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瑞廷 于 平 黃雪寅 湖南省博物館
(1.首都博物館 2.北京市文物局 3.湖南省博物館)
對戰(zhàn)國楚地貴族墓葬出土玉器黑色水銀沁現(xiàn)象的再認識
——以湖南省博物館藏戰(zhàn)國玉器黑色沁為例
趙瑞廷1于 平2黃雪寅1湖南省博物館3
(1.首都博物館 2.北京市文物局 3.湖南省博物館)
黑色水銀沁 XRF科技檢測 朱砂
中國古代出土玉器部分存在黑色沁現(xiàn)象是一個不爭的事實,玉器黑色“水銀沁”或“黑漆古”的提法古已有之,清代學(xué)者將口口相傳的關(guān)于玉器“水銀沁”的說法記錄書中,并將其與汞元素的關(guān)系明確道來。宋代直至清代,玉器玩家對黑色“水銀沁”現(xiàn)象情有獨鐘,刻意模仿,利用“老提油”(煙熏火烤,將炭黑沁入玉中,本研究認為老提油的辦法除部分炭黑沁入玉的瑕疵部位產(chǎn)生黑色現(xiàn)象外,不能夠忽略幾百度的溫度將玉中的二價鐵氧化成四氧化三鐵變?yōu)楹谏淖饔茫┑霓k法使玉器變黑。但此時黑色沁與彼時黑色沁實質(zhì)上相同嗎?現(xiàn)代關(guān)于玉器黑色“水銀沁”現(xiàn)象的研究基本為否定態(tài)度,認為與汞沒有聯(lián)系。本研究通過對1960年湖南長沙楊家山鐵路工地12號墓 出土的龍形玉璜佩、玉劍璏,以及1980年湖南臨灃九里茶廠1號楚墓 出土的鳥形玉觹佩和鏤空雙龍首紋玉璜進行科技檢測發(fā)現(xiàn),這4件戰(zhàn)國墓葬出土玉器的黑色沁與汞元素有著必然的關(guān)系,這一現(xiàn)象的發(fā)現(xiàn)對今后開展相關(guān)研究如喪葬習(xí)俗等具有重要的指導(dǎo)意義。
(一)器物情況
1-1龍形玉璜佩
戰(zhàn)國(公元前475—前221年)長10.9、寬1.5—2.3厘米,1960年湖南長沙楊家山鐵路工地12號墓出土,湖南省博物館藏。該佩為青玉,微透明,上有淺黑色沁 (圖一)。器呈璜形,整體為龍,背上有一小孔,可穿繩單獨佩戴,也可作為組玉佩的掛件。該玉璜佩雕工較為細膩,拋光較好,龍身及龍首飾有云紋,葉形角,菱形眼,龍尾短平稍向外卷(圖二)。
圖一 玉璜正面
圖二 玉璜背面
1-2玉劍璏
戰(zhàn)國(公元前475—前221年)長6.3、寬2.1厘米,1960年湖南長沙楊家山鐵路工地12號墓出土,湖南省博物館藏。劍璏鑲嵌于劍鞘中央,正面觀察為長方形,其上雕琢谷紋6行20排,在谷紋之間用橫、豎短線隔開(圖三)。劍璏背面有一方框,便于革帶穿過,可固定劍于腰帶上。目前所見最早的玉劍璏是戰(zhàn)國時期的,楚玉劍璏一般璏面平整或略弧,兩端均向外出檐,檐內(nèi)卷。器面下有一長方形穿孔,供穿掛之用,其孔洞較開闊,隱約可見修整時的拉絲痕跡。在該劍璏背面有明顯的黑色沁,其它部位也隱約可見一些黑色沁(圖四)。
圖三 劍璏正面
圖四 劍璏背面
圖五 玉觹一面
1-3鳥形玉觹佩
戰(zhàn)國(公元前475—前221年)長3.4、厚0.3厘米,1980年湖南臨灃九里茶廠1號楚墓出土,湖南省博物館藏。該觹鳥作低頭狀,鉤喙,頭上有角,身上刻云紋,鳥腹部有一圓孔,鳥尾呈尖角狀,形象生動(圖五)。該觹鳥的角、頸項背側(cè)、腹部及尾端有明顯的黑色沁(圖六)。
圖六 玉觹另一面
1-4鏤空雙龍首紋玉璜
戰(zhàn)國(公元前475—前221年)長8.9、寬1.9、厚0.25厘米,1980年湖南臨灃九里茶廠1號楚墓出土,湖南省博物館藏。扁平,呈弧形,分為上下兩層,透雕分隔。上下兩層的左右兩端均雕對稱的龍首,上層龍首琢有向后傾覆的尖角,龍身表面陰刻卷云紋。下層龍首透雕,龍上顎伸長與上面龍身相連,龍體表面飾云紋與細網(wǎng)格紋。上下龍身之上下兩側(cè)雕琢弦紋輪廓線。該玉璜兩面紋飾相同,上下龍之雙龍口各為一孔(計有四孔,合為五孔)中部有一穿孔,供穿繩系佩平衡 (圖七)。此璜色澤青白,局部有點狀黑色沁蝕(圖八) 。
圖八 玉璜另一面
(二)墓葬相關(guān)信息
湖南長沙楊家山鐵路工地12號墓屬于長沙戰(zhàn)國楚墓乙類戰(zhàn)國晚期墓葬B型Ⅱ式墓 。根據(jù)墓中用鼎數(shù)量的多少和墓室規(guī)模的大小,將長沙楚墓分為甲、乙、丙三類,其中乙類墓用二到四鼎,墓主人相當(dāng)于士級。B型墓指長方形坑墓,墓室長寬比例在2:1以上、3:2以下,或者墓室寬在1.3米以上。墓室一般規(guī)模大,也較深,最深者達6米。因多數(shù)墓上部已被破壞,一般保存深度在3米左右,最淺者不足1米。墓坑鑿?fù)谳^規(guī)則,墓壁平整。一般在坑底有兩條橫貫?zāi)箍拥恼砟緶?,墓坑填土一般都較純凈,為坑內(nèi)掘出的原生土即第四紀(jì)紅網(wǎng)紋土搗碎后夯填,少數(shù)墓在墓底鋪墊了一層僅厚0.1到0.5米不等的白膏泥。Ⅱ式墓指帶龕長方形坑墓。具體到該墓,墓室長為3.56米,寬為2.40米,有殘木棺槨,有左右兩個邊箱,木槨長2.56、寬1.84米。隨葬器物有:鼎2、敦2、壺2、鈁2,還有劍、戈、戈樽、鏡、帶鉤。玉器有玉璧2、玉佩1、玉璜1、玉劍璏以及玻璃玉璧、殘漆器。以此來看,該墓屬于級別相對較高的墓葬,是經(jīng)過精心埋葬的士大夫級人物。還有,在關(guān)于湖南長沙楚墓的發(fā)掘報告材料中,沒有提到用鋪撒紅色朱砂作為葬俗的現(xiàn)象。
(三)器物無損科技檢測
3-1激光拉曼光譜儀礦物學(xué)材質(zhì)無損檢測
利用激光拉曼光譜儀 對4件器物的礦物學(xué)材質(zhì)成分進行測定,除玉劍璏表面礦物風(fēng)化較為嚴重?zé)o法得到結(jié)果外,其它3件都為閃石玉(圖九)。
3-2玉劍璏材質(zhì)XRF無損檢測輔助判斷
利用XRF 對玉劍璏的礦物學(xué)化學(xué)元素及含量進行測量,譜圖結(jié)果可以作為玉石材質(zhì)的輔助判斷方法。經(jīng)過檢測,該件玉劍璏與閃石玉化學(xué)元素種類及各元素含量分布基本相同(經(jīng)過本人對不同種類玉石及其它礦物的XRF檢測,不同種類的玉石XRF譜圖沒有相似性,而相同的透閃石玉,除鐵元素含量會有所差別外,其它元素的含量及元素種類分布基本相同,因此對于表面分析技術(shù)無法判斷該玉石的礦物學(xué)材質(zhì)外,該法可以作為輔助手段進行參考),推測仍然為閃石玉(圖一○)。
圖九 三件玉器文物相同的激光拉曼譜圖
圖一○ 玉劍璏XRF譜圖(與閃石玉譜圖相同)
圖一一 玉劍璏正面部位沒有黑色沁的檢測點
圖一二 劍璏側(cè)面黑色沁部位檢測點
圖一三 劍璏背面有黑色沁檢測點
3-3 四件玉器黑色沁部位XRF檢測
3-3-1利用XRF對玉劍璏的三個部位進行無損檢測,分別是正面沒有黑色沁的部位(圖一一)與劍璏側(cè)面(圖一二)、背面有黑色沁部位(圖一三)。檢測后,利用儀器本身譜圖疊加功能(將相同測試條件下獲得的不同檢測點的譜圖疊加在一起進行比對分析,可以準(zhǔn)確判斷出一件器物上不同部位元素的增減,進而對現(xiàn)象作出解釋)將正面檢測點與有黑色沁檢測點的譜圖疊加在一起,紅色線譜圖為有黑色沁檢測點的XRF譜圖,綠色線譜圖為正面沒有黑色沁檢測點的XRF譜圖(圖一四)。
圖一五 玉璜無黑色沁部位檢測點
圖一六 黑色沁檢測部位
圖一七 XRF譜圖疊加(綠色譜圖為黑色沁XRF譜圖,紅色譜圖為沒有黑色沁XRF譜圖)
從以上疊加的譜圖可以發(fā)現(xiàn)一個現(xiàn)象:有黑色沁部位的XRF檢測點,有明顯的Hg元素信號(多出的Cu元素為墓葬中銅器腐蝕物殘留),而無黑色沁的玉劍璏正面檢測點沒有一點Hg信號,說明黑色沁的成因是由于Hg元素造成。
3-3-2對龍形玉璜佩沒有黑色沁(圖一五)與玉璜中間部位黑色沁部位(圖一六)分別進行XRF檢測,同樣將相同測試條件下的譜圖進行疊加。
圖一八 玉觹無黑色沁XRF檢測點
圖一九 玉觹黑色沁XRF檢測點
圖二○ XRF譜圖疊加(綠色譜圖為黑色沁XRF譜圖,紅色譜圖為沒有黑色沁XRF譜圖)
同樣,從以上疊加的譜圖可以發(fā)現(xiàn)一個現(xiàn)象:有黑色沁部位的XRF檢測點,有明顯的Hg元素信號,而無黑色沁的玉璜檢測點沒有Hg信號,說明黑色沁的成因也是由于Hg元素造成(圖一七)。
3-3-3對鳥形玉觹佩沒有黑色沁(圖一八)與有黑色沁部位(圖一九)分別進行XRF檢測,也將相同測試條件下的譜圖進行疊加。
從以上疊加的譜圖可以發(fā)現(xiàn)同樣的現(xiàn)象:有黑色沁部位的XRF檢測點,有明顯的Hg元素信號,而無黑色沁的玉觹檢測點沒有Hg信號,說明黑色沁的成因還是由于Hg元素造成(圖二○)。
3-3-4對鏤空雙龍首紋玉璜沒有黑色沁(圖二一)與有黑色沁部位(圖二二)分別進行XRF檢測,同理將相同測試條件下的譜圖進行疊加。
從疊加的譜圖還是發(fā)現(xiàn)同樣的現(xiàn)象:有黑色沁部位的XRF檢測點,有明顯的Hg元素信號,而無黑色沁的玉璜檢測點沒有Hg信號,說明黑色沁的成因還是由于Hg元素造成(圖二三)。
圖二一 玉璜沒有黑色沁部位XRF檢測點
圖二二 玉璜側(cè)面凸起部位黑色沁XRF檢測點
圖二三 雙龍首玉璜無黑色沁色點與黑色沁色點XRF譜圖疊加(綠色為黑色沁譜圖,紅色為無黑色沁譜圖)
以上分別出土于戰(zhàn)國不同時期兩個墓葬中的4件玉器,都存在黑色沁,經(jīng)過檢測,黑色沁處都有Hg元素存在,而無黑色沁處則沒有Hg,毫無疑問黑色沁的成因都與Hg元素有關(guān),這是一個值得關(guān)注的現(xiàn)象。需要搞清楚兩個問題:首先:Hg元素來自于何處?其次:玉器黑色沁部位的Hg元素是以何種形式存在,Hg是金屬單質(zhì)狀態(tài)還是黑色HgS形態(tài)。從兩個墓葬的發(fā)掘信息來看,不像古代西周(芮國墓地、葉家山墓地等)高級別墓葬大量使用朱砂作為喪葬用物,出土的玉器上也附著有紅色朱砂,而這兩個墓葬沒有使用朱砂的跡象。因此,黑色沁的Hg來源于紅色朱砂的可能性不大,況且西周有朱砂的墓葬其出土的玉器上也沒有明顯黑色水銀沁現(xiàn)象。而清代可以查閱的資料記述當(dāng)中可以找到部分依據(jù):清人徐秦基在其《玉譜類編》中提到:“黑者為水銀沁。古者殮用玉,以水銀在尸腹內(nèi),遇玉即凝,故用玉塞之。清代劉大同《古玉辯》中說玉的水銀沁“三代之物為最多,秦漢次之,兩晉以后,即不多見矣?!彼€說:“殉葬之水銀,有大坑、小坑之別。大坑水銀所沁者,即成黑漆古矣。”現(xiàn)代玉器研究學(xué)者認為“黑沁,古人稱為水銀沁。因水銀既不能附著于玉表,更不能深入玉肌,所以這種說法是錯誤的 ”,普遍認為沒有水銀沁一說。
但從以上4件器物的XRF檢測,黑漆古水銀沁的說法不應(yīng)該徹底否定,即使不是金屬水銀單質(zhì)而是黑色硫化汞形成黑色沁,但這種沁色的形成最起碼與金屬汞有著直接的聯(lián)系。硫化汞俗稱辰砂、朱砂,常見為黑色固體,黑色硫化汞加熱升華后,轉(zhuǎn)化為紅色硫化汞,紅色硫化汞再加熱到一定溫度后就還原成金屬單質(zhì)水銀,而汞加硫黃又能生成黑色硫化汞,如再加熱便又成為紅色硫化汞。由于玉器的黑色沁確實與汞元素有關(guān),可能是在墓葬埋藏環(huán)境下,汞與尸體腐爛釋放出的硫,在玉器接觸面長時間發(fā)生化學(xué)反應(yīng),黑色硫化汞慢慢浸潤玉材而形成玉器黑漆古“水銀沁”現(xiàn)象,正因為與汞元素有直接關(guān)系的“水銀沁”的存在,古人資料記述的墓葬以“水銀”防腐、殮尸的葬俗必須重新進行思考與認識,在今后的墓葬發(fā)掘中,墓葬埋藏環(huán)境的科技檢測分析勢在必行。
附記:本工作是北京市科委《基于無損檢測技術(shù)的中國古玉鑒定研究》課題工作的一部分,本工作由于平、黃雪寅、楊文英、趙瑞廷、邵芳、李玉玲、杜侃、何秋菊、黃潔完成。特別感謝湖南省博物館對本工作提供了極有研究價值的戰(zhàn)國玉器文物并允許將研究結(jié)果發(fā)表。還要特別感謝考古專家趙朝洪教授、王武鈺研究員、地礦學(xué)專家曾衛(wèi)勝研究員、北京市文物局考古科研處王有泉處長、韓更副處長,展覽部門薄海昆博士、黃雪梅以及所有對本工作給予幫助、支持的同事及朋友。
注 釋
①湖南省博物館編著:《長沙楚墓》,文物出版社,2000年1月。
②湖南省博物館、湖南省考古學(xué)會:《湖南考古輯刊》,岳麓書社,1986年3月。
③古方:《中國出土玉器全集》,科學(xué)出版社,2005年8月。
④陸建芳:《中國玉器通史.戰(zhàn)國卷》,海天出版社,2014年9月。
⑤古方:《中國出土玉器全集》,科學(xué)出版社,2005年8月。
⑥湖南省博物館編著:《長沙楚墓》,文物出版社,2000年1月。
⑦便攜式激光拉曼光譜儀型號及測試條件:RT3000GI,激光波長785nm,激光功率500mW。
⑧德國布魯克ArtTax-X射線熒光能譜儀,測試條件:電壓:50KV,電流:600μA,檢測時間:200S,陽極靶:Mo,X射線光斑:70μm。
⑨楊伯達:《傳世古玉辨?zhèn)闻c鑒考》,紫禁城出版社,1998年4月。
責(zé)任編輯:郭治中
Black Mercury Seeps; XRF; Cinnabar
There are black impregnation phenomena called “mercury seeps” by ancients in some jades unearthed from the tombs of warring states. Whether there are “mercury seeps” phenomena of jades, we have tested 4 pieces of jades unearthed from the Chu’s noble tombs of warring states of Hunan provincial museum by XRF method, and believe that there truly exists the phenomena of black impregnation, which has a positive connection with the Hg element, thus the name of “mercury seeps” is reasonable. Combined with the funeral customs of the high level tombs of Zhou Dynasty, such as Ruiguo, Yejiashan, Guo state tombs in Sanmenxia, cemetery of marquis of Jin state, etc. that using mounts of red cinnabar as funerary objects and not all the jades unearthed from above tombs have the phenomenon of black “mercury seeps”, we can infer that the formation of mercury seeps is not because of red cinnabar (HgS), so the arguments of Qing Dynasty scholars Xu Qinji and Liu Datong that mercury as a kind of funerary object maybe connected with the formation reason of mercury seeps have certain rationality. While the statement of many contemporary jade researchers that black impregnation has nothing to do with mercury is debatab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