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系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項目“戶籍限制放開背景下促進農民工中小城市社會融合的社會管理和服務研究”(項目號:13JZD018)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農民工打工地方言的習得及其影響因素分析*
——基于珠三角地區(qū)農民工的調查
龍國蓮1,羅忠勇2,秦嬌2
[1.北京語言大學,北京;2.湖南師范大學,長沙410081]
關鍵詞:農民工;移民語言;方言;語言習得
收稿日期:2015-03-21
作者簡介:龍國蓮,女,北京語言大學語言科學院博士研究生,長沙民政職業(yè)技術學院文化傳播學院講師;羅忠勇,男,社會學博士,湖南師范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副教授;秦嬌,女,湖南師范大學公共管理學院研究生。
中圖分類號:C912.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7511(2015)04-0097-08
摘要:本文基于對珠三角地區(qū)3000多位農民工的調查數據,以粵方言為例實證考察了農民工對打工所在地方言的習得狀況及其影響因素。研究結果表明,41.1%的珠三角地區(qū)的農民工“可以聽說”粵方言,“能聽但不能說”的有40.4%,而“既不能聽也不能說”的有18.5%。進一步分析發(fā)現,農民工來源地與打工地的地理接近性、農民工的職業(yè)性質、業(yè)余時間看電視、社會交往、永久性遷移意愿、年齡和所在企業(yè)規(guī)模等因素對農民工習得粵方言的效果有較顯著影響。
一、問題的提出
農民工打工所在城市的語言主要包括普通話、城市本地方言、帶有各種口音的普通話及農民工自身所操持的各種外地方言,其中普通話和城市本地方言是城市的通用語言,也是作為城市新移民的農民工不得不面對的優(yōu)勢語言。從語言經濟學的角度看,習得普通話和城市本地方言是農民工適應城市、最大化其社會經濟利益的基本策略;從社會語言學的角度看,普通話和城市本地方言是一種重要的文化資本,農民工擁有這種資本可獲得向更高的社會經濟地位攀升的可能,[1]也可據此促成市民身份認同、獲得作為市民地位及其身份分野的重要標識符號的社會聲望。[2]由是觀之,習得普通話和城市本地方言既是影響農民工融入城市、獲得市民身份的重要因素,也是其融入城市、成為真正市民的重要標志。我國正處于城市化的加速期,大量的農村勞動力遷入城市,這些新移民能否融入城市、成為真正的本地市民,直接關系到和諧社會秩序的構建。因此,探討農民工城市通用/優(yōu)勢語言的習得及其機制,在一定的意義上具有重要的政策意義。
學界圍繞城市新移民(農民工)城市通用語言的習得問題已開展了一系列有價值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如下方面。一是農民工城市通用語言的使用和態(tài)度研究。國內社會語言學研究者對農民工的語言使用和語言態(tài)度進行了大量的調查,獲得了一些較為一致的發(fā)現:農民工在正式的工作和社交場合、在非同鄉(xiāng)交往中多使用普通話,盡管發(fā)音不是很標準;而且對普通話的認同感較強,對其地位和功能的評價都較高;也有研究者關注了農民工對城市本地方言的習得和使用。例如,劉玉屏基于義烏農民工的調查發(fā)現,“完全能聽懂”和“基本能聽懂”義烏話的農民工只有8.6%,“能聽懂一些日常用語”的占38.9%,“基本聽不懂”和“完全聽不懂”的達52.5%,而“能熟練交談但個別音不準”和“基本能交談”的農民工僅占2%,“會說一些日常用語”的也只有13.1%,“基本不會說”和“完全不會說”的則多達84.9%。[3]她還進一步考察了農民工對義烏方言成分(包括詞匯條目、語法條目和語音條目)的知曉度和使用情況,發(fā)現農民工對所列13條條目的平均知曉率為33.8%,而其平均使用率則僅有7.6%,最高的詞條使用率也只有16.8%。[4]葛俊麗比較了杭州農民工對杭州話、普通話和其家鄉(xiāng)方言的使用和態(tài)度,發(fā)現他們使用杭州話的比例遠低于普通話和家鄉(xiāng)話,但對杭州話的功能和地位的評價則居中:低于普通話、但高于家鄉(xiāng)話,有近50%的農民工對杭州方言媒體節(jié)目持積極態(tài)度。[5]
二是城市新移民(農民工)習得城市通用語言的影響因素研究。該領域的研究者主要關注和檢驗了定居點的移民集中度、社會網絡、永久性遷移意愿、在遷入地的居住時間、受教育程度及其他人口學特征變量對城市新移民(農民工)城市通用語言習得的影響。例如,奇斯威克和米勒(Chiswick & Miller)研究發(fā)現,那些定居在操同一種語言(方言)的移民集中度高的社區(qū)的新移民,習得遷入地通用語言的效果要差一些,即操同一語言的移民集中度對移民習得遷入地優(yōu)勢語言有較顯著的負向影響,[6]拉澤爾(Lazear)[7]和鮑爾等人(Thomas Bauer et al.)[8]的研究也支持了上述發(fā)現。有研究者對此提出的解釋是,這些移民聚居區(qū)形成了自己的飛地市場,從而抑制了其習得遷入地優(yōu)勢語言的經濟動力。[9]然而,在移民(語言)集中度中納入族群網絡變量后,移民集中度對遷入地優(yōu)勢語言習得的影響消失了。他們由此指出,是族群網絡從根本上決定了移民遷入地優(yōu)勢語言的習得效果。[10]埃文斯(Betsy Evans)對密歇根州阿巴拉契亞移民遷入地方言的習得研究也得出了與此類似的發(fā)現:社會網絡是移民遷入地方言習得的重要預測變量。[11]國內有研究者基于安徽無為縣傅村進城農民工的調查也發(fā)現,社會網絡的異質性和職業(yè)的開放性有助于城市新移民(農民工)遷入地優(yōu)勢語言(普通話)的習得。[12]達斯特曼(Christian Dustmann)研究了德國移民的遷入地語言(德語)習得后指出,在遷入地居住時間的長短對移民習得當地語言有顯著的正向影響,但移民遷入時的年齡對其語言習得的影響則是負向的;[13]他在另一項研究中又發(fā)現,移民遷入地優(yōu)勢語言的習得受到其返鄉(xiāng)可能性的負向影響,因為打算長久遷移的移民有更大的動力在語言這種特殊的人力資本上進行投資。[17]另有研究者發(fā)現,移民的性別、婚姻狀況、受教育程度、行業(yè)等變量也對其習得遷入地優(yōu)勢語言有一定影響。[9,16]
三是城市新移民習得遷入地優(yōu)勢語言的影響結果研究。該方向的研究主要集中于遷入地優(yōu)勢語言的習得對移民經濟地位的影響。研究者多發(fā)現,遷入地優(yōu)勢語言的習得有助于移民收入水平的提高。
從上述簡要的文獻梳理中,我們發(fā)現,國外學者對移民的遷入城市優(yōu)勢語言習得,尤其是其習得機制已進行了較系統(tǒng)的研究,國內學界對城市新移民(農民工)的優(yōu)勢語言使用及其態(tài)度也表現出了極大的關注和興趣,但其大多關注農民工對僅作為城市優(yōu)勢語言之一的普通話的使用及其態(tài)度,而農民工對另一種城市優(yōu)勢語言(即城市本地方言)的習得則明顯受到了冷落,而且國內學界對農民工城市優(yōu)勢語言習得的研究也大多是描述性的,盡管有研究者也嘗試分析其影響因素(習得機制),但其統(tǒng)計技術多停留在雙變量關系的分析層次上,而這種在沒有控制其他變量的條件下所得出的有關兩個變量間關系的結論是不可靠的。因此,在實證的基礎上,借助多元分析模型,探討農民工對城市優(yōu)勢語言的習得機制,可以彌補國內該領域研究的不足,同時也可檢視國外同行相關研究發(fā)現在中國語境下的適用性。
基于國內學界對農民工習得城市本地方言的關注較少,且城市本地方言對農民工來說具有更大的語言背景差異與接受難度,與國外有關移民語言研究的對象或更為相似,因而,本文主要以在全國具有典型性的粵方言為例,分析農民工對城市本地方言的習得機制,以使這項研究更加深入,從而更好地與國外同行對話。
二、數據與研究方法
(一)數據來源與描述統(tǒng)計
本文所使用的數據來自于由中山大學社會學系蔡禾教授主持的2005年國家哲學社會科學重大課題“城市化進程中的農民工問題”的問卷調查。該項調查于2006年7月在廣東珠江三角洲的9個城市(包括廣州、深圳、珠海、佛山、肇慶、東莞、惠州、中山和江門)展開;調查對象被限定在“大專學歷及以下的農村戶口持有者跨縣(區(qū))域流動到城市務工”的農民工;抽樣方法是比例抽樣,即按人口普查中9個地級城市中農民工的比例分配各個城市的樣本數,然后按廣東統(tǒng)計年鑒中各個城市二、三產業(yè)的比重控制調查對象在二、三產業(yè)中的分布;具體訪問對象的獲得是運用攔截方法和“滾雪球”的方法。最后獲得在企業(yè)打工的有效樣本為3086份。與本文有關的變量在樣本中分布情況見表1。
表1 樣本分布情況
注:地區(qū)1指廣州以外的廣東其他地區(qū),地區(qū)2指與廣東毗鄰的廣西和海南,地區(qū)3指與廣東毗鄰的其他三個省,即湖南、江西和福建,地區(qū)4指云南、貴州、江蘇、浙江、上海等地,地區(qū)5指地處長江以北的各省市。
表1顯示,在樣本中,女性略多于男性;農民工大多年齡在35歲以下(82.2%),而其中25歲及以下的農民工又占了近53%;未在婚的農民工也占多數,為56.5%;農民工多接受過初中文化教育(占51.3%),而接受過高中教育的農民工也接近30%;農民工大多集中在民營和外資企業(yè)中,占72.2%,其中分布在民營企業(yè)的最多,占了樣本的一半以上;農民工大多分布在中小企業(yè),有75.4%就業(yè)于1000人以下的企業(yè)中;普工占了農民工樣本的近60%,22.3%的農民工從事技術性工作,另分別有10%左右的人從事服務性和管理性工作。
從社會交往和信息接觸看,僅有2.3%的農民工的第一位好友是當地人,而第一位好友是其同鄉(xiāng)的則有37.8%;在打工期間,參加了同鄉(xiāng)會和工會的農民工分別有4.8%和8.8%;農民工的月均通訊費為75.7元;有1/3農民工在打工地接受過技能培訓;在業(yè)余時間看電視和電影(錄像)的農民工分別有60.2%和11.6%。
表1顯示,在樣本中,有近40%的農民工有戶口遷移意愿,即愿意永久性地留居打工所在城市;從來源地看,來自廣州以外的廣東其他地區(qū)的農民工占22.5%,來自與廣東毗鄰的廣西和海南的占14.4%,來自與廣東毗鄰的湖南、江西和福建的占21.5%,來自云南、貴州、江蘇、浙江和上海等地的占4.8%,另有36.8%來自于地處長江以北的各省市。
從對粵方言的熟悉程度看,表1顯示,“完全可以聽說”的農民工占24.3%,“基本可以聽說”的占16.8%,“能聽但不能說”的占13.6%,“能聽一些但不能說”的最多,占26.8%,另有18.5%的農民工“既不能聽也不能說”。由這些數據可以看到,農民工對在全國有廣泛影響力的粵方言的習得效果遠比同類研究發(fā)現的對義烏方言的習得效果要好。
對于大部分農民工*主要是兩廣地區(qū)以外的農民工,但即使是廣東,也有30%以上的人不會講粵語,而在廣西和海南,則只有少部分縣市人口會講粵語。來說,粵方言相當于“外語”,但為了生存,珠三角的外來農民工不得不面對粵語這一優(yōu)勢語言,并有意無意地學習它。然而,外來農民工學習粵語的效果如表1所示,并不是完全一樣:有的人能熟練地聽說,有的人則既不能聽也不能說。為什么不同農民工對粵方言的習得效果存在如此大的差異呢?是其語言學習稟賦使然,還是其他社會因素導致的結果?本文試圖沿循社會語言學的研究邏輯,重點考察社會交往、語言接觸、遷移意愿、職業(yè)性質等變量對農民工對粵方言習得的可能影響。
(二)模型設定
本項研究的因變量是“對粵方言的熟悉程度”,在調查中被區(qū)分為“完全可以聽說”、“基本可以聽說”、“能聽但不能說”、“能聽一些但不能說”和“既不能聽也不能說”五個等級。為了研究方便,可將它們合并為“可以聽說”、“能聽但不能說”和“既不能聽也不能說”三個等級;考慮到這三個等級之間的非連續(xù)性,我們將該變量作類別變量處理。因此,本文采用多項logit模型(multinomial logit model)來分析農民工對粵方言習得效果的決定機制,其表達式為:
式中,J表示因變量的類別個數,p(y=j)表示農民工對粵方言習得第j類效果的概率,p(y=1)表示其對粵方言習得第1類效果(或作為基準類)的概率,k表示解釋變量的個數,i表示第i個農民工,Χik表示第i個農民工在第k個解釋變量上的取值,βjk表示第k個解釋變量對因變量(即農民工粵方言習得第j類效果的概率與習得基準效果的概率之比的對數)的影響。
(三)變量處理
本文所涉的變量及其處理情況,見表2:
表2 變量處理
三、實證結果與分析
表3列出了農民工對粵方言習得效果的multinomial logistic 回歸分析結果。
模型(1)列和(2)列均顯示,農民工的戶口所在地(來源地)對其粵方言的習得效果有顯著影響。從模型(1)列可看到,來自地區(qū)3(湖南、江西和福建)、地區(qū)4(云南、貴州、江蘇、浙江和上海)、地區(qū)5(長江以北各省市、另含四川和重慶)的農民工“可以聽說”粵方言的概率(即“可以聽說”與“既不能聽也不能說”之比)分別比來自廣州以外其他廣東地區(qū)的農民工低57.2%(1-e-0.8479)、75.7%(1-e-1.4141)和77.3%(1-e-1.481)。也就是說,在地理空間上離廣州越遠,來自那些地區(qū)的農民工“可以聽說”粵方言難度越大。模型(2)列也顯示出了同樣的關系:來自離廣州越遠的地區(qū)的農民工“能聽但不能說”粵方言的難度也越大,只是來自地區(qū)3、地區(qū)4和地區(qū)5這三類地區(qū)的農民工之間的差異有所減少,這可能是對粵方言的習得程度下降所導致的結果。可見,地理接近性影響著農民工的粵方言習得效果:來源地與廣州在地理上越接近, 農民工習得粵方言的效果越好。
模型(1)列和(2)列也均顯示,農民工的職業(yè)性質對其粵方言的習得效果也有較顯著影響。不管是技工、服務人員,還是管理人員,他們“可以聽說”和“能聽但不能說”粵方言的概率都比普工要大。具體來說,技工、服務人員和管理人員“可以聽說”粵方言的可能性(即“可以聽說”與“既不能聽也不能說”之比)分別比普工大38.1%(e0.3231-1)、77.4%(e0.5735-1)和80.2%(e0.5887-1),而他們“能聽但不能說”粵方言的可能性(同前)則分別比普工大56%(e0.4449-1)、2.5倍(e1.2663-1)和2.1倍(e1.1414-1)。進一步考察數據還可以發(fā)現,服務人員和管理人員“可以聽說”和“能聽但不能說”粵方言的可能性(同前)都比技工要大。農民工粵方言習得效果的職業(yè)差異可能與不同職業(yè)群體的社會交往及由此而發(fā)生的語言接觸不同有關:技工、服務人員和管理人員的工作性質決定了其社會交往的范圍較普工要大,也意味著其語言接觸的空間較普工要廣,即其有更多的機會接觸更多的語言,當然也包括在珠三角占優(yōu)勢地位的粵方言,也由此而使得其粵方言的習得效果較普工好;而在技工、服務人員和管理人員這三類職業(yè)群體中,服務人員和管理人員的社會交往范圍都較技工要廣,接觸粵方言的機會也相應更多,因而其習得粵方言的效果也更好。數據還顯示,技工、服務人員和管理人員較普工在“能聽但不能說”粵方言上的優(yōu)勢,比其在“可以聽說”上的優(yōu)勢還要大,這可能是不同職業(yè)群體的社會交往差異與粵方言習得程度差異綜合作用的結果。
模型(1)列和(2)列也均顯示,業(yè)余時間看電視的農民工“可以聽說”和“能聽但不能說”粵方言的可能性(同前)均較業(yè)余時間不看電視的農民工要大,分別大46.8%(e0.3841-1)和48.1%(e0.3924-1)。
表3 農民工粵方言習得的multinomial logistic 回歸分析結果
注:1. a.以25歲以下年齡為參照,b.以女性為參照,c.以不在婚為參照,d.以沒在打工地接受過技能培訓為參照,e.以國有為參照,f.以9人以下為參照,g.以地區(qū)1(廣州以外的廣東其他地區(qū))為參照,h.以普工為參照,i.以業(yè)余時間不看電視為參照,j.以業(yè)余時間不看錄像、電影為參照,k.以第一好友不是當地人為參照,m.以第一好友不是同鄉(xiāng)為參照,n.以沒參加同鄉(xiāng)會為參照,l.以沒參加工會為參照,o.以不愿將戶口遷入打工城市為參照
2.☆p<0.1,*p<0.05,**p<0.01,***p<0.001。
粵方言在廣東有著絕對的優(yōu)勢地位,電視臺和廣播等有聲媒體中粵方言的使用非常普遍;不僅很多娛樂節(jié)目使用粵方言,而且不少新聞類節(jié)目也使用粵方言。因此,看電視是接觸粵方言的重要途徑,經??措娨暠厝挥兄诨浄窖缘牧暤?。
模型(2)列顯示,第一好友是同鄉(xiāng)的農民工“能聽但不能說”粵方言的可能性(同前)是其他農民工的64.8%(e-0.4344),即其習得粵方言的效果較其他農民工更差;第一好友是當地人的農民工“可以聽說”和“能聽但不能說”粵方言的可能性(同前)都較其他農民工更大,只是統(tǒng)計檢驗不顯著;模型(1)列和(2)列均顯示,農民工的月均通訊費越高,其“可以聽說”和“能聽但不能說”粵方言的可能性(同前)也越大:月均通訊費每增加1元,農民工“可以聽說”和“能聽但不能說”粵方言的可能性(同前)分別增加0.29%(e0.0029-1)和0.36%(e0.0036-1)。通訊費是測量社會交往的重要指標。農民工的月均通訊費越多,標示其社會交往的量越大,或標示其社會交往越廣泛;而其交往頻次和異質性的增加可能意味著操粵方言的人進入他/她的交往圈的可能性也越大,也因此而提高其粵方言習得的效果??梢?,社會交往對農民工粵方言的習得有較顯著地影響:社會交往的同質性抑制其粵方言習得效果,而社會交往的異質性則有助于提高其習得效果。
模型(2)列顯示,有戶口遷移意愿的農民“能聽但不能說”粵方言的可能性(同前)較沒有遷移意愿的農民工大67.4%(e0.5153-1)。這可能與那些有永久性遷移意愿的農民工更愿意在粵方言這種特殊的人力資本上進行投資有關。
另外,從模型中也可以看到,年齡和企業(yè)規(guī)模等變量對農民工粵方言的習得效果也有較顯著的影響。例如,年齡大的農民工“可以聽說”和“能聽但不能說”粵方言的可能性(同前)更?。欢蜆I(yè)于較大規(guī)模企業(yè)的農民工“能聽但不能說”粵方言的可能性(同前)更?。壕蜆I(yè)于規(guī)模為30~99人、100~299人、300~999人和3000人以上企業(yè)的農民工“能聽但不能說”粵方言的可能性(同前)分別是就業(yè)于規(guī)模為10人以下企業(yè)的農民工的50.1%(e-0.6917)、49.2%(e-0.7099)、52.6%(e-0.6420)和35.0%(e-1.0493)。所在企業(yè)規(guī)模與農民工粵方言習得效果之間的上述關系可能與不同規(guī)模企業(yè)的科層化程度及有關工作語言的規(guī)定存在較大差異有關:較大規(guī)模企業(yè)的管理更為科層化,有明確、嚴格的規(guī)章制度,那些員工來源地異質性大的企業(yè)更可能將普通話作為其工作語言,在工作外場合講粵方言的企業(yè)老板和管理人員出于遵從制度的壓力,也會在工作中用普通話與員工進行交流,從而使外地員工在工作中接觸粵方言的機會不多;而小規(guī)模企業(yè)管理的科層化程度不高,對工作語言通常不會有嚴格的規(guī)定,那些講粵方言的老板可能會隨性地用本地方言與員工交流,員工適應老板的方言反倒成為一種廣為接受的事實,從而也“迫使”員工對粵方言也更為了解和熟悉。
四、結論與簡要討論
本文基于珠三角3000多位農民工的調查數據,以粵方言為例實證考察了農民工對打工所在地方言的習得狀況及其影響因素。研究結果表明,41.1%的珠三角農民工“可以聽說”粵方言,“能聽但不能說”的有40.4%,而“既不能聽也不能說”的則有18.5%。進一步分析發(fā)現,農民工來源地與廣州的地理接近性、工種(職業(yè)性質)、業(yè)余時間看電視、社會交往(第一好友是同鄉(xiāng)、月均通訊費)、永久性遷移意愿、年齡和所在企業(yè)規(guī)模等因素對農民工習得粵方言的效果有較顯著影響。
上述研究發(fā)現與國外移民語言研究中有關語言的階級性、社會交往(網絡)與語言習得、永久性遷移意愿(還鄉(xiāng)可能性)與語言投資等方面的研究發(fā)現基本一致,以新的實證資料支持了社會語言學的一個基本命題:語言學習根源于語言的社會接觸。本文涉及的幾個核心變量:地理接近性、職業(yè)性質、業(yè)余時間看電視、社會交往(不管是內群體交往,還是外群體交往)和永久性遷移意愿歸根到底都蘊含著語言接觸(不管是直接的語言接觸,還是間接的語言接觸),是語言接觸促進或抑制了語言習得的效果。上述簡要的結論表明,中國城市新移民習得打工地方言的機制并不是特例和個案,而是與國外移民的“外語”學習機制,存在著不容忽視的共性。這也為我國相關部門有選擇地借鑒移民國家有關移民語言政策和推進移民城市融入的政策提供了實證依據。
基于農民工對打工地方言習得機制的上述發(fā)現,本文認為,農民工要適應城市、融入城市,并最終成為真正的市民,除了需要從根本上消除城鄉(xiāng)和地域戶籍制度限制外,農民工主動或在外部力量的幫助下“被動”地習得城市優(yōu)勢語言也是非常必要的。對農民工來說,經常接觸廣播電視媒體、拓展社會交往范圍、增加社會交往的異質性和進行有針對性的語言投資(參加相關培訓和有意識地接觸本地人)等,是其習得城市優(yōu)勢語言的有效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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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雨桃
A study of the rural migrant workers’ acquisition of Cantonese in
the Pearl River Delta and its influencing factors
LONG Guo-lian, LUO Zhong-yong & QIN Jiao
Based on the survey data of 3,000 rural migrant workers in the Pearl River Delta, this paper investigates their acquisition of Cantonese as a dialect as well as the influencing factors. The results show that 41.1% of the rural migrant workers in the Pearl River Delta can understand and speak Cantonese, 40.4% of them can only understand it, and 18.5% of them can’t understand or speak it. It also reveals that the following factors have obvious impacts on their acquisition of Cantonese: geographic proximity, career, TV influence, social interactions, permanent migration desire, age and enterprise siz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