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祖雄
(江蘇師范大學,江蘇 徐州 221142)
石勒集團性質(zhì)探析:以漢官來源為中心
宋祖雄
(江蘇師范大學,江蘇 徐州 221142)
石勒起兵于“八王之亂”余波之中,其低微的出身和獨特的經(jīng)歷決定了石勒集團初起時對待西晉士族官僚的態(tài)度。但隨著勢力的壯大和局勢的演變,這種態(tài)度逐漸改變,反映在政策上則是其對所俘漢官擢用范圍的放寬以及通過對流民出身者的任用以拉攏地方流民組織。這些措施都推動了石勒集團向地方割據(jù)政權(quán)的轉(zhuǎn)化。
石勒集團;漢官群體;后趙政權(quán)
石勒其人,出身社會底層,在西晉“八王之亂”中以奴隸身份起兵,于東晉太興二年(319)稱趙王,正式建立后趙政權(quán),此后進一步統(tǒng)一華北地區(qū),成為當時北方最強大的割據(jù)政權(quán)。后趙政權(quán)的建立并非一蹴而就,這一過程實際上也是石勒集團的演進過程,背后是內(nèi)外因素作用下石勒集團在政治、軍事等方面政策的不斷調(diào)整。由被俘而任官石勒集團的漢官群體作為集團的重要組成部分,其來源與石勒對其所采取的政策則深刻反映了石勒集團的變化過程。本文即圍繞其來源與石勒集團對其所采取的政策進行剖析。
石勒起兵時的征伐活動主要集中在晉永興二年到咸和四年(即公元305年到公元329年)之間?!稌x書》卷六二《劉琨傳》載:“時勒及季龍得公卿人士多殺之,其見擢用,終至大官者,唯有河東裴憲,渤海石璞,滎陽鄭系,潁川荀綽,北地傅暢及群、悅、諶等十余人而已?!笨梢?,石勒對所俘獲的晉官僚士族往往加以殺戮。這類情況的發(fā)生,與石勒起兵的性質(zhì)密切相關。黃烈在《五胡漢化與五胡政權(quán)的關系》中也認為“劉淵和石勒起兵的性質(zhì)比較復雜,應當適當加以區(qū)分?!盵1](P131)“劉淵起兵是匈奴貴族統(tǒng)治的復辟”而“石勒起兵具有反抗階級壓迫的性質(zhì)?!倍咧g差異的產(chǎn)生與其懸殊的出身經(jīng)歷密切相關。
石勒出身于羯族,祖、父“并為部落小率”[2](P2707),在內(nèi)遷胡人貴族“雖有虛號,無復尺土之業(yè),自諸王侯,降同編戶?!盵2](P2647)的大背景下,石勒祖、父的地位只能很低下。石勒甚至被并州刺史司馬騰賣為奴隸。因而,石勒在起兵初期所表現(xiàn)出來的行為更多地類似于流寇所為,極端仇視西晉士族官僚集團以及大量的屠城和殺降事件。《晉書》卷一〇四《石勒載記》:“(梁)巨請降,勒弗許,巨逾城而遁,軍人執(zhí)之。勒馳如武德,坑降卒萬余,數(shù)梁巨罪而害之?!薄?石)勒于是引諸王公卿士于外害之,死者甚眾?!薄?石勒)潛自石橋濟河,攻陷白馬,坑男女三千余口。東襲鄄城,害兗州刺史袁孚。因攻倉垣,陷之,遂害堪?!敝T如此類,不勝枚舉。因此建興二年(314)并州刺史劉琨上表晉愍帝云:“自東北八州,勒滅其七,先朝所授,存者唯臣?!盵2](P1684)
《晉書》卷一〇四《石勒載記》記載:“(石勒)破王贊于陽夏,獲贊,以為從事中郎。襲破大將軍茍晞于蒙城,執(zhí)晞,署為左司馬?!贝藭r石勒對待漢族士人的態(tài)度更加微妙,尤其茍晞,作為石勒的死敵,此時被俘,石勒居然任用其為左司馬,這在之前是難以想象的,反映了石勒對待漢族士人態(tài)度上的極大轉(zhuǎn)變。
史籍所載,由被俘而任官后趙者大概有王贊、茍晞、劉啟、續(xù)咸、郭敬、石瞻、石閔等數(shù)人。以上由被俘進入石勒(后趙)集團的漢族士人,在時間點上都集中在永嘉五年(311)之后。永嘉五年(311),石勒俘獲晉王公大臣,見王衍而心喜,甚至于問其黨羽孔萇:“吾行天下久矣,未嘗見如此人,當可活不?”[2](P1238)孔萇認為“彼晉之三公,必不為我盡力,又何足貴乎?”[2](P1238)不得已而殺之。這表明,首先,石勒對俘獲的西晉官僚貴族相較于之前的任意屠戮已經(jīng)有所改變。其次,石勒集團仍然受流寇思想影響甚深,“彼晉之三公,必不為我盡力”內(nèi)在意義就是將西晉官僚與自身對立起來,因此認為“何足貴乎”也就不足怪了。
永嘉五年(311)石勒“謀據(jù)江漢”[2](P2712)是一個標志性的事件。在此之前,石勒集團作為一個名義上隸屬于匈奴漢政權(quán)的武裝集團,實際獨立性很強。永嘉五年(311)吞并雍州流人武裝之后,《晉書》卷一〇四《石勒載記》稱“(石)勒斬(侯)脫,囚(嚴)嶷送于平陽,盡并其眾,軍勢彌盛。”此后又吞滅王如大部,勢力得到大大增強,遂萌生“雄據(jù)江漢之志”。雖因糧草和疫情而不得不采納張賓的建議渡沔撤離,但這一事件是石勒集團性質(zhì)轉(zhuǎn)變的開始。由此在處理王衍時,才會表現(xiàn)出前后頗為矛盾的行為。
永嘉六年(312)六月,匈奴漢軍攻入洛陽,更加促成了石勒集團由流寇武裝向割據(jù)政權(quán)的轉(zhuǎn)變。漢軍攻入洛陽以后,晉中央政權(quán)崩潰,在北方各地的朝廷大臣與地方官僚建立諸多政權(quán)組織,各自為政。甚至出現(xiàn)三人同任兗州刺史的情況,“三人各屯一郡,兗州吏民莫知所從?!盵3](P2842)地方割據(jù),可見一斑。匈奴漢國雖攻陷洛陽,但實力有限,局限于并州南部一隅。王彌曾向劉曜建議:“洛陽天下之中,山河四險之固,城池宮室無假營造,可徙平陽都之?!盵2](P2611)未被采納。此時石勒作為表面上隸屬于漢國的武裝集團,隨著實力的迅速增強以及晉朝中央政權(quán)覆滅,野心也逐漸增強。因此,石勒在洛陽陷落之后的舉動是“歸功(王)彌、(劉)曜,遂出轘轅,屯于許昌?!盵2](P2713)擊滅茍晞勢力之后,又吞并王彌,而漢主劉聰也只好“署勒鎮(zhèn)東大將軍、督并幽二州諸軍事、領并州刺史,持節(jié)、征討都督、校尉、開府、幽州牧、公如故?!盵2](P2714)
綜上,永嘉四年(310)石勒吞滅王如、侯脫等人勢力以后,實力得到擴充,于永嘉五年(311)“謀據(jù)江漢”開始了向割據(jù)政權(quán)的轉(zhuǎn)化,匈奴漢國攻陷洛陽以后,北方大混亂、大割據(jù)的背景,更促進了石勒建立政權(quán)的進程。具體在實踐當中,政治上表現(xiàn)為進一步吸納漢族士人進入集團核心;軍事上表現(xiàn)為立足襄國,徐圖幽冀。
石勒對茍晞與王贊的任用乃至于殺戮,是石勒集團轉(zhuǎn)型初期發(fā)生的典型事件。永嘉五年(311),茍晞、王贊為石勒敗俘。石勒“署(茍晞)為左司馬”,“用(王贊)為從事中郎”[2](P2713)。此時石勒對所俘獲漢族士人的態(tài)度是矛盾的,一方面爭霸天下,必然要與漢人合作;另一方面出身經(jīng)歷則又使石勒對漢族士人特別是西晉士族官僚存在極大的戒懼心理?!顿Y治通鑒》卷八十七永嘉五年(311)條:“(石勒)執(zhí)晞及豫章王端,鎖晞頸,以為左司馬?!倍环凉h人官僚的態(tài)度也很復雜。一方面漢族士人秉持“夷夏之防”的傳統(tǒng)觀念對石勒不以為然;但另一方面,石勒實力卻不斷增強,以至于主宰自身乃至家族的命運,因此他們被迫開始考慮與石勒之間的合作?!稌x書》卷一〇四《石勒載記》記載:“茍晞、王贊謀叛勒,勒害之。”這一結(jié)果正是石勒與漢族士人之間復雜心態(tài)交鋒的結(jié)果。
唐長孺《晉代北境各族“變亂”的性質(zhì)及五胡政權(quán)在中國的統(tǒng)治》認為石勒集團與晉官僚士族“初期多殺戮,后期多勾結(jié)?!贝篌w以“攻陷幽州之后與稱趙王之前”為界。實際上,永嘉六年(312)石勒從葛陂北撤,進軍襄國之時,其對所俘獲的漢族士人已經(jīng)開始采取更加包容的態(tài)度。傅暢、劉啟、續(xù)咸等正是這一時期的典型人物。
傅暢與劉啟分別出身于北地傅氏和中山劉氏。傅暢于永嘉六年(312)沒于匈奴漢國,此后輾轉(zhuǎn)沒于石勒。劉啟為劉琨兄子,建興四年(316)石虎進攻廩丘時俘獲。“(石)勒以琨撫存其母,德之,賜啟田宅,令儒官授其經(jīng)?!盵2](P2725)續(xù)咸約于建興四年(316)劉琨司空長史李弘以并州降時沒于石勒。此時,石勒已基本平定幽、冀二州。這一階段石勒集團對待這些俘獲的西晉士族官僚相較于此前的態(tài)度已截然不同,對傅暢、劉啟與續(xù)咸都頗為信任。傅暢因精通禮制,很受重視,《晉書》卷四十七《傅玄傳》稱其“諳識朝儀,恒居機密”;劉啟在石虎時任尚書仆射;續(xù)咸于后趙任律學祭酒。傅暢、劉啟和續(xù)咸也未如茍晞、王贊“謀叛勒”,而是在石勒(后趙)集團中扮演一個忠臣角色,如傅暢“恒居機密”[2](P1333),續(xù)咸以為官公正、敢于直諫而聞名。
從對茍晞、王贊疑而殺之到對傅暢、劉啟與續(xù)咸用而不疑,伴隨著的是石勒集團勢力的不斷發(fā)展和處理俘獲漢人政策的不斷成熟。漢人以俘虜身份進入石勒集團核心,表明漢人群體開始更大程度地參與到石勒集團中,孕育中的后趙政權(quán)與漢人群體之間從前期的猶疑試探至此發(fā)展為更為廣泛的合作,這為后趙政權(quán)的正式建立做了充分的準備。
郭敬,太原鄔人,石勒貧賤時,與其有舊。建興元年(313),“攻乞活李惲于上白,斬之,將坑其降卒,見郭敬而識之……賜衣服車馬,署敬上將軍,悉免降者以配之。”[2](P2719)作為石勒舊識,郭敬是很受看重的。但僅如此,郭敬并不值得石勒“賜衣服車馬,署敬上將軍,悉免降者以配之?!弊屖杖绱俗鳛榈倪€因為郭敬的另一個身份——“乞活”?!捌蚧睢逼鹪从谒抉R騰自晉陽鎮(zhèn)鄴之時率領南下的并州百姓,司馬騰死后,他們以鄉(xiāng)黨之誼相集結(jié),形成勢力強大的流民武裝集團?!捌蚧睢背Ec石勒為敵,與石勒集團之間恩怨極深。石勒對其非常忌憚,但在招撫有余、滅之不足的情況下,為了集中力量從事爭霸戰(zhàn)爭,開始考慮綏撫拉攏。而“乞活”雖與石勒結(jié)仇頗深,但往往“依違取利,妥協(xié)胡羯”[5](P17)(“乞活”中陳午領導的一支對石勒的叛服無常便是明證),這就為石勒集團招撫政策的實施創(chuàng)造了可能。郭敬族兄郭陽、族子郭時都曾為司馬騰部下,可大致推測其與“乞活”關系之深。所以說石勒是因舊而赦免郭敬,毋寧說石勒以此為借口招撫郭敬背后“乞活”勢力。石瞻、石閔在此大背景下進入石勒集團,而石閔更是成為石勒集團的核心人物,以至于最終參與皇位爭奪,促成了后趙的滅亡。
石瞻、石閔與郭敬為代表的地位較低的漢人由被俘進入石勒集團,表明石勒集團吸納漢人俘虜時范圍的進一步擴大,從前期以傅暢、劉啟等人為代表的上層官僚士族到后來的流民組織首領,階層逐漸下移,這背后是石勒集團與漢人群體之間合作的縱向深入,也是石勒集團進據(jù)河北以后勢力迅速膨脹的具體表現(xiàn)。
以永嘉五年(311)為界,此前,石勒作為近似流寇而名義上隸屬于匈奴漢國的武裝集團。這一時期的石勒對待所俘獲的西晉官僚,多采取仇殺政策。永嘉五年(311)以后,石勒集團勢力迅速膨脹,由此開始了向割據(jù)政權(quán)的轉(zhuǎn)化,洛陽陷落以后,北方大分裂的環(huán)境客觀上對這一進程起了推動作用。此時的石勒開始嘗試對所俘西晉官僚進行吸納。之后隨著實力的增強,特別是在據(jù)有襄國、漸平幽冀的過程中,這種趨勢逐漸增強。也就是唐長孺所謂的“后期多勾結(jié)”的階段。同時,為了適應擴大政治基礎的要求,石勒集團拉攏的漢人對象由西晉官僚門閥士族逐漸向社會下層移動,拉攏“乞活”為代表的流民武裝是這一變化的具體體現(xiàn)。這些措施是積極而有效的,吸收進來的漢人俘虜擴大了石勒集團的政治基礎,他們在石勒集團中擔任重要職務,為石勒出謀劃策,南征北討,為此后后趙政權(quán)的建立和鞏固都發(fā)揮了極為重要的作用。
[1] 黃烈.五胡漢化與五胡政權(quán)的關系[J].歷史研究,1963,(3).
[2] 房玄齡.晉書[M].北京:中華書局,19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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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司馬光.資治通鑒[M].北京:中華書局,1956.
[5] 周一良.魏晉南北朝史論集[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
宋祖雄(1992-),男,漢族,江蘇宿遷人,中國史碩士研究生,江蘇師范大學歷史文化與旅游學院,研究方向:魏晉南北朝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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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1-1602(2016)24-028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