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銳峰
(南開大學 馬克思主義教育學院,天津 300350)
論公民政治參與中的德性
——基于對亞里士多德政治哲學的探析
孟銳峰
(南開大學 馬克思主義教育學院,天津 300350)
[摘要]隨著現(xiàn)代民主化進程的推進,公民政治參與的方式和途徑日益多元,這勢必對公民主體自身的素質提出越來越高的要求。公民個體能否負起民主社會所賦予的政治責任,成為政治哲學研究中不可回避的問題。亞里士多德整個政治哲學就是圍繞著公民政治參與的德性與城邦政治的關系展開的。亞里士多德把“中庸”和“明智”作為公民參與政治的重要德性,充分論述了公民德性與政治制度之間的互動關系。重新反思亞里士多德對于公民德性的論述,是為今天民主制度建設尋求古典智慧。
[關鍵詞]德性;公民德性;中庸;明智
一、公民德性與城邦政治
“德性”(arete)在亞里士多德這里既是指事物之善、事物之優(yōu)越品質,同時還指事物保持善、保持優(yōu)良的功能(ergon)。所謂人的德性就是“使人成為善良,并獲得其優(yōu)秀成果的品質”[1]34。一個人是否具有德性看似是個人的私事,但亞里士多德卻認為“人天生是一種政治動物”[2]6,人在本性上必然趨向于過一種共同體生活,那么,由人所組成的政治共同體的命運必然會受制于個人之德性。顯然,從人的社會性角度而言,個人德性問題已經(jīng)不是單純個體倫理學意義上的,同時還具有政治學意義。進一步來說,在亞里士多德看來,城邦是由一定數(shù)量、不同身份的居民所組成的整體,并不是所有的居民都是公民,只有那些有資格參與政治的人才能稱為“公民”[2]73。公民德性就是指公民參與政治活動時應具有的優(yōu)良品質,那么,公民的德性顯然與城邦政治的關系更為緊密。公民德性不僅關乎個人的幸福,還關乎整個城邦共同體的命運。亞里士多德從如下幾個方面論述了公民德性與城邦政治的關系。
首先,公民德性關乎城邦政治的目的。亞里士多德以一種目的論的方式把人生存之目的與城邦政治目的統(tǒng)一起來,以此說明公民遵循德性的現(xiàn)實活動與城邦幸福的實現(xiàn)具有內(nèi)在的一致性。人們通常認為,幸福是個人內(nèi)在的一種愉悅感受,對是否幸福的判斷來自主觀的體驗。但亞里士多德卻把“幸?!鄙仙秊槿艘约罢喂餐w的內(nèi)在目的,即最高的、終極的善。亞里士多德在《修辭術》中明確指出:“幾乎每一個人和所有的社會共同體都有某種目標,為達到這一目標人們有所選擇或有所回避。這個目標簡單說來就是幸福及其組成部分。”[2]352也就是說,無論是個人還是政治共同體都應以追求和實現(xiàn)幸福為最終目的。對于個人而言,追求“幸?!奔仁莻€體生命的目的,也是個體生命的先驗規(guī)定;既是內(nèi)在于人的絕對律令,也是使人具有超越維度的根據(jù)所在。人追求幸福就是實現(xiàn)人之美好、高尚和卓越的本性,正如亞里士多德所說的“個人幸福就是‘一種合乎德性的靈魂的現(xiàn)實活動’”[1]19。作為城邦政治目的的幸福就是公民幸福的整體實現(xiàn),即實現(xiàn)公民的共同利益。這里的“共同利益”顯然不是指物質財富利益,而是指讓公民能夠過上一種善良而高尚的生活,即讓公民的生活臻于優(yōu)良。幸福的城邦必定是讓公民都能踐行優(yōu)秀、高尚德性的城邦。
從這個意義上而言,公民遵循一種德性的生活既是個人的幸福所在,也是城邦政治的目的所在。如果一個政治共同體以追求所有公民的幸福生活為目的,那么就必須把公民德性放在重要的位置。亞里士多德把公民德性看作城邦實現(xiàn)公共福祉的基本前提。
其次,公民德性關乎政體的形式與衰變。政體既是關于一個城邦居民的某種制度或安排,也是對各種權力官職的某種制度或安排,到底采取什么樣的制度或安排取決于公民的政治參與,而公民政治參與的方式和效果又受制于公民德性,所以,公民德性是與政體的形式及衰變息息相關的。正如亞里士多德所說的:“雖說幸福是優(yōu)良的,它是德性最完滿的運用和實現(xiàn)活動,……但人人追求幸福的方式和途徑各不相同,從而產(chǎn)生了不同的生活方式和政體形式?!盵2]246公民運用德性的政治活動不同決定了政體形式的不同。
亞里士多德把政體劃分為三種正確政體(君主制、貴族制和共和制)和三種蛻變體(僭主制、寡頭制和平民制),而正確政體蛻變的原因就是參與行政統(tǒng)治的公民德性發(fā)生了蛻變,公民政治參與不再以實現(xiàn)公共利益為目的,而只以追逐私人利益為目的了。所以,亞里士多德強調(diào),一個持久穩(wěn)定的政體必須讓擁有優(yōu)越政治德性的公民在城邦中享有更加顯赫的地位,讓其發(fā)揮更大的政治作用。[1]92亞里士多德把公民德性作為優(yōu)良而持久政體存在的文化基礎。
最后,公民德性關乎城邦政權的穩(wěn)固。一個城邦走向優(yōu)秀和幸福離不開公民德性,同樣一個城邦政權的存亡也依賴于公民德性。在亞里士多德看來,一個城邦的穩(wěn)固得益于內(nèi)部的團結,而內(nèi)部的團結是指統(tǒng)治者與被統(tǒng)治者都能遵循各自的德性保持權力關系的穩(wěn)定。[2]102一旦統(tǒng)治者失去德性追逐私利、貪婪成性壓迫被統(tǒng)治者,或者被統(tǒng)治者失去德性追逐私利試圖推翻統(tǒng)治者,或者統(tǒng)治者內(nèi)部權力傾軋引發(fā)黨派紛爭等都會導致城邦內(nèi)部的混亂,從而易于被其他城邦乘虛而入,致使城邦毀滅。所以,亞里士多德認為最為穩(wěn)固、治理優(yōu)良的城邦是擁有龐大的中產(chǎn)階層,由中產(chǎn)階層執(zhí)掌政權的城邦。因為,中產(chǎn)階層參與權力角逐可以避免政權向任何一個極端方向演變,中產(chǎn)階層是最能保持“中庸”德性的階層。另外,只有公民德性不斷提高,才不至于在城邦的和平時期墮落、放縱和貪圖享樂,才會保持心態(tài)的平和,懂得珍愛和平、保衛(wèi)城邦。
亞里士多德在《政治學》中列舉了當時一些希臘城邦在戰(zhàn)爭時期公民能夠保持優(yōu)良的德性,使城邦足夠強大,足以建立霸權,而之后由于公民不能保持戰(zhàn)爭時期優(yōu)良的德性,走向腐敗墮落,最終導致城邦毀滅的例子??梢哉f,亞里士多德把公民德性的重要性上升到關系整個城邦安危存亡的高度。
亞里士多德整個政治哲學就是圍繞著公民政治參與的德性與城邦政治的關系展開的。從邏輯上說,既然政治體系是由公民政治活動構成的,則公民特定的德性品格和政治心態(tài)對政治系統(tǒng)的性質和功能有重要影響就是毫無疑問的。尤其是直接能夠左右政治的決策者,他們的德性品格和政治心態(tài)對于政治的影響尤為突出。但是,公民的德性品格和心態(tài)畢竟屬于政治文化的范疇,是內(nèi)在于公民心靈中的文化素質,亞里士多德一定程度上夸大了公民德性的作用,忽視了物質生產(chǎn)對于城邦政治的決定性作用。這也與亞里士多德把理論的和實踐*亞里士多德所謂的“實踐”就是指公民參與城邦共同體的政治活動。的活動作為人之存在的方式,而把勞動制作的活動歸為“非人”(奴隸、異邦人)的存在方式有關。這一點反映了亞里士多德理論視角的局限性。但是,不能否認,亞里士多德對于公民德性的強調(diào)恰恰也突顯了公民在政治參與中的主體地位。所以,亞里士多德對于公民德性的研究對于今天強調(diào)“由人民來統(tǒng)治”的民主社會而言不無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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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公民政治參與中的“中庸”和“明智”
既然公民德性對于城邦政治的重要性是不容忽視的,那么,對于一個城邦秩序的健康穩(wěn)定以及幸福目的而言,公民在參與政治活動中到底需要什么樣的德性呢?亞里士多德在《政治學》中區(qū)分了善良之人和良好公民在德性方面的不同。畢竟就公民德性而言,它是公民在參與共同體生活中所踐行的德性,是公民出色地承擔政治責任應具有的優(yōu)良品質,具有特殊性。所以,亞里士多德強調(diào)對于“德性”的認識,不能光著眼于超出蕓蕓眾生的德性,不能只關注人性中完滿近似于“神”的德性,還必須思考對于城邦政權的穩(wěn)定和共同福祉而言公民在政治參與的實踐中應當遵循和踐履的德性。
那么,到底公民在政治參與中需要怎樣的德性呢?首先必須要知道在亞里士多德時代,公民是通過怎樣的方式以及如何參與政治的。亞里士多德認為:“當時的一切政體都有三個部分或要素組成:第一個部分是與公共事務有關的議事機構;第二個部分與各種行政官職有關,它決定應該由什么人來主宰什么人或事,和應該通過什么樣的方式來選舉各類官員;第三個部分決定司法機構的組成及審判?!盵2]148公民對于政治的參與就是對于政體這三個部分或要素的參與,公民德性就是公民在公共事務的商議、官員的選舉和立法司法的監(jiān)督審議中所需具備的德性。顯然,公民德性不是指一個人作為人所應具備的優(yōu)良卓越的道德品質,而是指公民能夠通過政治實踐造福于他人和整個城邦共同利益的品質和能力。人之德性的優(yōu)良卓越來自個體自身的修養(yǎng),公民德性的優(yōu)良卓越來自對政治的判斷與參與政治的經(jīng)驗。在亞里士多德看來,公民政治參與中的德性已經(jīng)不僅指公民遵守城邦制度規(guī)范所需要的“忠誠”,還是指公民在積極參與政策制定和作出行政決斷時所訴諸的倫理旨趣和認知判斷。亞里士多德把“德性”分為“倫理德性”和“理智德性”,公民的“倫理德性”在政治實踐活動中表現(xiàn)為“中庸”,公民的“理智德性”在政治實踐活動中表現(xiàn)為“明智”。
“倫理德性”通常意義上就是指一個人高尚的道德品質和美德,但當一個公民在政治實踐中踐行“倫理德性”時就存在著過度、不及和中間的問題,因為在政治實踐中公民面對的不是自身和單個主體,而是涉及擁有不同身份和利益訴求的多元主體,涉及公共權力的執(zhí)行和運轉,這也就必然會面臨著如何根據(jù)具體政治情境進行選擇和決斷才能更符合一種公共倫理旨趣的問題。公民的“倫理德性”不是通過沉思絕對的道德規(guī)范來獲得的,而是體現(xiàn)為公民在具體政治實踐中所做出的抉擇,即“對中間的命中”,也就是“中庸”。[1]36亞里士多德舉了一些個別德性體現(xiàn)“中庸”的例子,如在處理財務上的不及就是吝嗇,過度就是揮霍,符合德性的是慷慨;如在個體行動中過于沖動就是魯莽,不及就是怯懦,符合德性的是勇敢。對于公民政治參與而言,符合“中庸”之道的個別德性在亞里士多德看來就是:節(jié)制、大度、公正和友愛。
“節(jié)制”是公民在政治參與中對私人欲望保持克制的中庸之道,是在極端地放縱欲望和極端地壓抑欲望之間的中間點。政治關涉整個共同體利益,公民參與政治的目的不是貪圖私利,一旦公民失去“節(jié)制”的德性就會為金錢財富所誘惑,把公共的權力變成了滿足私欲的工具,結果無論是在選舉中還是在司法審議中就會陷入權錢交易,損害整個政治共同體的共同利益。“大度”是公民在政治參與中所應具備的寬廣胸懷,也稱為“寬容”,它是在極端傲慢和極端自卑之間的中間點。公民在參與政治議事中擁有自由表達意見和觀點的權利,但同時應對其他異己觀點保持足夠的尊重和寬容,容許政治商談中的差異和分歧?!按蠖取笔枪裰g相互尊重的德性,表明了公民對政治議事中的分歧持建設性態(tài)度,真誠地愿意與他人展開話語交流?!肮奔仁侵腹裨谡螀⑴c中遵守法律的品質,也是指公民按照自己所承擔的職務和能力來獲取“應得”報酬的心態(tài)?!肮笔窃跇O端平均和極端不公正之間的中間點?!肮痹趤喞锸慷嗟驴磥硎亲钅荏w現(xiàn)“關心他人”的德性,是政治正義感的集中體現(xiàn)。[1]96公民在參與政治決策和司法審判中必須以維護“公正”作為基本的原則和出發(fā)點,維護“公正”是對公民政治參與的最基本要求。正如亞里士多德指出:“對平等的人施以不平等,或對同等的人施以不同等,都是有悖自然本性的?!盵2]237“友愛”體現(xiàn)了公民維護政治共同體團結穩(wěn)定的倫理愿望,也是使政治共同體凝聚起來的黏合劑,是在極端欲愛與極端諂媚之間的中間點。亞里士多德非常看重“友愛”在維護城邦共同體團結中的作用,強調(diào)“與公正相比,立法者更重視友愛”[2]165。公民在政治參與中的“友愛”不是人與人之間的親情和愛情,也不是基于相互利用關系的“友誼”,而是公民之間為了共同的利益在團結合作、相互幫助中形成的真正的朋友情誼,是公民在交往行動實踐中形成的德性品質,對于維護政治共同體的和諧團結起到了重要作用。公民之間“友愛”的缺失會造成政治中的內(nèi)訌、敵對和利益紛爭。麥金太爾指出:“亞里士多德心目中的友誼體現(xiàn)在對善的共同認可與追求上。這種共同性是構成任何共同體的最主要的因素和實質所在,不管這個共同體是一個家庭還是一個城市?!盵3]196
體現(xiàn)“中庸”的具體德性(節(jié)制、大度、公正和友愛)直接影響到公民在政治活動中的行為和選擇,它是約束公民政治活動,避免政治走向極端的倫理規(guī)范,是銘刻于公民內(nèi)心深處的“法律”。但“中庸”作為“倫理德性”在政治實踐中轉化為現(xiàn)實離不開公民的“理智德性”,亞里士多德對體現(xiàn)“中庸”的具體德性之考察必然要轉向對各種具體德性最終實現(xiàn)之關鍵的“正確理性”進行考察。
“理智德性”是指一個人在認知方面所具有的卓越的理性能力?!袄碇堑滦浴辈皇桥c“倫理德性”無關的,“理智德性”既要對“什么是至善?”“什么是幸福?”等元倫理問題進行哲學思考,也要對 “什么是不及?”“什么是過度?”等政治實踐中的倫理問題做出“明智”的判斷。如果說前者是對超驗世界中永恒普遍的道德法則的沉思,后者就是對人類具體生存境遇中特殊倫理規(guī)范的認證;如果說前者負責對政治目的進行沉思,后者就是為實現(xiàn)政治目的而做出抉擇;如果說前者是純粹理論層面上的智慧,后者就是具有實踐性質的“明智”。在亞里士多德看來,公民在政治參與實踐中最為重要的“理智德性”就是“明智”,它不是對一般抽象的道德概念進行哲學的沉思,而是對具體政治實踐活動做出審慎判斷,是將理論層面的知識具體運用到政治籌劃上的實踐智慧,是為政治實現(xiàn)公共福祉提供適當手段的理性能力。正如施特勞斯曾指出的,面對公民政治實踐活動,“亞里士多德首先想到的不是什么一般性的命題,而是具體的裁決。所有的行動都關涉到具體情勢。因此,正義和自然權利仿佛就棲身于具體裁決而非一般性規(guī)則中。”[4]
公民政治參與中的“明智”從本質上講就是指公民的政治判斷力。公民在議事、選舉、監(jiān)督和審議等政治活動中是否能夠表達正確的觀點,做出正確的選擇,提出正確的建議,除了遵循倫理和法律的規(guī)范之外,還依賴于公民對政治實踐的判斷和經(jīng)驗,依賴于公民的理性能力。當然,個體公民的政治判斷力往往是有限的,為了避免公民政治參與中的任意和主觀,充分利用每個公民的“明智”,亞里士多德特別強調(diào)必須尊重多數(shù)人意見,在公共協(xié)商中形成眾人的判斷和“公意”。 正如亞里士多德的分析:“群眾整體的判斷就會優(yōu)于或者至少不遜于行家的判斷”[2]96,“在許多事情上眾人的判斷要優(yōu)于一人的判斷”,“單單一個人必定容易為憤怒或其他這類激情所左右,以至破壞了自己的判斷。但是很難設想,所有的人會在同一時間發(fā)怒并且犯錯誤”。[2]109可以看出,亞里士多德對于“明智”德性的思考,同時還包含了對公民就重要政治議題進行參與式協(xié)商的思考。由此可以說,公民在政治參與實踐中達致“明智”,不是完全靠個體的理性能力,既依賴于“倫理德性”的約束,也依賴于集體的智慧。
亞里士多德把 “中庸”和“明智”作為公民參與政治的重要德性,既是對公民道德品質的重視,也是對公民理性能力的重視;既考慮到了公民政治參與的價值維度,也考慮到了公民政治參與的認知維度;既強調(diào)公民在政治參與中追求“共同的善”,也強調(diào)公民要審慎選擇實現(xiàn)“共同的善”的手段和方式。亞里士多德對于公民德性的論述是對公民品格與政治制度之間存在互動關系的肯定,開創(chuàng)了共和主義公民身份的古典范式,樹立了愿意獻身于公共福祉的“積極公民”形象。雖然現(xiàn)代民主社會公民政治參與的方式和環(huán)境不同于亞里士多德所處的時代,但是對于保障一個穩(wěn)定的民主制度來說,除了基本的制度結構設計之外,公民微妙而復雜的政治判斷力、理性運用技巧及道德觀念等德性依然重要。成功的民主制度為所有公民提供積極參與政治機會的同時,也要求公民的政治參與應當遵循倫理規(guī)范和公共理性。所以,亞里士多德所開出的關于公民政治參與中所需要的德性“清單”,對于今天民主制度建設而言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
三、城邦政治與公民德性的培育
在古典時代,政治哲學家們普遍把公民的德性看作維系城邦秩序穩(wěn)定和實現(xiàn)政治共同體利益的重要因素,把對于公民德性的培育看作城邦政治的一項重要任務。柏拉圖在《理想國》中,亞里士多德在《政治學》中都有大量篇幅來論述培育公民德性的重要性及方式。正如亞里士多德所說:“胸懷優(yōu)良法制這一目標的人不得不考慮政治上的德性和邪惡的問題。要真正配得上城邦這一名稱而非徒有其名,就必須關心德性問題,這是毋庸置疑的。否則城邦共同體就會變成一個單純的聯(lián)盟?!盵2]91為了避免城邦徒有其名而不是單純的聯(lián)盟必須重視對于公民德性的培育,正如薩拜因在闡述亞里士多德政治學說時指出的:“國家的真正目的應當包括提升其公民的道德,因為國家應當是人們生活在一起以達致盡可能最美好生活的一個共同體”[5]。但是如何培育公民德性呢?人們通常認為可以通過對青少年的教育來使青少年成長為擁有良好德性的公民,但在亞里士多德的論述中可以發(fā)現(xiàn)公民德性的培育是一個龐大的系統(tǒng)工程,從社會生產(chǎn)到制度安排,從教育到立法都負有培育公民德性的責任。
首先,亞里士多德把人口數(shù)量、城邦疆域位置、海上貿(mào)易往來、海軍力量以及社會分工作為一個城邦生存的必要條件,而這些必要條件處于什么狀態(tài)才是合適的呢?亞里士多德認為最能有助于提高公民德性的狀態(tài)是最合適的。以人口為例,亞里士多德認為人口眾多不利于依據(jù)德性高低來分派官職,不利于政府對所有公民德性的了解,人口必須保持適中;以分工為例,合適的分工應當使公民不用為生計從事艱苦的勞作,不至于為生計終日忙碌,而擁有培養(yǎng)德性和從事政治活動的閑暇。人口、生產(chǎn)、財富和國防對于城邦的生存而言是必不可少的,但是在亞里士多德看來,城邦不是僅僅為了生存而存在,還應該有更高尚的追求,那么,城邦各方面的安排就應該有助于公民德性的提高。
其次,對于一個城邦的政治制度而言也應該引導公民注重德性的培養(yǎng),避免奉行種種貪圖利益的政策。亞里士多德在《政治學》中批判了柏拉圖在《理想國》中所設想的“共產(chǎn)共妻制”,認為這樣一種制度只會引起公民內(nèi)部的紛爭,使公民喪失德性。具體到選舉制度,亞里士多德認為在選舉統(tǒng)治者時,不是要看被選舉人的財富,而要看被選舉人的德性品質,一定要保證擁有優(yōu)良德性的公民在城邦中處于顯赫的位置。因為只有掌握城邦權力的統(tǒng)治者具備了優(yōu)良的倫理德性和理智德性,才能引導整個城邦公民趨向于有德性的生活。柏拉圖在《理想國》中強調(diào)應該由哲學家當統(tǒng)治者,就是因為哲學家通過對“至善”理念的認識能成為擁有優(yōu)良德性的統(tǒng)治者。亞里士多德雖然不再強調(diào)由哲學家來統(tǒng)治,但是依然重視統(tǒng)治者自身的德性以及對于其他公民的示范作用。另外,亞里士多德還探討了如何通過各種津貼補助的方式鼓勵公民參與政治,因為公民通過政治參與來提高自身德性是最有效的方式之一。正如麥金太爾指出的:“亞里士多德尋求的是最好城邦中最好公民的理性聲音,因為他認為城邦是人類生活的德性能得到真正而充分的展現(xiàn)的唯一政治形式?!盵3]186
再次,城邦國家的教育應該注重對青少年公民德性的培育。亞里士多德指出:“一切能力和技術的個別運用,都需要預先的訓練和適應,顯然德性的運用也是如此。既然整個城邦有著唯一的目的,那么很明顯對所有的公民應實施同一種教育。對教育的關心是全邦共同的責任?!盵2]271這里所指的“同一種教育”不是使公民獲得生存的知識和技能,而是深入公民靈魂深處,改善公民心靈秩序的“靈魂教育”,就是公民德性教育。例如亞里士多德指出的,對青少年應該注重音樂的教育,而音樂教育的目的不是使青少年把娛樂當作人生目的,而是通過音樂來陶冶青少年的性情和靈魂,使音樂中和諧的旋律影響靈魂的旋律,使青少年養(yǎng)成“中庸”的德性。
最后,一個城邦法律的制定必須以全部公民德性的培育為宗旨。正如亞里士多德所說的:“既然我們說公民和統(tǒng)治者應有的是同一種德性——同于最優(yōu)秀的人的德性,那么,立法者應當設法使他們成為善良之人,明察通過什么途徑才能做到這一點”[2]259。也就是說,對于一個城邦立法者而言,在制定法律的時候,不能只以懲罰罪惡為目的,而是應注重對于公民德性的培養(yǎng)。好的法律是使公民趨向于有德性的生活。亞里士多德列舉了一些城邦立法的例子,指出這些城邦不是以培養(yǎng)公民優(yōu)良德性為目的,而是培養(yǎng)公民的一種“武德”,讓公民崇尚暴力和武力。如果城邦是這樣一種立法,必然會導致城邦的衰落。正如亞里士多德列舉的斯巴達政體的例子,認為斯巴達政體的立法者以強權和戰(zhàn)爭為全部法律體系的目標,結果斯巴達人偏離了高尚的生活,崇尚暴力,導致城邦最終的分崩離析。[2]261另外,立法者在制定法律時應該注意避免使財富的重要性勝過德性,否則將會造成城邦上下變得唯利是圖。亞里士多德把“法律”稱為“摒絕了欲望的理智”[2]113。法律與教育有著共同的目的,都以德性教化為目的,都是要把優(yōu)良的公民德性植入公民們的靈魂之中。所以,亞里士多德認為:“一個最優(yōu)秀的政體必然是這樣一種體制,遵從它人們能夠有最善良的行為和最快樂的生活。”[1]233總之,一個以實現(xiàn)公民共同福祉為目的的城邦從教育、法律和制度安排上都應該注重對公民德性的培育。
應該說,公民在政治參與中的德性畢竟是道德化和個體化的,對于一個民主社會的公共建構而言,是不夠的。另外,公民德性的形成還與公民所處的經(jīng)濟地位和階層有關。但是借助亞里士多德政治哲學再次反思公民德性,是為了進一步強調(diào)今天公民在面對政治中的大是大非時應該擔當?shù)牡赖仑熑?。正如麥金太爾指出的:“亞里士多德傳統(tǒng)可以重新表述,以使我們的道德、社會態(tài)度和責任恢復它們的可理解性和合理性。”[3]326
一個秩序良好的民主社會,一方面政府制定決策時要充分考慮廣大公民的需求和愿望,另一方面公民通過各種形式和途徑影響公共決策時也應保持優(yōu)良的德性和健全的理性。隨著現(xiàn)代信息技術的發(fā)展,人們參與政治的途徑和方式日益廣泛便捷,正如A.阿爾蒙德指出的:“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正在發(fā)生一場政治變革的話,我們可以稱之為‘參與爆炸’。在所有新興國家,政治跟普通人有關的觀念——就是說他必須參與到政治體系之中——在廣泛流傳。曾經(jīng)置身政治之外的許多民眾團體正在要求進入政治體系?!盵6]在“參與爆炸”的時代,面對公民政治參與的高度熱情,政府應該重視對公民德性的培育,而公民自身也應該自覺地追求高尚的倫理德性,不斷提高理性的政治判斷力。公民政治參與德性的不斷提高最終會增進公民對政治共同體的認同,從而使一個國家變得更加民主和富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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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余明全曹妍〕
On Citizen’s Virtue in the Political Participation——Probe into Aristotle’s political philosophy
MengRuifeng
(School of Marxism Studies, Nankai University, Tianjin 300350, China)
Abstract:With the advance of the modern democratic process, it is ever-increasing diversified ways and means that citizens participate in politics, which also raise higher requirements for the quality of citizen. The unavoidable question in the study of political philosophy iswhether citizens could burden their political responsibility given by the democratic society. In Aristotle's whole political philosophy, the major issue concerns abou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virtue of the citizen's political participation and the political of city-state. Aristotle takes the "mean" and "wise" as the important virtue of citizen participation in politics, and discusses the interactive relationship betweencivic virtue andpolitical system. Rethinking Aristotle's discourse on the civic virtue is to seek for the classical wisdom for building current democratic system.
Key words:virtue; citizen virtue; golden mean; wise
[收稿日期]2015-12-17
[基金項目]教育部青年基金項目“社會主義協(xié)商民主與人民主體的關系研究”(15YJC710043);教育部重大課題攻關項目“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協(xié)商民主研究”(14JZD004)
[作者簡介]孟銳峰(1980-),男,山東臨沂人,講師,博士,從事馬克思主義政治哲學研究。
[中圖分類號]B502.233;D62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0-8284(2016)06-0046-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