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鈴
論工程風險的分配正義
■張 鈴
現(xiàn)代工程已經(jīng)把我們帶入了一個“風險社會”,工程風險分配的不公正會引發(fā)社會的不平等和非正義,因此,公正地分配工程風險是工程倫理學的重要課題。功利主義路徑雖然具有很強的實用性,但沒有充分尊重每個個體自由選擇的權(quán)利,更缺少道德上的邏輯支撐。自由主義路徑充分尊重了人的自由權(quán)利,卻從根本上祛除了道德前提。德性主義路徑以道德為根基,包含功利主義的考量,也給自由主義留下了空間。因此,在工程風險的分配中,德性主義路徑最能彰顯社會正義。
功利主義;自由主義;德性主義;社會正義
現(xiàn)代社會中,工程作為人類社會最基本的實踐活動,在給我們帶來巨大福祉的同時,又把我們推入一個極其脆弱的“風險社會”。工程風險已經(jīng)貫穿、制約并影響著社會政治生活幾乎全部過程,成為至關(guān)重要的社會“建序者”。風險的不公正分配帶來的直接社會性后果是:享受工程利益的是一部分人,承擔工程風險的卻可能是另外一部分人。由此引發(fā)深遠的難題是:風險分配會成為少數(shù)人謀求財富和權(quán)力的憑藉,并最終演變成為社會不平等的最深層根源。如何公正地分配工
程風險,是工程倫理學也是我們當下時代所必須面對的一項重要課題。
在工程倫理規(guī)范中,功利主義價值觀的表述最為簡潔,也最具有直觀上的吸引力,并始終在工程風險的實際分配中發(fā)揮著重要的指導性作用。功利原則是指:“它按照看來勢必增大或減小利益有關(guān)者之幸福的傾向,亦即促進或妨礙此種幸福的傾向,來贊成或非難任何一項行動?!保?]功利主義的基本原則是使快樂總體上超過痛苦,最高原則就是使幸福最大化,正義的實現(xiàn)方式即為謀求我們所能得到的最大多數(shù)人的最大幸福。與此相應,在工程風險的社會分配中,功利主義正義觀可以表述為:是否能為最大多數(shù)的當事者帶來最大的整體福利。
在工程風險分配的實際操作中,功利主義原則就落實為風險—收益的定量計算。如果一種分配方案帶來的福利總額超過了風險的計算成本,就是正義的;在兩種方案的選擇中,如果其中一種方案的總體福利減去風險成本之后的余額,大于另一種方案的總體福利減去風險的余額,那么,前者就是更善的或更公正合理的選擇;在所有備選方案中,所包含的福利計算超過風險的盈余最大的那種方案就是最具正義維度的選擇。與此相應,工程主體的行為規(guī)范應當以能夠增進共同體的最大幸福為倫理限度。工程主體的基本職責就是利用風險—收益法則,計算出工程所涉及到的最大多數(shù)當事人的最大福利,要在個人利益、公司利益、公眾整體利益之間進行權(quán)衡。而當我們對工程進行風險評估時,我們的評價標準就是該項工程增多還是減少了最大多數(shù)當事者的幸福。例如,一項工程污染了當?shù)睾恿鳎數(shù)厝顺粤撕永锏聂~會影響健康,但是這項工程會為當?shù)鼐用裉峁┚蜆I(yè)機會,并能夠促進當?shù)亟?jīng)濟的持續(xù)發(fā)展。也就是說,只要將風險分配給少數(shù)人,這項工程對當?shù)卮蠖鄶?shù)人還是有利的,能夠增進他們的幸福。根據(jù)風險—收益分析,繼續(xù)保留這項污染工程就是正當?shù)摹?/p>
毋庸置疑的是,功利主義分配原則的出發(fā)點是好的,它致力于尋求共同體所能得到的最大的整體利益,努力去確定什么樣的方案和行動能帶來最好的結(jié)果。并且,在工程風險的實際分配中,功利主義的風險—收益分析通常是一種簡單且十分有效的分析模式,它的應用已經(jīng)成功地解決了很多實際矛盾和沖突。因此,我們必須承認,“在特定的情景中,即在根據(jù)單一的衡量標準即貨幣價值來對許多有爭議的問題進行評估的能力上,成本收益分析法還是很有價值的”[2]65。如果沒有詳細的風險—收益分析,許多工程項目的建造,尤其是大型工程項目的建造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從這個意義上講,功利主義為工程風險的社會分配提供了一種最基本和最有效的可操作的倫理規(guī)范和原則。然而,作為一種道德分析工具,功利主義分配正義觀還存在明顯的局限性。
功利主義正義觀的第一個缺陷在于:僅僅考慮福利的總和,沒有充分尊重每個個體的基本權(quán)利。如果將風險分配的社會公正建立在特定的功利主義幸福觀之上,就要求社會中所有人必須認可和接受這種幸福觀而不能再接受其他的幸福觀,這就意味著我們把這一特定價值觀強加給了社會中的一部分人,沒有充分尊重每個個體自由追求自己幸福的權(quán)利??档轮赋?,每一個個體都是理性的存在,都擁有尊嚴,都是值得尊重的,而尊重理性人的尊嚴就意味著要將每個人當作目的本身而非達成目的的手段而加以對待,“即是說,是這樣的存在者,其存在本身就是一個目的”。[3]在前述的事例中,多數(shù)人的幸福是以犧牲少數(shù)窮苦的當?shù)厝说母@麨榇鷥r的,把少數(shù)窮苦的當?shù)厝水斪髁耸侄危瑳]有充分尊重他們作為個體的尊嚴和基本權(quán)利。為了總體福利而把某些少
數(shù)個體當作工具來利用是有失公正的。正義的分配原則,旨在使每個個體都能夠獲得與任何一個其他人平等追求幸福的權(quán)利,如果將多數(shù)人的幸福建立在少數(shù)個體的痛苦之上,甚至在追求整體幸福的名義下,恣意踐踏少數(shù)人的幸福和權(quán)利,即是說,享受工程利益的是一部分人,而工程風險卻是由另一部分人承擔,甚至,工程利益由多數(shù)強勢者分享,卻把工程風險分配給少數(shù)弱勢群體,這在道德上是不可接受的,這樣的社會也是不值得我們追求的。
功利主義正義觀的第二個缺陷在于:錯誤地將一切道德事務都單向度地轉(zhuǎn)化為快樂與痛苦的算計。當工程主體運用風險—收益分析法對特定的風險和收益進行評估時,為了便于計算各種福利,必須使用同一個尺度去衡量它們,把消極和積極效用都轉(zhuǎn)換為貨幣用語。于是,功利主義原則就成為一種衡量和計算幸福的量化工具。然而,在工程風險的實際分配中,把所有的風險都轉(zhuǎn)化為貨幣數(shù)字是不可能的。例如,我們無法去評價一種新技術(shù)所帶來的潛在風險,我們也不知道該如何確定他人生命的貨幣價值。并且,僅僅因為某物給大多數(shù)人帶來快樂,并不能構(gòu)成確證某物為正當?shù)某浞掷碛?。功利主義的最大幸福原則“對于確立道德而言毫無貢獻,因為,使一個人幸福不同于使他變好;使一個人在追求自己的利益時變得審慎明智,不同于使他更有德性”。[4]更為嚴重的后果是,風險—收益分析法的應用可能會使道德上不正當?shù)男袨樽兂烧數(shù)?,以至于我們最終會背離正義的基本主旨。例如,在19世紀采礦工程中,坑道和礦井太小,容不下成人,使用童工則會降低風險并提高工作效率。于是,根據(jù)風險—收益分析法,雇傭童工的行為就成為正當?shù)摹?/p>
如果工程風險的分配不能僅僅基于功利,那么,什么才是它的正義基礎(chǔ)?自由主義給出了另一種答案:有關(guān)正義的任何命題都必須建立在權(quán)利的基礎(chǔ)上,都必須納入權(quán)利的話語體系。維護人的基本權(quán)利是自由至上主義者的傳統(tǒng),他們強調(diào)權(quán)利的先在性和神圣性:我們擁有我們自身,我的生命、勞動力和人格屬于我,且僅屬于我。[5]每個人都先天地擁有一種根本性的自由權(quán),正義就意味著要尊重每個人的自由權(quán),即用我們自己所擁有的東西去做任何事情的權(quán)利,并且,我們也要尊重他人這樣做的權(quán)利。正因為如此,自由主義反對“權(quán)利的功利主義”,主張權(quán)利要優(yōu)先于善,認為少部分人不應該被當作促進他人福利的手段而加以利用,因為這樣做侵犯了這些人根本性的自我所有權(quán)。
公民的基本權(quán)利不可以任由社會隨意處置?!皞€人擁有權(quán)利,有些事情是任何人或任何群體都不能對他們做的,否則就會侵犯他們的權(quán)利?!保?]從而,自由主義主張一種功能最少、權(quán)力最小的最弱意義上的國家:除了保護公民的生命、財產(chǎn)和自由外,國家沒有也不應有任何其他目的,沒有也不應有任何其他權(quán)力。藉此,自由主義充分相信市場的力量,主張借助市場機制來協(xié)調(diào)各種政治過程。按照自由主義的基本邏輯,工程風險的社會分配中,公正的方式就是遵循市場規(guī)律進行自由交換。我們只要對工程風險所造成的經(jīng)濟、健康等的損失和傷害進行經(jīng)濟核算,計算出具體賠償金額,再按照自由市場的交換原則進行自愿交換。在自由主義風險分配中,要堅持三條原則以保障正義的踐行:一是自愿性原則,非被迫是自由權(quán)利的直接體現(xiàn);二是知情同意原則,即對工程風險本身及其分配的知情同意,知情同意是自由權(quán)利的基本前提;三是理性原則,人們必須運用理性能力來評價工程風險,理性能力是自由權(quán)利的基本保障。
自由主義分配正義有兩個明顯的優(yōu)勢。首先,自由主義成功克服了功利主義的第一個根本
缺陷,即維護了作為個體的基本權(quán)利。在工程風險的分配中,功利主義因為侵犯了個體的基本權(quán)利而屢受詰難,而自由主義用自愿、知情同意及理性等基本原則保障了每個個體的自由,充分尊重了每個個體的基本權(quán)利。其次,自由主義分配正義增加了社會總體福利。當我們對工程中的可接受風險放任其自由交換之時,當事雙方如果達成交易,一定是雙方都獲得了利益和好處,否則交易就不可能發(fā)生。而當交易在不傷害任何其他人的前提下使雙方獲利,那么它肯定會增加社會總體的福利。所以,即使是功利主義者也同樣會支持自由主義的風險分配方案。然而,自由主義分配正義又存在以下幾個明顯的缺陷:
第一,自由主義的風險分配并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樣自由,人們之所以做出這樣或那樣的選擇,有的時候并非出于自愿,相反,可能是一種被迫的選擇。首先,在風險分配的實踐中,不同的工程主體之間或工程主體與公眾之間往往會存在沖突與矛盾,要解決這些矛盾與沖突,必須要有人做出妥協(xié)和讓步,而對于這部分人來講,他們的自由權(quán)就沒有得到充分的彰顯。并且,少部分人對于工程所引發(fā)的潛在風險或者正在發(fā)生的事實風險的承擔可能是因為機會的匱乏,而并非是自由權(quán)利的體現(xiàn),因為他們除此之外別無選擇?!爱敼と藗兝^續(xù)在一家已知存在安全隱患的工廠里工作時,他們是否是自愿同意的呢?也許他們根本就沒有其他的就業(yè)選擇?!保?]129所以,工程風險的自由交換不可能實現(xiàn)所有人的自由權(quán)利,即是說,在自由選擇的名義下,對于那些只有最少選擇余地的人來說是不公平的。
第二,工程風險分配中的知情同意方案很難達成。首先,普通公眾與工程專家對于可接受風險的理解不盡相同。專家從功利主義出發(fā),認為“可接受風險是這樣的一種風險,在可以選擇的情況下,傷害的風險至少相等于產(chǎn)業(yè)收益的可能性”[2]126。普通公眾則立足于自身的基本自由權(quán),認為“一種可接受的風險指的是這樣一種風險,它是通過行使自由和知情同意權(quán)而自愿認可的,或者它是得到適當賠償?shù)?,并且它是公正地分配的”?]131。因此,在他們之間很難達成對話和取得共識。其次,對于普通公眾而言,他們通常沒有暢通的渠道去獲取關(guān)于風險的確切信息,更缺乏足夠的專業(yè)知識去推斷和評估風險的強度及后果?!八麄兛赡軙凸懒四切┮郧拔窗l(fā)生過或沒有留意的事情發(fā)生的可能性,而同時卻高估了那些引人注目的或災難性事件發(fā)生的可能性?!保?]129再有,對于事實上已經(jīng)發(fā)生的工程風險,尤其是不可接受的工程風險,獲取正在遭受風險傷害的公眾的有意義的知情同意通常是不可能的,受到傷害的公眾只能被動接受事后的賠償。而對于一些傷害,如重傷或死亡,根本就不存在恰當?shù)馁r償。
第三,自由主義的風險分配雖然成功克服了功利主義的第一個缺陷,卻沒有能夠克服第二個缺陷。不過,與功利主義用貨幣計算解構(gòu)道德的方式不同,自由主義以人的基本權(quán)利的名義排除了社會道德,從根本上祛除掉工程主體所應當承擔的風險責任。為了充分尊重人的基本自由權(quán)利,工程主體可以選擇成為純粹的經(jīng)濟人,可以只享受工程利益卻通過貨幣交換的形式把風險轉(zhuǎn)嫁他人,進而推卸掉本應由他們承擔的相應的社會道義責任。如果迫使他們承擔風險責任,就意味著減損了他們應得的利益,這就侵犯了他們根本性的權(quán)利,侵犯了他們用自己的錢做任何喜歡之事的自由,除非他們是自愿的。工程主體根據(jù)自由選擇,在工程目標和效果的設(shè)定上,完全可以偏向于為某一特殊的強勢群體服務,而社會中的其他人尤其是弱勢群體不僅無法享受到工程發(fā)展所帶來的利益,還可能由于選擇權(quán)利的匱乏被迫承擔工程的風險和代價。這樣,工程就成為少數(shù)人謀求財富和權(quán)力的手段,它中立于道德生活,甚至成為為惡的工具。而當我們喪失
了道德的彼岸世界,我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贏得正義。
無論是功利主義者還是自由主義者,都試圖將正義與善分離開來,他們致力于尋求那些中立于各種良善生活的公正原則,這被看作是現(xiàn)代政治哲學的進步。但在施特勞斯看來,這正是現(xiàn)代政治哲學的癥結(jié)所在,并已經(jīng)演變?yōu)槲覀冞@個時代的難題?!皵[脫那些困擾我們智力難題的方法,那就是返回到古典政治哲學,尤其是返回到亞里士多德的《政治學》。”[7]回溯到亞里士多德的德性傳統(tǒng),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亞里士多德并不認為公正可以以任何一種方式中立于德性本身,相反,公正的爭論不可避免地就是關(guān)于榮譽、道德以及良善生活的本質(zhì)的爭論。德性主義的公正分配意味著給予人們所應該得到的東西,即得其所應得。
怎樣才能讓一個人得到他所應該得到的呢?這取決于如下兩個基本規(guī)定:一是所分配的物品內(nèi)在的目的;二是分配得到這些物品的人的能力或美德。德性正義實現(xiàn)的關(guān)鍵在于:看誰的美德或能力與所分配物品的目的最相匹配,即看誰最有能力實現(xiàn)所分配物品的目的,誰就是應該得到該物品的人。我們要根據(jù)與所分配物品相關(guān)的不同人的不同能力而有差別地對待。假設(shè)我們在分配長笛,與此相關(guān)的美德就是吹奏的能力,如果基于任何其他的因素,如財富、身份、外貌等進行分配,都是不公平的。我們應該把最好的長笛分配給最擅長吹奏它的人。這樣做的理由是:長笛存在的目的是產(chǎn)生動聽的音樂,能夠?qū)崿F(xiàn)這一目的的人,就應當擁有最好的長笛。因此,德性主義的分配正義不是平均,而是差異平等。
按照德性主義分配正義的基本規(guī)定,我們在分配工程事務之時,在確定每個人的道德應得之前,首先要厘清的就是工程的本性目的,然后再按照與之匹配的不同人的不同能力來進行分配,根據(jù)不同人的不同能力而有差別地對待?,F(xiàn)代社會中,工程已經(jīng)成為人的生存之基本樣式,工程的目的無疑是為了謀求現(xiàn)代人的幸福生活。與功利主義幸福觀不同,德性主義的幸福并不是關(guān)于快樂與痛苦的算計,而在于能夠讓我們從高尚的事物中獲得快樂而從卑賤的事物中獲得痛苦,進而不斷地修正惡行,過一種良善生活。德性主義的幸福生活就是道德生活,幸福的人就是有德性的人。而如果有人從觀看斗狗中獲得快樂,那么這就是一種需要克服的惡,不是一種真正的幸福之源。正如亞里士多德所言:“幸福就是合乎德性的現(xiàn)實活動?!保?]因此,工程的本性目的在于促進道德生活,在于平等地給每一個人提供能夠充分展現(xiàn)各自獨特的道德能力的機會。
事關(guān)工程風險分配的公正憲制不能夠且不應該中立于良善生活,相反,要推理一種正當?shù)娘L險分配秩序,我們就不得不從整個道德生活本身出發(fā)。只有首先搞清楚在一個共同體內(nèi),我們彼此之間承擔著什么樣的義務和責任,然后才能構(gòu)建起一個公正的風險分配制度。如果按照自由主義的主張,將自己看作是自由選擇的自我,不受任何先在的、未經(jīng)選擇的道德觀念的限定,我們就不能理解我們通常會同意甚至贊賞的多種工程倫理規(guī)范,諸如工程主體要承擔的對公眾的安全責任、對后代子孫的關(guān)愛責任以及對自然環(huán)境的保護責任等?!俺俏覀儗⒆约嚎醋魇芗s束的自我,對一些我們并不想要的道德主張開放,否則我們很難理解我們的道德和政治經(jīng)驗中的這些方面?!保?]
要做到工程風險的公正分配,就必須做到如下三點:一是不能從我們的各種社會性身份中抽離出來,要保持自我生活的整體性。這樣的自我即麥金太爾所謂的敘述性自我:“它的整體性在于這樣一種敘述的整體中,這種敘述把誕生、生活和死亡聯(lián)結(jié)起來作為敘述的開端、中間和結(jié)
尾?!保?0]259二是不能脫離塑造我們身份的共同體的傳統(tǒng)道德主張。否則,將很難界定我們在工程風險的社會分配中的各種責任和義務。正如麥金太爾所言:敘述性自我“要回答‘對我來說什么是善的’,就是回答我如何最好地生活和如何最好地過完它”[10]276。三是要正確評估共同體中不同群體抵御或承受風險的能力,在風險分配中做到差別對待。
藉此,工程的風險分配要遵循如下基本原則:一是利益與風險對等原則。即誰獲得了工程利益,誰就要承擔與此對等的風險責任。工程主體不能是一個純粹的經(jīng)濟人,不應該只享受利益卻把風險轉(zhuǎn)嫁他人,而是要在賺取工程利潤的同時承擔起相應的社會風險責任,甚至還要為此犧牲部分經(jīng)濟利益。二是政府分擔原則。對于已經(jīng)發(fā)生或正在發(fā)生的風險,如果工程主體無力承擔全部的責任,就要由政府來分擔。三是弱勢群體免傷害優(yōu)先原則。如果工程的公共風險不可避免,并且一定要有一部分人為此付出經(jīng)濟、自由或健康的代價時,普通公眾尤其是弱勢群體應該優(yōu)先享有免傷害的基本權(quán)利。四是矯正補償原則。對于已經(jīng)發(fā)生的工程風險,如果涉及到風險分配的不公正,均須予以矯正,并對受到不公正對待的一方給以合理補償。
德性主義從目的論出發(fā),推導出工程風險的道德分配方式。它既包含了功利主義的考量,又超越了功利主義,成功克服了功利主義的兩個根本缺陷。首先,德性主義主張差異平等,根據(jù)承受或化解風險的能力的異同將風險分配給不同的主體,最大限度地避免工程的惡,同時也最大限度地增加了共同體的福利總和。因此,德性主義的分配正義本身就包含著功利主義的訴求。其次,德性主義規(guī)定了人們之間彼此負有的責任和義務,用人的各種社會性角色將其與所在的共同體聯(lián)結(jié)起來。這種敘述性生存狀態(tài)凸顯了主體間性,人們可以通過對話與商談達成風險分配的共識,為人的自由選擇留下了余地,克服了功利主義的第一個根本缺陷。再次,德性主義將公正的思考建基于良善生活本身,工程風險的分配就不止是一種算計,而是試圖甄別在風險社會中所能達到的最高的人類善。如此,德性主義又成功克服了功利主義的第二個根本缺陷。
通過對三種風險分配正義的考察,可以得出以下幾點結(jié)論。
第一,功利主義分配雖然具有很強的實用性,但沒有充分尊重每個個體自由選擇的權(quán)利,更缺少道德上的邏輯支撐。自由主義分配正義充分尊重了人的自由權(quán)利,卻從根本上祛除了道德前提。德性主義分配正義以道德為根基,包含了功利主義的考量,也給自由主義留下了空間。因此,在工程風險的分配中,德性主義路徑最能彰顯社會正義。
第二,德性主義分配雖然是理想型的正義路徑,但并不能因此全面否定功利主義以及自由主義中的合理因素,在工程風險的實際分配中,工程主體要根據(jù)待分配的風險種類的不同以及所處的具體情境,權(quán)衡出最好的分配方案?!肮こ處煷嬖谟谝粋€啟發(fā)式的世界中,好的概念被評價為多變量的空間中的最優(yōu)化權(quán)衡?!保?1]因此,工程社會中的風險分配正義一定不是獨語式的靜態(tài)正義,一定是對話式的動態(tài)正義。
第三,風險分配正義的實現(xiàn)最終要通過合理的制度進行規(guī)定。因此,工程風險的分配中,要把德性主義轉(zhuǎn)換為一套具體可操作的行為規(guī)范、倫理原則等,去啟發(fā)、指引工程活動中的人的價值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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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丁浩芮]
The Justice Allocation of Engineering Risk
Zhang Ling
The m odern engineering projects have brought us into a "risky society". The injustice allocation of the engineering risks w ill cause social inequality and injustice. Therefore, the fair allocation of the risks has been a significant topic in engineering risk. The path of utilitarianism is practical, yet it does not fully respect the individual's right of free choice. M ore im portant, it lacks of logic support of m orality. Liberalism fully respects people's right to freedom , but it gets rid of the precondition of m orality. M oralism path takes m orality as the root. It takes utilitarianism into consideration and m eanw hile leaves room for liberalism . H ence, m oralism path best m anifests social justice in allocation of engineering risk.
U tilitarianism ; Liberalism ; M oralism ; Social Justice
D81
A
1673-8616(2016)04-0063-07
2016-03-14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工程風險的分配正義研究”(14BZX103)、河南省社科規(guī)劃項目“基于工程倫理的美麗河南建設(shè)研究”(2013BZX017)
張鈴,洛陽師范學院政法與公共管理學院教授、博士(河南洛陽,471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