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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師與知識分子精神

教師無疑是有知識的人，但未必就是知識分子。因為只有既有知識、同時又具備知識分子精神的人，才稱得上知識分子。所謂知識分子精神，是一種超越個人私利的社會關懷，是一種指向有缺憾的社會現實、力圖使之不斷完善的批判意識。這種精神會使一個人避免沉溺于個人的得失利害，而關心整個社會的福祉，尤其“代表著窮人、下層社會、沒有聲音的人、沒有代表的人、無權無勢的人”；還能夠使一個人避免消極地接受現實、盲目地服從權威，從而保持相對清醒的頭腦，“能對權勢說真話” (愛德華.W.薩義德語)。因此，根據知識分子精神的有無，把教師分為了兩類人：知識分子(Intellectuals)和技術知識匠(Technical Intelligentsia)。

置身現代社會，沒有人否認知識的重要性。大到國家的生存發(fā)展，小到個人的安身立命，知識都是不可或缺的基石。在這里，問題的關鍵并非是是否承認知識的重要性，而是是否意識到僅僅有知識還不夠，是否承認知識分子精神乃是同樣重要的社會因素。筆者贊同這樣一種觀點：知識分子精神是一個社會健康發(fā)展的重要條件。追逐私利的欲望的確是推動社會進步的強大動力，但假如所有的社會成員都深陷其中，沒有人從社會整體的高度來思考問題，從社會公共利益的動機來采取行動，那么很難想像這樣的社會能夠長久立足，更遑論持續(xù)發(fā)展、繁榮富強。同時，任何社會都不是完美的，都需要通過救偏補弊使自身得到不斷完善，而缺少反思能力和批判意識的社會，不可能做到這一點，甚至連前進的方向都會迷失掉。由此可知，如果說任何社會都需要知識分子精神的話，那么在迅速發(fā)展的同時又面臨諸多矛盾的當今中國，這種精神尤其寶貴。

當我們尋找知識分子精神的承擔者時，不能不把目光聚焦在教師這一群體之上。這當然首先是因為教師是最大知識群體，從理論上講教師有可能成為最大的知識分子群體。不過，更根本的原因則在于教育與教師職業(yè)所肩負的重大社會職責。具體地說，教師知識分子精神的價值主要以兩種途徑表現出來。其一，它深刻影響著教師對包括教育制度、政策與措施在內的各種教育問題的理解，影響著對自身職業(yè)勞動的態(tài)度。舉例來說，我們都呼吁更多的社會公平，可是須知，教育公平與社會公平之間存在非常緊密的關聯。通過教育，一個社會可以變得更加公平，也可以變得更加不公平。換句話說，教育是社會公平的調節(jié)器。這個調節(jié)器究竟發(fā)揮怎樣的作用，固然不完全取決于教師，但毫無疑問，教師群體在其中并不是無能為力的。恰恰相反，他們可以對教育政策的制定與實施施加相當的影響，可以在具體的教育教學活動中采取行動。很顯然，只有當教師具有社會責任感，自覺地追求教育公平和社會公平的時候，教育才會成為推進社會公平的積極力量。其二，知識分子精神可以通過教師傳遞給下一代，從而在整個社會中不斷增長。教師說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為年輕人樹立了怎樣的榜樣，亦即，教師具有什么樣的人格，這對于年輕人確立知識分子精神是一個關鍵因素。我們不能奢望，一群缺乏知識分子精神的技術知識工匠能夠培養(yǎng)出具備社會關懷和批判意識的學生來。

然而，現實狀況卻令人憂慮。由于種種原因，知識分子精神在教師群體中的式微成為不可否認的事實。作為教師，我們的注意力日益從天下國家轉向個人生活的小圈子，從社會公共福祉轉向狹隘的個人得失。在我們心中，教師職業(yè)所具有的沉甸甸的社會意義逐漸喪失，甚而蛻化為純粹的謀生手段。我們中的不少人，或者心滿意足地享受著社會所給予的地位和利益，或者習慣于眼睛向上看而不是向下看，因此，即便偶有不滿，也不過是不滿于自己沒有占有更多，而與出于正義或良知的社會批判精神毫不相干。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說教師群體需要強化某種精神引導的話，那應該是什么呢？有一種意見認為，當前仍然是理想主義太多了，而不是太少了；不應該再像古人那樣講什么“圣人情懷”，而應該著力講“專業(yè)精神”。的確，極端的理想主義非但無益，反而有害，“圣人情懷”也不能代替“專業(yè)精神”，但問題在于，就當前的中國社會和教育界而言，理想主義恐怕不是太多，而是太少，所欠缺的也不僅僅是“專業(yè)精神”，還有“圣人情懷”。哪種意見更有道理，更符合中國社會的實際，不必以口舌相爭，不妨讓大家作理性的判斷。

最后，順便談一談知識分子精神與教師職業(yè)道德的關系。教師職業(yè)道德涵蓋了教師職業(yè)活動的方方面面，所以教師職業(yè)道德規(guī)范容納著許多具體的條款，這是很自然的，也是合理的。在具體條款的層面上研究教師職業(yè)道德，比如審量它們的各自價值，探討教師接受這些條款、養(yǎng)成相應德行的方法，等等，也是非常重要的工作。但是，筆者想強調的是，無論是教師還是師德規(guī)范的制定者、研究者，都應該看到，集中而直接地體現著教師的人生觀、價值觀的知識分子精神，不應被排除在教師職業(yè)道德之外，相反，它應該是教師職業(yè)道德的一項基本內容?？床坏竭@一點，我們對師德的理解終將是片面的、膚淺的。

北京師范大學哲學學院教授賈新奇

2016年5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