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亞的英美劇時代

張月寒

野心的故事亙古相同。

BBC在2005年11月推出過一系列迷你劇叫《莎士比亞重現(xiàn)》（Shakespeare Re-Told），是眾多翻拍莎士比亞作品中比較值得看的一部。它將莎士比亞的《麥克白》、《馴悍記》、《無事生非》、《仲夏夜之夢》完全置于現(xiàn)代背景，取莎翁原作之精髓，重新創(chuàng)作，每集都采取不同的編劇。

這4部中，最值得推崇的是《麥克白》。全片籠罩一種陰沉低暗的色調(diào)，非常符合《麥克白》陰郁壓抑的氣氛。一個始終被壓迫的米其林飯店大廚喬（Joe）·麥克白，極有天賦，卻一直被老板鄧肯剽竊自己的菜式、掠奪一切功勞。上電視的是鄧肯、名利雙收的是鄧肯，而實際上真正有天賦的卻是麥克白。理所當(dāng)然的，麥克白認(rèn)為自己才是真正該處于老板位置的人。

以往劇評家評《麥克白》，似總突出一個“疚”字，但其實在《麥克白》中，一切的滋生其實是“嫉妒”。原著中也是。戰(zhàn)功赫赫的蘇格蘭將軍，越來越覺得，國王的寶座應(yīng)該屬于他?！白屛业男?，直敲我的肋骨”，原著中，麥克白想成功的欲望就是這么強。這種欲望是天生的，潛藏在血液。

電影《麥克白》劇照

《莎士比亞重現(xiàn)之麥克白》很精準(zhǔn)地抓住了莎士比亞在17世紀(jì)表達(dá)的那種內(nèi)核：欲望、膨脹、唆使、背叛。人性過了幾百年其實都沒有多大變化。將中世紀(jì)的罪惡移植到現(xiàn)代廚房，這個被野心吞噬的故事被搬到現(xiàn)代，一樣具有深刻效果。

與原著中重大的戰(zhàn)爭場面不同，這部迷你劇更注重的是心理的描述和鋪陳。劇集開場，《麥克白》原著中三個女巫變成了現(xiàn)代英國的三個垃圾工，坐在垃圾場的一個大卡車內(nèi)，吃垃圾食品。禿鷲飛來飛去。莎翁原著中的“雷和閃電”，換成了摩登的現(xiàn)代音樂，飄蕩在卡車車廂。

“fair is foul， and foul is fair.”（美即丑惡，丑惡即美。）莎士比亞在《麥克白》中說。

比較巧妙的，這部翻拍劇沿用了原著中的主角名字，所以觀眾可以一望即知哪個角色代表原著中哪個?！癓ess happy than you， yet more happy.”——“比你少一點快樂，但是更快樂。”電視劇中沿用莎翁原著中這段耐人尋味的話，再一次寓示了主角們的結(jié)局。事實上麥克白好友比利的結(jié)局，是被他殺死，但是，比利的子孫，卻繼承了麥克白篡位得來的東西，所以，才是，“比你少一點快樂，但是更快樂”。每當(dāng)這時，我們就不得不佩服莎士比亞語言的精準(zhǔn)。

值得一提的，還有電視劇中的配樂，和《五十度層次的灰》的《在愛中瘋狂》（Crazy In Love）主題曲相似，電視劇中音符不多的純鋼琴伴奏，卻能比任何復(fù)雜旋律更敲出人心理的那種漸變。

原著中，麥克白夫人被形容成“power behind the throne”（垂簾聽政），這部電視劇里，演員琦莉·霍斯（Keeley Hawes）詮釋得很好。從最初的慫恿，到殺人后的強制性洗手，到最終的精神失常。與原著略顯不同的是，電視劇版更加注重刻畫麥克白夫婦之間的愛情，這也是翻拍劇更現(xiàn)代性的一點。

在劇中，莎士比亞的名言屢屢出現(xiàn)，讓人窺知編劇底子之深。比如《威尼斯商人》里的“pound of flesh”（一磅鮮肉）、《麥克白》中的“sound and fury”（喧嘩與騷動）、“all our yesterdays”（我們所有的昨天）。

英國似乎特別擅長將經(jīng)典置于現(xiàn)代背景重新演繹。自2010年《新福爾摩斯》獲得成功，讓其主演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達(dá)到事業(yè)上一個高峰，從英國紅到美國，幾乎成為一個現(xiàn)象級人物。過于重視傳統(tǒng)的英國人，對于他們的文學(xué)經(jīng)典，是癡迷的，骨子里的熱愛，也是真摯的、充滿一種英倫自豪的，正因為如此，似乎只有英國人改編的英國經(jīng)典，才更像那么回事。相比之下，萊昂納多主演的《羅密歐與朱麗葉后現(xiàn)代激情篇》則真的是一部不倫不類的莎士比亞改編電影。這部電影雖然將故事的場景移到了現(xiàn)代，但影片中人物脫口而出的居然還是原汁原味的莎翁臺詞，并且還用莎劇中一貫的舞臺腔，真的給人一種非常驢唇不對馬嘴的感覺。

大熱美劇《紙牌屋》當(dāng)然是一個原創(chuàng)故事。但是，不可否認(rèn)的是，從克萊爾到安德伍德，整個情節(jié)、人物，有種很濃重的《麥克白》影子。第一季中，克萊爾一出場，我們就很明顯地看到了一個影影綽綽的“麥克白夫人”。同樣充滿野心，同樣對權(quán)力充滿欲望，同樣輔助著丈夫，一步一步，達(dá)到自己想要的巔峰。

該劇主演凱文·史派西就曾在采訪中說，《紙牌屋》的原著和劇本，可以說都來源于莎士比亞。

《紙牌屋》到目前為止之所以能獲得這么大的成功，和其不同凡響的開端有著巨大關(guān)系，即電視劇開頭凱文·史派西打破“第四堵墻”的自述。這種方式其實在莎士比亞的劇中就已經(jīng)經(jīng)常出現(xiàn)了，叫“Aside”，即“到一旁”，是指主角從現(xiàn)有的對話中跳出來，直接對著觀眾說一段獨白。這種獨白，往往直接揭示角色的內(nèi)心想法和心理驛動。在凱文·史派西主演的莎劇《理查三世》中，以及其他莎劇，諸如《奧賽羅》，還有剛剛在北京上演完的《亨利四世》、《亨利五世》，都有此種“Aside”。這種形式，莎士比亞也多用在他劇中的反派身上，似乎這樣的內(nèi)心剖白，能讓反派更“可被接受一些”。就像《紙牌屋》中的安德伍德（Underwood），他雖然很“壞”，但事實上觀眾并不討厭他，甚至被他特殊的“魅力”所折服。這種“打破第四堵墻”的方式，使演員和觀眾在不知不覺間建立了一種“親密”關(guān)系，仿佛臺上站著的那個人是自己的朋友似的，因為他正在向自己吐露內(nèi)心最真實、最黑暗的想法。這種“知道真相”的感覺無疑也讓觀眾的參與感更強。

《麥克白》的故事為什么在現(xiàn)代改編率那么高，是因為野心的故事亙古相同。人們覺得身居高位的人總是不如自己，任何一個對生命有追求的人都會想到取而代之?！尔溈税住分徊贿^演繹了這一欲望被扭曲的版本?！都埮莆荨返那鞍攵魏汀尔溈税住泛芟瘢徊贿^，安德伍德在為了“篡位”不擇手段以后，并沒有很多內(nèi)疚。這是《紙牌屋》的現(xiàn)代性體現(xiàn)。

原著中，麥克白在殺了自己的好朋友班柯（Banquo）之后，見到了班柯的鬼魂，害怕不已。然而在《紙牌屋》中，弗蘭克·安德伍德在謀殺了彼得·羅素后，也曾和彼得·羅素的鬼魂對話，但他并沒有表現(xiàn)出害怕鬼魂。與莎士比亞時期對麥克白等個人主義特別濃厚人物的極端批判不同，現(xiàn)代社會，似乎越來越寬容了。從弗蘭克·安德伍德的受歡迎可以看出這一點。前段時間，2月23日，“安德伍德總統(tǒng)”肖像在史密森學(xué)會國立肖像館舉行了揭幕儀式。史密森學(xué)會國立肖像館是除白宮外，唯一一個收藏了美國歷任總統(tǒng)全部畫像的機構(gòu)。一個虛構(gòu)的電視人物能夠得此殊榮，由此可知“安德伍德總統(tǒng)”在美國人民心中的喜愛感之深。

值得一提的是，在《麥克白》原文中，麥克白夫人也是稱自己的丈夫為“partner”，伙伴，和美國人形容克林頓與希拉里的婚姻，用的是一個詞。這同樣也影射在《紙牌屋》中安德伍德和妻子的關(guān)系。

“在最深的結(jié)果中……”莎士比亞在《麥克白》中說。那么，即使在最深的結(jié)果中，人類所最終背負(fù)的也不過是自己的欲望。時代變幻，滄海桑田，人類的欲望卻依然那么匍匐般的渺小。

喬治·馬?。℅eorge R.R. Martin）的整部《權(quán)力游戲》有很大部分基于玫瑰戰(zhàn)爭那段歷史，這幾乎是文藝界一件眾所周知的事。而莎士比亞對于玫瑰戰(zhàn)爭那段歷史的描述，也是他歷史劇中很有意思的一部。他的《亨利六世》，以倫敦坦普花園的兩朵玫瑰被拔標(biāo)志戰(zhàn)爭的開始，生動描述了這一段歷史。在《權(quán)力游戲》中，很明顯能看出，斯塔克代表的北方家族影射玫瑰戰(zhàn)爭中的約克（York）家族，蘭尼斯特家族則影射南方的蘭開斯特家族，龍母則影射亨利七世。在玫瑰戰(zhàn)爭中，兩大家族混戰(zhàn)，最后是流亡在外的亨利·都鐸（即后來的亨利七世）贏得了最終勝利。

玫瑰戰(zhàn)爭似乎是英國文藝界非常熱衷于以此創(chuàng)作小說的一段歷史時期。之前，頗受歡迎的英劇《亨利八世》的原著小說作者、“英國宮廷小說女王”菲利帕·格里高利也出了一系列基于玫瑰戰(zhàn)爭時期的小說，翻譯成中文的有《白王后》、《紅女王》，其中《白王后》被改編成了電視劇，反響不俗。

玫瑰直至今天，仍在英國社會占有一種特殊的地位。玫瑰是英國國花。之前飽受人民愛戴的戴安娜王妃，也被國人美稱為“英倫玫瑰”。在倫敦圣詹姆斯教堂旁的周末市集的紋章攤上，都鐸玫瑰，依然是眾多最受歡迎的紋章之一。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說《煦陽嶺的疑云》就講述了一對夫婦生下一雙女兒，一個叫玫瑰，一個叫百合。后來百合死了，圍繞著“玫瑰”又展開了一系列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