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世鳳
摘 要: 翻譯在體現(xiàn)原作風格的基礎上要發(fā)揮譯者主體性已成為譯界共識。這種發(fā)揮如何體現(xiàn)才美?結(jié)合翻譯理論,對照日語原文,具體比較《挪威的森林》兩個中譯本,可以看出譯者性別及個人風格對主體性發(fā)揮的影響。林譯本在盡量采取順譯、有意模仿原作的基礎上,注意巧妙利用自己深厚的語言功底,很好地再現(xiàn)了原作的形與神。賴譯本通過加譯人稱代詞,突出單音節(jié)動作動詞等,給原文增添了一些個人氣質(zhì)、女性氣息。
關(guān)鍵詞: 譯者 性別 文雅 親切
《挪威的森林》是日本當紅作家村上春樹的代表作之一,被翻譯介紹到很多國家,在中國也有好幾個譯本。我在對照日文原本,拜讀林少華老師和賴明珠老師的兩個譯本之后,深深感覺到不同譯者的不同翻譯處理所帶來的不同意境。在此主要選擇一個代表性的小節(jié),從文筆和譯者性別角度進行分析。
原文:十八年という年月が過ぎ去った今でも、ぼくはあの草原の風景をはっきり思い出すことができる。何日かつづいた雨に夏の間のほこりをすっかり洗い流された山肌は深く鮮やかな青みをたたえ、十月の風はすすきの穂をあちこちで揺らせ、細長い雲(yún)が凍り付くような青い天頂にぴったりはりつぃていた??栅细撙?、じっと見ていると目が痛くなるほどだった。風は草原を渡り、彼女の髪をかすかにゆらせて雑木林に抜けていた。梢の葉がさらさらと音を立て、遠くのほうで犬のなく聲が聞こえた。まるで別の世界の入り口から聞こえてくるような小さくかすんだ鳴聲だった。
原文清麗明快,優(yōu)美細膩,所選每一個景物都極具代表性,讓人忍不住去眷戀、去追憶,對每一個景物的描述都十分洗練,一氣呵成,各種品詞用得極盡功能、爐火純青。無論是單純動詞“たたえ”、“揺らせ”、“渡り”、“抜け”,還是復合動詞“過ぎ去った”、“洗い流された”、“凍り付く”,都描述真切,形象生動。無論是“という”“ぼくは”等小處別有用心的用詞,還是“細長い雲(yún)が凍り付くような青い天頂にぴったりはりつぃていた”“まるで別の世界の入り口から聞こえてくるような小さくかすんだ鳴聲”這樣整句別致動人的比喻,都是那么涓涓淙淙,栩栩如生,極盡語言之能事。用村上自己說的話來描述,那就是“將語言洗凈后加以組合”(村上春樹《文學界》一九八五年八月號)?!杜餐纳帧分械倪@段文字所渲染出來的優(yōu)美氣息簡直像被雨水沖洗過一樣,干凈清爽。
下面我們分析兩個中譯本。
總體看來,林譯本更為文雅、文學一些,字里行間無不顯示出譯者深厚的文學功底。行文突兀有致、珠圓玉潤,又不見一絲贅肉,像端莊大方、典雅美麗的大家閨秀,又像一位正統(tǒng)的男權(quán)代表,字字句句盡是學問。而賴譯本則通俗易懂,親切俏皮,時不時又有美詞麗句點綴“平庸”般躍入眼簾,有點像聰明伶俐、個性又秀氣的小家碧玉,女性化十足。二者并非只是莊、諧的區(qū)別,通過譯作能感覺出譯者的性別區(qū)別。性別角度的不同感覺,帶來譯作不同的魅力。男性喜“莊”,端莊大方、有型有款的男性譯作顯得很有學問;女性更喜歡休閑舒適的生活氣息,秀麗清氣、親切可愛的女性譯作讓人覺得輕松。
以上述段落為例,具體分析比較兩篇譯作在翻譯處理上的不同之處。
十八年という年月が過ぎ去った今でも、ぼくはあの草原の風景をはっきり思い出すことができる。
本句中村上特意用了“という”來強調(diào)歲月之悠長;用“はっきり”來強調(diào)記憶之清晰。用“ぼくは”來強調(diào)男性動作主的追憶。
即使在經(jīng)歷過18載滄桑的今天,我仍可真切地記起那片草地的風景。(林譯)
就算在18年后的今天,那片草原風光也仍舊歷歷在目。(賴譯)
“即使”與“就算”,“18載”與“18年”,“仍可真切地記得”與“仍舊歷歷在目”,從用詞即能看得出兩位譯者均十分注重文體,在刻意經(jīng)營文字。前者刻意精雕細琢,用語莊重不失活潑,保留了原文中的主語“我”,也強調(diào)了18載“という年月”的滄桑。原文中“ぼく”(日語中的男性自稱)對刻印在腦海中的一個女孩子的美好回憶娓娓道來的實感比較強烈。日語表達中經(jīng)常省略主語,而此處作者原文中卻故意用了“ぼく”,與后面回憶的對象“直子”相呼應,似乎是在強調(diào)一個男人心中永恒的少女情結(jié)。以此來看,譯成“我仍可真切地記得”恰到好處。而后者有意走親近讀者路線,用語簡單輕松,對“ぼく”忽略不計。我不知道此處忽略是否是譯者有意做的處理,用女性主義翻譯理論來看,翻譯是對文化的介入和協(xié)調(diào),從語言出發(fā)消除翻譯中的女性歧視。雖然原作此處的“ぼく”并非歧視女性,但是日語中存在男女性別用語本身就足以讓我們意識到這種差別待遇,此處略去主語的翻譯或許是譯者有意的一個處理。
何日かつづいた雨に夏の間のほこりをすっかり洗い流された山肌は深く鮮やかな青みをたたえ、十月の風はすすきの穂をあちこちで揺らせ、細長い雲(yún)が凍り付くような青い天頂にぴったりはりつぃていた。
連綿細雨洗盡夏日塵霏,青山湛鮮綠;十月清風撩擾芒草穗,芒草擺不止。細長云柳如薄冰,條條緊貼天壁①。
近處青山、遠處白云,風吹芒草在耳邊低語。青山雨后格外青,白云十月淡淡白,芒草風中送溫馨。單單風景本身就美極了,再加上奇特又美妙的比喻描寫,這一段青春怎一個美字了得!
連日溫馨的霏霏細雨,將夏日的塵埃沖洗無余。片片山坡疊青瀉翠,抽穗的芒草在十月金風的吹拂下蜿蜒起伏,逶迤的薄云仿佛凍僵似的緊貼著湛藍的天壁。(林譯)
綿延數(shù)日的霏霏細雨沖走了山間光禿禿的地表上堆積的塵土,漾出一股深邃的湛藍,而十月的風則撩得芒草左右搖曳,窄窄長長的云又凍僵了似的緊偎著蔚藍的天空。(賴譯)
先看用詞,“連日”與“綿延數(shù)日”,“塵?!迸c“塵土”,“沖洗無余”與“沖走了”,如果說第一句的翻譯用語還讓人難以看出兩篇譯作的個性特征的話,那么第二句的翻譯簡直就是個性鮮明了。林譯本中的一系列雙音節(jié)或者四字形容詞:“疊青瀉翠”“蜿蜒起伏”“逶迤”“湛藍”,用譯者自己評價村上的語言來評價這些譯語的話,那就是“優(yōu)美清麗、抒情傳神”。而賴譯本中則用了一連串的“沖走”“漾出”“撩得”“緊偎著”,一系列動詞“沖、漾、撩、偎”,有一種說不出的綿綿情懷浸潤在其中的感覺,很有少女情懷。
再看翻譯技巧方面,前者從全文整體思想理解,增譯了“溫馨”“片片”,并將修飾“山肌”的“細雨沖洗”做了分譯,把金風吹草穗,變成了“草穗借金風”,使句子長度分配合理,排比的感覺讀來十分文學,描繪的主體是“山坡”、“芒草”和“薄云”。后者此句中雖然保持了原文中沖走塵土后漾出“山肌”的句式,卻無意中將描寫的主體變成了“雨”“風”和“云”。個人感覺此處有強調(diào)“風”,卻沒有強調(diào)“雨”,“雨”只是“山青”的原因,而“風”卻是撩擾草穗,吹淡白云的主體。所謂“云淡風輕”“金風送爽”,就是雨后的美景妙境了。
空は高く、じっと見ていると目が痛くなるほどだった。
凝眸遠望,直覺雙目隱隱作痛。(林譯)
天空高踞頂上,只消定睛凝視一會,你便會感到兩眼發(fā)痛。(賴譯)
這句話的翻譯依舊延續(xù)了前面的風格。林譯本精煉端莊,一氣呵成,“威武不能淫”。賴譯本“只消”“一會”“你便”親切隨意,帶人身臨其境,其中沒有性別區(qū)分的“你”的加譯給譯文增添了幾份親和力。
風は草原を渡り、彼女の髪をかすかにゆらせて雑木林に抜けていた。
清風撫過草地,微微卷起她滿頭秀發(fā),旋即向雜木林吹去。(林譯)
風吹過草原,輕拂著她的發(fā),然后往雜樹林那頭遁去。(賴譯)
林譯本喜歡用雙音節(jié)詞匯,讀來有種音樂感。賴譯本“風”“發(fā)”,有點抒情,有點女性嬌滴滴的感覺。
梢の葉がさらさらと音を立て、遠くのほうで犬のなく聲が聞こえた。まるで別の世界の入り口から聞こえてくるような小さくかすんだ鳴聲だった。
樹葉低語,遙聞狗吠,吠聲輕若從世界盡頭傳來,如虛似幻。如果說前面描寫的是視覺感受、是對景色的描寫的話,那么此處就是聽覺感受就是對聲音的傾訴了,有形有色,有聲有樂才能帶人入境。
樹梢上的葉片簌簌低語,狗的吠聲由遠而近,若有若無,細微的如同從另一世界的入口處穿來似的。(林譯)
樹葉沙沙作響,遠處幾聲狗吠。那聲音聽來有些模糊,仿佛你正立在另一個世界的入口一般。(賴譯)
這句的翻譯中,兩個譯本都有改變語序和加譯?!吧窑稳~がさらさらと音を立て”,林譯本譯為“樹梢上的葉片簌簌低語”,形象生動,傳神抒情。而賴譯本為“樹葉沙沙作響”,自然清爽是夠了,可惜樹的“梢”給略掉了?!斑hくのほうで犬のなく聲が聞こえた。まるで別の世界の入り口から聞こえてくるような小さくかすんだ鳴聲だった”。林譯本中“聞こえた”和“聞こえてくる”這兩處對“犬のなく聲が”的翻譯既保持原作風格,以“狗的吠聲”為描述主體,又略掉對“聽到”的翻譯,轉(zhuǎn)譯成婉轉(zhuǎn)修飾,以“由遠而近,若有若無,穿過來”突出對表現(xiàn)主體的動感描述,行文簡潔流暢。而賴譯本中對“犬吠聲”的描述則是以人的感受為主,“那聲音聽來有些模糊”,“仿佛你正立在另一個世界的入口一般”,給人身臨其境的感覺。其中“遠處幾聲狗吠”中的“幾聲”和“仿佛你正立在”中的“你”的加譯雖感覺親切,但更顯女性特色,稍有點女人的任意妄為、任性自我的感覺。
當然,我只是選取了兩篇譯作的一部分簡單做了比較,也很有恣意任性之嫌。但是,感覺僅從這么一個小小段落的翻譯當中,就能看出兩個譯本的很多不同之處,尤其是譯者性別對譯文處理的影響方面,明顯能發(fā)現(xiàn)二者的突出不同。實際上,作為一名女性譯者,我既佩服林老師的翻譯用語精煉,文采斐然,又覺得他的譯文有點華麗,有時讓人高不可攀,望而生畏。賴老師的翻譯這方面就感覺比較女人,容易親近,可是在行文的精確精致方面似乎還是存在一點女人的任性感,難言其“信”。因為翻譯是一個“二度創(chuàng)作”的過程,譯者是原作讀者的同時是譯作作者,譯作不同,讀者感受也會截然不同。就《挪威的森林》來說,我感覺林老師的翻譯男性讀者青睞的多,賴老師的翻譯女性讀者喜歡的多,這應該是兩部譯作性別特征的實證,個人己見,斗膽妄加評論,不妥之處,還望多多包涵。
注釋:
①作者淺試順譯.
本文屬“青島工學院2015年度董事長科研資助基金項目+2015KY006+關(guān)聯(lián)理論指導下的日漢互譯中省略翻譯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