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東 年 旭
(東北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吉林 長春 130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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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倭與申交:明太祖對日交涉目的探析
——以洪武初年的對外詔書為中心
劉曉東年旭
(東北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吉林 長春 130024)
[內(nèi)容摘要]目前研究多將明太祖對日交涉核心目的歸結為禁倭,但以洪武初年對外詔書的對比來看,禁倭很可能只是次要目的,申交方是明太祖對日交涉的核心目的。明太祖試圖通過萬國來朝局面的營造,進一步彰顯自身較元朝更為有效的政權正統(tǒng)性與合法性。在這一層面上,被塑造成為維護中華正統(tǒng)而不向元朝朝貢的日本,其象征意義就顯得較為重要了。《明實錄》洪武四年日本國王入貢條目中,對趙秩與日本國王對話的記述,某種程度上或是為滿足這一需求的刻意夸張。圍繞“禁倭”與“申交”而展開的洪武初葉的對日交涉,也是洪武君臣踐行以“王道政治”為基礎的新型東亞區(qū)域秩序的一個微觀側面。
[關鍵詞]明太祖;日本;倭寇;洪武;朝貢
學界受傳統(tǒng)倭寇觀影響,且依據(jù)洪武初年對日詔書中明太祖所言“不在意日本稱臣與否”*《明太祖實錄》卷39,洪武二年二月辛未條,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1962年,第787頁。及關于倭寇問題的論述,多將明太祖對日交涉之核心目的歸結為禁倭。但詳考《明實錄》中洪武初年的倭寇侵擾記錄:從建國至洪武二年楊載使日前,只有一次;*《明太祖實錄》卷38,洪武二年春正月乙丑條,第781頁。從楊載使日至次年趙秩使日期間,只有兩次。*《明太祖實錄》卷41,洪武二年夏四月戊子條,第824頁;卷44,洪武二年八月乙亥條,第866頁。如此稀疏的倭寇問題,卻催生出明廷極為強烈的“禁倭要求”,這不能不令人略生疑惑。同時,以往的解讀多僅限于明朝與日本之間,而忽略了明、日關系僅是朱元璋構建東亞區(qū)域秩序體系中的一環(huán)。因此,對于洪武時期尤其是初葉明、日關系的解讀,既要考慮兩者本身的特殊性,也要顧及日本在“天下”關系再確立背景中所處的一般性。本文即希冀通過對洪武初葉對日詔書與同期其他對外詔書的比較,進一步解讀洪武初葉明朝對日交往的深層目的與意義所在。
一、洪武建元的海外宣諭與對日詔書
明朝建立伊始,朱元璋便遣使四處,詔諭諸國,其中蘊含了明朝廷海外交往的何種基本理念?我們不妨將洪武帝頒諭諸國的初次對外詔書之內(nèi)容,略作比較與分析:
1.高麗:“自有宋失御,天絕其祀。元非我類,入主中國,百有余年。天厭其昏淫,亦用殞絕其命,華夷擾亂,十有八年。當群雄初起時,朕為淮右布衣,暴兵忽至,誤入其中,見其無成,憂懼弗寧。荷天地眷祐,授以文武,東渡江左,習養(yǎng)民之道,十有四年。其間西平漢主陳友諒,東縛吳王張士誠,南平閩粵,戡定八番,北逐胡君,肅清華夏,復我中國之舊疆。今年正月,臣民推戴即皇帝位,定有天下之號曰大明,建元洪武。惟四夷未報,故遣使報王知之。昔我中國之君與高麗壤地相接,其王或臣或賓,蓋慕中國之風,為安生靈而已。朕雖不德,不及我中國古先哲王使四夷懷之,然不可不使天下周知,余不多及?!?《明太祖實錄》卷37,洪武元年十二月壬辰條,第749頁。
2.安南:“昔帝王之治天下,凡日月所照,無有遠近,一視同仁,故中國尊安,四方得所,非有意于臣服之也。自元政失綱,天下兵爭者十有七年,四方遐遠,信好不通,朕肇基江左,掃群雄,定華夏,臣民推戴,已主中國,建國號曰大明,改元洪武。頃者克平元都,疆宇大同,已承正統(tǒng),方與遠邇相安于無事,以共享太平之福,惟爾四夷君長、酋帥等遐遠未聞,故茲詔示,想宜知悉。”*《明太祖實錄》卷37,洪武元年十二月壬辰條,第750頁。
3.占城:“朕之遣使正欲報王知之,曩者我中國為胡人竊據(jù)百年,遂使夷狄布滿四方,廢我中國之彝倫,朕是以起兵討之。垂二十年,芟夷既平,朕主中國,天下方安,恐四夷未知,故遣使以報諸國……王能奉若天道,使占城之人安于生業(yè),王亦永保祿位,福及子孫,上帝寔鑒臨之?!?《明太祖實錄》卷39,洪武二年二月辛未條,第785頁。
4.爪哇:“中國正統(tǒng),胡人竊據(jù)百有余年,綱常既隳,冠履倒置。朕是以起兵討之,垂二十年海內(nèi)悉定,朕奉天命,已主中國,恐遐邇未聞,故專使報王知之……王其知正朔所在,必能奉若天道,俾爪哇之民安于生理,王亦永保祿位,福及子孫?!?《明太祖實錄》卷39,洪武二年二月辛未條,第786頁。
5.日本:“上帝好生,惡不仁者,向者我中國自趙宋失馭,北夷入而據(jù)之,播胡俗以腥羶中土,華風不兢,凡百有心孰不興憤。自辛卯以來,中原擾擾,彼倭來寇山東,不過乘胡元之衰耳。朕本中國之舊家,恥前王之辱,興師振旅,掃蕩胡番,宵衣旰食垂二十年。自去歲以來,殄絕北夷,以主中國,惟四夷未報。間者山東來奏,倭兵數(shù)寇海邊,生離人妻子、損傷物命。故修書特報正統(tǒng)之事,兼諭倭兵越海之由。詔書到日,如臣,奉表來庭;不臣,則修兵自圖,永安境土,以應天休。如必為寇盜,朕當命舟師揚帆諸島,捕絕其徒,直抵其國,縛其王,豈不代天伐不仁者哉,惟王圖之。”*《明太祖實錄》卷39,洪武二年二月辛未條,第787頁。此次詔書并非明太祖第一次對日詔書,明太祖第一次對日詔書并未抵達日本,而是于途中毀溺,即《明使仲猷無逸尺牘》所言:“首命使適日本通好,舟至境內(nèi),遇賊殺殺害來使,詔書毀溺。”(載《大日本史料》第6編37冊,東京:東京大學出版會,1976年,第349頁)此次詔書是毀溺后的重發(fā)詔書。因之前詔書日本并未收到,此次詔書仍可算作初次對日詔書。
歸納這些詔書之內(nèi)容,不難發(fā)現(xiàn):詔書前半段的敘述理路,各國幾乎完全相同,即元朝作為夷狄竊據(jù)中華所導致的“華夷失序”,及朱元璋不滿華夷易位,荼毒天下生靈,已奉天命恢復中華正統(tǒng)。后半段的敘述理路,則針對各國略有不同,對高麗、安南、占城“非有意于臣服”,只為告建國之事;對爪哇認為其“知正朔所在,必能奉若天道”;對日本除“報正統(tǒng)之事”外,還“兼諭倭兵越海之由”,并做出了只要不為“寇盜”之行,“臣”與“不臣”皆可的姿態(tài)。
從詔書前半段的敘述來看,以大量篇幅描述元朝的以夷亂華,無非是要強調(diào)元朝統(tǒng)治的非法性,及明朝對中華正統(tǒng)的恢復之功,實際上是要表明自身的正統(tǒng)性所在,這也是塑造新朝統(tǒng)治合法性的一個重要因素。詔書的后半段敘述中,都表達了對其是否加入以明朝為中心的朝貢體制,似乎并不太在意。但事實上,所謂“非有意于臣服”只是一種謙遜的表示,明太祖在后來頒賜給占城的詔書中曾云:
海外諸國入貢者,安南最先,高麗次之,占城又次之,皆能奉表稱臣,合于古制,朕甚嘉焉……爾彼此世傳已久,保土安民,上奉天道,尊事中國,爾前王必有遺訓,不待諭而知者。*《明太祖實錄》卷47,洪武二年十二月壬戌條,第934頁。
對諸國來朝的喜悅之情,躍然紙上。而在命中書省給安南的回文中,又說:“安南僻在西南,本非華夏,風殊俗異,未免有之,若全以為夷,則夷難同比,終是文章之國,可以禮導,若不明定儀式使知遵守,難便責人,中國外夷,若互有道,彼此歡心,民之幸也?!?朱元璋:《明太祖文集》卷8《命中書回安南公文》,《四庫全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年影印本,第1223冊,第75頁。
可見,明太祖所謂的“非有意于臣服”,并非真的不欲諸國來朝,畢竟就前近代的東亞區(qū)域秩序而言,這顯然是一種重要而有序的國家交往方式與途徑。不過,在洪武君臣的心中,似乎更傾向于追求一種“合于古制”的奉表稱臣,即中國不以武力相脅而使諸國感文德之化,尊奉天朝,賓至來歸。這較之武力征討,顯然更能彰顯新朝統(tǒng)治的合法性與正統(tǒng)性。因此,這次對日詔書中所謂“不臣則修兵自圖,永安境土,以應天休”的表述,實際上也并非洪武君臣的真實意愿。
由此而論,洪武二年的對日詔書中,雖然表達了這樣兩種目的:1.“修書特報正統(tǒng)之事”,即申交朝貢;2.“諭倭兵越海之由”,即禁倭。但結合洪武二年的其他對外詔書來看,其真正的核心顯然還是前者,“禁倭”只是一種次要目的與輔助性手段,正如詔書中所云只是“兼諭”而已。這在洪武三年的對日詔書,表現(xiàn)得更為明顯了。
二、洪武三年對日詔書的敘述理路
洪武三年三月,明太祖遣萊州府同知趙秩攜詔書再次使日,書云:
朕聞順天者昌,逆天者亡,此古今不易之定理也。粵自古昔,帝王居中國而治四夷,歷代相承,咸由斯道。惟彼元君本漠北胡夷,竊主中國,今已百年,汙壞彝倫、綱常失序,由是英俊起兵,與胡相較幾二十年。朕荷上天祖宗之佑,百神効靈,諸將用命,收海內(nèi)之群雄,復前代之疆宇,即皇帝位已三年矣。比嘗遣使持書飛諭四夷,高麗、安南、占城、爪哇、西洋、瑣里即能順天奉命,稱臣入貢。既而西域諸種番王各獻良馬來朝,俯伏聽命。北夷遠遁沙漠將及萬里,特遣征虜大將軍率馬步八十萬,出塞追獲,殲厥渠魁,大統(tǒng)已定。蠢爾倭夷,出沒海濱為寇,己嘗遣人往問,久而不答。朕疑王使之故擾我民。今中國奠安,猛將無用武之地,智士無所施其謀,二十年鏖戰(zhàn)精銳,飽食終日、投石超距。方將整飭巨舟,致罰于爾邦,俄聞被寇者來歸,始知前日之寇非王之意,乃命有司暫停造舟之役。嗚呼,朕為中國主,此皆天造地設,華夷之分。朕若效前王,恃甲兵之眾、謀士之多,遠涉江海以禍遠夷安靖之民,非上帝之所托,亦人事之不然?;蚰送庖男“?,故逆天道,不自安分,時來寇擾,此必神人共怒,天理難容,征討之師,控弦以待。果能革心順命,共保承平,不亦美乎。嗚呼。欽若昊天,王道之常,撫順伐逆,古今彝憲,王其戒之,以延爾嗣。*《明太祖實錄》卷50,洪武三年三月戊午條,第987頁。
此次對日詔書內(nèi)容,大體可分為四部分:第一部分同初次詔書敘述理路相同,言元朝以夷狄竊中華,非中國正統(tǒng),新朝已承天命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第二部分敘述明朝近期對內(nèi)對外之政治、軍事成果,及大統(tǒng)已定的基本格局;第三部分言及倭寇問題;第四部分則希望日本革心順命,共保承平。與前次對日詔書相較,第二、三、四部分是新增內(nèi)容,顯然也是需要我們進行重點分析的。
不過,像日本這樣“嘗遣人往問,久而不答”,需要進行二次遣使招諭的地方并非只有日本,還有八番、西域、西洋、瑣里、爪哇、畏吾兒等地。因此,我們也不妨將這些地方的第二次招諭詔書與第二次對日詔書略作比較,或許能另有一番啟示?!睹鲗嶄洝分袑槲淙觐C敕西洋、瑣里、爪哇等地的詔書內(nèi)容,也有著十分詳細的記載:
洪武三年六月,遣使持詔諭云南、八番、西域、西洋、瑣里、爪哇、畏吾兒等國曰:自古為天下主者,視天地所覆載,日月所照臨,若遠若近,生人之類,無不欲其安土而樂主。然必中國治安而后四方外國來附。近者元君妥歡帖木兒荒淫昏弱,志不在民,四方豪杰割據(jù)郡縣,十去八九。朕憫生民之涂炭,興舉義兵,攘除亂略,天下兵民尊朕居皇帝位,國號大明,建元洪武。前年克取元都,四方以次平定,其占城、安南、高麗諸國俱已朝貢,今年遣將巡行北邊,始知元君已歿,獲其孫買的里八剌,封為崇禮侯。朕仿前代帝王治理天下,惟欲中外人民咸樂其所,又慮汝等僻在遠方,未悉朕意,故遣使者往諭,咸使聞知。*《明太祖實錄》卷53,洪武三年六月戊寅條,第1049頁。
通過對比,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對日詔書中的第二部分,即對明朝近期政治、軍事成果的展示,并非其獨有內(nèi)容,而是洪武三年招諭詔書中的通用內(nèi)容。這實際上是意欲通過對自身軍事實力及已朝貢諸國政治成果的展現(xiàn),施加壓力以敦促其仿效來朝。
不過,需要注意的是:對日詔書的新增內(nèi)容不僅較其他詔書為多,而且其中所謂爪哇、西洋、瑣里等地已“順天奉命,稱臣入貢”的信息實際上是虛假的。如前所述,趙秩使日日期為洪武三年三月,而遣使詔諭云南、八番、西域、西洋、瑣里、爪哇等地,卻是在這年的六月,《明實錄》中所載爪哇的首次朝貢則是在九月。*《明太祖實錄》卷56,洪武三年九月壬寅條,第1092頁。西洋也是如此,據(jù)洪武時人龔敩《贈劉叔勉奉使西洋回序》記載,明太祖曾于洪武二年春令劉叔勉往諭西洋,至三年夏始才到達。*龔敩:《鵝湖集》卷5《贈劉叔勉奉使西洋回序》,《四庫全書》第1233冊,第669頁。原文為:“洪武二年春……其令劉叔勉持節(jié)往宣朕意,承命喜躍,即日就道,海舶間關,風濤萬里,三年夏才至西洋”。因久無信息,洪武三年六月又二次遣使,九月西洋方才首次朝貢。*《明太祖實錄》卷56,洪武三年九月乙卯條,第1100頁。而瑣里的首次朝貢時間,則更晚些,是在洪武五年正月。*《明太祖實錄》卷71,洪武五年春正月壬子條,第1313頁。此入貢順序亦如宋濂所述:“其稱臣者,高句麗最先,交趾次之,琉球、瑣里又次之。”*宋濂:《宋學士全集》補遺卷2《送無逸勤公出使還鄉(xiāng)省親序》,《叢書集成新編》第67冊,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8年,第1277頁。之所以虛造,顯然是想營造一種“萬國皆朝、獨缺爾國”的假象,以敦促日本盡快效仿。這種在詔書中虛造史實敦促朝貢的情況,在洪武朝的對外詔書中,極為少見。由此可知,相較于其他海外諸國,明太祖似乎對日本的朝貢顯得更為重視與迫切。
第三部分的“倭寇”問題是對日詔書的獨有內(nèi)容,也是學界將明太祖對日交涉核心目的定位為“禁倭”的主要依據(jù)。不過,細加分析卻不難發(fā)現(xiàn)其隱含的深意所在。首先,詔書中云“嘗遣人往問,久而不答”,事實上卻并非如此簡單。這次遣使,使臣至日被殺5人,楊載、吳文華被拘三月方才放還,已遠遠超出了所謂“不答”的程度。*《明使仲猷無逸尺牘》,載東京大學史料編纂所編:《大日本史料》第6編37冊,東京:東京大學出版會,1976年,第349頁。此篇原文雖然名言殺使之事,但其后則以“開諭一節(jié)略無見畣”予以淡化。但對這次“殺使”事件,朱元璋卻并未過多強調(diào),反而主動以“不答”為由,巧妙避開。其次,據(jù)詔書所云,明廷似乎曾一度欲興兵討伐,但因被寇者來歸,方知“倭寇”侵擾并非日本國王指使,故才停止造舟之役。表面看似為彰顯明朝武力,但實際上卻將“倭寇”與日本國王分別開來,從而為明、日封貢關系的締結創(chuàng)設可能。
在將“倭寇”問題緩和后,明太祖在第四部分內(nèi)容中通過對“朕為中國主,此皆天造地設,華夷之分”理念的宣揚,充分表明了希望日本“能革心順命,共保承平”的真實目的所在。除非日本“故逆天道,不自安分,時來寇擾”,否則不會如元朝般妄興征伐。所謂“革心順命”,就是要如爪哇、占城那樣“知正朔所在”,*《明太祖實錄》卷39,洪武二年二月辛未條,第785頁。能“保土安民,上奉天道,尊事中國……不待諭而知者。”*《明太祖實錄》卷47,洪武二年十二月壬戌條,第934頁。
由此來看,明太祖最初對日交涉的核心目的是想通過“申交”確立起與日本的封貢關系,將其拉入到新的東亞區(qū)域秩序中來,“禁倭”只是次要要求。事實上,《明國書并明使仲猷無逸尺牘》中的一段記述,就頗值得玩味:
故首命使適日本通好,舟至境內(nèi),遇賊殺殺害來使,詔書毀溺。尋有島民踰海作寇,數(shù)犯邊鹵,多略子女,皇帝一欲通兩家之好,悉置之而不問,但令自禁之。*《明使仲猷無逸尺牘》,《大日本史料》第6編37冊,第349頁。
當“禁倭”與“申交”相抵牾時,明太祖顯然更傾向于后者。
與洪武二年的其他對外詔書相較,對日詔書特別強調(diào)了“修書特報正統(tǒng)之事”問題,這與申交有著何種關聯(lián)?而從洪武三年對日詔書來看,較其他各地而言,也表現(xiàn)出了對日本申交的重視之意與迫切之情,甚至不惜虛造史實、擱置倭寇問題、淡化殺使事件,這背后又隱含了明朝廷怎樣的深意?
“四夷賓服”歷來是中原王朝彰顯其正統(tǒng)性與合法性的一種必要手段,明代亦然。早在吳元年十月,朱元璋就檄諭齊魯、河洛、燕薊、秦晉諸地,宣揚“自古帝王臨御天下,中國居內(nèi)以制夷狄,夷狄居外以奉中國,未聞以夷狄居中國治天下者也。自宋祚傾移,元以北狄入主中國,四海內(nèi)外罔不臣服,此豈人力,實乃天授?!?《明太祖實錄》卷26,吳元年冬十月丙寅條,第401頁。因此,建國伊始朱元璋便遣使四處、播告正統(tǒng),“皇帝廓清四海,遂登大寶,遣使者播告諸蠻夷,俾知元運已革,而中夏歸于正統(tǒng)?!?宋濂:《宋學士全集》補遺卷2《送無逸勤公出使還鄉(xiāng)省親序》,第1277頁。力圖營造出比元朝更為盛大的“萬國來朝”局面。因此,除元朝傳統(tǒng)朝貢國外,朱元璋還多向未曾朝貢于元朝的區(qū)域派遣使臣,詔諭往來,“洪武二年春,皇帝若曰:海外之地不內(nèi)附之日久矣,蓋自中唐以來,五六百年于茲。然亦天地之所覆載,日月之所照臨,朕豈忍棄之,不使沾中州文明之化哉。”*龔斆:《鵝湖集》卷5《贈劉叔勉奉使西洋回序》,第669頁。之后趙秩出使毛人地,*春屋妙葩:《雲(yún)門一曲》,載東京大學史料編纂所編:《大日本史料》第6編40冊,東京:東京大學出版會,2000年,第322頁。沈秩往渤泥國,*宋濂:《文憲集》卷4《渤泥入貢記》,《四庫全書》第1223冊,第347頁。楊載往琉球,*胡翰:《胡仲子集》卷5《贈楊載序》,《四庫全書》第1229冊,第58頁。佛麻國故民捏古倫往佛麻國*宋濂:《圣政記》卷2,《四庫存目叢書》史部,第45冊,濟南:齊魯書社1997年影印本,第610頁。等,即是這種理念下的招徠之舉,而日本更是其中最值得注意的環(huán)節(jié)。
元朝與日本雖未建立正式的國家交往,但民間的經(jīng)濟、文化交流卻始終未斷,這為明朝廷尋求與日本國交關系的建立,提供了必要基礎。朱元璋在《設禮部問日本國將軍》一文中就云:“往者我朝初復中土,彼日本僧俗多至,間云使則加禮禮之,或云商則聽其去來,斯我至尊將以為美矣,必欲深交日本,是有克勤、仲猷二僧之行?!?朱元璋:《明太祖文集》卷16《設禮部問日本國將軍》,《四庫全書》第1223冊,第195頁。而克勤在《致延慶寺座主書》一文中則言:
向蒙古僭入華夏,滅宋自立,日本怒胡人有犬豕之行,即與之為仇,自是學教之徒絕跡于中國矣……今以大國之有節(jié)義,嘗慕宋而仇胡,又能奉佛敬僧,故特以我取信而來。*《致延暦寺座主書並別幅》,載東京大學史料編纂所編:《大日本史料》第6編36冊,東京:東京大學出版會,1976年,第156頁。
據(jù)其所言,明太祖遣使日本的一個主要原因是認為日本“有節(jié)義,嘗慕宋而仇胡”,即曾為維護中華正統(tǒng),否認夷狄占據(jù)中華的合法性,而拒絕向元朝朝貢。這與朱元璋“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的新朝合法性的塑造,無形中有了某些暗合之處。
事實上,作為與元朝曾有過激烈對抗的“不臣”之國日本,若能“深交”于新朝,其象征意義無疑是不言而喻的。也正因為如此,明太祖對日本的朝貢與否便顯得尤為重視與迫切了。這點也不難從洪武四年日本懷良親王遣使入貢后,明朝內(nèi)外招服詔書中言辭語意的變化,略窺一斑。我們不妨將上述詔書之外,其他詔書中的相關內(nèi)容,略作排比分析:
1.洪武三年五月,詔諭納哈出曰:“破竹之勢直指川蜀,云南六詔使者相望。交趾、占城萬里修貢,高麗稱藩,航海來庭?!?《明太祖實錄》卷52,洪武三年五月丁巳條,第1030頁。
2.洪武三年六月,詔諭元宗室、部落、臣民曰:“朕即位之初,遣使往諭交阯、占城、高麗諸國,咸來朝貢,奉表、稱臣,唯西北阻命遏師。”*《明太祖實錄》卷五十三,洪武三年六月丁丑條,第1046頁。
3.同月詔諭云南、八番、西域、西洋、瑣里、爪哇、畏吾兒等國曰:“前年克取元都,四方以次平定,其占城、安南、高麗諸國俱已朝貢?!?《明太祖實錄》卷53,洪武三年六月戊寅條,第1049頁。
4.洪武三年九月詔諭遼陽等處官民書:“近高麗、安南、占城、爪哇、西洋、鎖里海外諸國皆稱臣入貢,是蓋知天命之有歸,順人事之當然者也。豈汝之智反不及耶?”*《明太祖實錄》卷56,洪武三年九月乙卯條,第1100頁。
通過梳理,不難看出每當有海外新國朝貢后,朱元璋都會很快將其名列入對其他區(qū)域的詔書中,進而彰顯新朝統(tǒng)治的正統(tǒng)性與合法性,同時也是一種敦促來朝的手段。但在洪武四年十月,所謂“日本國王稱臣入貢”后,其內(nèi)外招服詔書中的言辭卻發(fā)生了一定改變,如在洪武五年正月詔諭云南的詔書中就不再羅列諸國名稱,而是用“蠻夷酋長”一言概之,“是用遣使外夷,播告朕意,使者所至,蠻夷酋長莫不稱臣入貢?!?《明太祖實錄》卷71,洪武五年春正月癸丑條,第1314頁。同月,遣使詔諭琉球國的詔書也是如此,“是用遣使外夷,播告朕意,使者所至,蠻夷酋長稱臣入貢?!?《明太祖實錄》卷71,洪武五年春正月甲子條,第1317頁。可見,日本的朝貢與否,對洪武初葉新的東亞區(qū)域秩序的建構,顯然具有與他國不同的特殊意義所在。
三、“日本國王稱臣入貢”敘事與“良懷”問題
《明太祖實錄》關于洪武四年十月的記載中,首次出現(xiàn)了“日本國王稱臣入貢”的記錄,即日本南朝懷良親王的遣使入貢。*《明太祖實錄》卷68,洪武四年冬十月癸巳條,第1280頁。對于此段記錄,因言辭略顯夸張,日本學界對其真實性長期以來一直存有疑慮。圍繞其中的“懷良親王稱臣與否”問題,產(chǎn)生了藤田明的偽作說、佐久間重男的誤解說等一系列觀點。*蔭木原洋:《洪武帝期日中関係の研究動向と課題》,《東洋史訪》,1996年3月。直至村井章介以佐藤進一關于日本南北朝時期的一系列史實考證為依托,所揭示出的當時征西將軍府表現(xiàn)出的南朝內(nèi)部自立性、分離性傾向,并根據(jù)當時南朝所面臨的嚴峻政治、軍事形勢,指出懷良親王有想法也有力量完成對明的稱臣入貢。*村井章介:《征西府権力の性格》,載《アジアのなかの中世日本》,第282—293頁。中國臺灣學者鄭樑生也推測懷良親王很可能是想通過向明的稱臣入貢以換取明朝支持,進而挽回頹勢。*鄭樑生:《明代中日關系研究—以明史日本傳所見幾個問題為中心—》第3章《明與征西將軍府的交通》,臺北:文史哲出版社,1984年,第146頁。這兩種說法,目前雖已得到學界的大致認同,不過其中卻仍有一個重要問題需要進一步解明,即《明實錄》中為何要對“日本國王良懷稱臣入貢”一事進行如此詳細而夸張的描述?雖然石原道博認為這一現(xiàn)象的產(chǎn)生,并無過多深意,只是一種“潤筆”而已。*石原道博:《日明交渉の開始と不征國日本の成立》,《茨城大學文理學部紀要》人文學科,1954年第4期。但如果我們詳細解讀這段記錄,卻會感到似乎并非全然如此。
在這段記述的前面,描述了洪武三年趙秩出使的情形:
先是趙秩等往其國宣諭,秩泛海至析木崖,入其境,關者拒勿納,秩以書達其王,王乃延秩入,秩諭以中國威德,而詔旨有責讓其不臣中國語。*《明太祖實錄》卷68,洪武四年冬十月癸巳條,第1280頁。
根據(jù)趙秩所述,洪武三年詔書中首先著重指責了日本的“不臣”,這與我們前文的分析頗為契合,也印證了明太祖對日“申交”的核心目的。其后圍繞“稱臣”問題,日本國王作了如下陳述:
吾國雖夷,僻在扶桑,未嘗不慕中國之化而通貢奉。惟蒙古以戎狄蒞華夏,而以小國視我。我先王曰:我夷,彼亦夷也,乃欲臣妾我?而使其使趙姓者讠術我以好語,初不知其覘國也。既而使者所領水犀數(shù)十艘已環(huán)列于海岸,賴天地之靈,一時雷霆風波,漂覆幾無遺類。自是不與通者數(shù)十年。今新天子帝華夏,天使亦姓趙,豈昔蒙古使者之云仍乎?亦將讠術以好語而襲我也?*《明太祖實錄》卷68,洪武四年冬十月癸巳條,第1280頁。
這段描述展現(xiàn)出了這樣兩層含義:1.日本不愿臣服元朝的根本原因,乃在于蒙古是以戎狄蒞華夏,非中華正統(tǒng),作為仰慕“中國之化”的日本,自然不會向夷狄臣服;2.對于華夏元滅明興的王朝更替,日本一無所知,仍處于“蒙古來襲”的戒備之中。
前者借日本國王之口對元朝統(tǒng)治正統(tǒng)性的否定,實際上潛在地彰顯了新朝統(tǒng)治的合法性。而后者則通過“不知王朝興替”的方式,為明朝故意淡化殺使事件及日本的未能及時來朝,作出了隱性的合理解釋。記述的最后,則用盡筆墨,生動地刻畫了趙秩臨危不懼、慷慨陳詞,終使日本國王幡然醒悟、自悔不及,決意尊奉新朝、遣使朝貢的悲壯場面:
今圣天子神圣文武,明燭八表,生于華夏而帝華夏,非蒙古比。我為使者非蒙古使者后,爾若悖逆不吾信,即先殺我,則爾之禍亦不旋踵矣。我朝之兵,天兵也,無不一當百,我朝之戰(zhàn)艦,雖蒙古戈船,百不當其一,況天命所在,人孰能違?豈以我朝之以禮懷爾者,與蒙古之襲爾者比耶?于是其王氣沮,下堂延(趙)秩,禮遇有加,至是奉表箋稱臣,遣祖來隨秩入貢。*《明太祖實錄》卷68,洪武四年冬十月癸巳條,第1280頁。
懷良親王的稱臣入貢,應該確有其事,但是否真如《明實錄》中所記載的那樣詳細與夸張,則很難確實。不過,這番邏輯性極強的精心描述,使明、日交涉中原本存在的一些齟齬,不僅得到了有效消解還被給予了相對合理的解釋,這恐怕也是符合明太祖對日交涉之核心目的的一種刻意之舉吧。
在明朝的官方文書中,一直將“懷良親王”誤寫為“日本國王良懷”。最早關注這一問題的日本學者粟林宣夫認為,懷良親王為挽回頹勢,委派九州的中小豪族押送被擄民入明,以換取賞賜品并探取明朝情報。這些豪族在趙秩教唆下,依據(jù)上表朝貢形式,將懷良親王擬作日本國王,但又擔憂懷良親王責難,故而將“懷良”寫作“良懷”。*栗林宣夫:《日本國王良懐の遣使について》,《文教大學教育學部紀要》,1979年第13期。這一解說顯然是難以成立的,事實上在日本相關史籍的記述中,都明確寫明為“懷良”而非“良懷”。如《桜雲(yún)記》中就記載:
(建德二年二月)……南朝ノ宮征西將軍式部卿懷良親王ヲ取立是ヲ仰テ、近國ノ諸將附屬ス。項日、使者ヲ調(diào)ヘ、舩ヲ設ケ大明ヘ遣之。其狀ニ曰:日本國王懷良ト書セリ、大明ヨリ日本國王ヘ來ル使者、筑紫ニテ菊池畄テ、其返古又ヲ懷良ヨリ遣ス。*《桜雲(yún)記》下,東京:早稲田大學蔵本,第4頁。此書作者不詳,但記錄較為翔實,據(jù)考證可能是江戶初期書物奉行淺羽成儀的著作(參見勢田道生:《“南方紀伝”·“桜雲(yún)記”の成立時期の再検討》,《語文》2008年第91輯)。譯文:“應安二年二月……為尋求南朝征西將軍宮式部卿懷良親王的庇護,臨近諸國的諸將紛紛歸附。今日懷良親王安排使者、制造海船,往大明遣使。其書狀有云:日本國王懷良作書,大明派往日本國王使者,已經(jīng)由筑紫的菊池留奉懷良命令護送返回”。
而與事件有關的豪族之一菊池家族的文書《菊池家代々記録》中,也是如此,“武光の嫡子、隈府に城を筑住居す、武威父に劣らず、親王の命を奉し、応安四年如瑤蔵主を大明に遣ける、趙秩と云ものを日本に遣ぬれハ、是をとどめ、懐良親王に謁せしめて帰す。”*《菊池家代々記録》,載東京大學史料編纂所編:《大日本史料》第6編40冊,第573頁。譯文:“在隈府筑城居住的菊池武光的嫡子,有著不遜于其父的武威,受親王的命令,于應安四年,護送如瑤藏主前往大明。大明以叫做趙秩的人往日本遣使的事也在此終止,趙秩謁見懷良親王后便歸還了”。
那么,還有一種可能性則是由于明朝對日本狀況不了解而出現(xiàn)的誤書現(xiàn)象。的確,自元代以來中國與日本便無正式通交關系,但如前所述這并不意味著雙方交流的斷絕與洪武君臣對日本情況的一無所知。村井章介在《アジアのなかの中世日本》一書就曾指出,元末明初的眾多入明僧應該為朱元璋帶來了相當程度的對日認知。*村井章介:《日明交渉史の序幕-幕府最初の遣使にいたるまで—》,載《アジアのなかの中世日本》,第246頁。事實上,洪武君臣與日本入明僧是有著諸多聯(lián)系的,其中著名者如絕海中津、汝霖妙佐、椿庭海壽、權中中巽等。尤其是絕海中津,他于“大明洪武元年二月,航溟南游,寓杭之中竺,依全室禪師,禪師甚器重之,命俾作燒香侍者,后復又轉藏主。”*《翊聖國師年譜》,塙保己一編:《続群書類従》第9輯下,東京:群書類従完成會,1925年,第670頁。這里的“全室禪師”就是明朝著名高僧中竺寺住持季潭宗泐,他與朱元璋相當熟稔且往來頗多。據(jù)《泐季泐傳》記載,朱元璋“建廣薦法會于蔣山太平興國寺……命師升座說法,上臨幸,賜膳無虛日,每和其詩,稱為泐翁?!?明河:《泐季泐傳》,《補續(xù)高僧傳》卷14,藍吉富主編:《禪宗全書》史部29,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4年,第533頁。洪武四年,祖闡、克勤受命出使日本前,季潭宗泐與朱元璋還先后賦詩餞行:
天寧禪師祖闡、仲猷,以高行僧召至南京,會朝廷將遣使日本,詔祖闡與克勤俱。祖闡不憚鯨波之險,毅然請行,上壯之,賜以法器、禪衣之屬,令太官進饌,享于武樓下,且諭其國敬浮屠,宜以善道行化。時天界禪師宗泐嘗賦詩餞之,其詩上徹預覽,遂俯賜和答。*宋濂:《宋學士全集》補遺卷3《恭跋御制詩后》,第1285頁。
當明太祖、祖闡、克勤、季潭宗泐與日本之間直接或間接地產(chǎn)生關聯(lián)的時候,對于急需了解日本情況的洪武君臣來說,真的可以忽視絕海中津等入明僧的存在而不聞不問嗎?雖然目前還沒發(fā)現(xiàn)直接的證據(jù)證明這些入明僧對朱元璋日本認知的影響,但若由此而認為朱元璋對日本情勢毫無所知,顯然也是不合情理的。
除卻“良懷”之外,“日本國王”的稱號實際也是錯誤的。當兩種錯誤同時集中于一人身上的時候,簡單以“誤寫”予以解釋恐怕也是難以令人全然置信的。如果說洪武君臣對懷良親王“日本國王”的最初認識,是由于對日本內(nèi)情的不了解所致。那么,隨著交往的進一步加深,洪武君臣顯然已經(jīng)認識到了這種錯誤的存在。宋濂在《送無逸勤公出使還鄉(xiāng)省親序》中就說,“先是日本王統(tǒng)州六十有六,良懷以其近屬竊據(jù)其九,都于太宰府”。*宋濂:《宋學士全集》補遺卷2《送無逸勤公出使還鄉(xiāng)省親序》,第1277頁。朱元璋也云,“朕惟日本僻居海東,稽諸古典,立國亦有年矣。向者國王良懷奉表來貢,朕以為日本正君,所以遣使往答其意”。*《明太祖實錄》卷90,洪武七年六月乙未條,第1581頁。
可見,對于南朝懷良親王的奉表入貢,洪武君臣并非十分滿意。其雖在形式上滿足了明朝“四夷賓服”的需求,但在實質上卻并未達到朱元璋意欲“深交”于日本的政治目的。因此,在與日本北朝方面尚未取得聯(lián)系,及其正式奉表入貢之前,朱元璋雖然還是堅持賦予了懷良親王“日本國王”的正統(tǒng)性稱號,但也進一步強化了“表貢允合”的禮儀原則并多次對違禮者卻而不受??梢哉f,在懷良親王“日本國王”錯誤稱號的背后,也隱含了朱元璋對日本北朝申交入貢的期待。那么,“懷良”誤寫為“良懷”是否也是一種刻意的筆注呢?
雖然終洪武之世,朱元璋君臣也未能實現(xiàn)對日本的這種政治期待,但明朝從建立伊始便將“王道政治”作為其構建新型東亞區(qū)域秩序的重要基礎與理念,“十五不征國”的出臺便是這一理念、政策的產(chǎn)物,并對以后中國及東亞區(qū)域秩序的演變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圍繞“禁倭”與“申交”而展開的洪武初葉的對日交涉,正是洪武君臣踐行以“王道政治”為基礎的新型東亞區(qū)域秩序建構過程中的一個微觀側面。
(責任編輯:王來特)
[收稿日期]2015-11-10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東亞史上的‘落差—穩(wěn)定’結構與區(qū)域走向分析”(編號:15ZDB063);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十六世紀前后的倭寇與東亞區(qū)域秩序研究”(編號:10BSS009)。
[作者簡介]劉曉東(1972-),男,遼寧鳳城人,歷史學博士,東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年旭(1987-),男,吉林省吉林市人,東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日本關西大學東亞文化研究科博士研究生。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201(2016)01-0059-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