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提倡國學的人是個什么想法呢?
時間轉(zhuǎn)到清末,西學東漸。梁啟超、章太炎等人為了挽救中國文化,避免其被西方文化所吞噬,而提出國學、國故的概念。那么,這個概念在那個時候大概就是指的區(qū)別于西學或者外國之學的中國固有之學術(shù)。
這個中國固有之學術(shù)與毛佩琦教授的中國所有之學術(shù)就有很大區(qū)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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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有,中國本來就有,產(chǎn)生于中國,并在中國哲學框架之下形成體系的一切學術(shù)。所有,除了固有之外,外來之學融入中國,包括中國所有民族之學,融合在一起的雜糅體。
回到清末,梁啟超所謂的固有國學離“固有”還有多大差距?大概在我們頭腦里,都有一種華夏文明到了明清就走下坡路的思維,進而將清末中國文化被打敗的原因理解為西學的強大和中國之學的僵化保守。
那么,這種僵化保守的學術(shù)既然不能使中國強大,為何還要有人去歇斯底里的整理出來發(fā)揚呢?這個問題還要稍微提一下梁啟超時代國學雛形。
之前各種以“中體西用”為原則的改革都失敗了,導致有人以為中國之學并非盡皆精華,要去其糟粕,整理國粹。所以,就有人提出“國粹”為即“國學”之說。同時,這個國學雛形與日本的改革運動有關(guān),留學日本的學者親眼看到日本“脫亞入歐”的冒進行為轉(zhuǎn)向了“找回大和魂”的漸進式改革。那么,這個“大和魂”事實上就是指的日本提出的區(qū)別于西方的日本國學。
這個日本國學除了囊括了日本原有的學術(shù)、民俗,還包括其民族精神,在這個舶來品被留學者接受轉(zhuǎn)化之后,就誕生了中國國學。從這個意義上講,“國學”運動是與當時的國家改革運動并行的。
梁啟超、章太炎整理國故,提倡國學也是為了讓千瘡百孔的中國恢復元氣,重振雄風。在他們看來這種雄風就是根于中國而用于西學的國家體系,與之前的中體西用理念別無二致。所以,這種運動并沒有形成強有力的氣勢去抵擋洶涌的西學浪潮,反而被后來的新文化運動給了重重一擊。原因就在于,這種國故文化被認為是導致中國落后的根源所在,必須根除之而后求發(fā)展。為了除掉“落后的根源”,很多學者加入到了“痛打落水狗”的隊伍里。
這里其中包括被冠以“國學大師”的魯迅、胡適之等先生。這直接導致了國學運動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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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啟超的國學運動是失敗的。雖然他被冠以“國學大師”的稱號。因為,他所謂的國學沒有脫離清學的藩籬,甚至始終是在清學的圈子里為國學尋找立足點。
國學問題關(guān)系到尋找中國落后的根源的大問題,那么,要對國學作定論,就一定要找出中國落后的根源。在這一點上,新文化運動雖然做得很過激,但是他們的行為事實上找出了中國落后的根源,只是把這個根源擴大化了。
他們把清儒之學導致中國的落后擴大到了中國五千年文化政治體制的落后。從這個意義上講,梁啟超堅持清學,并把清學作為國學來闡發(fā),是必然被新文化運動所詬病的。在國學問題上,章太炎比梁啟超看得更遠,也更接近國學的本義。
康梁始終是清朝統(tǒng)治者的同情者和維護者,這在一系列的?;蔬\動、支持張勛復辟和反袁運動中都得到了切實印證。他們始終對大清國抱有幻想,似乎是被滿洲統(tǒng)治習慣了,正統(tǒng)都要在大清國一邊,連國學都要以清學為藍本。
同是堅持國學的章太炎先生則直接指出清朝的統(tǒng)治是導致中國落后的根源,所以,事實上,章太炎的國學與梁啟超的國學是一種相對立的概念。他們的區(qū)別就在于,是繼續(xù)堅持清學,并把其作為國學來發(fā)揚,還是清算清學,把清學剔除出國學,以重建大國風范。
說到這里,問題就慢慢清晰起來。堅持國學,就是要堅持中國本源文化,能讓中國強大的本源文化。
而只有在強大時候和走向強大的時候的文化體系才能作為國學來發(fā)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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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學運動事實上是一種救亡圖存的運動,那么,談到國學,當然與國家政治分不開。當一個國家,走向滅亡,其同時期堅持的文化肯定是不值得提倡和發(fā)揚的。章太炎先生直接指出,“衣冠拜索虜”是導致中國落后的根源所在,即上面所提到的華夏被清朝統(tǒng)治,形成的清學導致了中國的驟然落后。
他要發(fā)揚的是衣冠上國時期的文化,而梁啟超則堅持華夷融合時期的殖民主義文化是不應(yīng)該丟棄的國本。
由此觀之,在理解國學的概念之前,我們不得不梳理一下明清時期和歷史特定時期的文化氛圍。有人說,中國文明是世界上唯一沒有中斷的文明,只是在近代才驟然落后于西方的。這個觀點是非常值得懷疑的。一個國家落后,是多方面的,當然與其文化密切相關(guān)。那么,一個國家在強大的時候堅持的文化也必然與走向滅亡時候的文化是對立的。持“近代落后論”的人往往把明清綁定而論,這種綁定恰恰掩蓋了我們要尋找的國學本義。
我們暫且認為中國落后是在清末,那么,清末之前的正統(tǒng)文化是什么?理學。是的,終清一朝,理學被當作國家正統(tǒng)文化通過官方規(guī)定下來。而且是挖掉了心臟的理學文化。改造理學的工程極其浩大,從滿清入關(guān)開始的大屠殺,削弱民族認同感的剃發(fā)易服,到泯滅人性的文字獄,以及文字獄的登頂之作《四庫全書》。本來程朱理學在對人性的約束上做足了工作。在滿清入關(guān)之后,剔除了理學所堅持的民族氣節(jié),轉(zhuǎn)而形成明哲保身、包容萬物、追求空談的考據(jù)文化和奴性思想。
漢民族情緒的巨大低落和長期無力翻身致使各種消極學說充斥華夏,各種激發(fā)創(chuàng)造的力量蕩然無存,有的只是“賴活著”的自我安慰心態(tài)。在這個時候,佛教學說、道教學說與號稱正統(tǒng)的儒家理學學說同氣相求,成為奴隸之民的安眠藥。
這種儒釋道三教合一的潮流久而有之,自佛教入華夏,便開始了對包括道教和儒家的中華文化的侵蝕性影響,道教和儒家在與佛教對抗中慢慢迷失,走向極端。從三武一宗滅佛,范縝的桑門辯論,韓退之的攘除佛老,到朱熹、王陽明的反佛歸理歸心,三種文化從激烈對抗到最終偏離本初,擰成一股繩。
從避世離俗的玄學到理學,從二十四孝,到《弟子規(guī)》,從儒家排佛攘老到三教合流談心性,華夏民族再也沒有了先秦的禮樂豪俠,再也沒有了漢唐的大氣磅礴。
在這其中,明太祖及后人進行了一系列改革,力求恢復中國元氣。
這在一定程度上創(chuàng)造了文藝復興的輝煌,明朝不論從文學藝術(shù)還是在國家綜合實力上,都與西方齊頭并進。市井文化充斥民間,百家之學與儒學分庭抗禮,科技、軍事蓬勃煥發(fā),大有治隆唐宋,遠邁漢唐的氣魄。然而,一場天災(zāi)和因天災(zāi)導致的內(nèi)亂之后,一個虛弱的帝國,瞬間黯淡下去,并慘死在異族的鐵蹄之下。
從此中國倒退到了歐洲走過的經(jīng)濟、文化和社會制度黑暗的中世紀。直到辛亥革命再次恢復中華和建立民國。而此時的國學運動便如歷史上的儒釋道對抗一樣再次站起來與西學運動對抗。只是少了明辨的慧眼,而沒有能力形成執(zhí)古之道以御今的舊邦維新氣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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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三十年來,國學運動再次掛起招牌,各種文化理念再次粉墨登場。尤其引人矚目的是三教合流國學派,接續(xù)著清朝時期的殖民主義奴才文化,并且借助于現(xiàn)代化進程社會寬容氛圍,重新號稱“正統(tǒng)”起來。與之相近的還有泛文化國學論者,以無限包容的姿態(tài),把世界一切文化都納入到中國國學圈子里,即中國截止現(xiàn)在存在的民族所堅持的文化的總體即中國之國學。
這種自我夸張的三教合流派與世界文化融合派事實上是一種理念的不同階段。佛教入華夏可為國學正統(tǒng),包括回教、耶教的世界一切之文化融入中國理所當然也會成為國學。
于是原則性就不存在了。
這兩種理念看似是憂國憂民憂天下,事實上是一種隱蔽性很強的奴才文化和漢奸哲學。打著普世主義的旗號,為一切良莠不齊之文化和軍事的入侵建立了理論依據(jù)。這種文化的一個表現(xiàn)就是在中國范圍內(nèi)民族國家和民族英雄將成為暫時性歷史概念,歷史上的種族屠殺和侵略將被稱頌,抵抗侵略的民族英雄會隨著歷史的輾轉(zhuǎn)成為抵抗統(tǒng)一的阻礙分子。岳飛、文天祥、于謙、秋瑾等民族英雄都將成為反面人物。由此而來的文化荒漠也隨之而蔓延。
由于這種萬教合一的國學理論的原則上的模糊性,愛國主義將不再是凝聚國民的內(nèi)在精神動力,華夏民族找不到民族自我認同,當然也形不成主體民族對國家的安全統(tǒng)一和各民族協(xié)和的保障,而使國家和民族走向虛無和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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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的國學運動不僅不會救亡圖存,反而在改革創(chuàng)新上走向救亡圖存的反面。
那么,在清學扭曲華夏三百多年來,歐風美雨洗滌華夏一百多年來,我們要堅持什么樣的國家之學來正本清源,重建邦本,實現(xiàn)舊邦新命呢?我們的“舊邦”在哪里?我們的“新命”又要如何開展?在哪里跌倒,便從哪里找教訓,在哪里輝煌,便從哪里找借鑒。
中國者,華夏之中國。國學者,當為華夏之學也!
這是周流六虛,萬物化生,殊途同歸的周易之學。
這是家國天下,衣冠禮樂,合中有分的王道之學。
這是保合諸夏,協(xié)和萬邦,平章百姓的治國之學。
這是敬天法祖,孝忠家國,不畏暴虐的民族之學。
這是大廈將傾,百家繼起,諸子合謀的為民之學。
這是明德新民,止于至善,格物致知的治學之學。
這是甲骨金文、篆隸楷行草的文字之學;
這是陰陽相貫,水墨素紙,渾然天成的美術(shù)之學;
這是剛?cè)嵯酀?,護國愛民的武術(shù)之學;
這是勤求古訓,博采眾方,救民困厄的為醫(yī)之學;
這是柴米油鹽,醬醋茶酒的美食之學;
這是論說序記,詩詞歌賦,升降平仄,詠物言志,正風化民的文章之學;
這是軍國大事,不可不察的兵家之學;這是制器利民,奇技精巧的科技之學;
這是取之有道,用之有度的經(jīng)商之學;這是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的民本之學;
這是為民父母,如己所出,清正廉潔的為官之學;這是見利思義,打抱不平,扶弱濟貧的行俠之學;這是道之所在,行之所趨,敢為天下先的英雄之學……
“周雖舊邦,其命維新”,這種華夏舊邦之學以及由此誕生的維新之學,或許才能是真正的國學吧。
——摘自《明和家漢文化生活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