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婉菁
(中國政法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北京1000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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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場景下網絡抗爭政治的邏輯理路
朱婉菁
(中國政法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北京100088)
摘要:從抗爭政治到網絡抗爭政治的理論化譜系存在著很強的進化色彩。在此基礎上,官民矛盾下的"倒官"熱潮、道德情感訴求的價值優(yōu)先、抗爭劇目的傳統(tǒng)拓展與不確定性創(chuàng)新,三者共同構成了中國情境下網絡抗爭政治圖景的基本要素。而將研究視角定位為"生存之上,生活之下",可以視為網絡抗爭政治有別于抗爭政治譜系對一貫底層視角取向的修正,這也是實踐變化和現(xiàn)實經驗使然。最后,將網絡抗爭政治的未來走向作為一個試錯過程,即面臨著如何避免繼續(xù)游離于體制之外以及如何升華為公民理性維權新方式的挑戰(zhàn),也是符合邏輯性的預判的。以上這些要素的綜合疊加,清晰地勾勒出了中國場景下網絡抗爭政治的邏輯理路和基本圖景。
關鍵詞:網絡抗爭政治;邏輯理路;底層視角
正如美國學者西德尼·塔羅在《運動中的力量》中所指出的,“斗爭政治是人類社會的特點,只要有社會矛盾,就會有斗爭政治。”[1]91從中國經濟改革初始,民眾抗爭就未曾間斷過。而邁入現(xiàn)代化進程后,“既充滿新的機遇,又面臨著各種社會風險”[2]20,極度物化所產生的“相對剝奪感”和“怨恨感”引發(fā)的社會不滿和和抗爭愈發(fā)強烈和普遍,塞繆爾·亨廷頓對發(fā)展中國家在現(xiàn)代化進程中那句“現(xiàn)代性產生穩(wěn)定,而現(xiàn)代化導致不穩(wěn)定”的著名判定對此進行了有力的詮釋。而在各種抗爭議題中,無論是弱勢群體維權,反對特權階層造成的社會不公還是環(huán)保問題,都極有可能演變成政治問題,并且總是與政府聯(lián)系起來,這便是中國的現(xiàn)實場景。正如蒂利所說的,抗爭是政治性的,而政府是卷入其中的關鍵行為體之一??範幷吲c國家之間的互動歷來被看作是“運動積極分子和掌權者之間的策略和反策略的二重唱”[1]4。而伴隨互聯(lián)網在中國的應用發(fā)展,民眾抗爭開始以一些新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以互聯(lián)網技術為平臺或手段的抗爭行動迅速崛起,這在一定程度上給當權者們帶來了挑戰(zhàn)。在這一幅蓬勃發(fā)展的網絡抗爭圖景中,學者們依據(jù)各自的研究領域和學術興趣展開了一系列的對話,而網絡政治抗爭特有邏輯理論的勾勒是展現(xiàn)當代中國網絡抗爭宏偉圖景的第一步。
一網絡抗爭政治的理論譜系
自人類社會產生以來,抗爭就與社會進步相伴而行,并成為歷史前進的動力之一。它以其獨特的方式推動了社會的進步。為人所熟知的社會抗爭行為主要有社會運動、革命以及與之相關的集體行動,這三者形態(tài)各異,存在巨大的差別,但仍然具有一些共性。正如蒂利等人所言,其前因后果極為相似,而學術分科的碎片化模糊了它們的這種相似性。長期以來的“各自為政”導致社會科學對人類集體行動認知存在偏差,不僅在理論解釋模型上顯得雜亂無章,更在各個類型研究領域之間形成了巨大的鴻溝。
(一)抗爭政治的理論脈絡
1996年,查爾斯·蒂利、道格·麥克亞當和西德尼·塔羅三人以ToMapContentiousPloitics《圖繪抗爭政治》一文在一定程度上將社會運動與革命納入統(tǒng)一的框架內加以討論。所提出的“抗爭政治”理論以“抗爭”取代了社會運動、革命等多種集體運動形式,打破了名義上各不相同但具有相似性的斗爭形式之間的界限,日常抵抗、罷工、社會運動、革命甚至是叛亂都被納入抗爭政治的研究視野范圍內,“社會運動,周而復始的抗議和革命皆屬此列。我們這張油畫布更大,它有助于將這些現(xiàn)象聯(lián)系起來。”[3]
事實上,抗爭與政治二者之間并不具有天然的聯(lián)系。很多抗爭行為并不具有政治屬性。反言之,多數(shù)政治行為也并不涉及抗爭。大多數(shù)的抗爭是發(fā)生在政治之外,政治所涵蓋的內容是從諸如申請駕駛執(zhí)照之類相當常規(guī)的事務到諸如國家是否應該發(fā)動戰(zhàn)爭之類的重大問題,因此,政治大都極少涉及抗爭,甚至全然與抗爭無關。但抗爭政治理論將“抗爭”與政治聯(lián)系起來,使二者之間產生交集。查爾斯·蒂利在之后的《抗爭政治》一書中,進一步指出,所謂抗爭政治是由抗爭行為、集體行動與公共政治的交集構成(如圖1),這是因為三者重疊之處擁有某些獨特的且具潛在危險的屬性。[4]12首先,它是抗爭性的,正如塔羅的在《運動中的力量》一書所強調的抗爭政治的對抗特性:一旦普通民眾(經常與較有權勢的公民結盟)攜手對抗社會精英、當局和對立者,抗爭政治就產生了。[4]12其次,它是集體行動,雖然大部分集體行動的發(fā)生都并不伴隨著重大的抗爭,但正是由這些為了共同利益或計劃而做出的協(xié)同努力,是作為抗爭的基本形式。最后,抗爭是政治性的,政府在抗爭中的出現(xiàn)或缺席至關重要。采用了“抗爭性政治”這個概念來思考社會運動的新途徑,也旨在突出國家的重要性,即政府是卷入其中的關鍵行為體之一。
圖1抗爭政治的構成
(二)互聯(lián)網對抗爭行動的影響
有關互聯(lián)網對抗爭行動影響方面的研究,早在20世紀90年代后期就有關于網絡抗議的專著面世,Gurak,Laura J.在其著作《網絡空間的的說服和隱私》(PersuasionandPrivacyinCyberspace:TheOnlineProtestsOverLotusMarketplaceandtheClipperChip)中研究了 20世紀 90 年代初發(fā)生在美國的BBS 上的抗議活動。[5]蒂利對此的論述比較易于理解,他認為,到目前為止,互聯(lián)網在抗爭政治中的主要作用則是:(1)召集人們到某一地點參加示威行動;(2)協(xié)調在廣泛地域內的許多地點發(fā)生的示威行動。針對這一理論命題,學者也主要沿著這兩大研究路徑進行展開。一類路徑關注直接發(fā)生在網絡空間內的公民行動和抗爭行為;另一類路徑則側重考察通過互聯(lián)網作為現(xiàn)代傳播手段如何組織和動員網下的行動。
在第一類研究路徑中,有關的社會運動文獻主要探討互聯(lián)網帶來了抗爭形式和抗爭情節(jié)的變化,各種樣態(tài)的網絡社會抗爭的勃興使傳統(tǒng)抗爭劇目得到了革新。這種革新正如蒂利所指出的,21 世紀抗爭劇本的演變趨勢是“不需要身體共同在場的虛擬表演”。斯坦萊·米爾格拉姆(Stanley Milgram)也認為,互聯(lián)網導致“時空缺場”取代傳統(tǒng)集群行為的“時空在場”,“時空區(qū)隔”取代“時空一致”。
而另一路徑的學者,則更為關注互聯(lián)網對于線下社會抗爭組織動員過程的影響。[6]曼紐爾·卡斯特指出,“互聯(lián)網將會在社會運動和政治進程中應用,并且將日益得到應用,因特網正在成為行動、告知、招募、組織、占領與反占領的優(yōu)勢工具?!盵7]150從這個意義上說,互聯(lián)網可以被看作是抗爭行動的動員結構。而動員結構“是正式或非正式的集體工具,通過它人們被動員起來,并參加集體行動”[8]3。在許多經驗性研究中,已經證明在反全球化運動或反戰(zhàn)抗議中,活躍分子在在線媒體中獲得“編輯權”,即時地以文字或者多媒體將抗爭現(xiàn)場所發(fā)生的事件上傳到互聯(lián)網,[9]通過這種實踐,散落在各地的激進分子迅速有效地被動員起來,經過協(xié)調以不同的方式同時展開行動。不可否認,互聯(lián)網在傳播信息、協(xié)調集體行動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塔羅在研究商業(yè)出版媒體和社團及社會化活動新模式的發(fā)展對社會運動的影響時指出,“本身并沒有造成新的不滿和沖突,但卻使提出訴求的方法得到傳播,而這些方法又促使普通民眾將自身看作是更大的群體一部分,并使自身和那些更為優(yōu)越的人一樣平等”,[10]43進而促進民眾積極參與抗爭行為。
(三)網絡抗爭政治的脫胎
所謂的網絡政治抗爭雖然并未形成統(tǒng)一的概念界定,但是其現(xiàn)實中的行動主義卻迅速崛起。一方面日漸與基于特定地點的傳統(tǒng)抗爭形式相融合,另一方面則是將行動的中心舞臺搬上了網絡。但是二者以何種方式實現(xiàn)對互聯(lián)網的利用,或者說互聯(lián)網究竟在何種程度上改變了抗爭政治的景象,依然是一個尚在發(fā)展中的研究領域。盡管如此,我們仍然可以對此有一個清晰的架構。借助蒂利對抗爭政治的定義,網絡抗爭政治可以由抗爭行為、集體行動、互聯(lián)網與政治四者的交集構成,而其中的政治行動者,我們則賦予他們這樣一種集體性稱謂——“網民”,特指這樣一群指基于相似價值觀念、情感體驗或利益訴求的互聯(lián)網領域內的活躍者,而所有的集體行動則是利用網絡傳播途徑進行線上或線下的協(xié)同行動。最為關鍵的一點也就是政府的列席,政府機構或其代理人常常卷入集體行動之中作為抗爭性訴求的被要求者。網民以期通過這樣的集體行動實現(xiàn)共同的利益或價值追求。這樣一種定義的表述可以說是對抗爭政治最全面的響應和致敬。
網絡抗爭政治的脫胎是這個時代的產物和縮影,也是現(xiàn)代社會矛盾多發(fā)下的現(xiàn)實需求。可以這樣理解,此類抗爭之所以出現(xiàn)在一個社會,原因在于抗爭者們作為蒂利政體模型中的政體外成員,不具有通過常規(guī)的低成本的渠道對政府施加影響的能力,而互聯(lián)網技術的出現(xiàn)所具有的優(yōu)勢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彌合現(xiàn)實組織的劣勢。作為民主抗爭這一更大圖景的一部分,網絡抗爭政治未來的走向和趨勢是社會時代演進軌跡的指向針。
二網絡抗爭政治的基本圖景
在漫長的政治歷史中,中國社會從來不缺乏各種類型的社會抗爭。近代以降,民族主義、革命動員成為社會政治變遷的基本動力和主旋律;新中國成立之后,大規(guī)模的群眾運動作為政府的社會改造工具成為常態(tài);而改革開放以來,伴隨市場經濟高速發(fā)展,圍繞資源分配、群體身份認同、社會不公、環(huán)境污染等議題形成的社會抗爭日趨活躍。有鑒于此,對于抗爭政治的研究,中國經驗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正如美國著名政治社會學家伊麗莎白·裴宜理(Elizabeth Perry)所言:“在許多年里,我一直主張中國是世界上研究抗爭政治最好的實驗室。中國的抗爭性政治至少可以一直追溯到陳勝吳廣起義,并一直延續(xù)到今天。”[11]
而現(xiàn)今的中國,在這片抗爭實驗場內,又加入了互聯(lián)網的技術力量,當中國網民以幾何級數(shù)增長,數(shù)量規(guī)模躍居世界首位時,其所產生的規(guī)模效應即使不是徹底和永遠,至少已經部分不可逆地影響和改變了中國的政治生態(tài)環(huán)境,網絡政治抗爭的崛起就是其結果之一。即使最近幾年權力加緊了對網絡的控制,但也并沒有消除網絡抗爭,積極分子們創(chuàng)造性地應對國家的控制。由于互聯(lián)網在經濟發(fā)展中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政府不可能為了控制互聯(lián)網而全面壟斷。但是由于中國社會背景和制度架構的獨特性,正在形成復雜的、本土化的網絡抗爭政治圖景。這種中國特色的網絡抗爭行為,廣義而言,是對既然基于父愛主義和全能政府的政治治理的撥正與調整;狹義而言,則是形形色色的網民意見、多樣的抗爭形式與國家管理理念、控制手段之間的博弈互動。而在這當代中國網絡抗爭政治的宏大圖景中,鮮明的中國特色讓這個油布更加艷麗多彩。
(一)官民矛盾下的“倒官”熱潮。自十一屆三中全會拉開改革開放的序幕,30多年來中國政府在謀求經濟發(fā)展的道路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大幅提高了國民的生活水平,但改革深化的同時也出現(xiàn)了許多新的社會問題,官員腐敗、貧富懸殊、環(huán)境污染,等等。而對民眾而言,經濟高速發(fā)展帶來物質生活水平極大豐富的同時,也不斷提高了行動者的期望水平,一旦他們日益膨脹的經濟利益訴求得不到滿足,社會公平正義的價值遭到破壞,往往會悲憤不已,怨懟與失望的情緒在所難免,由此而引發(fā)一系列的社會群體性事件,官民矛盾激化。根據(jù)趙鼎新的解釋,改革開放后民眾對國家的合法性認同逐漸由原來的共產主義意識形態(tài)轉變?yōu)檎诮洕偷赖律系谋憩F(xiàn),簡而言之,即績效合法性。而以績效為合法性基礎的政權在政府失去高速經濟發(fā)展勢頭,民眾生活水平得不到顯著提高,大眾期望不能夠及時滿足時,我們就不得不面對它極度張揚后所遺留下來的問題。政府對社會資源過度汲取的必然結果是對民眾合法利益的肆意侵奪,官民利益分化嚴重。在這種制度不公的社會結構下,公眾極易產生巨大的 “仇權、仇官”心理,以集體力量對抗強勢的官僚階層便不可避免。然而,“很少直接與中央政府對抗,也很少要求更大范圍的政治變革”的反應性特征要求弱者的抗爭訴求只有在與政府議程相吻合的前提下,才能更好地得以實現(xiàn)。也正是這種宏觀制度框架決定了網絡抗爭政治很少,也不能夠對抽象國家或者制度進行抗議,而主要針對的則是政府部門及其官僚的非法、不當行為以及具體不合理的公共決策而展開的,更通俗地說,也即“倒官”。且不說進行如火如荼的網絡反腐,單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或民事案件,若被冠以“官二代”“富二代”之名就能頃刻間觸犯眾怒,對涉事官員的窮追猛打、挖地三尺,互聯(lián)網儼然成為了一個反對官僚主義,涌動著崇拜自由、平等熱潮的“天堂”。針對各種偶發(fā)的焦點事件,以“一事一議”的形式引發(fā)社會各個階層的的集中討論,以輿論“井噴”的形式對科層官僚發(fā)動進攻。這便是網絡抗爭政治在中國場景下最鮮明獨特的時代印記。
(二)道德情感訴求的價值優(yōu)先?!皣摇鐣标P系決定社會民眾對政治的價值認同觀。當下的中國經過30多年的市場改革,已經使得民眾對政府執(zhí)政合法性的認同由原來對共產主義天國式的信仰轉為對政府經濟發(fā)展、社會治理等表現(xiàn)上的認同,即合法性基礎是績效,而政府的道德表現(xiàn)則是作為績效的一個重要指標。在這種情況下,民眾有關道德情感訴求的實現(xiàn)則直接影響著政治合法性的生成,特別是當下經濟發(fā)展速度減緩,而經濟利益難以在不同階層中均衡分配,長期的現(xiàn)實不公極有可能因為政府行為違背公眾道德理想而引發(fā)公眾的不滿。但囿于現(xiàn)實社會中的等級制度的壓迫和威權體制的控制,往往使得大眾即使心有怨恨,卻難以付諸行動。但互聯(lián)網的介入,其自由、匿名等特性在中國社會格局中被賦予了天然的正義和公平性,以互聯(lián)網為核心力量的媒介變革以迅雷之勢將我們帶入了一個“眾生喧嘩”的世界,意義上的“本分公民”和“弱勢群體”瞬間從“不斷壓縮”的現(xiàn)實空間躍入看似無垠的廣闊領域,相對寬松的政治自由環(huán)境和長期處于壓抑狀態(tài)的民間抗爭力量的碰撞,極易引發(fā)互聯(lián)網領域內的“雪崩效應”。中國當下現(xiàn)實中的貧富分化和局部權力跋扈的特殊社會環(huán)境下,“弱者倫理”的關懷使得弱勢群體極易獲得輿論的支持,弱者的不幸在網絡上經常能獲得“一邊倒”的聲援;而與之相對的,官場中的腐敗驕橫,突發(fā)事件中的特權跋扈,都成為輿論筆誅討伐的對象。在“孫志剛事件”中,人們在“一塌糊涂”等論壇上呼吁嚴懲兇手,這正是痛恨公權力日益異化為綁架處于社會底層的外來打工者工具,并成為迫害人權的集中營的社會現(xiàn)實所引發(fā)的強烈悲憤;還有在“錢云會案”中,集結而起的悲憤直指無良政府。在轉型時期的中國,互聯(lián)網成為了底層弱勢群體價值觀念的交流場所,也正是在這樣的制度框架內,道德情感訴求在網絡場域內具有了壓倒性的優(yōu)勢,傳統(tǒng)的道德行為和道德語言往往能夠打動大眾,道德情感訴求在網絡場域內占據(jù)著壟斷性的霸權地位。
(三)抗爭劇目的傳統(tǒng)拓展與不確定性創(chuàng)新??範巹∧渴侵浮叭藗?yōu)榱俗非蠊餐睦娑黄鹦袆拥姆椒ā盵12]。伴隨國家與抗爭者的不斷互動,人們逐漸積累了一些常用并能有效地達到目的的抗爭劇目。互聯(lián)網技術的加入并沒有使抗爭行動背離為人所熟知的傳統(tǒng)抗議劇目的框架,喊口號、貼標語等常備劇目依然活躍在抗爭舞臺上,只是全球化的傳播網絡使得這些劇目的生命力更為強盛。例如微博是經常用于抗爭的電子形式,在一定程度上,微博可以看作是是傳統(tǒng)口號、標語的延續(xù)。言簡意賅的文字表達,更像是一種口號式的標語宣揚,一條不到140字的微博極有可能創(chuàng)造出萬眾關注的“蝴蝶效應”,可以說,此類傳統(tǒng)的抗爭劇目借助互聯(lián)網得到了極大的拓展。與此同時,隨著互聯(lián)網技術的不斷成熟和創(chuàng)新,劇目類型也不斷得到革新。例如人肉搜索的應用,在對官員反腐領域起到了立竿見影的效果。2012年在陜西延安“8·26”特大交通事故現(xiàn)場因展現(xiàn)笑臉而被曝光的時任陜西省安監(jiān)局局長楊達才迅速被網友們“人肉”,進而曝光多達83塊名表,被網友戲稱為“表哥”。還有以娛樂為目的網絡惡搞文化也被運用到政治抗爭之中。例如在2005年為了惡搞電影《無極》而制作的視頻《一個饅頭引發(fā)的血案》中,以詼諧的畫面和語言揭示諷刺了城管執(zhí)法的專橫與暴力?;ヂ?lián)網對傳統(tǒng)抗爭形式所進行的創(chuàng)造性、電子化的改進愈發(fā)在當下這個社會呈現(xiàn)生機。而原因就在于此類抗爭劇目的應用符合“理性人”的假設。無論是網絡輿論譴責、人肉搜索、網絡惡搞等,其實施成本都比現(xiàn)實集體行動中的常見劇目都要低得多;同時人們的參與風險也在極大地下降。黑客組織“死牛之祭”網站首頁宣言:“在上街抗議和在線抗議之間有一種不同。我曾經被一個在馬背上揮舞著警棍的警官沿街追趕。但是,相信我,坐在一臺計算機前不需要這么大的勇氣。”[13]71網民在不斷試探著選擇各種抗爭劇目;同時,政府當局的策略應對使得一種新劇目彌散開來,而且在多數(shù)情況下,政府的這種控制戰(zhàn)略的疏堵拉鋸戰(zhàn)往往使得一種新的戰(zhàn)術成為約定俗成的劇目之一。因為,在中國復雜的社會環(huán)境下網絡行動者只有成為“熟練的行動者”和“創(chuàng)新者”,在官方認可的行動方式的邊界打著“擦邊球”,才有可能最大地實現(xiàn)利益訴求。也正是如此,網絡抗爭劇目具備了更多不確定性下的創(chuàng)新。
三底層視角的關注與超越:生存之上,生活之下
在中國情境下,抗爭歷來被視為底層社會的專利,以底層視角作為研究邏輯已經成為一種流行取向,也是一種主要的敘事手段并日益受到重視。“底層研究”要求重視普通民眾在社會政治變遷過程中的自主性,給予新的定位。遵循這一學術價值理念,在中國的網絡抗爭研究中,應當明智地吸收底層視角,作為抗爭政治研究拓展自身的良機——在保持相對獨立的立場下作為對主流社會的機體支撐。但同時,我們也應當看到,抗爭政治已不再是社會底層或被邊緣化的群體爭取利益的專有手段,社會中上層也在使用不同形式的抗爭劇目來為自己獲利。這在西方社會已經成為一種常態(tài)。早在20世紀 70 年代美國崛起的新基督教右翼運動就是一例。還有2009年初興起的源于不滿美國現(xiàn)狀而反對奧巴馬政府的茶黨運動?;ヂ?lián)網具化成一個與現(xiàn)實社會很不同的公共空間,但互聯(lián)網的挺入則對這一視角進行了擴充和完善。蒂利曾經對西歐現(xiàn)代歷史上三種不同種類的集體行動進行了劃分,即“競爭性”“反應性”和“主動性”。當前,這三種不同類型的抗議形式同時在互聯(lián)網上發(fā)展。這些抗議臺本的不同正是源于中國復雜的社會環(huán)境。在社會宏觀層面,中國正在發(fā)生的網絡抗爭行為是對現(xiàn)代性后果的總體性反應,而表現(xiàn)出來的正是相對剝奪感加深而引發(fā)的物質怨恨,例如互聯(lián)網成為反腐敗的曝光臺,受到“民間反腐”力量的重視,正是對特權階級腐敗的怨恨。更為形象地說,當下的社會已經開始走出了較低的經濟發(fā)展水平,但經濟的發(fā)展僅能滿足人們的基本生活水平而又無法在原有基礎上提升一個新的檔次,也即人們處在“生存之上,生活之下”。這時,人們便開始更多地關注自己“公民”身份所應獲得政治權利和經濟利益。另外,由于政府對網絡的控制是在國家安全壓倒一切的重要議題前所實施的,因此它的管控范圍是所有公民和社會行為,環(huán)保主義者、民族主義者、學生、知識分子、白領等中產階級人士無一不在其監(jiān)控之下,正也決定了互聯(lián)網已經成為各種社會集團和力量角逐的場域,網絡抗爭行動也在這進程中扮演特有的角色。實踐正在發(fā)生深刻的變化,已經對“底層視角”進行了一定的修正。因此,在對當代中國互聯(lián)網抗爭進行研究時,應秉持這樣一種觀念:一方面,研究素材的獲取及分析應堅持關注“作為底層民眾的抗爭”。不難想象,基于底層視角所進行的抗爭性研究,是根植于國家與社會關系結構,進而以此為基礎強調突出人文學科所具有的學術關懷和社會責任。另一方面,對于此類研究也應當體現(xiàn)出一種較明顯的實踐導向。換言之,既要時刻秉持作為主體的人民為研究主體,又要在一定程度上將研究與實踐變化相結合,不局限于底層視角而對基于具體時空中的主體與社會結構關系的探討,借助大量的經驗分析,發(fā)展出更為體系化和更具實踐性的抗爭理論。
四網絡抗爭政治的未來走向:雙十字路口的試錯
當前的中國正處于一場復雜的極具歷史意義的社會轉型之中,風險與挑戰(zhàn)并存。互聯(lián)網的技術性賦權,使抗爭政治走向全新的階段。從形式上看,網絡行動借助無邊界、低成本的方式迅速占領了抗爭領域的高地,而在參與的主體方面也發(fā)生了些許變化。龐勒筆下的“烏合之眾”不再以集體無意識的暴力進行“廣場式的狂歡”,而是以更為理智的方式在合法界限內進行抗爭,依據(jù)興趣、情感經歷、專業(yè)知識對各類議題表示著自己的關注。在這個過程中,網絡抗爭政治也面臨著政府自上而下具體制度規(guī)制與民眾自下而上創(chuàng)新抗爭的“雙峰疊加”,需要一個革新和試錯的過程。
網絡抗爭政治面臨的第一個十字路口是,如何避免繼續(xù)以一種游勇散兵的形式游離于制度之外。在面對中國轉型時期的各種現(xiàn)實的社會矛盾時,網絡社會為民眾提供了一個全新的斗爭場所,網絡技術的不斷發(fā)展使得信息可以自由傳播和獲取,作為一種結構變遷,它改變了現(xiàn)實社會中權力場的劃分。在這里,傳統(tǒng)的強勢群體處于弱勢,而傳統(tǒng)的弱勢群體卻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話語權。而也正是如此,各類網絡群體性事件獲得了無限的生機。但站在現(xiàn)代全球民主政治發(fā)展的主流方向來看,它終究是不相符的。隨著中國開放的全面和深入,政府執(zhí)政合法性地位維續(xù)的訴求也同樣在發(fā)生著改變。伴隨著中央政府頂層設計的改變,對于社會的治理方式也在慢慢發(fā)生變化,乃至得到嬗變。無法回避的一點是,網絡作為一個監(jiān)督薄弱、魚龍混雜、甚至扭曲的輿論場,無論在一些特定事件上聲勢如何浩大,成就如何斐然,但它也只是正規(guī)制度下的一種補充形式,而且更多的是處于主流精英掌控之下的對現(xiàn)代國家的制度力量的一種挑戰(zhàn)和對抗,是一種“對抗性政治”。在現(xiàn)代化的過程中,產生一些不穩(wěn)定的因素是不可避免的,通過制度的凈化和吸納才是中國社會良好政治生態(tài)的最終走向。正如西摩·馬丁·李普塞特的《政治人:政治的社會基礎》一書中所說的:“分歧,在其合法的場合,有助于社會和組織的統(tǒng)一?!盵14]1
網絡抗爭政治面臨的另一個十字路口是:華麗轉身作為一種公民維權的新方式,還是淪為網絡暴民狂歡的工具。最近幾年,網絡動員作為弱者武器和最理性的選擇等觀念已經深入人心。網絡行動中那些激起多數(shù)群體共鳴的制度外舉動被實踐頻繁地證明是最為有效的舉措,但同時,狂轟濫炸、窮追猛打式的線上行動已經引起抗爭表演疲勞癥,網絡抗爭的訴求極易演變?yōu)榉抢硇郧榫w的宣泄。而政府在面對網絡動員下的集結力量也開始有所行動。在這樣一種境況下,網絡抗爭正面臨著多重挑戰(zhàn)。
西方發(fā)達國家走過和正在經歷的網絡社會的變革都在時刻提醒我們:無論是那種堅信政府可以完全統(tǒng)治互聯(lián)網的政治決定思維,還是網絡空間的無政府主義的高調宣揚都是一種虛無的布道。網絡抗爭政治恰恰是一種在社會變遷過程中最有利于強化民眾公共性的有利方式,借助他們對自身權益的維護逐步回歸到社會政治活動的中心,讓網絡成為一個真正的公共領域。在這片公共領域內,網絡抗爭政治能否沖破狹窄的政治議題,開啟某種“進步”模式,并嘗試型構一種新的政治生活的意義,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政府與社會雙方的互動。網絡政治抗爭的分散化和個案特征,有望確立一種分權化的政治秩序新規(guī)則,涵養(yǎng)民眾的政治主體意識的同時也在培育政府的節(jié)制和新的統(tǒng)治技術,這最終將比任何其他方式都更有可能通向雙方所期望的結果。
〔責任編輯:許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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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Logic Processes of Online Contentious Politics in the China Context
ZHU Wanjing
(SchoolofPoliticsandPublicManagement,ChinaUniversityofPoliticalScienceandLaw,
Beijing100088,China)
Abstract:These exists a developed progressively spectrum from contentious politics to online contentious politics. On the basis of these theories, there have three basic elements constitute together the scene of online contentious politics in the china context. They are the contradictions between officials and people under the “inverted officer” boom, moral emotional appeal value priority, and the traditional expanded and uncertainty innovated of contentious repertoire. While orientate the study perspective as a subaltern perspective concerns and beyond, we can modified the theory’s orientations of Online Contentious Politics, which is different from the contentious politics theory’s subaltern perspective in the political spectrum. Finally, take the Online Contentious Politics as a trial and error process, is also consistent with the logic of the pre sentence.Comprehensive superposition of these elements,we can clearly outline the logic of online contentious politics political and the basic picture.
Key words:Online contentious politics;Logic processes;Subaltern perspective
中圖分類號:D08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5365(2015)05-0070-08
作者簡介:朱婉菁(1987-),女,浙江溫州人,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公共行政和網絡政治研究。
基金項目:中國政法大學2014年博士生創(chuàng)新實踐項目“互聯(lián)網時代的官民博弈——抗爭政治的中國新議題”(2014BSCX29)
收稿日期:2015-03-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