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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種族民族主義與中國近現(xiàn)代文學的種族話語

      2016-03-16 09:12:25王學振
      關(guān)鍵詞:種族魯迅

      王學振

      (海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 海南 海口 571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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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種族民族主義與中國近現(xiàn)代文學的種族話語

      王學振

      (海南師范大學 文學院, 海南 ???571158)

      清末民初,民族主義盛行。由于國人不能嚴格區(qū)分“種族”與“民族”,他們提倡和踐行的是一種種族色彩鮮明的種族民族主義,主要表現(xiàn)為主張“種戰(zhàn)”的泛黃種主義和倡導(dǎo)“排滿”的大漢族主義。在“種戰(zhàn)”與“排滿”的喧囂聲中,種族話語大量滲透到清末的“排滿”文學中,并一直延續(xù)到民國時期。

      種族;民族主義;中國近現(xiàn)代文學;種族話語

      種族即“人種”,指的是“具有共同起源和共同遺傳特征的人群”。①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xiàn)代漢語詞典(增補版)》,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2年,第1632、1065頁。按照現(xiàn)在的理解,種族首先和主要是一個生物意義的概念,它雖然與民族有一定的關(guān)聯(lián),卻并不等同于民族:“種族是根據(jù)人們的皮膚顏色、頭發(fā)的形狀和顏色,眼、鼻、唇的形狀以及血型等生理、生化性質(zhì)而劃分的。民族是根據(jù)在歷史上形成的具有共同語言、共同地域、共同經(jīng)濟生活和共同心理狀態(tài)等特征的人們共同體而劃分的?!雹诶罱B明:《種族和民族》,《中國民族》1982年第12期。但是在清末民初,國人并不能十分明了種族與民族之間的區(qū)別,他們在使用“民族”一詞時,十分注重其血緣意義,“種族和民族在‘民族’這一概念中重疊了”③[英]馮克:《近代中國之種族觀念》,楊立華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100頁。,因此他們提倡和踐行的民族主義,具有特別鮮明的種族色彩,可以稱之為種族民族主義。種族民族主義主要表現(xiàn)為主張“種戰(zhàn)”的泛黃種主義和倡導(dǎo)“排滿”的大漢族主義。在“種戰(zhàn)”與“排滿”的喧囂聲中,種族話語大量滲透到清末的“排滿”文學之中,并一直延續(xù)到民國時期。

      清末民初的中國人注意到了民族與國家的聯(lián)系,但不能嚴格區(qū)分“種族”與“民族”,因此是在相對含混的意義上使用“種族”、“民族”、“國家”這三個詞的,“種”、“族”、“國”這三個概念經(jīng)常并置,“國界種界”、“愛種愛國”這樣的短語比比皆是。1899年,面對帝國主義瓜分中國的狂潮,梁啟超著文討論中國的前途問題,卻硬生生加上了“人種”二字,以《中國人種之將來》為題,正文之中也是時而國家時而人種,并無嚴格區(qū)分。1907年,柳亞子著文提倡民權(quán)主義和民族主義,也是將“種族”與“民族”混用。

      由于沒有對“種族”、“民族”、“國家”這三個詞進行嚴格的區(qū)分,所以清末民初的中國人往往將民族之間、國家之間的競爭等同于種族之間的競爭,“種戰(zhàn)”由此成為中國人討論了多年的一個重要話題。嚴復(fù)、康有為、梁啟超、章太炎、孫中山、陳天華、鄒容等人都就這一問題發(fā)表了大量意見。鑒于紅、黑等種族面對白種侵略擴張的無能為力,又限于當時的認識水平,人們普遍具有紅、黑等種族低劣而黃、白兩種族優(yōu)秀的偏見,相信未來的世界將是黃、白兩種族殊死競爭的世界。唐才常說:“黃白智,紅黑愚;黃白主,紅黑奴;黃白萃,紅黑散?!?唐才常:《各國種類考自敘》,《覺顛冥齋內(nèi)言》,臺北:成文出版社,1968年,第466頁。柳亞子憤激地呼號:“白種者,天之驕子乎?蹙黑而黑微矣,壓赭而赭滅矣,夷棕而棕亡矣。今且出其群魔競逐、萬矢齊發(fā)之手段,以窺視我黃,以窺視我黃之漢種矣。”*亞廬(柳亞子):《鄭成功傳》,1903年7月《江蘇》第四期。梁啟超則從所謂生物學的角度貌似科學地論證了黃人堪與白人抗衡,展望了中國人雄視全球的將來。*梁啟超:《論中國之將強》、《中國人種之將來》,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1卷,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年,第100-101頁,第259-262頁。

      對“種戰(zhàn)”的錯位認識,還使得一些中國人忽略了明治維新之后迅速崛起的日本的侵略本性,在中日甲午戰(zhàn)爭的硝煙還未散盡之時,就對日本產(chǎn)生了幻想,希望與日本聯(lián)手,以實現(xiàn)黃色人種的大聯(lián)合,迎接白色人種的挑戰(zhàn)。梁啟超認為日本人種出于中國,因此稱日本人為“兄弟之國民”,寄希望于他們“贊助”中國的變革*梁啟超:《中國人種之將來》,張品興主編:《梁啟超全集》第1卷,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年版,第259-262頁。,其《論變法必自平滿漢之界始》更是提出了悉平黃種之界的主張。章太炎也被一些日本人的所謂“興亞”論、“連盟中國”論迷惑,把中日之戰(zhàn)看作兄弟之間的“一時交怨”,在《論亞洲宜自為唇齒》和《上李鴻章書》等文章中提出了聯(lián)合日本以拒歐美、沙俄的主張。林獬在主張民主革命的同時,也認為要“把東洋各國組織一個大聯(lián)邦,以便共白種宣戰(zhàn)”*白話道人(林獬):《國民意見書》,1904年2-8月《中國白話報》第五-八期、十六-十八期、廿期。。孫中山在明確其反帝目標之前,也曾一度將西方列強對中國的侵略歸結(jié)為黃、白人種之間的競爭,主張黃色人種的聯(lián)合:“但按今日之大勢,除國與國之競爭外,人種與人種也不得不處于競爭之中。如白種人就已對黃種人挑起競爭。我東亞各國也應(yīng)大加聯(lián)合友好,對抗白色人種,顯示黃色人種之氣勢?!?孫中山:《在日本參觀濟濟黌時的演說》,《孫中山集外集補編》,北京:中華書局,1994年,第129頁。

      孫隆基評論說:“在此期間,維新派提倡的不是民族主義而是黃色種族主義。”*[美]孫隆基:《歷史學家的經(jīng)線》,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11頁。不過所謂“黃色種族主義”畢竟是以反侵略、求平等為目的的,所以它雖然不是地道、正宗的近代民族主義,卻不屬于種族主義而屬于民族主義的范圍,也許將其稱為泛黃種主義更合適一些。泛黃種主義在當時的中國一度占有一定的市場。正是由于泛黃種主義的作用,章太炎才會公然宣稱日親而滿疏。*章炳麟:《正仇滿論》,1901年8月《國民報》第四期。也正是由于泛黃種主義的作用,當發(fā)生于中國東北的日俄戰(zhàn)爭結(jié)束時,一些中國人還為黃種的日本人戰(zhàn)勝了白種的俄國人而歡呼。

      種有大種,也有小種,梁啟超當時就有“大異種”、“小異種”之說。如果說與“大種”相對應(yīng)的主要是泛黃種主義的話,那么與“小種”相匹配的主要是帶有大漢族主義色彩的“排滿主義”,兩者都是種族民族主義的表現(xiàn)。清王朝是由崛起于長白山的滿族建立的,由于統(tǒng)治者長期推行嚴酷的民族歧視、民族壓迫政策,有清一代的民族矛盾(主要是滿漢矛盾)一直未能得到很好的解決。資產(chǎn)階級維新派視滿、漢為同種,因此在進行變法活動時,一直致力于化解滿漢矛盾。但是由于傳統(tǒng)夷夏觀和西方人種學說、單一民族國家理論的影響,也出于動員民眾的現(xiàn)實考慮,資產(chǎn)階級革命派在從事反清活動時,卻是以“排滿”為號召的。革命派高舉“排滿”旗號,計劃種族革命與政治革命并舉,畢其功于一役,正如孫中山所說:“我們推倒?jié)M洲政府,以驅(qū)除滿人那一面說是民族革命,從顛覆君主政體那一面說是政治革命,并不是把來分作兩次去做?!宅F(xiàn)在這樣的政治論起來,就算漢人為君主,也不能不革命?!?孫中山:《在東京〈民報〉創(chuàng)刊周年慶祝大會上的演說》,《孫中山全集》第1卷,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325頁。由此看來,“排滿”無疑具有結(jié)束封建專制的進步意義。但是必須指出的是,“排滿”思想至少在其提出的相當長一段時間內(nèi)是帶有相當濃厚的大漢族主義色彩的。革命派“排滿”的主要理論依據(jù)是:中國是漢族的中國,滿、漢不但不同種而且不同國,滿族入關(guān)竊據(jù)中國二百多年,給中國帶來了深重災(zāi)難,理當被逐。由于大漢族主義的作用,革命派認定中國就是漢族人的中國,因此起初他們制定革命計劃時,設(shè)想的是逐滿族出關(guān)而置蒙、回、藏等“屬部”于不顧,僅在“本部”即漢族世代居住的十八行省“建立一漢人民族的國家”*孫中山:《在舊金山麗蟬戲院的演說》,《孫中山全集》第1卷,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441頁。。隨著形勢的發(fā)展和認識的深入,革命派后來也對其“排滿”思想中的大漢族主義有所克服。不過這種大漢族主義始終沒有得到徹底的清除,比如在“五族共和”多年之后的1924年,孫中山竟然在公開場合說出了這樣的話:“滿洲人是外國來的,是一種異族?!?孫中山:《在廣州農(nóng)民聯(lián)合會的演說》,《孫中山全集》第10卷,北京:中華書局,1986年,第460頁。

      資產(chǎn)階級革命派之“排滿”,固然是為了政治革命,同時也是為了種族革命,這就導(dǎo)致了在當時很有影響的“排滿”文學一方面能夠正確揭示清王朝專制、賣國的罪行,一方面又過分強調(diào)滿、漢之間的對立,充滿了對滿族歷史、文化、習俗的歧視,“索虜”、“建虜”、“夷虜”、“韃虜”、“韃子”、“東胡”、“賤胡”、“逆胡膻虜”、“逆胡羶虜”、“滿奴”、“牧豬奴”、“賤族”、“異種”、“犬羊賤種”等對滿族的侮辱性稱呼更是隨處可見。換言之,種族民族主義使得大漢族主義話語成為“排滿”文學的主導(dǎo)性話語之一。

      在表現(xiàn)漢民族亡國痛苦、傳頌漢民族英雄事跡、揭露各色漢奸丑行、抒寫漢民族同胞光復(fù)河山志愿等幾類文學中,大漢族主義話語得到特別突出的表現(xiàn)。

      革命派認定“滿漢兩民族,當滿族宅夏之前,不獨非同種之人,亦且非同國之人”*韋裔:《辨滿人非中國之臣民》,1907年6月《民報》第十四號。,認為清朝取代明朝不是中國歷史上司空見慣的王統(tǒng)易姓、改朝換代,而是曠古少有的中國亡于外族,因此《中國滅亡論》、《亡國篇》、《中國滅亡小史》等散文紛紛問世。認定中國已經(jīng)亡于滿族之后,“排滿”文學充分展示了亡國的痛苦。在陳淵的小說《海外扶余》中,清兵燒殺淫掠,無所不為,就連已經(jīng)降清的大將鄭芝龍的妻子也慘遭奸淫。發(fā)表于《江蘇》的小說《痛定痛》借一個名叫慕新的揚州老人之口,述說了“揚州十日”的慘劇。陳天華在其小說《獅子吼》第二回《大中華沉淪異種 外風潮激醒睡獅》中,引用《揚州十日記》等典籍,詳盡地記述了清兵在揚州、嘉定等地對漢人的屠殺和鎮(zhèn)壓。吳趼人的歷史小說《痛史》,借南宋為蒙古所亡的史實來影射現(xiàn)實的“亡國”之痛,第三回寫元將張弘范攻破樊城,下令屠城,白骨山積,碧血浪涌,作者忍不住大發(fā)議論:“看官,只此便是異族戰(zhàn)勝本族的慘狀了。”陳湛的小說《海上魂》第十二回借宋端宗趙罡之口訴說了中原淪于蠻族之苦:“朕所痛恨者,非宗社之滅亡,朕實不忍見中原衣冠淪于斷發(fā)文身之異族。”痛哭生第二的小說《仇史》表現(xiàn)了異族入侵之仇,小說一開頭即盛贊祖國,表示做子孫的應(yīng)該“愛惜他,保護他,使他發(fā)達進步到極點”,“乃不料一次被五胡沙陀亂了;二次被蒙古胡元占了;到了第三次,又被這滿洲的旗人,不遺一兵,不折一矢,把一個幾千年文明祖國,捉雞子也似的輕輕巧巧提了過去,用夷變夏,倒置冠裳,使我們堂堂華胄,三百年不見天日,這個仇恨總算不共戴天了”。在“排滿”志士的詩詞之中,“神州陸沉”、“祖國沉淪”、“金甌殘缺”、“荊棘銅駝”等詞語隨處可見,他們以此來表達自己的故國之思。例如秋瑾的《寶刀歌》:“痛哭梅山可奈何,帝城荊棘埋銅駝!幾番回首京華望,亡國悲歌涕淚多?!薄陡袘崱罚骸懊裰輫@陸沉,救時無計愧偷生。摶沙有愿興亡楚,博浪無椎擊暴秦。國破方知人種賤,義高不礙客囊貧。經(jīng)營恨未酬同志,把劍悲歌涕淚橫?!敝軐嵉摹都砟尘罚骸昂由接|目盡生哀,太息神州幾霸才!牧馬久驚侵禹域,蟄龍無術(shù)起風雷。頭顱肯使閑中老,祖國寧甘劫后灰?無限傷心家國恨,長歌慷慨莫徘徊?!标惾ゲ〉摹遁嫛搓懗羺矔跫稻诡}首》:“胡馬嘶風蹀躞來,江花江草盡堪哀。寒潮欲上凄還咽,殘月孤明冷似灰?!备咝竦摹逗I洗箫L潮起作歌》:“兩重奴隸苦復(fù)苦,恨不滅此而食朝。揚州十日痛骨髓,嘉定三屠寒岌毛。以殺報殺未為過,復(fù)九世仇公義昭。”徐自華的《滿江紅·感懷》:“……亡國恨,終當泄;奴隸性,行看滅。嘆江山已是,金歐碎缺。蒿目蒼生揮熱淚,感懷時事噴心血,愿吾儕煉石效媧皇,補天闕!”

      章太炎《革命軍序》認為,“同族相代謂之革命,異族攘竊謂之滅亡”。在我們今天看來,滿、蒙都是中華的一員,清之代明,明之滅元,都是中華民族內(nèi)部矛盾的表現(xiàn),無所謂滅亡,無所謂光復(fù),中華民族賴以生存的國家是屹然不動的。但“排滿”志士把滿、蒙當作“異族”、“異種”,因此視滿洲入主中原為亡國,“排滿”文學中的亡國題材將他們的大漢族主義表露無遺。

      正如陶成章所言,“表贊以往之英雄”,可以“開導(dǎo)未來之英雄”。*陶成章:《中國民族權(quán)力消長史·敘例》,湯志均編:《陶成章集》,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214頁。在種族淪亡的慘痛現(xiàn)實面前,漢民族英雄尤其是那些抵御異族入侵的英雄引起了“排滿”志士的高度重視,他們奮勇抗敵的英勇事跡和抒情言志的詩文被大量發(fā)掘、整理。文學創(chuàng)作中也出現(xiàn)了一股為民族英雄、愛國志士樹碑立傳、歌功頌德的潮流,岳飛、辛棄疾、文天祥、鄭成功、史可法、夏完淳、張煌言、瞿式耜等一大批民族英雄、愛國志士成為文學作品表現(xiàn)的對象。以散文而論,章太炎的《中夏亡國二百四十二年紀念會書》歷數(shù)了各地的抗清英烈,以激勵“排滿”之志;柳亞子的《鄭成功傳》、《夏內(nèi)史傳略》或紀述英雄功業(yè),或表彰英雄氣節(jié),呼吁完成其未竟之志;黃節(jié)大量閱讀宋明遺民的書籍,網(wǎng)羅中國歷代節(jié)烈志士凡一百八十人,模仿《史記》體例著《黃史》一書為其立傳,后來實際成傳者二十人。其它如發(fā)表于《湖北學生界》的《中國民族主義第一偉人岳飛傳》、發(fā)表于《江蘇》的《為民族流血史可法傳》等,也不在少數(shù)。以詩詞而論,吟詠歌頌民族英雄的作品多得如恒河沙數(shù),如黃節(jié)吊祭岳飛的《岳墳》、《重謁岳王廟》,柳亞子感嘆辛棄疾懷才不遇的《虞美人·題〈稼軒詞〉》,陳去病歌頌瞿式耜、張同敞志節(jié)的《十一月七日為瞿、張二公殉節(jié)桂林之辰慨然有作》,蘇曼殊緬懷鄭成功的《謁平戶延平誕生地》,金天羽憑吊吳易的《吊長興伯荒祠》,高燮記述拜謁張煌言墓的《謁張蒼水墓》等。陳去病的《題鄭延平戰(zhàn)捷圖》寫鄭成功的赫赫戰(zhàn)功和英雄氣概,更是酣暢淋漓。以小說而論,陳淵的《海外扶余》敘鄭成功抗清、復(fù)臺事。作者在序言中指出:“夫國既不保,何問于家?種且不保,何問于身?”因此小說極力突出了鄭成功把國家、民族利益置于身家之上的愛國、愛種精神。陳湛的《海上魂》寫文天祥抗元事,很好地表現(xiàn)了文天祥崇高的民族氣節(jié)。刊于《新白話報》的《文天祥》敘寫文天祥起兵抗元的故事,表現(xiàn)了文天祥及部下將士的精神面貌:“一個個抱著一團愛國、愛種、排外的熱心”,“要拼著這幾萬萬頭顱,恢復(fù)漢土”。李亮承的《熱血痕》虛構(gòu)了越國男俠陳音、女俠衛(wèi)倩助越王勾踐復(fù)仇的故事,目的在于喚醒睡獅,復(fù)國雪恥。書中的《滿江紅》一曲,揭示了作品的主題:“閑煞英雄,銷不盡填胸塊壘。徒惆悵橫流無楫,磨刀有水。側(cè)注鷹瞵橫太甚,沉酣獅睡呼難起。嘆魯陽,返日苦無戈,空切齒。 局中人,都如此,天下事,長已矣!且抽毫攄臆,撰成野史。熱血淋漓三斛墨,窮愁折疊千層紙。愿吾曹,一讀一悲歌,思國恥!”以戲劇而論,吳梅的《風洞山》寫明末愛國將領(lǐng)瞿式耜和其弟子張同敞共同抗清的故事,黃吉安的《柴市節(jié)》寫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被囚燕都三年,誓死不降,于柴市口殉節(jié)的故事。其它以民族英雄抗敵事跡為題材的戲劇作品,還有寫岳飛抗金的《黃龍府》、寫文天祥抗元的《愛國魂》、寫鄭成功抗清的《海國英雄》、寫張煌言抗清的《懸猿》等等。蘇曼殊的《斷鴻零雁記》寫的是三郎與雪梅、靜子的愛情悲劇,揭示的是門第觀念、佛門戒律對愛情的戕害,但卻出人意料地穿插了陸秀夫、朱舜水兩位愛國志士的故事。這兩個故事涌上了蘇曼殊的筆端,看似無故,其實有因:蘇曼殊是一位民族主義者,作為南社作家,他是“排滿”的,也許是對民族志士的贊賞促使他情不自禁地寫下了這兩個故事。由此也可一窺當時文壇的風氣。

      歷史上的抗敵英雄受到無比的尊崇,當代的反清志士更是讓人夢牽魂縈。在清末的“排滿”文學中,以當時反清志士事跡、精神為題材的作品也很不少。比如章太炎就著有傳記散文《鄒容傳》、《秦力山傳》、《焦達峰傳》、《喻培倫傳》、《徐錫麟陳伯平馬宗漢傳》,詩歌《鵲按戶鳴》(悼劉道一)、《獄中聞沈禹希見殺》(悼沈藎)、《山陰徐君歌》(悼念徐錫麟等)等。柳亞子寫作了表現(xiàn)反清志士事跡的《詠萬福華義士》、《哭陶亞魂》、《聞萍醴義師失敗有作》、《有悼二首,為徐伯蓀烈士作》、《吊鑒湖秋女士》、《吊劉烈士炳生》、《狼星四首為熊味根起義皖中作》、《哭周實丹烈士》、《哭龔鐵錚烈士》、《哭顧錫九烈士》、《悲楊忠文烈士》等詩篇。寧調(diào)元烈士生前也寫有《哭陳君天華七律二首》、《哭禹之謨烈士二十首》、《哭揚卓林武士二十首》、《吊秋競雄女俠十首》等大量悼念反清先烈之作。秋瑾烈士的《吊吳烈士樾》更是傳誦一時的名篇。

      在表彰志士、緬懷英烈之時,清末的“排滿”文學準確表現(xiàn)了他們的豐功偉績、浩然正氣,但卻未能從中華一體的高度出發(fā),全面認識歷史上的民族矛盾,因此大漢族主義的色彩還是比較濃厚的。僅就上述作品而言,蒙古為漢種之敵、漢滿有三百年之仇的認識,“胡兒”、“虜騎”、“豚尾子”的侮辱性他稱,“黃胄”、“軒轅孫”、“昆侖驕子”、“大漢風”、“大漢天聲”等自豪性自稱,“江山易姓”、“華夷倒置”、“戎夏未辨”、“天聲斷絕”、“睡獅沉酣”、“腥膻污人”、“滅虜無期”、“祖國沉淪”、“民族仳離”的現(xiàn)狀陳述,“搏虎屠龍”、“洗清積恥”、“有漢光復(fù)”的自我期許等等,都是大漢族主義的明顯表現(xiàn)。

      在廣為傳頌漢民族英雄抗敵事跡的同時,“排滿”志士也以其文學作品對歷史上形形色色的漢奸進行了無情的鞭斥。值得注意的是,不但降元的范文虎、張弘范和降清的洪承疇、吳三桂等人理所當然地被視為漢奸,就連平定臺灣的施瑯、姚啟圣,參與剿滅“三藩”叛亂的趙良棟、王進寶,鎮(zhèn)壓太平天國和捻軍起義的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襄助光緒帝變法的康有為、梁啟超,甚至構(gòu)陷王昭君的畫工毛延壽、用胡兵助剿的唐高祖等等,都赫然列名于“漢奸”之列。在陳天華的彈詞《猛回頭》中,“為仇盡力”的曾國藩被他與“引元入宋”的張弘范、甘作貳臣的洪承疇、臨陣逃跑的葉志超相提并論。無獨有偶,鄒容的《革命軍》也辛辣地諷刺曾、左、李等人的“中興”功業(yè)。曾、左、李諸人之所以遭到唾棄,并不是因為他們維護了封建專制統(tǒng)治,而是因為他們身為“漢種”,卻屠戮了同為“漢種”的洪、楊,使得本有可能“光復(fù)”的中國繼續(xù)為“異種”滿洲所占據(jù)。萍瀏醴起義失敗后英勇就義的劉道一烈士是一位種族革命的急先鋒,他之所以取字鋤非,就是寓意“非其種者,鋤而去之”。他1907年發(fā)表于《漢幟》第一期的《驅(qū)滿酋必先殺漢奸論》是一篇熱情洋溢的力主誅殺“漢奸”的奇文。其它如《亡國篇》揭露了洪承疇、曾國藩以及?;逝尚愖宓摹皢市牟】瘛?,《虎倀遺恨》記錄、抨擊清初吳三桂、施瑯父子、李光地等“漢奸”“為虎作倀”的丑行,《漢奸辨》致力于辨析真假“漢奸”,都產(chǎn)生了不小影響。但是這些作品對“漢奸”的認定是不夠準確的。他們所謂的“漢奸”,其中確有一些變節(jié)投敵、效命外族之徒,如范文虎、吳三桂等,也有一些對促進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發(fā)展和民族融合、國家統(tǒng)一、文化進步作出了貢獻的人物,如李先、許衡、阮元等,甚至還有曾經(jīng)抗擊外敵入侵的民族英雄,如劉銘傳。當時人們的理解之所以和我們今天有著很大的出入,是因為他們是從狹隘的種族觀念出發(fā)的,凡是曾經(jīng)為少數(shù)民族效力甚至與他們有過一定聯(lián)系的漢人,不論他們是否直接損害了本民族的利益,都被扣上了“漢奸”的帽子。按照這樣的邏輯,假如吳三桂后來叛清能夠成功的話,也可以享有“民族英雄”的美譽,這無疑是一種諷刺,也正是種族話語的一種突出表現(xiàn)。

      資產(chǎn)階級革命派將滿族入關(guān)視為中國的亡國,因此將反清革命稱為“光復(fù)”,光復(fù)會、光復(fù)軍等名目比比皆是。申訴亡國之痛、傳頌漢民族英雄、鞭斥漢奸等等,都是為了一個最終的目的——光復(fù)故國。因此傳達光復(fù)的志愿,也是清末“排滿”文學的一個方面。在詩詞等抒情文體中,“排滿”志士往往直抒胸臆,其光復(fù)之志得到了較為直接的表達。為了鼓舞民眾的光復(fù)之志,以古雅聞名的章太炎,也以明白曉暢的語言創(chuàng)作了通俗的民歌體詩歌《逐滿歌》,將斗爭的矛頭直指滿清貴族。革命女俠秋瑾的不少詩詞也抒發(fā)了其光復(fù)心志?!顿浭Y鹿珊先生言志……》直言光復(fù)決心:“協(xié)心同力驅(qū)滿奴,宗旨同時意氣洽。危局如斯敢惜身?愿將生命作犧牲??蓱z大好神明胄,忍把江山付別人?……好將十萬頭顱血,一洗腥膻祖國塵?!薄肚镲L曲》借對漢唐軍隊掃蕩塞外的描寫來抒寫其志愿,《鷓鴣天》表達了身為女子也要肩負光復(fù)重任的雄心壯志,《寶刀歌》更是通過鑄造寶刀的雄奇想象傳達了以武力洗雪國恥的宏大志愿。其它如柳亞子的“何時北伐陳師旅?撥盡陰霾見太陽”(《吊劉烈士炳生》)、“鐵騎長驅(qū)河朔靖,勒石燕然山里”(《金縷曲·三月朔日,南社同人會于武林,泛舟西湖,醉而有作》),周實的“猙獰猛虎磨牙日,夭矯神龍見首時。虜運將衰炎運在,南陽會睹漢旌旗”、“誓起魯陽麾赤日,忍教胡月犯黃天”(《痛哭四章》),寧調(diào)元的“不許樓蘭近玉關(guān)”(《從軍行》)、“復(fù)九世仇盟玉書,提三尺劍奠金甌”(《感懷四首》),陳去病的“誓死肯從窮發(fā)國,舍身齊上斷頭臺”(《輯〈陸沉叢書初集〉竟題首》)、“投鞭非易事,應(yīng)與滌腥膻”(《焦山中流遇急湍》),高旭的“從此大漢土,日月重光明”(《題太炎先生駁康氏政見》),馬君武的“為奴豈是先民志,紀事終遺后史羞”(《自由》),徐自華的“愿吾儕煉石效媧皇,補天闕”(《滿江紅·感懷》)等等,也是光復(fù)之志的不同表達。在小說等敘事文體中,作者的光復(fù)之志往往要通過故事情節(jié)、人物言行等來得到相對間接的表達?!断磹u記》講述了明易民、明仇牧父子兩代與賤牧人斗爭的故事。小說排滿復(fù)漢的意圖非常明顯:滿族原在長白山一帶游牧,因此賤牧人影射滿人,明易民諧音明遺民,明仇牧寓意漢人仇視滿人,二百年前漢國被賤牧人打敗等情節(jié),也與滿漢逐鹿的歷史相吻合。第四回瞿暴所唱的一支《山歌》使小說的主題得到更充分的揭示:“小丑亡,大漢昌,天生老子來主張。雙手扭轉(zhuǎn)南北極,兩腳踏破東西洋。白鐵有靈劍吐光,殺盡胡兒復(fù)祖邦,一杯血酒灑天荒!”《自由結(jié)婚》既敘寫了主人公黃禍、關(guān)關(guān)的反清活動,也借小說中人物之口表達了推翻清王朝的志愿?!侗R梭魂》敘述了“唐人國”反抗“曼珠人”的故事,其主題仍為排滿復(fù)漢,所謂“唐人國”即中國,“曼珠”即滿族?!锻词贰穼懲鰢?,第九回借楊太妃辭謝“太后”尊號的話表達了復(fù)興漢族的愿望:“只要眾先生戮力同心的輔佐著皇帝,把中國江山恢復(fù)起來,縱不能殺盡那蒙古韃子,也得把他趕到萬里長城以外去。那時奴的榮耀,比著‘太后’兩個字的尊號高貴得萬倍呢!” 在陳天華的小說《獅子吼》中,光復(fù)之志得到更為具體的表現(xiàn),“楔子”中睡獅的猛醒、黃帝的預(yù)言、都會的繁華、紀念會的盛況、述說斗爭歷程的《黃帝魂》雜劇、顯示國家雄厚實力的《共和國年鑒》、記載民族新生歷史的《光復(fù)紀事本末》、“相待何年,修種族戰(zhàn)史;不圖今日,重見漢官威儀”和“掃三百年狼穴,揚九萬里獅旗,知費幾許男兒血購來,到今日才稱快快;翻二十紀舞臺,光五千秋種界,全從一部《黃帝魂》演出,愿同胞各自思思”的對聯(lián),使光復(fù)的志愿表達得具體而強烈。正文中孫念祖去美國學習政治,孫肖祖去德國學習軍事,孫繩祖留在故鄉(xiāng)辦報紙開民智,狄必攘則潛入內(nèi)地,暗結(jié)英豪,聯(lián)絡(luò)會黨,組織民眾,則指示了光復(fù)的具體途徑。

      在光復(fù)志愿的表達之中,種族話語也是隨處可見的。比如章太炎在其《逐滿歌》中,不但從漢人的觀念出發(fā),對所謂“嫂叔通奸”的丑行大肆渲染,而且對滿人的一些日常生活習俗也進行了辛辣嘲諷,腦后的“辮子”被他稱為“豬尾”,頭頂上的“紅纓”被他稱為“狗帽”,項上的“朝珠”被他稱為“鼠套”。再如秋瑾的《寶刀歌》為在梅山(煤山)自縊的崇禎帝而痛哭,仍奉明朝為正統(tǒng)。又如在上述小說中,“殺盡胡兒”、“殺盡那蒙古韃子”、“把他趕到萬里長城以外去”之類的話語也不少,在今天看來,都顯得很刺眼。

      民國建立以后,“五族共和”了,“國內(nèi)各民族一律平等”了,“排滿”之論迅速消歇,但由于傳統(tǒng)“華夷”觀的潛在影響和帝國主義鯨吞中國的現(xiàn)實刺激等原因,在“種戰(zhàn)”和“排滿”聲中膨脹起來的種族民族主義并沒有得到徹底的消除,而是程度不同地殘留在人們的頭腦之中。這種包括泛黃種主義和大漢族主義而以大漢族主義為主的種族民族主義有時也會流露在文學創(chuàng)作和文學批評之中,這里以蔡元培、魯迅、黃震遐等人為例,對其加以論說。

      在清末,由于種族民族主義的流行,已經(jīng)開始有人運用種族觀念來對中國古代的小說、戲曲進行研究。《水滸傳》被認為是“痛切陸沉之禍”的“排外”之作,《紅樓夢》也被斷言為“憤清人之作”,蒲松齡被視為“專講民族主義者”,……這些研究,有的別有會心,對作品作出了持之有故、合情合理的解釋;有的卻是先入為主,隨意比附。在反清排滿的時代氛圍下,出現(xiàn)這樣的文學批評,也許還有現(xiàn)實的政治目的,是可以理解的。不料民元之后,這種以種族觀念來解讀作品的比附牽強之風并未絕跡,反而蔓延開來,在以蔡元培為代表的新索隱派紅學中,甚至由以前的只言片語一度演化為數(shù)十萬言的皇皇大著。1912年,眷秋的《小說雜評》指出《紅樓夢》寫的是明室覆亡之痛。1915年,閻恨生的《聊齋發(fā)微》出版,認為《聊齋志異》是“傷時之作”,“悲種”是“全書之綱”。1916年,蔡元培的《石頭記索隱》在《小說月報》第7卷第1-6期上連載,次年由商務(wù)印書館正式出版。與舊索隱派截然不同的是,蔡元培特別強調(diào)《紅樓夢》的種族寓意,該書開篇即云:“《石頭記》者,清康熙朝政治小說也。作者持民族主義甚摯。書中本事在吊明之亡,揭清之失,而尤于漢族名士仕清者寓痛惜之意。當時既慮觸文網(wǎng),又欲別開生面,特于本書以上加以數(shù)層障幕,使讀者有‘橫看成嶺側(cè)成峰’之狀況?!?蔡元培:《石頭記索隱》,《石頭記索隱 紅樓夢考證》,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89年,第6頁。以下所引蔡氏觀點,皆見該書第6-8頁。蔡元培提出這一基本看法后,從以下幾方面進行了論證:其一,《紅樓夢》的創(chuàng)作,主要是為了哀悼明王朝的覆亡。他認為“書中‘紅’字多影‘朱’字”,“朱者明也,漢也”。賈寶玉的住所叫“怡紅院”,“即愛紅之義”;曹雪芹的書房叫“悼紅軒”,“則吊明之義”。其二,《紅樓夢》雖成書于清代,仍尊明室為正統(tǒng)?!白髡呱钚耪y(tǒng)之說,而斥清室為偽統(tǒng),所謂賈府即偽朝也。其人名如賈代化、賈代善,謂偽朝之所謂化、偽朝之所謂善也。”“賈寶玉言偽朝之帝系也。寶玉者,傳國玉璽之義也,即指‘胤礽’?!薄皩氂裼袗奂t之癖,言以滿人而愛漢族文化也;好吃人口上胭脂,言拾漢人余唾也?!逼淙?,《紅樓夢》小說中的人物影射了康熙朝的名士,寄寓痛惜漢人仕清之意。蔡元培廣求史料,展開豐富聯(lián)想,推斷出林黛玉影朱彝尊、薛寶釵影高士奇、王熙鳳影余國柱、史湘云影陳其年、妙玉影姜宸英、寶琴影冒辟疆、惜春影嚴蓀友、劉姥姥影湯斌等結(jié)論。沿著蔡元培的思路以明清矛盾、滿漢之爭來解讀《紅樓夢》的,還有鄧狂言、景梅九、湛盧等人。此時這種文學批評的政治功用已經(jīng)不大,我們只能將其理解為一種反滿情結(jié),解釋為種族民族主義思想的遺留。

      清末“排滿”風潮興起之時,魯迅正在“排滿”的大本營日本留學,并曾親聆“排滿”理論家章太炎教誨,此時魯迅曾斷發(fā)明志,其主張“排滿”是無疑的。問題是民國成立之后,魯迅的種族觀念并未得到徹底根除,在其著述特別是能夠直接表現(xiàn)其思想傾向的雜文創(chuàng)作中,大漢族主義的痕跡清晰可見。魯迅經(jīng)常將蒙、滿等少數(shù)民族與“我們”、“中國”、“中華”對舉,如:“我們弓箭是能自己造的,然而敗于金,敗于元,敗于清?!?魯迅:《華蓋集·補白》,《魯迅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107頁。“一想到除了臺灣,這廈門乃是滿人入關(guān)以后我們中國的最后亡的地方,委實覺得可悲可喜?!?魯迅:《華蓋集續(xù)編·廈門通信》,《魯迅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387頁?!拔覀兊脑娙怂顬槭最I(lǐng)的,是蒙古人拔都,不是中華人趙構(gòu)……”*魯迅:《二心集·“民族主義文學”的任務(wù)和運命》,《魯迅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323頁?!皾M洲從明末以來,每年即大有直隸山東人遷居,數(shù)代之后,成為土著,則雖是滿洲軍隊,而大多數(shù)實為華人,也決無疑義?!?魯迅:《偽自由書·“以夷制夷”》,《魯迅全集》第5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116頁。在魯迅的意識深處,蒙、滿等少數(shù)民族都是“異族”、“他族”,蒙、滿入主中原,都屬于侵略:“近日看到幾篇某國志士做的說被異族虐待的文章,突然記起了自己從前的事情?!?魯迅:《集外集拾遺補編·隨感錄》,《魯迅全集》第8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94頁?!拔以谑曛?,確乎是一個他族的奴隸……”*魯迅:《集外集拾遺·又是“古已有之”》,《魯迅全集》第7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240頁?!皬囊话闳耍绕涫蔷檬墚愖寮捌渑旺椚孽遘k的中國人看來,殺人者常是勝利者,被殺者常是劣敗者。”*魯迅:《華蓋集續(xù)編·“死地”》,《魯迅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282頁。“因此我常常欣慕現(xiàn)在的青年,雖然生于清末,而大抵長于民國,吐納共和的空氣,該不至于再有什么異族軛下的不平之氣,和被壓迫民族的合轍之悲罷?!?魯迅:《墳·雜憶》,《魯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236頁。在將蒙、滿等少數(shù)民族與“我們”、“中國”、“中華”對舉的同時,魯迅又將蒙、滿等少數(shù)民族與外國、外國人并置,將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之下的中國與已被外國滅亡的波蘭等國并列:“我以為如果外國人來滅中國,是只教你略能說幾句外國話,卻不至于勸你多讀外國書,因為那書是來滅的人們所讀的。但是還要獎勵你多讀中國書,孔子也還要更加崇奉,像元朝和清朝一樣?!?魯迅:《集外集拾遺·報〈奇哉所謂……〉》,《魯迅全集》第7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263-265頁。“西洋人初入中國時,被稱為蠻夷,自不免個個蹙額,但是,現(xiàn)在則時機已至,到了我們將曾經(jīng)獻于北魏,獻于金,獻于元,獻于清的盛宴,來獻給他們的時候了?!?魯迅:《墳·燈下漫筆》,《魯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226-227頁?!八灾袊幌蚓蜕儆惺〉挠⑿?,少有韌性的反抗,少有敢單身鏖戰(zhàn)的武人,少有敢撫哭叛徒的吊客;見勝兆則紛紛聚集,見敗兆則紛紛逃亡。戰(zhàn)具比我們精利的歐美人,戰(zhàn)具未必比我們精利的匈奴蒙古滿洲人,都如入無人之境?!?魯迅:《華蓋集·這個與那個》,《魯迅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152-153頁?!拔覀冎袊粍e人用兵器來打,早有過好多次了。例如,蒙古人滿洲人用弓箭,還有別國人用槍炮。”*魯迅:《集外集拾遺·老調(diào)子已經(jīng)唱完》,《魯迅全集》第7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323-325頁。有時,魯迅甚至直接將蒙、滿等少數(shù)民族及其建立的政權(quán)稱為外國:“清朝又是外國人?!F(xiàn)在的外國人,不比蒙古人和滿洲人一樣,他們的文化并不在我們之下?!?魯迅:《集外集拾遺·老調(diào)子已經(jīng)唱完》,《魯迅全集》第7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323-325頁。顯然,在魯迅的潛意識里,中國就是漢族的中國,蒙古人、滿洲人都不是中國人,因此他很反感與蒙古人、滿洲人“攀親”,對于以蒙古人“雄大”的“武力”為“中國的光榮”的行為,他更是深惡痛絕。*參見魯迅《花邊文學·中秋二愿》、《集外集·、〈奔流〉編校后記(十)》、《三閑集·〈吾國征俄戰(zhàn)史之一頁〉》、《南腔北調(diào)集·?!礉暋怠?、《準風月談·踢》、《且介亭雜文·隨便翻翻》等文。因為視蒙、滿等少數(shù)民族為外國,所以在民國建立之后,魯迅的文章有時仍然沿用了“索虜”、“胡兒”等對他們的一些蔑視性、侮辱性稱呼。*參見魯迅《集外集拾遺補編·〈越鐸〉出世辭》、《準風月談·詩和預(yù)言》、《且介亭雜文末編·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等文。“漢族正統(tǒng)的中國”觀念還體現(xiàn)在魯迅雜文的下列內(nèi)容之中:“揚州十日”、“嘉定三屠”之類的慘劇經(jīng)常涌向他的筆端,“文字獄”也時常成為他談?wù)摰膶ο螅〕胄蘖恕端膸烊珪?,“許多人頌為一代之盛業(yè)”,魯迅卻視其為刪改古書內(nèi)容的最陰險手段*魯迅:《且介亭雜文·病后雜談》,《魯迅全集》第6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188頁。,為了牢記蒙、滿統(tǒng)治者屠戮、蹂躪漢人的“血史”,認識他們禁錮思想、鉗制言論的文化專制政策,魯迅奉勸“對于舊書有些上癮”的人“倒不如去讀史,尤其是宋朝明朝史,而且尤須是野史;或者看雜說”*魯迅:《華蓋集·這個與那個》,《魯迅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148頁。。對于“學鮮卑語,談琵琶,以服事貴人”的“漢奸”行徑,魯迅是口誅筆伐。*魯迅:《準風月談·撲空》,《魯迅全集》第5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367頁對于“實行”、“辦報”、“鈔舊書”等推翻清王朝的革命行動,魯迅是心悅誠服。*魯迅:《而已集·略談香港》,《魯迅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451-452頁。甚至服裝、胡子、辮子之類的生活細節(jié),也時常讓魯迅聯(lián)想到漢人歷史上受制于蒙古、滿洲的血淚,特別是辮子,可以說是讓魯迅耿耿于懷。*參見魯迅《二心集·對于左翼作家聯(lián)盟的意見》、《花邊文學·洋服的沒落》、《墳·說胡須》、《墳·從胡須說到牙齒》、《華蓋集續(xù)編·新的薔薇》、《而已集·論中國人的臉》、《而已集·憂“天乳”》、《三閑集·無聲的中國》、《三閑集·“革命軍馬前卒”和“落伍者”》、《且介亭雜文·說“面子”》、《且介亭雜文·病后雜談之余——關(guān)于“舒憤懣”》、《且介亭雜文末編·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等文。當然,魯迅在雜文中反復(fù)提及“血史”、文字獄、辮子,也并不是要和蒙古、滿洲清算舊賬,他主要還是為了以史為鑒,針砭現(xiàn)實,但由此可以窺見他的“漢族正統(tǒng)的中國”觀念,也是肯定的。魯迅并不是一個狹隘的民族主義者。對于外來文化的精華,他主張大膽的“拿來”;對于歷史上的民族恩怨,他主張理性的化解,當他在南京看見辛亥革命后從前旗人的駐地一片瓦礫時,曾經(jīng)大發(fā)感慨:“看到這樣的情形,即使你將《揚州十日記》掛在眼前,也不至于怎樣憤怒了罷?!?魯迅:《墳·雜憶》,《魯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第235 -236 頁。但是即便是這樣一位在民族問題上心態(tài)較為開放的魯迅,也同時持有傳統(tǒng)的“漢族正統(tǒng)的中國”觀念,這是發(fā)人深省的。

      黃震遐的劇詩《黃人之血》則較為典型地體現(xiàn)了泛黃種主義傾向。黃震遐本人也說《黃人之血》“有一種‘大亞細亞主義’的傾向”*黃震遐:《寫在〈黃人之血〉前面》,1931年4月10日《前鋒月刊》第7期。。所謂“‘大亞細亞主義’的傾向”,就是泛黃種主義傾向。劇詩通過黃色人種的聯(lián)軍由所向無敵到全軍覆沒的主要情節(jié),強調(diào)了黃色人種聯(lián)合起來的重要性,客觀上鼓吹了泛黃種主義。來自“那江南綠色的平原”的漢人宋大西、“馬上的韃靼”哈馬貝、“松花江畔的女真”白魯大、“契丹的小弟”羅英組成了黃色人種的聯(lián)軍,在成吉思汗的孫子拔都率領(lǐng)下與白人血戰(zhàn),起初黃色人種的聯(lián)軍內(nèi)部十分團結(jié),因此所向披靡,但是后來因自相殘殺而被白人軍隊所滅,“黃人之血”拋灑在荒漠之上。羅英、宋大西、哈馬貝和白魯大在死前重新認識到了黃色人種團結(jié)的重要,卻為時已晚。劇詩之中的很多敘述、描寫也表現(xiàn)出泛黃種主義的傾向。黃震遐是將歷史理解為黃、白兩個種族之間的互相征伐的:“這就是歷史上兩大民族的競賽,/不用上帝也可以判明優(yōu)勝劣敗,/一個是末世紀荒淫頹廢的玉臺,/里面充滿了黑黯的瘟疫和不義之財;/另一個是清潔而直率的人海,/浩浩蕩蕩地將一切淫穢整個淹埋。/等到將來歷史的輪回翻轉(zhuǎn)過來,/然后今日的得勝者再受明日的淘汰?!卑凑账倪@種理解,“清潔而直率”的黃色人種西征“荒淫頹廢”的白色人種完全是應(yīng)該的。因此劇詩大肆渲染黃人聯(lián)軍對外擴張的雄偉氣勢,在贊美黃人聯(lián)軍統(tǒng)帥的勇猛之時,甚至毫不忌諱他的野蠻和殘忍。對于黃色人種的所向披靡,劇詩作了盡情的謳歌;對于白色人種的屈膝求和,詩人似乎也并無同情。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第二章《沙漠之魂》中,詩人刻意憑吊了黃色人種曾經(jīng)“光榮的過去”:“汗馬噴出光榮的津液,/刀鋒推破了十字軍的鋼鐵,/……/歐羅巴每一朵的花都染了——/黃人之血!”在第三章《四騎士》中,當午夜的荒漠里傳來死去的韃靼人“我就是世界的主人”的悲吼時,詩人表達了對于黃色人種未來的堅定信心:“安心吧,死去的韃靼人,/靜靜的安息吧,亞細亞之魂!/誰說你沒做過世界的主人!/誰敢說你就此一蹶不振?/在那將來的時候,嚴冬或是晚春,/無論是何年,何月,何晨,/你這充滿了恥辱的尸身,/你這金色民族的公墳,/再也用不著什么退避,堅忍,/就會突然地灌滿了新血,新生。/太陽沒有你光明,烈火沒有你興奮,/到了那時喲,我再看鐵血的飛滾!”

      (責任編輯:曾慶江)

      Ethnic Nationalism and Ethnic Discourses in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

      WANG Xue-zhen

      (SchoolofLiberalArts,HainanNormalUniversity,Haikou571158,China)

      Nationalism was prevalent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early Republic. As people could not distinguish between “race” and “nation”, what they advocated and practiced at that time was an ethnic nationalism with distinctive racial features, as is manifest in the proposal of the pan-yellow-skin doctrine and in the advocacy of the “Anti-Manchuism” Han chauvinism. Amid the uproar of “fighting for racial purity” and “Anti-Manchurism”, many ethnic discourses found their way into the “Anti-Manchurism” literature in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continued till the period of Republic of China.

      race; nationalism; modern and contemporary Chinese literature; ethnic discourse

      2015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抗戰(zhàn)文學稀見題材資料整理與研究”(編號:15BZW154)

      2016-02-25

      王學振(1969-),男,湖北江陵人,海南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dǎo)師,《海南師范大學學報》執(zhí)行主編,主要研究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

      I209

      A

      1674-5310(2016)-11-00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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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語文摘(2021年11期)2021-12-31 03:2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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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苑(2020年6期)2020-06-22 08:41:44
      論美國基于種族的“肯定性行動”
      反歧視評論(2018年0期)2019-01-23 06:47:22
      論埃里森文化批評中的種族政治觀
      找出調(diào)皮鬼
      跟蹤導(dǎo)練(一)3
      魯迅《自嘲》句
      魯迅看書
      胃食管反流病在不同民族/種族之間的差異
      魯迅的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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