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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歷史的注腳:反右派斗爭的導火線

      2015-12-04 04:40葉永烈
      讀書文摘 2015年12期
      關(guān)鍵詞:匿名信社論

      《人民日報》質(zhì)問:這是為什么?

      提起1957年的反右派運動斗爭,馬上就會想起盧郁文這名字。如今的年輕人,已經(jīng)不知道盧郁文為何許人,而在1957年他卻是中國家喻戶曉的人物——因為那場聲勢浩大的反右派斗爭,就是從“盧郁文事件”作為突破口開始的。

      1957年6月8日是一個歷史性的日子,反右派斗爭就是從這一天開始的。在這一天,《人民日報》 在頭版頭條發(fā)表了石破天驚的重要社論,以質(zhì)問的口氣作為題目:《這是為什么?》。

      社論一開頭,就提到了盧郁文的“匿名信事件”,作為反右派斗爭的突破口。社論寫道:

      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中央委員、國務院秘書長助理盧郁文因為5月25日在“民革”中央小組擴大會議上討論,怎樣幫助共產(chǎn)黨整風的時候,發(fā)表了一些與別人不同的意見,就有人寫了匿名信恐嚇他,這封信說:“在報上看到你在民革中央擴大會議上的發(fā)言,我們十分氣憤。我們反對你的意見,我們完全同意譚惕吾先生的意見。我們覺得:你就是譚先生所指的那些無恥之徒的‘典型。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爬到國務院秘書長的寶座了。你在過去,在制造共產(chǎn)黨與黨外人士的墻和溝上是出了不少力量的,現(xiàn)在還敢為虎作倀,真是無恥之尤。我們警告你,及早回頭吧!不然人民不會饒恕你的!”

      在共產(chǎn)黨整風運動中,竟發(fā)生這樣的事件,它的意義十分嚴重。每個人都應該想想:

      這究竟是為什么?

      社論在提出“為什么”之后,對盧郁文的“匿名信事件”加以剖示。社論首先對所謂“無恥之尤”加以批駁:

      盧郁文在5月25日的發(fā)言中講了些什么呢?歸納起來,一是告訴人們不要混淆資產(chǎn)階級民主和社會主義民主,不要削弱和取消共產(chǎn)黨的領(lǐng)導;二是說國務院開會時應該有事先準備好的文件,以便討論,免得像資產(chǎn)階級國家的議會一樣每天爭吵,議而不決,不能說就是形式主義,就是不讓大家討論;三是說他自己同共產(chǎn)黨員相處得很融洽,中間沒有墻和溝,如果有些人和黨員之間有了墻和溝,應該“從兩面拆、填”,雙方都要主動;四是說共產(chǎn)黨人對某些批評可以辯駁,這種辯駁不能認為是報復打擊;五是對黨外人士如何實現(xiàn)有職有權(quán)的問題提供了一些具體意見。我們和許多讀者一樣不能不問:發(fā)表這樣實事求是,平易近人的意見,為什么就是“為虎作倀”、“無恥之尤”?為什么要“及早回頭”,否則就“不會饒恕你”?

      社論借盧郁文的“匿名信事件”加以發(fā)揮,點出了主題,亦即開展一場反右派斗爭:

      我們所以認為這封恐嚇信是當前政治生活中的一個重大事件,因為這封信的確是對于廣大人民的一個警告,是某些人利用黨的整風運動進行尖銳的階級斗爭的信號……他們企圖乘此時機把共產(chǎn)黨和工人階級打翻,把社會主義的偉大事業(yè)打翻,拉著歷史向后倒退,退到資產(chǎn)階級專政,實際是退到革命勝利以前的半殖民地地位,把中國人民重新放在帝國主義及其走狗的反動統(tǒng)治之下??墒撬麄兺浟耍裉斓闹袊呀?jīng)不是以前的中國,要想使歷史倒退,最廣大的人民是決不許可的。在全國一切進行整風的地方,這些右派分子都想利用整風運動使共產(chǎn)黨孤立,想使擁護社會主義的人孤立,結(jié)果真正孤立的卻是他們自己。

      在各民主黨派和高級知識分子中,有少數(shù)右派分子像盧郁文所說,還想利用辱罵,威脅,“裝出‘公正的態(tài)度來鉗制人們”的言論,甚至采取寫恐嚇信的手段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右派”們罵盧郁文是“小丑”、“小人”

      “右派”們看了 《人民日報》 社論 《這是為什么?》,大罵盧郁文。

      6月14日 《人民日報》 發(fā)表了中國民主同盟副主席史良12日晚在民盟中央小組會議上的發(fā)言,揭露了章伯鈞在6月8日當天關(guān)于 ?《人民日報》 ?社論談話:

      記得上星期六晚間(6月8日),伯鈞來找我談話……伯鈞說:“有人對我說,儲安平的話擊中了要害。但我看是用不著寫社論的。而且一再掮出盧郁文來,盧郁文這種人不過是一個小丑而已。我看,胡風、儲安平倒要成為歷史人物,所謂歷史人物要幾百年后自有定評?!?/p>

      章伯鈞的這一段話,鮮明地反映出他對于《人民日報》6月8日社論的態(tài)度。

      反映最強烈的,莫過于譚惕吾。她在盧郁文宣布收到匿名信之際,就當場與之爭論。她看了《人民日報》6月8日的社論,當然非常反感。

      據(jù)一位自稱“深受過譚惕吾的毒害”的青年、當時中國人民大學附中學生劉則智,在題為 《揭露右派分子譚惕吾毒害青年的罪行》 的發(fā)言中揭發(fā)道:

      當6月8日《人民日報》發(fā)表了《這是為什么?》 的社論后,第二天是星期天,我到了譚家,一進門就看見譚惕吾怒氣滿面,手里拿著 《人民日報》罵著說“什么《人民日報》 呀,簡直是混帳,亂登消息,黨報真是豈有此理”。吃午飯時,她忽然把飯碗一摔,罵道:“盧郁文這個王八旦整到我頭上來了?!庇终f:“什么匿名信,一定是盧郁文自己寫的?!憋埡?,她給黃紹打電話,也大罵盧郁文,她在電話里說:“我百分之百保證匿名信是盧郁文自己寫的?!?/p>

      后來,譚惕吾在壓力之下不得不作了這樣的“交代”:

      6月14日我到劉斐家里去,對劉斐說:“黨怎么把我的名字和盧郁文的名字并列起來?顯出盧郁文是正確的,我是不正確的”,我批評了盧郁文很多不是,我說:“黨怎么相信盧郁文而不相信我?”我還說:“中國歷史上,只有朝代衰落的時候,才相信小人,現(xiàn)在黨才執(zhí)政八年,正是興盛時候,為什么就相信小人?工廠里的工人都表示擁護盧郁文,這給河南人民心里產(chǎn)生什么影響?什么人不好做旗子,為什么要用盧郁文做旗子?”

      《這是為什么?》的內(nèi)幕

      《人民日報》 社論 《這是為什么?》 是怎樣寫出來的?毛澤東究竟是怎么策劉的?這么多年以來,一直是個謎。吳冷西的回憶錄 《憶毛主席》 終于解開了這個謎。

      吳冷西是在關(guān)鍵時刻——《這是為什么?》發(fā)表的前一天,即1957年6月7日,應毛澤東之約,在胡喬木的陪同下,一起來到中南海豐澤園菊香書屋毛澤東的臥室。吳冷西說,那次談話,除了毛澤東、胡喬木和他之外,“沒有其他人參加這次談話”。

      吳冷西回憶說:

      1957年6月7日,胡喬木同志通知我,說毛主席要找我談話,要我先到他的住處,然后一起去見毛主席。

      這是一個初夏的下午,中南海顯得特別幽靜。我們從喬木同志住處出來,沿著小路走過居仁堂 (這是中央書記處辦公的地方,后來拆除了),來到勤政殿 (這是毛主席召開最高國務會議的地方,后來也完全拆除了)后面的一個小旁門,進去便是毛主席的住所——菊香書屋。

      這是一個不很大的四合院。毛主席通常習慣在北房工作和睡覺,雖然他的大書房在東廂房。這高大的北房是五開間,那里簡直也是一個書房,中央政治局常委開會也常在這里。

      我們進去的時候,毛主席正在翻看當天的報紙。他似乎醒來不久,斜躺在兩張單人床合拼成的大床上,已看過的人民日報和光明日報放在左手一邊木板床上,那里堆滿近期看過或者要看的書,有古籍 (大都夾著書簽),也有新書(有些翻開的)。他手里正拿著文匯報,右邊的床頭桌上還放著好些其他報紙。

      毛主席見我們進來就放下報紙,招呼我們在靠床前的椅子上坐下……

      吳冷西回憶道,他剛坐下,毛澤東就跟他說起了“盧郁文事件”:

      我們剛坐下來,毛主席就興高采烈地說,今天報上登了盧郁文在座談會上的發(fā)言,說他收到匿名信,對他攻擊、辱罵和恫嚇。這就給我們提供了一個發(fā)動反擊右派的好機會。

      接著,毛澤東向吳冷西說明了為什么要抓住“盧郁文事件”做文章。毛澤東顯然極具戰(zhàn)略眼光,他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才選擇了“盧郁文事件”作為突破點的。毛澤東以為抓住“盧郁文事件”有兩大好處:第一,盧郁文是非中共人士;第二,那信是匿名的。

      吳冷西這樣回憶:

      毛主席說,這封恫嚇信好就好在他攻擊的是黨外人士,而且是民革成員;好就好在它是匿名的,它不是某個有名有姓的人署名。當然署名也可以作為一股勢力的代表,但不署名更可以使人們廣泛地聯(lián)想到一種傾向、一股勢力。本來,這樣的恫嚇信在舊社會也為人所不齒,現(xiàn)在我們邀請黨外人士幫助共產(chǎn)黨整風,這樣的恫嚇信就顯得很不尋常。

      毛澤東在跟吳冷西談話時,《人民日報》 社論《這是為什么?》 其實已經(jīng)寫好。毛澤東手里拿著《人民日報》 的這篇社論,向吳冷西解釋了社論的題目《這是為什么?》 的含義:

      過去幾天我就一直考慮什么時候抓住什么機會發(fā)動反擊?,F(xiàn)在機會來了,馬上抓住它,用《人民日報》 社論的形式發(fā)動反擊右派的斗爭。

      社論的題目是 《這是為什么?》,在讀者面前提出這樣的問題,讓大家來思考。雖然社論已經(jīng)把我們的觀點擺明了,但還是讓讀者有個思想轉(zhuǎn)彎的余地。魯迅寫文章常常就是這樣,總是給讀者留有余地。

      毛主席說,寫文章尤其是社論,一定要從政治上總攬全局,緊密結(jié)合政治形勢,這叫做政治家辦報。

      吳冷西還記得,臨走時,毛澤東又在社論上改了幾個字,囑咐胡喬木在翌日《人民日報》上發(fā)表,并囑咐吳冷西,在當晚就由新華社發(fā)出電訊,并由中央人民廣播電臺播出。

      這清楚表明,《人民日報》社論 《這是為什么?》 是由毛澤東親自改定,發(fā)表的時間也是由毛澤東決定的。

      在一年多之后,毛澤東在另一次講話的時候,又談到了“盧郁文事件”,足見毛澤東對于他選擇“盧郁文事件”作為反右派斗爭的突破口,以為是他在政治斗爭中的得意之筆。

      那是1958年8月25日下午,毛澤東在北戴河海灘游泳場休息室,主持召開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會議。那時,毛澤東剛下海游泳回來,穿著睡衣就主持開會。出席會議的除劉少奇、周恩來、鄧小平之外,還有彭德懷、王尚榮 (總參作戰(zhàn)部部長)、葉飛 (福州軍區(qū)政委),胡喬木和吳冷西也參加了。

      那天,毛澤東興致很高,高談闊論。吳冷西回憶說:

      毛主席說,凡事要抓住時機。去年開始反擊右派是抓住了盧郁文事件,批判《文匯報》是抓住了《新民報》 作了自我批評。這次炮打金門,就是抓住美軍登陸黎巴嫩。

      9年之后,歷史重演,驚人的相似:1966年6月1日,《人民日報》 發(fā)表社論 《橫掃一切牛鬼蛇神》,從此歷史到了一個新的轉(zhuǎn)折點,“文化大革命”進入了公開發(fā)動的一天。發(fā)動反右派斗爭,毛澤東抓住了“盧郁文事件”,大做文章;發(fā)動“文化大革命”,毛澤東則抓住北京大學聶元梓等七人的大字報,大做文章,稱之為“第一張馬列主義大字報”。

      對于《這是為什么?》起草者的考證

      如今,很多文章斷定 《這是為什么?》 是毛澤東起草的。如尚定著 《胡喬木在毛澤東身邊工作的20年》:同一天,《人民日報》發(fā)表毛澤東親自撰寫的社論 《這是為什么?》。

      又如,章立凡在《風雨沉舟記——章乃器在1957》中也寫道:6月8日《人民日報》的頭版頭條,發(fā)表了毛澤東為該報撰寫的社論 《這是為什么?》。

      我認為,《這是為什么?》 是根據(jù)毛澤東的意見起草并由毛澤東親筆改定,這是無疑的。但是,吳冷西的回憶文章中,并沒有確認 《這是為什么?》 是毛澤東起草的。我曾經(jīng)致電吳冷西秘書,希望他能夠代向吳冷西詢問,吳冷西未予明確答復。

      我查閱 《毛澤東選集》 第5卷以及 《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 第6卷,都未見收入《這是為什么?》。另外,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的 《毛澤東傳 (1949—1976)》中,也只這么一句:6月8日,《人民日報》 在頭版顯著位置發(fā)表了題為 《這是為什么?》 的社論。

      這就是說,中共當局關(guān)于毛澤東的三部權(quán)威性的書——《毛澤東選集》、《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和 《毛澤東傳 (1949—1976)》,均未提及 《這是為什么?》 ?是毛澤東起草的。

      倘若 《這是為什么?》 不是毛澤東起草,最有可能的起草者當然是胡喬木。我是 《中共中央一支筆——胡喬木》 的作者,曾經(jīng)查閱過 《胡喬木文集》 等諸多胡喬木著作,也未見收入此文。

      由胡喬木起草的1957年 《人民日報》 反右派斗爭的社論共7篇:《為什么要整風?》 (5月2日)、《是不是立場問題?》 (6月14日)、《不平常的春天》 (6月22日)、《斗爭正在開始深入》 (7月8日)、《黨不能發(fā)號施令嗎?》 (7月10日)、《在肅反問題上駁斥右派》 (7月18日)、《人可以不問政治嗎?》 (7月23日)。

      會不會是陳伯達起草呢?我也是 《陳伯達傳》 的作者,曾經(jīng)多次采訪陳伯達本人。陳伯達當時忙于為毛澤東整理講話 《關(guān)于正確處理人民內(nèi)部矛盾的問題》,沒有可能為 《人民日報》 起草社論。

      1957年6月8日當天,毛澤東給陳伯達寫了一封信:

      陳伯達同志:

      此件請參酌。如果文件今晚搞不完,明日下午二時交我也可以。

      毛澤東

      6月8日

      毛澤東在信中提到的“此件”,是指當時任中共中央農(nóng)村工作部副部長的陳正人對 《關(guān)于正確處理人民內(nèi)部矛盾的問題》 第三稿寫給毛澤東的意見信。毛澤東所提到的“文件”,則是陳伯達正在為毛澤東作修改的 《關(guān)于正確處理人民內(nèi)部矛盾的問題》 第四稿。陳伯達當時在開夜車修改 《關(guān)于正確處理人民內(nèi)部矛盾的問題》,當然也就無暇起草 《人民日報》 ?社論 ?《這是為什么?》。

      《這是為什么?》 的作者究竟是誰?尚待查證。

      當然,我并不排斥 《這是為什么?》 是毛澤東起草的這樣的推測,但是必須言之有據(jù)——依照原始檔案進行證實。

      盧郁文其人

      在 《人民日報》 社論 《這是為什么?》 發(fā)表之前,盧郁文此人雖說并不廣為人知,卻也頗有來歷。

      1949年,國民黨政權(quán)風雨飄搖,不得不派出和平談判代表團和中共談判。

      這年3月24日,南京政府公布了代表團名單,內(nèi)中便有盧郁文其人:

      首席代表:張治中

      代表:邵力子、黃紹、章士釗、李蒸(28日又補劉斐)

      秘書長:盧郁文

      顧問:屈武、李俊龍、金山、劉仲容

      除此之外,盧郁文的身世鮮為人知。由于盧郁文先生已經(jīng)故世,我在1989年曾通過民革中央希望采訪盧郁文親屬。民革中央告知了盧郁文之子盧存學先生在廣西桂林的通訊處。這樣,我多次與盧存學先生通信,詢問有關(guān)盧郁文的生平。后來,盧存學先生又從桂林遷往廣西北海。2005年9月,我前往北海采訪,得以與盧存學先生暢談。

      盧存學先生向我詳細地講述了父親盧郁文的一生,大致上可以歸納如下:

      盧郁文,原名盧光潤,字玉溫,后來據(jù)“玉溫”諧音改名郁文。1900年12月10日,出生于直隸(今河北)昌黎 (原盧龍縣木井鎮(zhèn)盧柏各莊) 的大戶人家。1922年畢業(yè)于北京高等師范學堂英語系。1925年在北京秘密加入中國國民黨。1929年自費前往英國倫敦政治經(jīng)濟學院?;貒髿v任北京大學、北平師范大學講師,民國大學教授,河北法商學院經(jīng)濟系主任、教授,國民黨政府經(jīng)濟部、糧食部參事??箲?zhàn)勝利后,任新疆省政府委員兼財政廳廳長、國民黨政府立法委員。1949年任南京國民黨政府和談代表團秘書長到北平參加和談。后留居北平。同年9月出席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此后,任政務院參事,國務院秘書長助理。在反右派斗爭之后,任國務院副秘書長。他還擔任民革第三屆中央委員、第四屆中央常委,第二至四屆全國政協(xié)常委兼副秘書長。第二屆全國人大代表。1968年10月6日因突發(fā)性心肌梗塞病逝于北京。

      在盧存學先生所講述的父親盧郁文漫長一生之中,在我看來,有幾個人生關(guān)鍵點值得細敘。從這幾個關(guān)鍵點可以看出,盧郁文的“左派人士”的面目是如何形成的,這也正是盧郁文在1957年5月25日說出那番“左派”言論的原因。

      我沿著盧郁文的人生軌跡尋找他與中國共產(chǎn)黨的關(guān)系時,注意到他與楊秀峰的親密友誼。

      楊秀峰原名楊秀林,年長盧郁文3歲,河北遷安縣人,1929年赴法留學,1930年在法國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新中國成立后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長、高等教育部部長。早在20世紀20年代初,盧郁文便結(jié)識楊秀峰——當時叫楊秀林,成為摯友。楊秀峰與盧郁文先后赴法國、英國留學。楊秀峰是公費生,盧郁文是自費生(他當時向朋友借了一筆錢前往英國)。盧郁文在倫敦陷入經(jīng)濟困境時,楊秀峰省下錢匯往英國,接濟盧郁文,由此可見他們之間非同尋常的友誼。新中國成立后,盧郁文在申請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時,曾把自傳寄給楊秀峰,楊秀峰給予熱情的鼓勵。

      我又沿著盧郁文的人生軌跡,尋找他與中國國民黨的關(guān)系,找到了關(guān)鍵人物張治中。

      盧郁文在1944年奉派前往新疆,擔任新疆財政廳廳長兼田賦糧食管理處處長、新疆銀行董事長。當時新疆的省主席為吳忠信。不久,吳忠信卸任,由張治中繼任。盧郁文與張治中在新疆共事一年多,結(jié)下深厚友情。抗日戰(zhàn)爭結(jié)束之后,盧郁文要求返回南京工作。臨行,張治中修書一封,讓盧郁文帶到南京面呈蔣介石。張治中在致蔣介石的親筆信中,稱贊盧郁文“此人品學兼優(yōu),堪以重任”。就這樣,盧郁文在南京拜謁蔣介石之后,得到蔣介石的信任。正因為這樣,1949年南京政府組成和平談判代表團的時候,張治中被蔣介石任命為團長,而張治中則推薦了盧郁文為代表團秘書長。在盧存學家中,我見到許多張治中致盧郁文的親筆信,在盧郁文的日記中也不斷寫及張治中,他與張治中的密切關(guān)系由此可見一斑。

      中國共產(chǎn)黨的和平談判代表團團長是周恩來。在談判過程中,盧郁文與周恩來有了許多接觸。

      值得提到的是,在和平談判期間,毛澤東約見了盧郁文和國民黨政府代表團團員李蒸。

      那是1949年4月11日清早,應毛澤東之約,盧郁文和李蒸乘轎車從北平市內(nèi)前往郊外香山的雙清別墅。當時,毛澤東住在那里。一見面,毛澤東就說:“二位都是大學教授,我才是中學教員?!北R郁文與毛澤東一見面,就領(lǐng)教了毛澤東的風趣。盧郁文說:“毛先生起床這么早哇!”毛澤東的回答出乎盧郁文的意外:“我還沒有睡覺呢!”盧郁文這才知道,毛澤東通宵工作,尚未休息。那天上午,毛澤東就和平談判問題,與盧郁文談了三小時。毛澤東還請盧郁文和李蒸吃中飯,毛澤東夫人江青作陪。有了這次長時間的直接交談,盧郁文給毛澤東留下了印象,這也是導致在1957年毛澤東選擇盧郁文作為反右派斗爭的突破口的原因之一。

      南京政府與中國共產(chǎn)黨的和談破裂之后,以張治中為首的南京政府談判代表團在周恩來的力勸之下,留在了北平。作為代表團秘書長的盧郁文,也就從國民黨官員變成了共產(chǎn)黨的統(tǒng)戰(zhàn)對象。以周恩來為總理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務院成立之后,盧郁文出任政務院秘書長助理。這時,盧郁文兩度寫入黨申請書,要求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周恩來勸他暫時不要入黨。周恩來對盧郁文說,你在黨外比入黨起的作用更大。

      盧郁文之子盧存學在2007年2月27日告訴我,當領(lǐng)導要給盧郁文安排秘書和司機的時候,盧郁文強調(diào)說,我的秘書、司機必須是中共黨員。最使盧存學感到不可理解的是,每當他給父親盧郁文寫信,盧郁文總是把信給秘書過目。在盧存學得知此事之后,對父親說:“我給你的信是家信,為什么要給你的秘書看?”這時,盧郁文說了一句“名言”:“我是‘無話不可對黨言!”

      正因為這樣,在1957年,盧郁文會以“左派分子”的面目出現(xiàn),發(fā)表了那么一番談話。盧郁文駁斥“右派分子”說,他自己同共產(chǎn)黨員相處得很融洽,中間沒有墻和溝。從盧郁文的角度看來,確實如此,因為他已經(jīng)是在組織上沒有入黨的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當然會“同共產(chǎn)黨員相處得很融洽”。

      “左派”父親與“右派”兒子

      在與盧郁文之子盧存學長談中,我注意到一個強烈的反差:盧郁文在1957年成為“反右英雄”,而他的兒子盧存學卻成了“右派分子”!

      這一強烈反差,在1949年正好相反:那時候,盧郁文是國民黨高官,他的兒子盧存學卻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一員。

      盧存學原本在北平燕京大學新聞系上學。1949年1月,北平和平解放之后,盧存學與在南京的父親盧郁文失去了聯(lián)系。當時,盧存學受共產(chǎn)黨的影響,在1949年3月10日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成為第四野戰(zhàn)軍南下工作團一分團一大隊一中隊的成員,住在北平東四。

      1949年3月31日,盧郁文作為南京政府和平談判代表團的秘書長,飛往北平,下榻于六國飯店。坐落在東交民巷的六國飯店是由英國人在1900年建造的,在當年是北平屈指可數(shù)的高級賓館。4月1日,《人民日報》 刊登了南京政府和平談判代表團抵達北平的新聞,盧存學欣喜地得知久別的父親盧郁文是代表團成員,也來到北平。不過,父子分屬于對立的政治營壘,不能隨便來往。南京政府和平談判代表團駐地戒備森嚴。

      盧郁文也掛念兒子。他通過中共代表團秘書長齊燕銘,找到了盧存學。4月3日,中共代表團通知盧存學,可以前往六國飯店探望父親盧郁文。

      從東四到東交民巷沒多遠。盧存學一身戎裝,步行來到六國飯店,正值吃中飯的時候。盧郁文帶著盧存學來到餐廳,南京政府和平談判代表團差不多都在那里。盧郁文向代表團成員們介紹了自己的兒子。當代表團成員們見到穿著軍裝的盧存學別著“中國人民解放軍”胸卡,都非常驚訝。團長張治中笑道:“來呀,進步的兒子跟反動的老子打一架!”

      在1949年,兒子代表“進步”,老子代表“反動”,而到了1957年則顛倒過來,老子代表“左派”,兒子成了“右派”。

      那時候,盧郁文在國務院任職,住在北京手帕胡同,而盧存學則在桂林的 《桂林日報》 擔任副刊編輯。

      當盧存學從1957年6月8日《人民日報》 讀到社論 《這是為什么?》 的時候,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篇重要社論是以他的父親盧郁文收到匿名信為由頭寫的。在那些日子里,父親盧郁文成為中國的新聞人物、爭議人物:“工農(nóng)兵”以及“左派”們表示支持盧郁文,譴責那封匿名信,而“右派分子”們則稱盧郁文為“小丑”。

      盧存學擔心父親的安全,就向報社領(lǐng)導請了假,前往北京探望父親盧郁文。到了北京,父親盧郁文告訴他,家中都平安,而且家附近似乎有便衣警衛(wèi)在巡邏,以防不測。

      在北京的那些日子里,盧郁文問起兒子對于反右派斗爭的看法。盧存學說,那只是上層的事,反的是從舊社會過來的“民主個人主義者”,與他這樣當年參加南下工作團的熱心青年無關(guān)。盧郁文聽罷,批評兒子的“覺悟太低”!

      盧郁文問起兒子在報社里的情況,盧存學說起自己與報社領(lǐng)導關(guān)系不好。總編輯年紀與他相仿,常常盛氣凌人,他受不了。副總編輯待人還不錯,但是水平太低。盧郁文一聽,非常焦急。盧郁文特地抽出時間,把兒子拉到北京中山公園,在一個僻靜的小山坡上與盧存學長談。盧郁文尖銳地批評兒子有驕傲自大的情緒,發(fā)展下去非常危險。盧郁文告誡兒子:“領(lǐng)導不管水平高低,他代表黨。你對他不滿,就是反黨!因為你不可能直接反對黨中央。在中央的反右派斗爭中,凡是對黨員提意見的,甚至對擁護黨的積極分子提意見,都被視為反黨。你回去要趕快認錯檢討?!?/p>

      盧郁文深為兒子的命運擔憂。1957年8月6日,當盧存學要回桂林的時候,盧郁文寫了這樣一首詩送他,表達了對兒子的一片深情:

      念兒將去苦日短,盼兒來時何日長。

      千里迢迢思送別,一心伴兒到漓江。

      盧存學從北京回到桂林,這才明白父親對于反右派斗爭形勢的估計是何等的準確。盧存學說,一進報社,“編輯部的同事們見到我時面部肌肉一概繃緊,特別是兩位領(lǐng)導,決不在我面前露一絲笑容”。盡管報社里人人都知道盧存學的父親盧郁文是“反右英雄”,可是仍無法挽救盧存學覆滅的命運。1958年4月16日,“右派分子”的帽子,果然戴到了盧存學的頭上。

      盧存學說,父親盧郁文得知他成為“右派分子”,馬上向組織上匯報:“我的兒子墮落為可恥的右派!”

      盧存學說,那時候父親盧郁文不斷給他寫信,進行教育,其中有不少“警句”:

      “你說你從心里沒有反黨,我相信,但誰能證明?左派的心和右派的心挖出來都是血淋淋的一塊肉?!?/p>

      “要知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欲減之罪也是何患無辭的?!?/p>

      “你真的反黨反社會主義了嗎?主觀主義自以為是還不當右派嗎?”

      盧郁文最令人難忘的對兒子所說的“名言”是:

      “要像追女朋友那樣接近黨員、進步分子;要用實際行動的大筆把過去的污點一揮抹掉!”

      盧存學成為“右派分子”之后,降級降薪,每月工資只有35元。省下兩個月的工資,還不夠去北京的往返車費。好不容易回趟家,在家中處于低人一等的地位,他連家中的水果都不敢吃!

      直到1960年國慶節(jié),盧存學終于摘去“右派分子”的帽子。即便如此,他仍是“摘帽右派”。他仍不斷受到折磨。1961年在“向黨交心”中再度中了“陽謀”的圈套,甚至被關(guān)進看守所。

      從1964年起,盧郁文擔任全國政協(xié)常委兼副秘書長、民革中央常委兼副秘書長?!拔母铩憋L暴席卷中國的時候,盧存學又挨批斗。不過,盧郁文由于被列為“保護對象”,所以未受紅衛(wèi)兵的沖擊,只是在“批判資產(chǎn)階級法權(quán)”中被取消公家配備的轎車、電話。

      1968年10月6日,68歲的盧郁文剛剛吃過晚飯,突發(fā)心肌梗塞,當即去世。經(jīng)全國政協(xié)請示周恩來,周恩來又向毛澤東報告,毛澤東批準為盧郁文舉行追悼會,《人民日報》 也為盧郁文的去世發(fā)了消息。在“文革”歲月,盧郁文病逝能夠受到這樣的禮遇,已經(jīng)算是很不錯了。

      經(jīng)歷了反右派斗爭和“文革”的劫難,盧存學先生頗為感嘆。他說:

      中國這塊古老的土地上怎么會有這樣適合迷信、野蠻、瘋狂、殘酷、排外、非古的毒菌生長的土壤,不是有其深刻的歷史文化傳統(tǒng)意識根源的嗎?

      盧存學先生還指出:

      中國人因可憐而丑陋,因丑陋而更加可憐,應該到頭了!我們應該學會思考和辨別。

      追蹤匿名信的來龍去脈

      反右派斗爭的導火線是盧郁文收到的那封匿名信。

      關(guān)于盧郁文收到的匿名信,當時很多人猜測純系子虛烏有,是盧郁文“制造”出來的。誠如譚惕吾所言:“我百分之百保證匿名信是盧郁文自己寫的。”

      30年后,戴晴在 《儲安平與黨天下》 一書中也寫道:“盧郁文,民主人士,在鳴放階段幾次提醒,向黨提意見要實事求是,不應只講缺點不講成績。后來據(jù)稱為此接到謾罵威脅的匿名信,一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筆者至今傾向于這是一場類似國會縱火案式的小把戲。”

      盧郁文收到的那封匿名信,是否真有其事?我曾致函詢問盧郁文之子盧存學先生,承他于1996年3月5日復函:

      關(guān)于匿名信的真?zhèn)螁栴}:

      1957年夏,我由于擔心父親的安全,特地從桂林回京探親,曾詢及匿名信之事,父親說,那信是從北京以外的河北省某地發(fā)來的(我已不記得是保定還是石家莊)。

      我還看了一批父親沒有來得及上送的信,其中大多數(shù)是表示同情和安慰的,也有個別持不同意見的。

      無論如何不至于如譚惕吾、章伯鈞說的是自己寫的。況且,父親說匿名信上繳之后,有關(guān)方面已在我家 (西單手帕胡同) 附近采取了保護措施。

      從盧郁文之子盧存學先生的復函中可以看出,盧郁文當時確實收到了匿名信,而這匿名信并不是他“自己寫的”。

      不過,我經(jīng)過采訪表明,盧存學先生所回憶的“那信是從北京以外的河北省某地發(fā)來的(我已不記得是保定還是石家莊)”是不確切的。

      那封匿名信的信封上所蓋的郵戳,清楚地印著“北京海淀”。

      海淀,我非常熟悉的地方,因為北京大學就在海淀,我在北京大學讀了6年書。海淀還是清華大學、中國科學院的所在地。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和中國科學院構(gòu)成了海淀的“知識分子三角地”,數(shù)以萬計的知識分子集中在那里。寫匿名信的人,理所當然是非常關(guān)心政治的知識分子。正因為這樣,那封匿名信從北京海淀這個知識分子成堆的地方寄出,是完全符合邏輯的。

      這封匿名信既然成了反右派斗爭的導火線,上了《人民日報》 社論,公安部列為頭等要案查辦。公安人員判定,寫匿名信的人就在海淀。雖說也有可能是寫信者住在北京別的地方甚至其他城市,為了迷惑破案者,特地跑到北京海淀寄信。不過,公安人員以為,這種可能性不大。他們把偵查的重點,放在了北京海淀。

      對于破案有利的一面是那封匿名信用的是真實的筆跡。通常,很多匿名信是以左手書寫,或者用印刷體書寫,以求隱蔽作案者真實的筆跡。那封匿名信既然用的是真實的筆跡,那么通過核對筆跡,就可以破案。

      然而,對于破案也有著極其不利的一面,那就是北京海淀有那么多知識分子,浩如煙海。公安人員首先從這一地區(qū)的“右派分子”著手,核對筆跡。在他們看來,匿名信的作者極有可能是“右派分子”,只有“右派分子”才會那樣痛恨“左派分子”盧郁文。

      不過,在海淀,即便是“右派分子”,也數(shù)量眾多。光是北京大學,就有500多人被打成“右派分子”。

      除了“右派分子”之外,那些歷史上有過問題或者表露出對共產(chǎn)黨不滿情緒的人,也在公安人員的懷疑名單之中。

      公安人員暗中調(diào)閱檔案,核對筆跡。

      然而,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一直未能破案,這使人們更加相信譚惕吾所作的判斷:“我百分之百保證匿名信是盧郁文自己寫的?!?/p>

      就在將近三年之際——1960年3月,我正在北京上大學。一天,學校里忽然傳達緊急案情:有人竟敢冒充周恩來總理筆跡,以國務院名義,從中國人民銀行總行騙走20萬元人民幣!公安部門印發(fā)了那偽造筆跡的影印件,發(fā)動群眾辨認。

      那是1960年3月18日下午五時四十分,位于天安門廣場西側(cè)西交民巷的中國人民銀行傳達室進來一個自稱是國務院總理辦公室工作人員的人,遞上一個淺棕色牛皮紙信封。信封上用毛筆書寫:“速送(限下午五點四十分前送到)中國人民銀行行長親啟”。信封是國務院用封,信封內(nèi)是一份批件,內(nèi)容是:“總理:主席辦公室來電話告稱,今晚九時西藏活佛舉行講經(jīng)會,并有中外記者參加,拍紀錄影片。主席囑撥一些款子做修繕寺廟用,這樣可以表明我們對少數(shù)民族和宗教自由的政策。根據(jù)以上情況,擬撥給人民幣十五萬至二十萬元,可否請批示?!敝芸偫淼呐緸椋骸罢埲嗣胥y行立即撥給現(xiàn)款二十萬元?!迸宰⒂校骸盀榱吮苊赓Y本主義國家記者造謠:①要市場流通舊票。②拾元票每捆要包裝好一些。七時以前務必送到民族飯店趙全一收 (西藏工委宗教事務部)?!碑斖砥邥r,銀行發(fā)行局的三名干部把裝有20萬元現(xiàn)款的兩個麻袋送到民族飯店,交給了等候的“趙全一”。

      為了迅速偵破此案,公安部門大量印發(fā)了那封信影印件,發(fā)動北京各單位辨認筆跡。

      只花了半個月——4月3日,作案者外貿(mào)部出口局計劃處科員王倬被捕。

      就在破獲王倬案件之后不久,那個三年未破的匿名信案件也被公安部門偵破了。

      我在2006年12月8日,采訪了匿名信案件的見證人之一宋兆麟先生。他當年是北京大學歷史系1955級的團支部書記。

      據(jù)宋兆麟先生回憶,當時北京大學歷史系是五年制,在1960年7月末,他們已經(jīng)畢業(yè),正處于由國家統(tǒng)一分配工作的時候。突然,年級的黨支部書記穆舜英找到他,要他執(zhí)行一項緊急任務:趕緊到“校衛(wèi)隊”(“校衛(wèi)隊”是當時北京大學的保衛(wèi)部門) 去,公安人員在那里等他。公安部門要逮捕他的同班又同宿舍的同學楊秉功。由于公安人員不認識楊秉功,黨支部書記穆舜英要他為公安人員指認楊秉功。

      當時,宋兆麟非常震驚,因為他與楊秉功同窗5年,從未覺得楊秉功有什么出格的行為。不過,黨支部書記這么指示,作為團支部書記的他只得服從、照辦。

      宋兆麟來到了北京大學“校衛(wèi)隊”,公安人員向他出示了逮捕楊秉功的逮捕證。于是,宋兆麟帶領(lǐng)公安人員來到文史樓附近的一座平房,他知道楊秉功常在那里看書。

      當公安人員突然出現(xiàn)在楊秉功面前,并出示了逮捕證,楊秉功起初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鎮(zhèn)定下來。他沒有問為什么要逮捕他,這表明他明白逮捕他的原因。他只是默默地聽從公安人員的吩咐,從平房前往宿舍,收拾好行李,跟隨公安人員走了……

      楊秉功的同學馬文寬告訴我,楊秉功被捕之后,歷史系1955級全體同學緊急集合,校方負責人向同學們宣布了楊秉功因在1957年寫匿名信攻擊盧郁文而被捕。當時,同學們非常震驚,誰都沒想到那封轟動全國的匿名信,會出自同學楊秉功之手。

      不久,北京大學校長陸平在全校大會上宣布,本校歷史系學生楊秉功在1957年寫匿名信攻擊盧郁文而被捕。當時,北京大學出現(xiàn)“反標”(即“反革命標語”) 事件,陸平以楊秉功為例,說“楊秉功雖然隱藏了三年,最終還是被偵破”,陸平借此警告“反標”的作案者,盡早向組織坦白。

      楊秉功被捕的消息,當時沒有見諸于媒體。正因為這樣,直到1997年,戴晴在 《儲安平與黨天下》 一書中才會對盧郁文的匿名信事件作那樣的推測:“筆者至今傾向于這是一場類似國會縱火案式的小把戲。”

      據(jù)北京大學歷史系1957級的王曾瑜回憶,1960年夏,1955級一位楊秉功師兄,在未名湖貼出一張匿名小字報,說是廣西餓死人,于是在分配前夕被捕。當傳達時,消息閉塞的他根本不相信會有餓死人的事,還真以為這個反革命分子造謠惑眾呢。

      楊秉功是在調(diào)查少數(shù)民族歷史時去了廣西,得知廣西餓死人的情況。那張“匿名小字報”引起了公安部門的注意,發(fā)現(xiàn)筆跡與1957年寫給盧郁文的匿名信相同。

      宋兆麟告訴我,楊秉功并不是“右派分子”。在1957年的“大鳴大放”中,盡管他們班級中出了三個“右派分子”,但是楊秉功沒有什么“右派”言論。在反右派斗爭中,楊秉功也與同學們一樣參加了對班級里的“右派分子”的斗爭。正因為這樣,楊秉功居然是那封匿名信的作者,這完全出乎同學們的意料。

      宋兆麟記得,楊秉功是河南人,家庭困難,當時申請了助學金。

      楊秉功的另一位同學告訴我,楊秉功富有正義感。楊秉功是歷史系學生,知道當年盧郁文是國民黨政府的“紅人”,投誠共產(chǎn)黨之后,又成為民主人士中的“紅人”。楊秉功看不慣盧郁文的為人,所以才會以匿名信的方式表達自己對于盧郁文的不滿。至于楊秉功的匿名信居然會上了《人民日報》社論,居然會被毛澤東看中作為反右派斗爭的突破口,這是年輕的楊秉功始料不及的。

      楊秉功的這位同學對我說,楊秉功給盧郁文寫了匿名信,表達自己的不滿,這是完全可能的。楊秉功沒有在信中署名,是由于當時中國社會的不民主所造成的,“高壓政策”迫使楊秉功只能以匿名信表達自己的意見。楊秉功寫給盧郁文的信,即便個別詞句有點情緒化,那也不能作為“反革命罪證”來逮捕他。楊秉功因此入獄多年,是“以言定罪”、“高壓政治”的體現(xiàn)。

      楊秉功的這位同學回憶,1998年北京大學百年校慶的時候,滿頭白發(fā)的楊秉功出現(xiàn)在同學會上。楊秉功經(jīng)歷了種種苦難,在出獄之后,終于有了幸福的家庭,而且當上了縣政協(xié)委員。

      我經(jīng)過多方打聽,終于撥通了楊秉功的電話。他一聽我的名字,就稱我為“老校友”。他的語氣是那么的平靜、平淡:“1957年,我只25歲,年輕人一個,血氣方剛。如今半個世紀過去,老校友,不必舊事重提了吧。我沒有什么可以說的?,F(xiàn)在,我算是有碗飯吃,生活還算過得去?!?/p>

      (選自《歷史的注腳》/葉永烈 著/中華書局/ 2014年6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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