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賽德克·巴萊》是臺灣導演魏德圣的最新史詩巨著,電影立體再現了“霧社事件”。彩虹橋信仰和太陽旗信仰兩種文明的沖突、賽德克族的暴力反日抗爭是影片的主題。與慣常的二元化敘述不同,這部電影以一種多元、客觀的立場再現歷史真實,思考文明沖突的本質,使歷史獲得盡可能的充盈。影片達到了同類題材的新高度。
關鍵詞:《賽德克·巴萊》;彩虹橋信仰;太陽旗信仰;反二元化
作者簡介:趙騫,漢族,1990年生,河南省駐馬店市西平縣人,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專業(yè)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俄羅斯文學,對影視文學與影視藝術興趣濃厚。
[中圖分類號]:J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6)-12--02
臺灣導演魏德圣的影片《賽德克·巴萊》,雖已下線幾年,但此片以其視野的開闊、對歷史反思的深度、縈繞其中的抒情挽歌基調、精良的細節(jié)制作、美輪美奐的鏡頭語言,已成為華人電影的經典作品,值得我們反復思考。
一、《賽德克·巴萊》:原住民題材的新嘗試
臺灣原住民題材一直是文化熱點之一,《賽德克·巴萊》是最新的臺灣原住民題材電影。該片對在許多層面實現了超越,成為具有普世價值的世界級影片。原住民是原始居住于臺灣的民族和群落,后不斷被邊緣化,居住沿海或高山。由于漢文化的寬容性,使二者和平相處,原住民仍然維持著從祖先傳下來的信仰和生活方式,但是這種穩(wěn)定在1895年日本進入臺灣時發(fā)生了改變,在日本的“馴化生番”政策下,兩者爆發(fā)了一場殊死決斗,賽德克族幾乎被滅族。
影片以1930年前后的六個賽德克部落暴力反抗日本壓迫的“霧社事件”為核心內容,把鏡頭聚焦于賽德克族,從彩虹橋信仰的角度切入,氣魄雄偉地展現了一個民族為尊嚴和信仰而舉族玉碎的悲劇。然而,仔細觀看這部影片,我發(fā)現,導演所帶給我們的,并非對于賽德克族人為信仰而戰(zhàn)的頌揚,或者對殘暴的日本侵略者的簡單仇恨。整部影片充滿了一種反二元化敘述的立場。
二、對賽德克族人的多元呈現
觀影結束給人印象最深的應該是賽德克族對信仰的虔誠。據馬赫坡社(霧社事件主要參與者)后裔,畢業(yè)于臺灣師范大學工業(yè)教育系的郭明正講述,影片名稱是賽德克語“seeddiq bale”的音譯,意思是“真正的人”。賽德克人相信靈魂不死,但只有男性族人中的勇敢者和女性族人中的勤勉紡織者才能通過“彩虹橋”,“祖靈”會根據男性“出草”時手上沾染的血跡和女性手上的繭子來決定是否接納。[1]
真正的男人死在戰(zhàn)場上……他們走向祖靈之家……守橋的祖靈說:“來看看你的手吧!”男人攤開手,手上有怎么也擦不去的血痕,果然是真正的男人呀!“去吧!去吧!……去守護那永遠的榮譽獵場吧!”……“干凈沒有圖騰的臉,這是我的孩子嗎?你們是我的孩子嗎?回去!回去!回去吧!你們不是真正的賽德克,你們不夠資格進入祖靈之家!”……他們哀哭的鬼魂,被守在溪谷的毒蟹剪得傷痛難忍。[2]
導演不惜安排把大段臺詞用詩意語調完整朗讀,不斷反復,從而使影片對賽德克人信仰的再現更為真切,使觀眾觸摸賽德克信仰深處。在賽德克人看來,靈魂不死,勇敢善戰(zhàn)、為族人生存做出貢獻的男子,善于編織戰(zhàn)袍、勤勉的女子,都能通過祖靈的考驗,被準許進入彩虹橋后的永恒獵場。其族人的驍勇善戰(zhàn)、血性與勇敢、野蠻與殘暴都是建立在彩虹橋信仰上。在美麗的森林、燦爛的櫻花、婉轉哀傷的歌謠、噴涌的熱血中,我們看到了導演對這種文明世界喪失已久的原始血性的尊敬,在彩虹橋和太陽旗的劇烈沖突中,文明似乎變得比野蠻還要野蠻,而野蠻的族群卻爆發(fā)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高貴反抗精神,這與影片中處于邊緣的漢人的孱弱形成對比。
如果影片只是懷念人類早已逝去的原始血性,頌揚被壓迫者的反抗精神,那它只能算是臺灣版的《勇敢的心》;第一層意義的后面,我看到了導演更深刻復雜的反思。在學校運動會大屠殺的情節(jié),影片對文化和歷史做出了客觀冷靜的深刻思考?,F場所有日本人都慘死于賽德克人的大出草行動中,他們割下日本人的頭顱來祭奠已被淡忘幾十年的祖靈信仰。屠殺場面走向徹底的野蠻,血流成河、尸橫遍野、頭顱滿地,賽德克少年巴萬也終于迎來自己的成人禮——用殺戮和鮮血染紅雙手,婦女、兒童概不放過,從而完成獻祭。紋面的賽德克老婦在人群中哀號:“我的孩子啊,你們在做什么呢?”[3]難道靠持續(xù)不斷的殺戮來生存的祖靈信仰本身不就是一種荒謬嗎?即便沒有異質文明的入侵,賽德克族各個部落不也需要不斷地彼此屠殺嗎?這是一個依靠對同類的屠殺來換取生存、實現靈魂寄托的種族。從影片中,我們不僅看到了現代文明的丑陋,原始精神的殘暴與野蠻也被深刻暴露。
三、“抗日”主題客觀與多維度的別樣闡釋
霧社事件發(fā)生于1930年的臺灣。維基百科上是這樣描述的:
事件起因是賽德克族馬赫坡頭目莫那·魯道率領德克達亞群各部落不滿日本當局長期以來苛虐暴政而聯合起事,于霧社公學校運動會上襲殺日本人,事發(fā)后立即遭總督府調集軍警,以飛機、山炮、毒氣等武器強力鎮(zhèn)壓,莫那·魯道飲彈自盡,參與行動各部族幾遭滅族,數百原住民寧死不屈集體自縊,余生者被強制遷至川中島(今清流部落)。[4]
走入電影院的大陸觀眾發(fā)現這并不是一部慣常的愛國主義“抗戰(zhàn)片”,或許大陸票房低迷和這一審美習慣不無關系。影片并非以宏大敘事頌揚中華民族的抗戰(zhàn)精神,而是以率真勇敢的氣魄深入歷史事件。霧社事件是賽德克族的彩虹橋信仰和日本人的太陽旗信仰的激烈碰撞,亦是原始部族文明和工業(yè)文明的沖突。工業(yè)文明使人類在技術層面不斷前進,但人們對工業(yè)文明的厭惡情結也從未停息。兩三個世紀以來,人們不斷通過各種形式來反思工業(yè)文明,甚至詛咒工業(yè)文明,表達對原始生存狀態(tài)的向往。在電影作為一門藝術高度發(fā)展的今天,許多影片也開始表達類似焦慮?!顿惖驴恕ぐ腿R》和《阿凡達》都對這一問題進行了思考,但兩者卻有顯著不同。
葉舒憲先生從“文化人類學”、“人類學想象”的角度對電影《阿凡達》進行了分析,他指出:“‘人類學想像(anthropological imagination)指20世紀文學藝術中深受人類學的研究對象‘原始文化影響的一種創(chuàng)作潮流……以初民社會的原始文化為鏡子,對現代文明進行反照、反思和批判?!盵5]《阿凡達》固然優(yōu)秀;然而,華人導演魏德圣的《賽德克·巴萊》摒棄了簡單的二元分析法,對歷史和文明的反思超越了前者。
對于歷史的呈現,影片不僅頌揚反抗怒斥侵略,同時對各方任務立體呈現,避免了扁平無力的人物塑造。觀眾先是同情賽德克族;然而,當屠殺開始并走向瘋狂,觀影者不禁思考,難道瘋狂屠殺婦孺也是正義的反抗嗎?賽德克族出身的日本警察花岡二郎的際遇充分體現了這部影片超越二元敘事的多維度視角。面對祖先信仰和日本神社,在沖突之中陷入信仰的艱難抉擇中,最后,二郎選擇了自殺,既不去祖靈之家,也不去日本的神社,而是“做一個自在的游魂”。
魏德圣如此描述對歷史的看法:“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要活出自己的樣子,不要老是活在過去,就是包容—包容了全部的歷史。全部都算了,這是我們歷史的一部分,我們能不能從這個歷史的傷害里,開出一朵漂亮的花來,而不是讓歷史變成我們永遠的惡臭?”[6]
《賽德克·巴萊》顯示了臺灣原住民題材電影的新高度。導演以深刻的文化反思、歷史反思、人類學思維、現代性反思、民俗學思考,創(chuàng)造了華人電影的史詩巨著,可以給大陸電影帶來很大啟發(fā)。與另兩部斬獲多個奧斯卡獎項、深受好評的《勇敢的心》、《阿凡達》相比,我看到了《賽德克·巴萊》超越二者之上的意義。魏德圣以其客觀、多元、立體的視角,對歷史的勇敢再現,給我們提供了一個用文本思考歷史與文明沖突的范本,影片所提供的歷史沉思,值得每個人認真思索。
注釋:
[1]郭明正.賽德克辭典:<賽德克·巴萊>背后的歷史真實[J].看歷史.2013.3.
[2]魏德圣.賽德克·巴萊上部(臺灣完整版)[Z].29分54秒-35分50秒。
[3]張洪友.一曲捍衛(wèi)賴以生存的神話的悲歌:評<賽德克·巴萊>[J].百色學院學報.2012.11.
[4]維基百科.霧社事件.http://zh.wikipedia.org/wiki/%E9%9C%A7%E7%A4%BE%E4%BA%8B%E4%BB%B6,2016.2.19.
[5]葉舒憲.<阿凡達>與卡梅隆的“人類學想象”[J].百色學院學報.2010.4.
[6]韓福東.專訪<賽德克·巴萊>導演[J].南風窗(雙周刊).2012.5.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