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閑情賦》為隱者之宗陶潛的一篇賦文,也是中國三大情賦之一。其美在于其所表達的一種不可得,由此而引發(fā)的一系列美麗的感傷。而不可得之美是中國古典審美的一大特點,也是儒家道德傾向,其為中國文化藝術(shù)和文明進步提供了不竭動力。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864X(2015)07-0012-01
賦本為窮盡麗辭的奢華文體,它介乎散文與詩歌這兩種藝術(shù)體勢之間,帶有詩歌的浪漫、具有散文的隨性,形成了中國最具美感古文。其狀物就已有有瀏亮之彩,如若狀人則必成驚天之貌,若又佐以輾轉(zhuǎn)之思,那真可謂是無與倫比的美。魏晉詩人陶潛以閑情一賦,立于賦家之林,不但得益于其狀人融情,更得益于其對“不可得之美”的準確把握。
如所有賦體一樣,作者先描本體之貌,以示筆下之物或美麗或宏偉的特征。但這個本體描摹亦是人各有長。在此文,作者由秀群之資、傾城之色起,進而到雅潔之志、人生長情,由表及里,由天資到內(nèi)美,但這并沒有滿足,作者覺得美人有此內(nèi)美,亦應(yīng)重之修能,所以清瑟配美人,由此,作者設(shè)立了一個自我陶醉的場景:纖指皓袖在琴弦上緩促撥弄,一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女子在為作者撫琴。那撫琴之手何止撥琴弦,心弦亦搖曳也。
故曲調(diào)將半,景落西軒,作者此時已心神難寧,既想長醉于曲調(diào)之中不愿醒來,又恐夕陽西去,美人隨之,曲終人散難再逢,那又將是一個又一個難眠的夜晚。作者看著那白云依山,心嘆此美好,是否我也應(yīng)該前去與她促膝長談,吐露真情?但這樣是不是太冒昧太越禮?要不還是讓青鳥為我傳信吧,那會不會太慢被別人捷足先登了呢?啊,美人呀美人,勞心悄兮!勞心慅兮!勞心慘兮!
“愿在衣而為領(lǐng),承華首之余芳;悲羅襟之宵離,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為帶,束窈窕之纖身;嗟溫涼之異氣,或脫故而服新!愿在發(fā)而為澤,刷玄鬢于頹肩;悲佳人之屢沐,從白水而枯煎!愿在眉而為黛,隨瞻視以閑揚;悲脂粉之尚鮮,或取毀于華妝!愿在莞而為席,安弱體于三秋;悲文茵之代御,方經(jīng)年而見求!愿在絲而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節(jié),空委棄于床前!愿在晝而為影,常依形而西東;悲高樹之多蔭,慨有時而不同!愿在夜而為燭,照玉容于兩楹;悲扶桑之舒光,奄滅景而藏明!愿在竹而為扇,含凄飆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顧襟袖以緬邈!愿在木而為桐,作膝上之鳴琴;悲樂極以哀來,終推我而輟音!” [2]
那就讓我悄悄地潛伏在你身旁,做你的衣領(lǐng)、做你的腰帶、做你的發(fā)澤、做你的眉黛……,做一切可以接近你、觸摸你、跟隨你、成為你的一切。但一切又都不是永恒。作者一個又一個假設(shè),一個又一個心愿,卻一次又一次自我否定,一次又一次悲傷,這是一段多么悲涼的獨角戲,我在自我的舞臺出演自我的幻覺。
心里的表白響起過一千次一萬次,那又如何?夢中的攜手一千遍一萬遍,那又如何?一次又一次幻想,一次又一次悲傷,但沒關(guān)系,至少幻想是快樂的。但快樂過后的悲傷卻如同一個巨大的森林,作者在里面獨自空尋。真是獨行獨坐,獨唱獨酬還獨臥。佇立傷神,無奈輕寒著摸人。萬物歸,而作者卻神飄飄而不安。
一夜無眠,作者起攝帶以侍晨,繁霜粲于素階,在深夜靜觀物移星轉(zhuǎn),沉吟至晨。一切都應(yīng)該有一個結(jié)果,希望帶來絕望,也應(yīng)該停止。迎清風(fēng)以怯累,寄弱志于歸波,就讓一切的不快和煩惱隨流水隨清風(fēng)歲萬物而化。
古人言情,發(fā)乎情,止乎禮。止乎禮而又成全不可得之美。這個傳統(tǒng),從《詩經(jīng)》中《關(guān)雎》《漢廣》《蒹葭》等篇就不難看到。以禮之情必隔著一段距離,而這段距離就是文人創(chuàng)作的不竭動力。
上博簡《詩論》 [3]有兩處提及《漢廣》一詩。一見于第10號簡。此簡是對于《關(guān)唯》《漢廣》等七篇詩的簡明評析。如果將評論其它六篇的內(nèi)容隱去,則簡文謂:
《灘(漢)往(廣)》之智害(曷)?曰:童(終)而皆賢于其初者也。
這是一段問答式的敘述。所回答的內(nèi)容是對于“《漢廣》之智”的解釋。關(guān)于《漢廣》詩的另一處簡文見于第13號簡:
《漢廣》不求不]可得,不攻不可能,不亦智恒乎?
這一段話,孔子明確表示,在禮義的影響下,人們在追求愛情的時候,要注意,不要追求那種名不正言不順(背離禮義)的愛情。這樣才是一個智慧的君子。
情感雖是文學(xué)的一個基點,離開了情感因素,文學(xué)藝術(shù)就會顯得蒼白。但是人類的文明與進步又是建立在對其自然屬性不斷戰(zhàn)勝的基礎(chǔ)之上的。這就是說,既要承認情感存在的合理性又要對此進行必要的調(diào)節(jié)。中國古人以其特有的睿智,對這一難題作出了回答,這就是毛詩大序說的“發(fā)乎情、止乎禮義”。 [4]發(fā)乎情,故情真,止乎禮,故哀婉,也正是因為這種哀婉,造就了“不可得”美感。
當(dāng)然,對于文藝創(chuàng)作者,這種不可得的美感,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文學(xué)藝術(shù)創(chuàng)作必然要遵循情感的邏輯,以“發(fā)乎真情”為立足點,以對人們“動之以情”而造就極致的藝術(shù)體驗,但同時又要“曉之以理”,讓情感的顯示“止乎禮義”,從而適應(yīng)社會的文明程度,滿足社會發(fā)展的整體需要,以達“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審美效果,推動社會的文明與進步。
后世文人之言情,在于情懷的不可能也罷,在于禮義的不可得也好,情感最美麗的表達,并不是攜手之好、授受之親,而在于思念之苦抑或幻想之美。這就是不可得的美,這也是美好的感情的一種。當(dāng)然,也是人類藝術(shù)文明進步的不竭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