shù)。

      天黑得真快。在天老爺把雞蛋吃掉的地方,黑色的山脊上升起一團(tuán)黑云,像匹受驚的大黑馬,越變越大,它在向東跑,著急忙慌向村子上空跑。在東面,田老山家的草垛上,天空幽藍(lán)。一輪黃月亮在那兒探頭探腦,像個圓大餅子。

      生產(chǎn)隊的牛馬臥在槽子前倒嚼,里面微黃的燈光飄出來。一會有踢踏的響動聲,是兩匹相挨著的大馬干架了,相互用蹄子猛踢。踢踏的響動在院里悶悶地震蕩著。老飼養(yǎng)員孫頭擎著一束光柱鉆出來,往馬號里照。他在黑夜里罵,“畜牲,快睡覺,累了一天還不睡覺,鬧什么騷?”馬號靜下來了,老孫頭又躲進(jìn)黑夜里。

      呂小花家的燈亮了。她在院子啃完煮玉米,唱歌,然后回到屋里再也沒有出來。我聽見地上三兩只狗一陣陣憋悶地叫。狗不叫時,我還聽見青蛙在敲鼓,鼓聲從大河那兒涼汪汪地飄來。林建國在黑暗里消失不見了。

      19

      兩條移動的黑色影子奔草垛根這兒來了。他們停下來,在草垛根那抱成了一條黑影。黑色的影子在我眼里晃動,一會兒變成兩個不清楚的白影子。那兩個白影子粘在一起,草垛嘩嘩地響。月亮轉(zhuǎn)動到草垛邊,把它的燈光照下來,我能瞅得清楚一些了。白影子有四只胳膊四只腿,像蜘蛛一樣抓在一起,軋在草堆上翻滾著。白影子一會兒開始發(fā)出哼哼的哭聲,我害怕,在草堆里發(fā)抖。

      我感覺草垛上的黑色變深了。我抬頭,西來的馬群,快要踩到月亮上。像一道深深的縫隙,月亮就在那條深深的縫隙中擠。草垛下的白影子翻滾得更歡。白影子在打架,一會是一個,一會又是兩個。我不再發(fā)抖,想弄清下面白影子到底是啥東西。我瞪大眼睛伸長脖子,瞅不清。

      我碰到火柴,高興起來。我劃著一根,往下扔。火柴落到半空就滅了。我又劃著一根,扔下去,這回火柴落下去,在白影子的旁邊一點點亮起一朵小火苗。風(fēng)吹著,挪動起更多的小火苗,在草垛下升起來,像是黑色水泡子里的微黃的睡蓮,開出一朵又一朵。

      跳動的火光中是兩個人。一個胸前有兩個胖胖的白饅頭,她騎在另一個白影身上。又一根火柴劃著了,我手一抖,落在我身邊。小火苗挪到稻草上,我身邊的睡蓮,也開出一朵又一朵。

      20

      風(fēng)大起來,呼呼地叫。草垛上的蓮花開始不安地跑動,變得老大老大。我身邊的蓮花也長大了,被風(fēng)吹著,沿著草垛四下里跑。

      火光照亮呂小花家。她家黑著燈,玻璃窗映得亮閃閃,一朵又一朵睡蓮也在那里開。幾朵白葫蘆花,纏在柳條障子上,踩著墻,爬到了房頂。她家的大榆樹被風(fēng)吹醒了,樹葉們像一張張的嘴,在院里嘩嘩地說著話。呂小花睡著了。呂小花聽不見大榆樹在說話,看不見草垛上開出了睡蓮花。

      我的臉熱熱的,身體暖暖的?;饑×宋?。我在火光中瞅見了我媽,她穿著白衣,閃一閃就飄遠(yuǎn)了。林建國也來了,捏著紅毛線花向我笑,他身上掛滿綠水草。我看見了我爸,看見了趙寡婦,他們光著白腚跑?;鹄^續(xù)向天上長,在翻滾的黑云下,生產(chǎn)隊的草垛,就著大風(fēng),黑暗里,開出一朵又一朵更大的睡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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