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榮
從“誰是神經病”說起
——兼談《地球上的王家莊》文本細節(jié)解讀
姜榮
在教授《地球上的王家莊》一文時,很多學生提出了一個有趣的問題:文中究竟誰是“神經病”?或曰:此文讀不懂,莫名其妙,神經病也;或曰:“我”是神經病,因為我總是數(shù)不清有多少只鴨子,文中結尾也明確說我成了“神經病”;也有的認為“父親”是神經病,因為父親總是表現(xiàn)出與王家莊人不同的面貌,王家莊人也如此稱呼他。更多人在主旋律的解讀模式下,“睿智”地認為“王家莊人”才是神經病,那么,究竟該怎么理解?
文本解讀立足文字細節(jié),這是閱讀的基本素養(yǎng)。然而,僅從文本淺層面進行梳理,顯而易見的一些語段進行簡單概括,極易混淆作者的寫作主旨。部分學生根據(jù)文中的顯性文字,判斷“我”是神經病,因為“我”對父親探索宇宙不理解,幼稚的跟風莊里人認為父親有神經病,隨后因為對世界的認識太膚淺做出不切實際的遠行,當莊里人最終說“我”是神經病時,“我”竟然感到高興等等,這是一種羅列和歸納,但是未能由表及里,探尋“我”為何有這樣的表現(xiàn)?另有學生根據(jù)文本“白天父親全蔫,眼睛白的多,黑的少,在農村卻不做農活,長時間沉默,仰望宇宙”,尤其是文中“父親只關心宇宙不關心地球”,文末我本身并沒有什么神經病,父親卻踹了我告訴別人我有神經病,諸如此類。
顯然根據(jù)學生解讀的過程來看,僅停留在思維的單線發(fā)展過程中,文本細節(jié)固然反映了人物的某些特征,但是在小說中還必須再思索,多線性地考慮人物這些細節(jié)表現(xiàn)出的問題,因由是什么?為什么如此?這就必須敏銳地去把握時代的因素。
結合文中的語句“我們公社有規(guī)定,孩子們十歲上學,十五歲畢業(yè),一畢業(yè)就是一個壯勞力。公社的書記說了,學制‘縮短’了,教育‘革命’了。革命是不能拖的?!笨芍淖直憩F(xiàn)的時代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間,這部分的歷史對于學生來說稍顯陌生,但是從一個八歲該正常上學的孩子不能上學,只能放鴨子這個細節(jié)卻又可以理解那個特殊的時期,對于應有的教育和文化知識的傳承方面是有缺陷的,我雖稚子,卻成了壯勞力,不能讀書只能革命。而文章開頭反復地渲染“到底有多少只鴨子,我總是數(shù)不清”,“鴨子、數(shù)字”就像后文的“地球、王家莊”具有一種不可認知性,也就映射出我之所以總是數(shù)不清,是因為沒有正常受教育的自由。正如文中“鴨子們在水的天堂里自由地享受美味佳肴,而我只能成為壯勞力。”顯然結合時代背景中集體大于個人,政治的意義大于個體的生命來反復咀嚼,為什么要寫與我有關的看似“神經病”的表現(xiàn),不就是因為時代是非常態(tài)的,于是我尋求常態(tài)生活價值和意義,便益發(fā)顯得不正常了。
從一般意義上說,作者不會僅僅去寫荒誕的文字來游戲,那么出發(fā)點是什么?這個是教者必須要予以明確的。作者文中用了大量的文字寫了“父親”,父親的膚色和眼睛,父親在白天的蔫而夜色中卻極其有神,那么父親為何癡迷夜空和星辰卻不愿意干農活,父親是莊里人嗎?格格不入,冥頑不化地喜歡科學和書,顯然父親是個有知識的文化人,但是在王家莊不愿意和人交流,因為什么?因為“王家莊人”并不理解他,“父親”的存在意義是他對于知識的堅守,王家莊人在地圖前自大地認為“王家莊獨大”的“中心論”正是凸顯了父親并非神經病,這是我們根據(jù)起碼的事理常識就可以知道的,顯然“父親和我”并非“神經病”。父親是落后年代和愚昧環(huán)境里的知識分子形象,有探索科學和知識的熱情,有獨立思考的品質,因而成了不被別人理解的異類。
畢飛宇曾經在《文匯報》上說到:“我想告訴我的朋友,我是一個鄉(xiāng)下人,我來自于一個閉塞的鄉(xiāng)村。對,主題詞或曰關鍵詞出現(xiàn)了,閉塞?!睆倪@個出發(fā)點來說,“父親的堅守”和“我近乎神經病一樣的遠行”都是沖破閉塞與無知,渴求教育與知識的一種“代言形象”,又何來“神經病”之說呢?
通過反復推敲揣摩,也許我們最終會得出一個“相對有理”的結論,那就是“王家莊人”才是“神經病”。因為王家莊的人認為王家莊很大很重要,是世界的中心,這種認識讓人覺得非常滑稽又極度悲哀。妄自尊大而又不知天高地厚,活化出莊里人的愚昧無知。那為何會有這樣的認知,顯而易見是文化和教育的缺失,但同時也是社會環(huán)境長期營造的劣根性所致。那么“王家莊人”都是“神經病”嗎?如果做出這樣的主觀臆斷,文本解讀無疑欠缺細節(jié)的關注。王家莊的青年們固然視野狹隘,但是文中用了大量細節(jié)描寫“大隊部門口的討論,深切關注且心情反復變化,進而有了希望”,不能以主觀的主題現(xiàn)行論來忽視常規(guī)的事理,王家莊的青年在行動著,也有探求世界的渴望,這是蒙昧里的縷縷希望之光。
顯然,畢飛宇的“急就章”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神經病”,只是在荒誕式的形象塑造里啟迪我們去尋找精神家園,不再因閉塞排外帶來傷痕。正如他自己所說:“寫著寫著,我把我的文章寫歪了。我多么渴望我可以寫一篇漂亮的、抒情的、悲憫的、很有鼓動力的理論文章,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將證明我擁有豐富的知識、深厚的理論素養(yǎng)、足以推倒一頭大象的邏輯能力和思辨能力。題目我已經想好了:《論中國之必須加入世界貿易組織》。”
★作者單位:南京市人民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