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年
(上海師范大學 人文與傳播學院,上海 200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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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田的史學意境:純樸思想與杰出品質
楊 年
(上海師范大學 人文與傳播學院,上海 200234)
米歇爾·德·蒙田(1533-1592)在三卷本的《隨筆集》中記載許多歷史事件,有的歷史事件是蒙田親身經歷或親眼目睹的,甚至還有一些是蒙田從其他見證者那里聽到的。在蒙田看來,這些歷史事件都是真實的。從這些事件中,蒙田的史學意境逐漸表現出清晰的脈絡。當然,蒙田在描述歷史事件時,所記載的各種歷史人物也是他史學意境的拔高。蒙田在歷史語境下對歷史事件和歷史人物的雙重運用,無一不是蒙田史學思考的結果。
蒙田;歷史意境;純樸思想;杰出品質
《隨筆集》中涉獵眾多的歷史事件與歷史人物,這些事件物都是蒙田廣泛閱讀的結果。在文藝復興時期,很多古希臘、羅馬的名著都被譯成拉丁文供世人閱讀,蒙田從這些書中逐漸了解到很多發(fā)生過的歷史事件。同樣,他還從這些著作中認識很多記載的歷史人物。這些歷史事件與歷史人物共同構成蒙田的“史學意境”。這種史學意境是蒙田表述歷史的范式,即純樸思想與杰出品質。
“純樸”意在表達:蒙田促使人們去沉湎于史實性的事件,但是卻并沒有因此提高人們的歷史感。在蒙田的思想中,他所記載的歷史事件不是為了提升人們對歷史的認知感,而是為了更好地讓世人明白歷史事件所闡明的內容。也就是說,“純樸”是蒙田史學意境的第一個層次,即先需要了解整個歷史事件的發(fā)展過程。在此過程中,蒙田并未提出要如何理解歷史事件中出現的人物形象。
在梳理整個歷史事件的脈絡后,“杰出”成為蒙田史學意境的第二層次,即“蒙田對于枯燥無味的事實和時間并不感興趣,他唯一感興趣的是道德訓誡具有永恒的價值,特別是從那些生活在各個時代的偉人身上所體現出來的優(yōu)秀品質”。因此,他希望從這些歷史事件中的人物身上獲得最終的真相。這種真相與蒙田的“英雄崇拜感”有著直接的聯系。
蒙田的史學意境其實包含一個變化的過程,即“變化是所有歷史的中心”[1](P146)。第一層次“純樸思想”實則為“先決條件”,它是蒙田史學境界的基礎,而第二層次“杰出品質”則為“終極目標”,它是蒙田史學境界的高度抽象。從基礎到高度抽象的過程,體現蒙田思想的流動性。依照蒙田的思維:歷史不是從某一個特定位置開始記述(就如同中世紀的編年史一樣),也不是從一個絕對的外部環(huán)境來記載,或者用一種不連續(xù)的時間來記載(就如同啟蒙運動時期的歷史),而是應該從一個相對有利的位置開始,一直到它的終結[2](P37)。“相對有利的位置”體現出蒙田史學意境的高級階段,即在他的閱讀范圍內,選取特定的歷史事件及人物,以此來追溯古代歷史與現實生活的互動往來。
從表層含義來看,“純樸思想”言指蒙田忠實于歷史事件,他把各種歷史素材放入《散文集》中,讓讀者各取所需,各獲所得。但“純樸思想”的潛藏含義則是表達蒙田看待歷史的方法論。因為“蒙田記錄歷史事件的方法是采用‘過去確定的知識’和‘未來的解釋’這樣兩種模式”[3](P1056)。
(一)過去確定的知識
“過去確定的知識”是蒙田選取歷史事件首先需要考慮到的因素。因為他需要從閱讀過的書籍中借鑒前人的成果或由前人的成果引發(fā)思考,從而為歷史事件尋找更精密的論據。
古希臘史學家修昔底德對歷史的記述范式有著獨特的理解,即“根據歷史事件發(fā)生的內容而記載。他沒有采用第一見證者的方式記錄歷史事件,而是采用了他自己的方式或者說相信自我的感覺來記錄歷史”[3](P1056)。在這一點上,蒙田的記錄方式確有沿襲之意。他在論證古人習俗的問題上,也是采用自我感覺式的記載模式,他說:
“國人除了以自己的風俗習慣評判外,沒有其他人格完美的標準與規(guī)則,我認為這還情有可原;因為這是人的通病,不但庸人有,差不多人人都有,都以他們自己的生存環(huán)境來決定自己的看法與好惡……但是我埋怨的是他們缺乏主見,極易受時下權威的擺布與愚弄,為了討好時尚可以每個月改變意見和看法,出爾反爾,無一定見?!盵4](P272)
蒙田也使用“我認為、我埋怨”來表達他記述歷史的方法,他沒有引證其他證人的證詞,而是從主觀感受上來評判古人的習俗。所以“蒙田非常接近修昔底德所采取的方法論,在這種方法論的引導下,歷史學家識別重要的歷史事件,而且也把它們契合于上下文情境的框架中研究,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區(qū)別‘偶然性發(fā)生的事件’與‘真實性存在的事件’之間的區(qū)別”。
看來,蒙田早就意識到事件的偶然性與真實性之間的區(qū)別。因此,這也正好佐證他“純樸思想”的重要內涵,即讓讀者判斷是否已經認識歷史事件的全貌。
(二)未來的解釋
“未來的解釋”是蒙田看待歷史的另一種方法論。在《散文集》中,蒙田并沒有明確表達對法國宗教戰(zhàn)爭的態(tài)度,但蒙田在《散文集》中間接地記錄這場戰(zhàn)爭的殘暴性,他說道:
“魔鬼的戰(zhàn)爭,其他的戰(zhàn)爭都在城外施虐,而這場針對自己的戰(zhàn)爭用本身的毒劑自我腐蝕瓦解,這場戰(zhàn)爭性質邪惡,到處破壞,瘋狂般打得你死我活,最后一同消亡。我們經??吹剿鼛淼氖亲晕彝呓猓皇怯捎诒匦杵返娜狈蛿耻姷膹姶蟛胚@樣……軍隊用于保衛(wèi)法律,卻自己違反法律參加了叛亂?!盵5](P246)
蒙田看到法國宗教戰(zhàn)爭中兇殘的一面,所以他極力想從其他國家的相關歷史記載中找到解決的方法。隨后,他在閱讀色諾芬的《大事記》后產生想法,即“蘇格拉底是哲學歷史上第一個提出認識我們自己的人,而且他把這種認識變成了一種可能”[6](P139)。蒙田言下之意表明:只有我們全面地認知自我,才知道自我的行為是否符合道德、倫理的秩序。所以他希望戰(zhàn)爭的雙方都冷靜克制,不要妄圖曲解或擴大戰(zhàn)爭規(guī)模。
“純樸思想”是蒙田史學境界的第一層次,這一層次是對歷史事件的全面認知,還沒有達到高度抽象化的階段。所以在第二階段中,蒙田依據大量的歷史事實,他會深度提純出史學的“真相”。他在真相中,尋找“歷史的典范”以此來完成整個史學意境的建造。
“杰出品質”是蒙田依據大量的歷史素材整理過后的反思,“杰出”實則表明:蒙田想要在歷史事件中探索典型的歷史人物。這其實就是蒙田的“英雄崇拜”。因此,蒙田全神貫注于古代的英雄人物,他喜歡思考過去的偉人,而且還把他們說成現下的道德教育模范。其實,蒙田評判英雄人物的標準有兩個,即善良的天性與自我的反省。
(一)善良的天性——美德
善良的天性一直蒙田最為看重的品格,因為蒙田認為:“無論一個人是善良的,還是心胸寬闊的,都取決于他們表現出的行為方式,而他們表現出的行為方式,都源自于他們自身的條件?!盵1](P147)看來,在蒙田的思想中,行為范式決定天性的善良。那么,蒙田首推的人選就是應該具有美德的人。
在看待“蘇格拉底之死”的問題上,蒙田表達自己的觀點:
“頭腦里有點真正哲學思想的人中間,有誰會滿足于想象蘇格拉底遇到災星,身陷囹圄,飽嘗鐵窗風味時僅僅是不害怕和不憂慮呢?有誰不會承認他既固執(zhí)又堅定(這是他的日常態(tài)度),還有對自己最后的學說有一種新的滿足和欣喜呢?當他在賜死前脫去鐐銬時,他搔自己的雙腿,高興得心里發(fā)顫,他不是感到靈魂中有一種極度的愉悅,他終于擺脫了從前的艱辛,要去認識未來的事物么?……而蘇格拉底則死得更美麗?!盵7](P86)
蒙田是欣賞蘇格拉底之死的。因為蘇格拉底在臨死前的過程中沒有痛苦,反而卻是滿足;行至將死時的蘇格拉底從容不迫,靈魂反而更加愉悅。顯然,蘇格拉底在死后靈魂依舊保持完整,而他的美德則化身為對未來事物的認知。因此,“蒙田在美德上的看法,從最高層次的意義而言,美德給過蒙田些許暗示,即它可以超越一定限制而存在”[6](P133)。
(二)自我的反省——承認無知
在蒙田的思想里,“無知”并不意味著他不注重知識的獲取,而是把“認識無知”作為“認識自我”的知識。因此,“這種知識”還有其他的用途,即“認識自己就等同于認知自我的局限性和向崇高的偉人學習”[6](P133)。
首先,在蒙田的思考中,蘇格拉底充分認知自我,因為他看到有人比他更善于演說,更對國家有益,品德更高尚,所以他的“無知”成為自己的智慧。蒙田認為蘇格拉底“坦誠的,大膽的承認無知”。他也要與蘇格拉底一般,所以他說道:
“從前德爾斐神廟的神給我留下這條有悖常理的告誡:你要捫心自問,認清自己,專注自己……這個世界垂下眼睛是看自己的內心,張開眼睛是凝視自己的外表,你沒看到嗎?……神還說:人啊,除了你天下萬物都是先審視自己,然后根據自身的需要界定它的工作與欲望……你是個無知的暗探,沒有司法權的法官,鬧劇的小丑?!盵5](P209)
其次,蒙田認為,那些說肉欲在本質上是粗野的人,其實假裝清高,而真正享受的時候,卻更有勁頭。而蘇格拉底則不同,他實事求是的表明了自我的性欲,從不遮掩,也不找托詞,性欲對他來說就是一種享受。因此,蒙田視蘇格拉底為“光明正大而非偽君子”。所以,他說道:
“阿珀洛尼厄斯說,奴隸才說假話,自由民要說真話。這是第一和基本的美德。我們必須因為它是美德而愛它。誰若是因利益與義務的驅使而說真話,誰若因為與人無礙而不怕說假話,這還不夠是個真正老實人。我的心靈結構容不下謊話,而且想到還厭惡?!盵7](P309)
因此,蒙田在歷史事件中尋找的典范人物,不但關注他們道德上的優(yōu)秀品質,而且更希望從他們的身上學習如何塑造自身。蒙田以道德典范為例,以此來向自身證明:在學習他人的過程中,也是他向自身學習的過程。這種過程是蒙田謙虛性格的體現,更是蒙田的“美德”與“真實”。
蒙田看待歷史事件和人物的方式支撐他的歷史意識,他在已有的歷史認知框架內,構造兩個層次的史學意境。在史學意境中,他把歷史理解為變動和發(fā)展的過程,他以歷史事件為據,以歷史人物為引,表達他對歷史獨有的鑒賞力。
[1]Abraham C. Keller.Historical and Geographical in the Essays of Montaigne[J].Modern Philosophy, 1957(3).
[2]Lionel Gossman.The Privilege of Continuity: Bourgeois History as Mediator between Chronicle History and Philosophical History[J].History and Theory,1976(4).
[3]Deborah N. Loose.Se Peindre de la plume: History, Biography, and Self-Portraiture in Montaigne’s Rewriting of History[J].MLN, 1995(5).
[4][法]蒙田.蒙田隨筆全集:第1卷[M].馬振騁,譯.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11.
[5][法]蒙田.蒙田隨筆全集:第3卷[M].馬振騁,譯.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11.
[6]Floyd Gray.Montaigne and the Memorabilia[J].Studies in Philology, 1961(2).
[7][法]蒙田.蒙田隨筆全集:第2卷[M].馬振騁,譯.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11.
[責任編輯 宋 晗]
2016-05-17
楊年,上海師范大學人文與傳播學院歷史系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歐洲思想文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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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5-0292(2016)04-016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