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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連載:國寶同仁堂
第一篇 :興起和磨難(1669—1723) 第二章 :供奉御藥(1723——1911)
第六節(jié):樂家出巾幗,眾望所歸 老店推新法,許氏掌門
(一)
樂平泉的夫人許葉芬掌門同仁堂,她銳意革新,深孚眾望。在她治下,同仁堂度過了八國聯(lián)軍之亂,浴火重生。
光緒六年(1880年)樂平泉去世了。據(jù)樂家家譜記載,樂家自樂平泉以上,都是單傳,男孩很少,而樂平泉卻有四個兒子。樂平泉逝世后的樂家已經(jīng)是一個大家族了,家大業(yè)大的樂家,由誰來主持,誰又能主持呢?
樂平泉的前妻去世早,續(xù)娶的是許氏——許葉芬。許葉芬號少雀。當年嫁給樂平泉時,貌美質(zhì)雅,人品出眾。她為樂平泉生了四子四女。樂平泉過世后,因為樂孟繁是長子,便成了鋪東,樂家老鋪仍姓“樂”。因此,無論是九城都察院打擊“同人堂”作假案,還是舉薦張志云作藥商,都是樂孟繁以“鋪東”的身份出面。但這時論輩份和資格,只有許葉芬能撐起樂家的門戶,她能不能得到樂家上上下下的敬服,就成了同仁堂能不能續(xù)寫輝煌的關(guān)鍵了。
許葉芬初掌門的時候,同仁堂的一些老員工還懷疑她的能耐。有個賣藥的員工,平時就仗著資格老、有點本事,愛說大話。人們戲稱他為“大賣藥”的。這天他多喝了幾兩燒刀子,借著酒勁,更把誰都不放在眼里了,竟然說:“樂家就沒人了?怎么讓女流之輩當家,這同仁堂還能有好嗎?”
有人提醒他:“您是喝高了。這話可不能亂說,再怎么說,人家也是東家?!?/p>
可他還呈能說:“怕什么,我堂堂須眉還怕她一個裙釵不成?見了面我也是這話。老百姓說‘女人當家,稀里嘩啦’,古人有云‘牝雞司晨’,不都是說的這個意思嗎?”
可酒醒之后他又后悔了,真要是傳到東家耳朵里,這飯碗還想要不想要了?可是說出去的話又不是吊蠟丸的蠟,可以化了重來。他只好悶頭賣藥,不管是查柜的還是賬房,也不管是伙計還是“先生”,他只當看不見,只是一捫心思地應(yīng)付顧客,怕的是萬一許葉芬到店里來,真的見了面,他可怎么下臺?
到了中午,同仁堂的自鳴鐘剛剛敲響了十二響,遠遠又傳來了鐘鼓樓報時的鐘鼓聲,查柜就過來說“剎賬了,剎賬了。趕緊去內(nèi)賬房,今兒可是工錢改規(guī)矩的頭一天,看看自個兒能掙多少另錢?!?/p>
所謂“剎賬”,就是結(jié)賬。原來,同仁堂的規(guī)矩是早晨六點開門營業(yè),晚上十點關(guān)門,營業(yè)時間長達十六個小時。這是因為大柵欄有好幾家戲園子,散了戲都很晚了,這時就會形成一個購物高潮,因此,大柵欄的店鋪“上板”都比較晚??墒堑汝P(guān)了門再結(jié)賬又太晚了,因此都是中午結(jié)賬。
“改什么規(guī)矩?”那位“大賣藥”奇怪了。
“那天你喝糊涂了,沒聽見東家說改章程了?!?/p>
原來,當時手工作坊使用的都是計件工資制,這種工資制度的好處是計算簡單,多勞多得,但最大的不足是雇工和店鋪沒有任何長遠的利益關(guān)系,員工不會關(guān)心企業(yè)的生存和發(fā)展,也不利于企業(yè)留住技術(shù)骨干和人才,因而是一種落后的工資制度。許氏大膽進行了改革,將同仁堂的工資改為月工資加提成制。普通員工每月一到兩塊銀元,勤雜人員每月兩角錢。提成又叫做“另錢”。每天中午 “剎帳”后,由查柜計算頭一天下午到當天上午的售貨總收入,按比例進行分配,而且規(guī)定得很詳細:
首先,要提去百分之八十七點三作為成本,剩下的百分之十二點七作為“提成另錢”。這百分之十二點七的分配辦法是:賣藥員工要提出百分之二點七,他們的提成也根據(jù)資歷的深淺和平常的業(yè)績分為幾等,最高的能拿到自己售貨額的百分之二點七,最低的只拿百分之一點三五。于是人們把提成高的員工稱為“大賣藥”,把提成少的員工稱為“小賣藥”。
賣藥員工的提成去除后,其余的約百分之十叫做“大份另錢”。這“大份另錢”再分做二百幾十分:首先,樂氏四大房要提去二十四分,宅里再提去三十幾分。供奉神佛,需要香爐紙馬錢,因此要提出四分。斗房要一分、慈善費需八分,帳房再提五分六厘。其余按當時每個員工訂的分數(shù)來分配:十年以上工齡的員工拿一分,其他人按工齡、業(yè)務(wù)能力再加上東家對其人的印象來定,勤雜工只能拿到二厘。對生產(chǎn)工人,則要看每天能否完成生產(chǎn)定額,例如,吊臘丸的每人每天必須吊四百個以上,不夠數(shù)不給錢。
許氏主持制定的這套低工資加售貨提成另錢制,一直沿用到解放初期,雖然也有過微小的調(diào)整,但從未做根本上的變更。
見了那位“大賣藥”,賬房先生說,“東家說了,您來同仁堂的時候長,藥也賣得多,給您的提成也多?!苯又终f,“嘿,這么一來,您還真成了名符其實的‘大賣藥’的了?!?/p>
那位“大賣藥”領(lǐng)了錢一數(shù),還真比過去多了不少??墒撬€沒有來得及樂,突然聽到一句沉穩(wěn)和藹的“先生,您慢走?!?/p>
他抬頭一看,大吃一驚,原來是許葉芬在沖他說話呢。同仁堂的高級員工雖然被稱為“先生”,以示尊敬,可是東家一般很少這樣稱呼?,F(xiàn)在聽到許葉芬道一聲“先生”,他倒慌了。許葉芬穩(wěn)穩(wěn)當當,不急不慢地說:“先生在同仁堂干的時候長,藥也賣的多,還望先生以后多為同仁堂盡心盡力?!?/p>
聽了這話,那位大賣藥的才放下心來,心想東家肯定不知道他喝醉酒胡說八道的事。
第二天,到了吃飯的時候,按同仁堂的規(guī)矩,高級職員,也就是“先生”和“大頭”們在一起吃。那位‘大賣藥’剛打好飯菜,又碰見了許葉芬。許葉芬看了一眼他手中的菜,竟一把把碗奪走了。“大賣藥”一下子蒙了,“怎么,要奪我的飯碗,不讓我在同仁堂混了?”
沒想到,許葉芬把管事的叫來了,指著那碗菜說:“這是什么菜?”
管事的說:“按您的吩咐,給先生們吃的好點兒,這回做了木樨肉。”
許葉芬說:“即是木樨肉,肉就不能這么少,先生們?yōu)橥侍贸瞿敲创罅?,同仁堂連幾片肉都舍不得,讓人笑話?!?/p>
原來,東家是拿他的菜碗說事?!按筚u藥”才松了口氣。不想許葉芬突然又問他,“規(guī)矩改了之后,不知先生對工錢可滿意?”
這位“大賣藥”還沒有回話,別人就搶著替他說了,“這么一改,他真的成了‘大賣藥’,提成又是最高的。當‘狀元’了,哪能不滿意?!?/p>
“是嗎?”許葉芬問。
“大賣藥”趕緊點頭說:“是,是!”
許葉芬點點頭說:“那就好?!?/p>
“大賣藥”以為許葉芬不知道他說的大話,不然對他不能這么客氣,還給他這么高的提成。這關(guān)總算混過去了。不想,許葉芬卻心平氣和地對他說:“先生以后還是少喝酒為好,喝多了說錯話,辦錯事不說,還傷身子。您說是吧?”
“大賣藥”一聽,腦子里嗡的一聲響,知道“裙衩”已經(jīng)得知他喝醉酒,說大話的事了,只是人家并不計較。
后來,有人逗他:“您不是說,東家是裙衩,您是須眉,您壓根就不服她嗎?”
“大賣藥”紅著臉和人家爭辯:“我什么時候說她是‘裙衩’了?我說的是‘巾幗’。‘巾幗不讓須眉’,連這都不明白!”
在許葉芬主管同仁堂期間,確立了低工資加售藥提成的工資制度。這種工資制度既能讓員工把店鋪的前途和自己利益綁在一起,有一種穩(wěn)定感,又能體現(xiàn)多勞多得,讓大多數(shù)員工的收入有了增加,對同仁堂的發(fā)展起到了促進作用。
許葉芬出身名門,具有大家閨秀胸襟寬廣,眼界開闊的長處;可是她又勤勞節(jié)儉,精明能干,具有“小家碧玉”的優(yōu)點,能結(jié)合這“兩家”所長,而無“兩家”所短,實在是很難得。更因為她辦事公正,知人善任,敬賢愛幼,更深得樂家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敬佩。人們回憶說,那時同仁堂稱高級技工為“先生”,先生們每天兩頓飯,許葉芬都要親自監(jiān)制。先生們每天到后宅交賬,她也親自迎送,并且一口一個“先生”,對人很尊重。
光緒二十五年(1899年)至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間,一場轟轟烈烈的義和團運動在山東,河北興起,尤其以山東最為猛烈。這是因為山東人民受帝國主義蹂躪最重: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甲午戰(zhàn)爭之后,日本入侵膠東;光緒二十二年(1896年),英國強占威海衛(wèi);光緒二十三年(1897年)德國強占膠州灣。帝國主義列強占領(lǐng)山東后,強占土地、欺壓人民,侵犯中國主權(quán),加上不同文化的沖突,更激起了當?shù)孛癖姷臉O大憤怒。這種矛盾日益激化,于是當?shù)氐霓r(nóng)民和城市貧民等,便成立義和團,自發(fā)地起來反抗帝國主義的侵略,并且很快發(fā)展到了北京。義和團在北京最多的時候達十數(shù)萬之眾。一時間,北京城上空香霧繚繞,紙灰飄飄,到處是纏紅黃頭巾、身著紅衣或黃衣的義和團在聚眾設(shè)壇,燒符升表。就連一些清朝官員也加入其中,一時間聲勢浩大,震撼京城。
義和團反帝愛國的性質(zhì)是不容置疑的,但是由于沒有代表先進生產(chǎn)力的階級和政黨領(lǐng)導(dǎo),他們盲目排外,反對一切外來科學(xué)、文化,也分不清敵友,表現(xiàn)出不可避免的愚昧與落后,加上慈禧對他們一時進行圍剿,一時又加以利用,乘機打壓維新力量,恢復(fù)守舊勢力,還鼓動義和團攻打教堂、使館,捕殺“教民”。而清政府的一些官員大耍兩面派,一面裝作攻打使館、教堂的樣子,一面又暗地給教堂、使館送糧送菜,使人數(shù)處于絕對優(yōu)勢的義和團久攻不克,外國使館和教堂卻可以固守待援,因而更加劇了北京的亂局。
在這種混亂的局勢下,許葉芬不得不考慮同仁堂的前途和樂家的安危。這天,她把查柜劉輔庭找了來。許葉芬見面就問:“現(xiàn)在義和拳越鬧越兇,又是燒教堂,又是殺‘二毛子’,照您看義和拳能不能把洋人趕走?”
劉輔庭說:“去年我去祁州辦藥材的時候,就聽說河間府鬧義和拳,傳得可神了,什么‘刀槍不入’啦,讓兩個小孩用一根紅頭繩套在一座樓上,那樓自己就會倒啦。照我看,這些玩藝兒都是江湖上的招術(shù),耍給人看看,混兩個錢買窩頭還行,上陣打仗可不行??墒乾F(xiàn)在愚民太多,竟相信這些,實在可悲?!?/p>
“照您的意思,義和拳是打不過洋兵的?”
“打得過最好,洋人禍害中國百姓,怎叫人不恨?可是靠義和拳的那兩下子恐怕不行?!?/p>
“那依先生看,咱們同仁堂怎么辦才好呢?”許葉芬告訴劉輔庭,“現(xiàn)在出什么主意的都有。有人勸我暫時到鄉(xiāng)下避一避,說洋人是奔著宮里的財寶來的,不會到窮鄉(xiāng)僻壤去找財寶。也有人說,就留在北京,哪兒也不去,祖上留下的產(chǎn)業(yè),丟了可就回不來了。還有人說,咱們既不是拳民,也不是教民。要是仗打得狠了,傷筋動骨,破皮爛肉的準不少,無論是哪邊兒的傷兵都得買咱們的藥,因此,還得把買賣開大了,多造一些金瘡刀傷之藥,沒準還能大賺一筆呢?!痹S葉芬嘆口氣說,“唉,這些主意,都不對我的心思。先生平日就有見識,有眼光。因此,想聽聽您的主意?!?/p>
劉輔庭說:“看來北京城難逃一劫了。要依我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為保住樂家根底,您趕緊帶著家人和財物去山西吧。山西還有多年做買賣的老客戶,能照應(yīng)咱們。再有,聽宮里的人說,太后和皇上為躲洋兵之亂,也要避走山西呢?!?/p>
許葉芬采納了劉輔廷的建議,帶著家小和金銀細軟出發(fā)去山西了。臨走之前,她還反復(fù)叮囑劉輔庭:“拜托了。別太在意東西,只要能保住店鋪,保住人,舍錢、舍藥都沒關(guān)系?!?/p>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