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 傘
三人行
◎余 傘
一
順著蘆葦蕩往前走,是一片長滿荷花的湖泊。從小我們就在里摸爬滾打,對通往湖泊中間的每一條水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每年夏天,我們都會瞞著父母,在炎熱的午后,三五成群地去那里打蓮蓬。我們興高采烈地穿過一片棉花地和幾條水溝,過不了多久,就能看到那條湖泊了。到了岸邊,我們脫去短褲,腳尖伸到水里去試探一下水溫,要是可以的話,還掬一把水澆在赤裸裸的身上,這叫準(zhǔn)備運動。是大人告訴我們的,他們說如果二話不說就跳下水去,水溫太低的話,身體就會抽筋,然后人就會像一只秤砣沉到水底去。我們都相信大人的話,澆一把水在身上。
水很涼,小蟲瘦弱的身體連打了幾個哆嗦,連他脖子上的青筋都冒了出來,彎子站在一旁幸災(zāi)樂禍地說笑著。做好了下水的準(zhǔn)備,我們又開始試探起水的深淺了。彎子從湖邊的柳樹上折下一根柳枝戳向水里,柳枝還剩下一點兒在水面,沒有完全陷下去。
“還好不太深,我們下去吧!”彎子提醒我們說,說完他就滑到水里去了。最先下水的會撥開遮擋住水路的蘆葦葉子,除了這些,還有躲藏在水底,身上長滿小刺的荷花莖。這是一種非常戳人的植物,稍有不慎被戳到了,小腿就會被劃傷,然后疼好幾個星期;不僅這些,潛伏在荷花葉子下面的爬蟲非常粘人,還有叫個不停的蛐蛐,和喜歡絆住我們身體的水浮蓮。
“快點吧!不然彎子就會把湖里的蓮蓬全打完了,一個也不會剩給我們!”小蟲一邊擔(dān)心地說,一邊利索地脫去衣服,赤條條地下了水,在他瘦弱的身體下,湖水向兩邊撥開,于是一條非常清晰的水路出現(xiàn)在了我們面前。這時,彎子已經(jīng)消失在荷花葉子中間,只聽到從他的身后傳來的荷花葉子互相摩擦的聲音。
“你們等等我??!”落在后面的我,緊跟著小蟲也下了水。水很涼,我的皮膚都繃緊了。下了水后,一開始感覺水不深,水位只夠我的小腿,然后是大腿,再然后,就漫到我的胸脯了。我專心致志地尋找著蓮蓬,那些荷花剛剛脫落,只露出嫩嫩的蓮蓬苞,我是不屑一顧的,連看也不看一眼,徑直從它們身邊走過去。那些蓮蓬粒像金魚的眼睛凸顯出來,蓮蓬是我的最愛,我輕輕地把它們折下,心滿意足地用事先準(zhǔn)備好的柳條穿插起來。不到一會兒,我就穿好了好幾根柳條了,上面都是好吃的蓮蓬。
二
大人們是不會打蓮蓬的,只會叫小孩去,比如我母親,每當(dāng)她想起這條無人問津的湖泊時,看看時辰到了,再看看天氣,便對待在一旁無所事事的我說:“阿毛啊,現(xiàn)在是蓮花盛開的季節(jié),媽媽想吃蓮蓬了,你去打幾個回來,好吧!”
她說得好聽,又不是她下水,很多次我下完水,從湖里爬上來,大腿上都會留下一塊塊烏青的痕跡,那是被荷花刺刺傷的,到了家,用菜籽油輕輕地擦拭,但還會很疼,往往疼得我夜里睡不著覺。我發(fā)誓以后再也不去打蓮蓬了,就算去,也要全面武裝地去,要穿鞋,還要穿褲子。水里的世界不好猜測,誰知道會不會有人把玻璃扔進去呢。還好,我一次也沒有被玻璃劃傷過。盡管我曾暗下決心再也不去湖里打蓮蓬了,但每次在彎子和小蟲的挑逗下,我都會違背誓言,傻乎乎地跟著去。
“我們不去打,蓮蓬就會被老頭全部弄去?!睆澴诱f。
老頭是我們一個村的,他住在湖邊的一個破落的草棚里,草棚邊是一條停泊在湖上的小船。每年夏天來臨,老頭都會撐著小船在湖里晃悠,把湖里的蓮蓬都給打完。
“他打來是賣的,這個老不死的,總比我們先一步。”彎子生氣地說。
曾經(jīng)有一次,湖泊里的蓮蓬還沒長好,一些花苞還被荷花包裹著,老頭便劃著小船穿梭在湖里。后來,彎子把這個消息告訴給我和小蟲,于是在他的唆使下,在老頭還沒完全把湖泊里的蓮蓬打完前,我們也開始行動啦。
“可是我們沒有船?!毙∠x擔(dān)心地說。
“對啊,沒船怎么打!”我說。
“嗯,我來想想辦法,也許我可以從我爸爸那里要來一只,不過我也不敢肯定?!?/p>
“你爸爸的船是用來打魚的,怎么可能給我們用呢?!?/p>
“那也不一定。”
彎子的爸爸把他的船當(dāng)做寶貝似的系在一根粗大的樹上,等要下水時,他就會把繩索松開。繩索用一把鎖鎖著了,彎子要不到鑰匙,只好垂頭喪氣地回到我們身邊。
“不管怎么樣,蓮蓬我是打定了,你們?nèi)ゲ蝗??”彎子說。
“水深不深?”
“應(yīng)該不深?!?/p>
“要是深怎么辦?”
“你不是會游泳嘛!怕什么!”彎子憤怒地瞪著小蟲說。
不管小蟲去不去,我是肯定要去的,自從夏天來臨,我整天在家里閑著,不是睡懶覺,就是到處惹是生非,連一件正經(jīng)事都沒做過,因此,媽媽對我十分不滿,如果我把蓮蓬打回家,她見了,肯定會夸獎我的,這樣在她面前,我就能昂首挺胸了。
三
在下水前,我們就說好了,只在靠近棉花地這一邊打蓮蓬,不要離岸邊太遠(yuǎn)。這是小蟲提議的,他是個膽小鬼,連一點兒風(fēng)吹草動都會嚇得大聲叫起來。為此,我和彎子不止一次地嘲笑他。彎子根本不管,哪里有蓮蓬,哪里蓮蓬比較大,他就會到哪里去。
“你不怕被老頭發(fā)現(xiàn)嗎?”小蟲說。
小蟲的話提醒了我和彎子,仿佛把一碗涼水澆在了我們頭上,這明顯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湖泊里的蓮蓬可不是那老頭一個人的,只不過他常守在湖邊,幾乎以湖為生。
“怕什么,他還會把我們吃了嗎?”彎子哈哈大笑地說。這時我也幫不了小蟲了,我沒想到他是個這么膽小的人,竟然為一個老頭說話。
“可是他有船,撞向我們怎么辦?”
“我猜他現(xiàn)在恐怕還在睡午覺呢,哪里能顧得上我們呢?”我說。
湖泊面積很大,很容易迷路,還有鳥、蛐蛐在四周不停地叫喚著。在下水之前,彎子提議要找個信號作為彼此的聯(lián)絡(luò)方式,但不能大聲地叫出大家的名字,這樣會輕易暴露身份。
“用什么信號好呢?”小蟲問。
“要不拍巴掌吧!拍三次就說明你被老頭發(fā)現(xiàn)了?!睆澴诱f。
“我覺得這個辦法不錯?!蔽艺f。
彎子和小蟲最先下水,他們一會兒就消失在蘆葦蕩里,留我一個人在后邊,遇到難纏的蘆葦和絆住我的荷花莖,我就用手掌將它們給劈開。但水里的蘆葦太多了,不管我走向哪個方向都會被它們絆住,于是,我便找那些好走的水路。漸漸的,我迷失了方向,找不著回岸邊的路了。直到這時,我才覺得事情的嚴(yán)重性,仿佛陷入了一個洞穴里,四周一點兒聲音也聽不到了,就連之前的蟲鳴聲也聽不到了。我好像被小蟲和彎子給丟棄了,也許此刻,他們找不到我,也許已經(jīng)上岸,回家去了。
“小蟲,彎子,你們在哪里?”我在心底里喊著。我越想越多,差點兒就要哭起來,但這時,我聽到了不遠(yuǎn)處傳來的拍掌聲,啪啪啪,一聲比一聲高。我感覺得了救,就向掌聲的方向走去。
四
“你應(yīng)該緊跟在我們身后,不然,大家都以為你上岸去了?!毙∠x說,他脖子上掛著好幾串蓮蓬,像籮筐一樣大,令人羨慕,我問他見到彎子沒有。
“他一直在我前面,現(xiàn)在大概快要到湖的對岸了?!毙∠x從脖子上取下一只蓮蓬,撕開厚實的皮,剝開一粒,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你要不要吃一顆?”小蟲把剩下的蓮蓬交給我,我說我有,要吃就自己剝,他聽了,就獨自吃起來。剛打的蓮蓬,會散發(fā)出一股幽香,媽媽會把吃完的蓮蓬曬在窗臺上,等到了年底,就把它們?nèi)嗨?,和茶葉蛋泡在一起。蓮蓬皮泡茶葉蛋最好吃了,噴香。
“對岸可就是老頭的地盤了!”我說,現(xiàn)在是午后,老頭正在午睡,他養(yǎng)了一只小狗,拴在草棚的外邊,哪怕風(fēng)吹草動,小狗就會狂吠起來,像殺豬一樣,把老頭從熟睡中吵醒。
“我也知道,所以才不敢再上前去打蓮蓬了。”小蟲說。
湖水漫到小蟲的小肚子上,由此看來,越往前走,水會變得越淺,水淺的地方,蓮蓬往往長得越大,這是我們以往積累的經(jīng)驗。每次到了這些地方,我們都會停下腳步,好像前面就是萬丈懸崖似的,不敢向前了。但這次彎子卻破了例,他竟然不聲不響地一個人跨過去了。
“我們也過去吧!”我說,同時看看小蟲,如果他不去,我想我也會一個人去,不為別的,只是想多打一點兒回家。小蟲遲疑了一會兒,他一向思前顧后,我看到他脖子上的那些蓮蓬大概都沒有對岸的那些大,我脖子上的也是一樣。
“去不去,快點決定吧!不然等老頭醒過來,一切就晚啦!”我說。
“好,我去?!毙∠x說。
五
往前只走了幾步路,腳底下的土地越來越硬,像我預(yù)測的那樣,水也變得越來越淺,在我們面前,荷花就像長在了堅實的土地上,我們和它們仿佛可以比肩了。對岸長滿了金黃色的野菊花,一小朵一小朵地點綴在草叢里,這里沒有湖泊中間那么陰森,陽光可以直射得到,所以,不到一會兒,原本濕透了的身上漸漸被太陽曬干了。再過一會兒,胸脯、頭發(fā)都開始發(fā)熱了,像一個火爐罩在頭上似的。湖泊的對岸上零零散散地住了一些人家,一條土路貫穿其中,路的兩旁長滿柳樹,現(xiàn)在的季節(jié),柳條長得老長,在密匝的柳葉的遮擋下,隱隱約約還可以看到那條馬路。
“你猜彎子到哪里去了?”我問小蟲,離對岸越來越近,我的心也開始狂跳起來,要不是小蟲提醒,我是想不起彎子的。
“我哪里知道,現(xiàn)在,我只想趕快把蓮蓬打好,回家!”
“可是事先我們說好的,要一起上岸,再說衣服還掛在下水的地方呢!”
“你猜彎子是不是被老頭捉去了?。〔蝗辉趺匆稽c兒動靜也沒有?”
“如果是你和我的話,還有可能被捉,但彎子嘛!不可能,你不知道他跑得有多快!”
“呵呵,像兔子一樣?!毙∠x笑著說。
彎子是個跑步好手,上次在白頭翁家的菜園里被追趕過一次,白頭翁一連追了他好幾里,都沒追上。
就在我和小蟲你一句我一句地聊著,忽然聽到彎子發(fā)來的信息,一連鼓了好幾次的巴掌,越來越響亮。我們聽了,知道他就在前面,也趕著過去了。果然,彎子笑嘻嘻地站在對岸,他的下身全是污泥,頭發(fā)也被湖水打濕了??磥硪宦飞?,他不僅走得最快,而且打的蓮蓬也最多,他的腳下全是一串串飽滿的蓮蓬,我們打的蓮蓬和他的比較起來,顯得不堪一擊。這不得不讓我和小蟲羨慕,但他說這都沒什么,更好的還在前面。
“你是說老頭那兒?”小蟲問。
“對,就在他那邊,這個老頭真是精明,草棚搭在湖邊,蓮蓬就長在草棚邊上,要不他是故意不去打這些,要不就是把它們給忽略了?!?/p>
“你不會還想去吧!你還沒打夠啊?”我驚嘆地問。
“夠是夠了,但我就是想跑到老頭那兒,和他較量一下,你們?nèi)ゲ蝗???/p>
“我去?!蔽艺f。
“我不去?!毙∠x說。
“那好,你留在這里幫我們盯梢,要是老頭從草棚里出來,你就吹口哨!”彎子說。
“好,我就躲在湖里,這里看得更清楚些?!?/p>
“這個我不管!”
六
小蟲潛伏在水里,像一只蛤蟆,透過荷葉的空隙,我們看到他膽戰(zhàn)心驚地看著,但只是一瞬間,彎子便屏氣凝聲地向前跑去,他弓著身體,像一只大蝦,一步一步地逼近那座碉堡似的草棚,我也學(xué)他的樣子,但我不像大蝦,我更像他的影子,亦步亦趨地跟在后面。我仿佛聽到了老頭打呼嚕的聲音從脆弱的草棚里傳出來,一聲一聲地敲打我的心。彎子悄悄地拐到草棚后面那塊面積不大的荷花蕩里,我沒看見那條花色的狗,越看不見,我就越擔(dān)心,擔(dān)心它會突然從背后向我們攻擊,那時老頭再出來,我們就腹背受敵啦。
“乖乖,這里的蓮蓬真是大得不得了,我一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大的。”彎子感嘆地說,他故意把聲音放得很小,好像在自我欣賞。
“老頭真在草棚里,我剛剛看到了?!?/p>
“他在干什么?”
“睡覺唄!”
“那不正好,等他醒來,我們早就把蓮蓬給打完了,一個也不留給他。”
彎子邊說,便不停地打著,他整個人就像上了發(fā)條,迅速地把眼前的蓮蓬都給打完了。我看得發(fā)了呆,根本來不及去打,或者可以說,我來的主要目的就是陪他。
“你怎么不打了?”
“我覺得夠了,不想要了。”
“好,你再等我一下,把前面那個打掉,打完了,我們馬上就走?!?/p>
的確,在不遠(yuǎn)處還有一個碩大如碗的蓮蓬,由于太大,快要垂到湖面了。那時,我們已經(jīng)上岸,所以,如果彎子要想把它打到,就必須重新下水。這里的水面平靜清澈,倒映出我們的影子,一點點風(fēng)把水面吹皺,影子就變得彎彎曲曲的了,過了一會兒,等彎子把腳伸進水里,水面被破壞了,影子就不見了。
“快點吧!我想小蟲恐怕也等急了。”我站在岸上,看著彎子一步步地向著那顆飽滿的蓮蓬走去,顯得從未有過的鎮(zhèn)靜,他那謹(jǐn)慎的態(tài)度,賦予了這顆蓮蓬不一樣的意義,在那一剎那,我對他佩服極了。彎子緩緩地靠近那顆蓮蓬,水花在他四周濺起,在陽光的照射下,一道道閃亮的波紋向四周擴散開去。我站在岸邊,提心吊膽地看著,他每走一步,我的心就猛烈撞擊一下胸口??煲侥康牡貢r,也許是太急了,他的腳發(fā)軟了,整個身體一下子前傾到了水面,腦袋趴了下去,但很快,他又重新站起來了。
“折到啦,我折到啦!”彎子歡慶鼓舞地說,好像贏了勝仗似的,忘乎所以地叫起來。
七
小蟲在耐心地等著我們,如果不是彎子,我們恐怕已經(jīng)沿著來的路回到之前下水的地方了。我們的衣服還掛在樹上,現(xiàn)在只穿了一件遮擋下身的短褲。在水里還好,剛上岸,我感到岸上比水里還冷,冷得我直哆嗦。
“不行,我還是下水好了。”我說。
彎子把那個他夢寐以求的蓮蓬拿在手里,好像那是他的戰(zhàn)利品。
“我才不怕老頭呢,他算什么!這湖泊里的蓮蓬又不是他家的,我們是打來吃的,他倒好,打來賣,蓮蓬能值幾個錢??!”
“他打蓮蓬賣,村里人都是默許的,就連我母親也說他靠這個自食其力,你說我們在湖里打就算了,還跑上岸來,會不會有點兒過分?”剛剛,我從草棚邊走過,看到老頭穿著一件破背心躺在席子上,看樣子他睡得很熟。
“過什么分,我們也沒打多少??!”
“還是快點走吧,我都冷死了,小蟲還在等著我們呢。”
水面離岸邊有點兒遠(yuǎn),彎子上不來,我拉了他一把,他才上來了。
“哎,小蟲那邊怎么一點兒動靜也沒有??!”我感到不對勁。
“我也覺得奇怪,是不是他丟下我一個人跑掉了!”
“不會吧!我們的蓮蓬還在他手里呢?!?/p>
“不要胡思亂想了,我們快點兒去找他吧!”
沒想到,彎子前腳剛走,一條狗從草棚后邊沖了出來,它看了我們一眼,我們怔住了,一點兒也不敢動,怕把老頭驚醒。彎子從地上揀起一塊土疙瘩,如果狗沖過來,他就把土疙瘩扔過去。我們不停地往后面退,狗卻步步緊逼,好像一點兒也不害怕彎子。終于,在我們即將逃離的時候,它叫了起來,我們來不及想,撒腿就跑,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老頭戴著草帽從草棚里跑出來。
“你們這幫小雜種,竟然跑到我這里來啦!”他跺著腳嚷起來,聲音很難聽。不一會兒,附近的人都從家里跑出來,一大群人站在湖邊看熱鬧。我和彎子兩個人迅速地跑到原先上岸的地方,看見小蟲還躲在荷花葉子下面,臉上沾滿了浮萍,樣子可笑極了。
“快逃,被老頭發(fā)現(xiàn)了,他就要追上來啦!”彎子一下子跳到湖里,濺起一大片水花,緊跟著我也跳了下去,不到一會兒,我們?nèi)齻€人便融進了荷花中間,那時就算老頭再聰明也找不著我們啦!
八
“大嫂,你們家孩子打蓮蓬不要緊,但他們把我家的菜地給踩得亂七八糟,就像是豬拱的一樣?!边@次還是白頭翁,她看到我們在她家的菜地上飛快地奔跑,就跟上我們了。真是卑鄙,她竟然找我們的家長告狀,她報復(fù)人的手段一向惡劣!若是別人家,話還好說點,但她就不行了,非得家長做保證,保證孩子們今后再也不會犯同樣的錯誤。
“真不好意思??!阿毛出去打蓮蓬去了,我根本就不知道,不然就不會讓他出去了。”
媽媽假惺惺地說,我出去之前和她說過,那時,她還笑嘻嘻地給我一些叮囑,叫我多打一些蓮蓬回家。
“這次就算了,但下次我可饒不了他們!”
“是,下次他們一定不敢了,這幾個蓮蓬你拿去,就算是一點兒補償吧!”媽媽把我?guī)Щ丶业囊淮徟钸f到白頭翁手里,一開始她還不接,后來抱在懷里,得了勝利,像一只剛下完蛋的母雞,昂首挺胸地離開了。肯定的是,她又依次跑到彎子和小蟲家去了。
“你啊,下次可要小心點了,你怎么這么粗心,跑到白頭翁家的菜地去了?”媽媽怪罪我說。
“怪彎子,他打蓮蓬打到老頭那兒去了,不料老頭發(fā)現(xiàn)了我們,緊追不舍,于是就跳到了白頭翁家的菜地里躲了起來?!?/p>
“下次要小心點兒,我叫你去打蓮蓬,可沒叫你給我惹麻煩啊!”她說。
傍晚,我在家里洗了個澡,另外還好好地洗了一下頭發(fā)。我的頭發(fā)噴香,走出家門,感覺特別地清爽,早就把回家的不快給忘記得一干二凈了。我沿著我家門前的那條結(jié)實的馬路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白天,我們就是沿著這條馬路一直奔跑著,現(xiàn)在路上一個人也沒有。我愜意地東張西望,希望在路上能遇見幾個小孩,向他們吹噓白天的故事,但一個也沒有。就在我快要走到路的盡頭,快要絕望時,看見彎子那纖瘦的身影蹲在湖邊,見我過來了就站起來,眼睛通紅的,好像剛剛哭過。
“你怎么啦?”我感到吃驚,拉住他的胳膊問。
“我媽剛剛打我了,我就從家里跑了出來?!?/p>
“為什么打你?”
“還不是白頭翁告的狀,我媽最近脾氣不好,什么氣都撒在我身上,再加上剛剛那件事火上澆油,她就把我狠狠地揍了一頓。”彎子抽噎著說。
我從沒看見過彎子這副模樣,和白天他那勇敢和果斷的樣子比起來,簡直就像是兩個人。他剛剛流過眼淚,現(xiàn)在看見我來了,才平靜了下來。但面對著同樣平靜的湖面,當(dāng)我再問他一些其他事情時,他竟然一言不發(fā)。我覺得待在那里毫無用處,還不如讓他一個人獨處一會兒。就在我準(zhǔn)備回家時,他竟然猛地站了起來,像是有人在追趕似的,向前奔跑起來,那樣子根本不像只兔子,更像是一匹馬,一匹馳騁在草原上的烈馬!
余傘,原名葉明軍,1986年出生,安徽蕪湖人。在《上海文學(xué)》《黃河文學(xué)》《山東文學(xué)》發(fā)表小說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