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立光

但我已被沉默招安 （組詩）

曹立光

這里有我深愛的女人

這里有白云的毛巾

沾滿多汁的生命和白里透紅的笑臉

擦拭天空的幽藍與山林的蔥綠

這里有唱歌的螞蟻

雨后鮮蘑伴奏，松濤和聲

黑色的天線吹動花朵和蝴蝶的愛情

這里有我深愛的女人

飽滿的乳房上盛開的不是清晨的露水

探出頭的青草捧起梅花鹿的嘴唇

陽光下吹口琴的老人

藍天在發(fā)呆

水洗過的白云裙裾舒展

路邊楊樹沒有播放麻雀的天氣預報

停車場的步道板上有春水流淌

沒有人進出的超市

不銹鋼門敞開歡迎的臂膀

誰在吹奏 《步步高》

透過車窗，超市臺階上

那個常賣給我礦泉水的老人

雙手捧著口琴，深情地

把內(nèi)心怡悅吹出聲來

太陽不是追光燈，它只能

把最好的陽光

送給內(nèi)心光明的人

我愛這花苞裂開的時光

我愛上的桃花懷孕了

微凸的小腹住滿了陽光的種子

春風被發(fā)芽的心事?lián)崦?/p>

泛綠的遠天掛著白的云朵

我坐在萬物生長的土地中央

聽一條蚯蚓自彈自唱

我愛這花苞裂開的時光

也享受這世界暗藏的光芒

眼睛看不到的遠方

推開窗，把新鮮空氣

放進來

瓦藍天空撲閃一顆雙眼皮太陽

桃花沒有開

想象中的蝴蝶沒有來

廣場上

掙脫大人雙手的孩子多么可愛

眼睛看不到的遠方

光腳丫兒的土地在奔跑

大波浪的長發(fā)綴著風的發(fā)卡

磨菜刀的人

太陽提前下班

溫順的狗跑過去舔了舔他的鞋面

坐在特質(zhì)木凳上任樓影緩緩漫過頭頂

煩惱，貧窮，卑微……都已忘記

對于一個在刀刃上尋找傷口的人來說

面對，比淬火重要

沒有炊煙的日子也是日子

學會做飯的女孩一定是一個好女人

能再次耐受住打磨的都是好鋼

叫住他腳步的雇主，請對他友好些

這個一生都在為他人拋光傷口的人啊

他的內(nèi)心，早已刀痕累累

樺樹林前

馬在岸邊吃草

修長的身子與大地劃著等號

秋風撫摸它的鬃毛

甩動的尾巴把喜鵲的叫聲尋找

樺樹林前

黃色雛菊探出夢的襁褓

小小的花瓣兒，抽搐的嘴唇

一座新墳

面南背北

種一輩子糧食的人，終于在死后

把自己，拱出土地

在霧里

收購青草的露珠

把初綻的太陽抱在懷里

像品嘗糖球那樣舔舐愛情

尖著嗓子唱歌的松鼠

把一條翠翠的河水

掛在兩棵樹間，蕩秋千

山風吹來鐵匠鋪

鐵與汗珠的對撞

爐膛中走出來的每一個日子

都是有棱有角的紅臉膛

那些，在車鈴中

辨識方向的人

他們對迎面而來的生活

保持足夠的敬畏

并且，做好了隨時

妥協(xié)的準備

那條溪水

天亮了，打鳴的太陽昂首在院墻上

大山雀裹挾著薄霧穿過樺樹林

一滴露水踩在螞蟻的肩頭，他多么希望

被路過的人，讀出他心里的熱愛

萬物都在生長

有看不見的往事，有看得見的嘆息

至于列隊經(jīng)過的浪花

低眉斂目的姑娘早已準備好了嫁妝

椴樹花

有雨真好

蜘蛛編制的是幸福的羅網(wǎng)

有你真好

蘑菇斟滿的是上好的年景

我們沿著年輪散步

蒲公英有不知所措的美

馬蘭花有溪水不能理解的慈悲

我們說著詩歌，并任憑

露珠染濕我們塵世的鞋窩

十年了，我還能夠在詩句里

輕易地撲捉到你少女的呼吸

當一切暗了的時候

走在我前面的

那只老狗又回頭看了我一眼

平淡的眼光籠罩一層

暮色

許是我的裝束令它不安

它又在路過室外廁所時，轉身

端詳了我一會兒

因為是午后

我們在微笑中解除戒備

像老朋友一樣走在上山的路上

共同聽風穿過毛發(fā)的聲音

彼此看蝴蝶盛開的金色花瓣

跑過身邊的溪水

馱著穿黑盔黑甲的黑螞蟻

順水而下的鳥鳴擰亮了山丁子

體內(nèi)紅燈

再往前走

采山人把一根羊腸小道扔過來

樺樹、曲柳、山槐、黃菠蘿、老紅松

它們集體沉默

任憑啄木鳥在時光深處

刮骨療毒

草蘑、肉蘑、松蘑、榛蘑、雞腿蘑、猴頭蘑

能否治愈貧困

無人得知

當一切暗了的時候

那條老狗

在一座新墳前坐下

慢慢俯下身子

嘴，哼哼有聲

豆葉黃了的時候

土墻根上，靠著幾位

煙卷中取暖的老人

他們在說什么

蒼涼的咳，撞裂缺鈣的墻

傾圮的房屋

荒蕪的土地，蓬生的野草

閑來無事亂逛的蟲蟻

惟獨，吃草的老牛

淡定的眼神

把返鄉(xiāng)的牛氓釘在黃昏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