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恒++易萱

“天上人間”這家聲名赫赫的夜總會倒掉已經很久了，但仍不時被人提及。4月8日下午，在北京朝陽區(qū)國際電子城的11層，花椒直播總裁吳云松就想到了它。

花椒是當下一款熱門的手機直播APP，成立才9個月，但在手機直播領域，已經算是經歷了大風大浪。2015年6月花椒直播正式上線時，他們眼前還是一片荒蕪。國外的手機直播平臺也剛剛起步，國內外的同類產品幾乎是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沒有成熟的模式可以參考，沒有失敗案例提供教訓，一切都只能邊走邊看。

至少他們摸進了一扇正確的大門。很快，手機直播就成為投資領域的新風口，無數公司和資本涌了進來。直播平臺蜂擁出現，到現在已經有90多家。直播用戶也不斷增長，一家中等規(guī)模的直播平臺自稱，其每天都擁有數百萬活躍人數。

瘋狂的增長之外，危險的信號也頻頻出現。先是王思聰參與投資的“17”因為涉黃被應用商店下架，后來斗魚直播平臺上，也出現了直播“造人”、露點等淫穢事件。一股充斥著荷爾蒙的風氣，開始在直播平臺蔓延。吳云松為此感到不安，他半開玩笑地說：“我希望我的員工將來說我在花椒工作很自豪，而不是感覺像在北京‘天上人間工作一樣說不出口。”

大V消失了

2月22日傍晚，兩個美女主播開始較勁。她們呼喚網友，尤其是“土豪”們給自己送禮物。禮物越多，她們就展示越勁爆的內容。兩個人開始比著脫衣服，言語動作上極盡挑逗。

在視頻直播行業(yè)興起的早期，這種現象曾經頻繁出現在各個平臺上，人們稱其為：血拼。

氛圍果然火爆起來，網友們紛紛涌入這兩個直播間?！巴梁馈眲⒑I兩個直播間切換著觀看，“其實也沒露太多”，劉海濱說，她們知道底線在哪里，露到什么程度，會被平臺屏蔽，“但是該露的都露了”。

花椒的工作人員一開始就做出警告，但兩名主播并沒有收斂。“那個事件感覺有些失控”，花椒高級產品經理劉海鷗說。他們決定先把這兩個主播封號處理。這兩個血拼的女主播從花椒頁面上消失了。

接著，更多的女主播開始消失。

“大量的直播來找客服，客服又來找我們：這大主播為什么說號上不去了？”劉海歐對本刊回憶道，當時他們也不清楚情況，趕緊查原因，一查，發(fā)現是被刪掉了。刪除命令直接來自公司管理層。

吳云松是當時的主要推動者。他們先是下達了封殺令，之后才給公司其他員工解釋。負責執(zhí)行的工作人員很快就收到一份兩百多人的名單，挨個封號。

這引起主播很大反彈。這些大V不但失去了賬戶，賬戶里的花椒豆（虛擬貨幣，可以提現）也不能取出來。他們通過各種渠道反饋、申訴，“最激烈的就是找最大頭兒那去了”，劉海歐說，這些主播及其背后的“工會”很有能力的，想找到的關系都能找到，但即便這樣，也沒給她們恢復。

花椒內部也有很大爭議。“團隊內部也有很多爭執(zhí)”，吳云松說，更大的困難來自流量的下降。封殺這些大V，等于同時拒絕了他們的忠實觀眾，“我們流量大概損失50%”。

之所以仍然堅持，吳云松說，是因為看到了危險的存在。“去年微博封過數以千計的賬號，這些人轉戰(zhàn)到直播秀場，把自己的粉絲進行變現，在我的平臺上是很吸粉也很賺錢”。他邊說著邊打開手機，搜索某個關鍵詞，向本刊記者展示：“這里寫了根據相關法律和政策，不予顯示。所以在我們平臺上必須跟國家保持一致，保持統(tǒng)一，因為當你違反國家某些規(guī)定的時候，實際上是在蹚一條很危險的路。”

“在線夜總會”

現在百度搜索“17 APP”，第一條結果是六間房的娛樂直播平臺。這家移動直播平臺在百度購買了“17 APP”的關鍵詞推廣。

六間房并非是唯一一家這么做的。另一家直播平臺，熊貓TV的副總裁莊明浩認為，17因為涉黃下架，反而引起很多人的興趣，這是移動直播的一個引爆點。莊明浩在知乎的一篇專欄文章中寫道：“你會發(fā)現在那一段時間里面，后面這幾家，映客、在直播、花椒之類，它在名字里面都會加一個關鍵詞叫17，因為它需要把這些搜索流量承載下來。那一段時間，這幾家公司，從以前1000名開外，排到了中國APP排行榜前40、前50，因為用戶搜不到17，但是搜到的第一個結果總會有一個東西，用戶便會下載。我覺得所有這些公司要感謝17，它帶了一把火，點了，爆一下，它迅速沒了，火都點著了，你總需要接著燃燒吧，這些公司就做起來了?！?/p>

這個說法也得到了花椒直播前員工王克的證實?！八阉饕妫€有軟件商店里做了很多17的關鍵詞，就是把可能沖著17去的人導流進去”。他在接受本刊采訪時回憶道，一開始，花椒并沒有打算做一個美女秀場，“我們還是愿意在新聞還有其他的那些領域，如財經、股市多做，全面做探索。但是后來發(fā)現那些探索起來太費勁，沒有一個成形的用戶使用模式……所以在去年10月份就專心先只做這個美女秀場?！?/p>

移動直播出現前，PC端的網絡平臺就已經出現。在杭州，僅次于阿里巴巴的一家互聯(lián)網公司是9158，它的母公司天鴿互動在港交所掛牌上市后，毛利率一度超過阿里巴巴。其主要盈利模式，便是后來影響整個視頻直播行業(yè)，到現在又令移動直播深陷其中的秀場模式。

2005年創(chuàng)立的9158成立了中國第一個視頻秀場。它給美女俊男主播提供平臺，可以唱歌、表演和觀眾聊天互動。觀眾可以免費當看客，也可以購買虛擬禮物捧場，這些虛擬禮物又與現實中的真金白銀掛鉤，這成為平臺和主播的主要收入來源。9158的年盈利一度能達到10億元。

看到9158的成功，深陷經營困境的視頻網站六間房、市場接近飽和同時面臨騰訊競爭壓力的YY也開始轉到這種模式，并迅速成功。經過PC端直播平臺的探路和摸索，美女成為一種非常成熟的盈利模式?！艾F在的視頻網站盈利上很有問題，各種虧損，你做這個來錢特別快，能解決財務問題”，王克說。

同一模式下，也有不同玩法。據劉海濱介紹，有一種玩法是平臺抽成高，比如映客會從主播收入里抽六成左右。另一種是像花椒直播，只抽一成用來繳稅或做一些活動，九成歸主播。當然，有些屬于“工會”的主播，還可能會根據協(xié)議與“工會”分成。

雖然抽成比例懸殊，但主播并沒有完全向抽成比例低的平臺聚攏。在這個復雜的系統(tǒng)里，主播并不能完全決定自己命運，“有時候‘工會會帶著主播走，有時候‘土豪會帶著主播走”，劉海濱說，“土豪”觀眾常去的平臺，即便抽成高，主播也愿意去。

自身是“土豪”，又運營著兩家主播“工會”的劉海濱深諳彼此關系：“主播需要‘土豪，也需要名氣，‘工會需要什么？需要主播，需要‘土豪，也要賺名氣，也要賺錢?！梁佬枰裁?？‘土豪就需要我看哪個主播好?！?/p>

歸根結底，這是圍繞“土豪”轉的一個名利場，或者如劉海濱所說的，“線上夜總會”。此前劉海濱常和其他年輕朋友開跑車、泡夜店，但現在去得少了，更多時間泡在直播平臺上?！霸谝沟昕赡芤煌砩夏芎褪畟€人玩，你不能一次一百人吧？一人一杯酒就把我喝倒了”，劉海濱說，但是在線上，可以很方便做出選擇，“線上選一百個我選十個約出來，效率不更快了？當然，一個人最多跟三個人玩到頭了”。

盈利模式的核心是美色消費。YY移動直播產品負責人莫文剛覺得這種模式無可厚非：“大家對好看的事物肯定是有追求的，比如說很多地方臺找一個主持人，可能是比較新的主持人，最開始是去講天氣預報，或者說講一些簡單的報道，這個主持人長得也挺好看，那你覺得這是美女經濟嗎？”

但另外一些移動直播的參與者，并不喜歡這種模式。“這種模式是一種比較Low的模式”，吳云松說，雖然這種模式也給花椒帶來了很大流量，但同時也影響了平臺的調性。“它符合了人類的荷爾蒙需求，又有流量有變現，但是普通女孩會去夜場上班嗎？”

吳云松之前邀請于正的《半妖傾城》劇組進駐花椒，“于正私下里跟我們說，很多明星后來不愿意進駐，為什么呢？就是因為他覺得很Low”。

轉身之累

3月31日，映客直播收到一封來自湖南衛(wèi)視的邀請?！八麄兿氚阎辈サ耐娣ê椭辈サ囊恍﹥热萑谌氲健段沂歉枋帧返墓?jié)目流程和設計上”，映客聯(lián)合創(chuàng)始人、COO Jessie向本刊回憶道，《我是歌手》的總決賽是4月8日，時間已經很緊張了，映客大概做了兩天的策劃準備時間，接著就和湖南衛(wèi)視開會，敲定了這次合作。

這是映客第一次做手機直播與電視臺直播互動，據廖潔鳴介紹，效果非常好，“七個歌手房間，加上一個《我是歌手》官方賬號的房間，這八個房間加在一起的數據破了千萬”。

花椒也和湖南衛(wèi)視有合作。時隔十年之后，《超級女聲》項目重新啟動，海選階段，全部在花椒平臺網絡直播。

除了節(jié)目合作外，包括YY、花椒、映客在內的直播平臺還在積極拓展明星渠道，希望能像微博一樣，把明星吸引過來。吳云松說，這是借明星屬性，改變平臺的調性，“來這里看不只是看到一個人坐在話筒前，或者人坐在臥室里面聊天，你可以看到更多樣的內容”。

但這種嘗試最終效果如何，仍存爭議?；ń非皢T工王克覺得，明星并不像網絡主播一樣，靠著直播賺錢，“對他來說這是一個錦上添花的東西，只是他作為一個品牌宣傳的工具”，所以不會有強烈的黏性。而與娛樂圈接觸密切，自己也在制作網絡影視劇的劉海濱，也提到了一些明星的擔憂：“好比明星我播，播完了底下粉絲不滿意，有黑粉進來各種罵你”，作為公眾人物，又不能罵回去，否則馬上成為公眾事件，“這個其實是明星最大的隱憂”。

目前移動直播平臺上，除了以游戲主播為主要業(yè)務的斗魚、熊貓TV等平臺外，大多數平臺首頁，仍然以美女為主。言語行動間，尺度常常也很大。在蘋果應用商店里，映客與花椒的級別還是被列為“您必須年滿 17 周歲才能下載此APP”。兩個應用的警示里也都包含“偶爾/輕微的色情內容或裸露；頻繁/強烈的成人/性暗示題材”。

這并非平臺有意為之。事實上稍具規(guī)模的平臺，現在都對這類內容敬而遠之。此前發(fā)生的斗魚直播“造人”等涉嫌傳播淫穢視頻事件已經引起全國“掃黃打非”辦公室的注意，該辦公室表示要加大對各直播平臺的監(jiān)測力度，并要求各地嚴肅處理違規(guī)直播平臺，情節(jié)嚴重的可以關閉。

所以對直播平臺來說，內容監(jiān)管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皟H次于主播維護，比產品的問題還重要，”花椒前員工王克說，“需要花很大的人力、物力去做監(jiān)管，包括一些技術的指標?！?/p>

據映客CEO奉佑生介紹，映客在全國有300人的平臺監(jiān)管隊伍，今年，他打算把這個隊伍擴充到600人以上，全職監(jiān)管。而花椒直播方面則表示，“我們審核團有近百號人，三班倒”，審核團隊成員都是負責各大視頻網站的內容審核，“經驗非常豐富，新招都是培訓幾個月再來工作”。YY移動直播產品負責人莫文剛則介紹說，YY有專門的研發(fā)部門和風控部門，做監(jiān)控體系研發(fā)，監(jiān)管機制“基本上會從流量和活躍度異常監(jiān)控開始，做基本掃描。然后會對具有風險特征屬性的主播做單獨監(jiān)控”。

更多的可能性

4月6日14點28分，花椒直播用戶陳翰來到了北京和頤酒店。一天前，微博網友“彎彎”網上曝光在這家酒店遭到陌生男子挾持、毆打一事，引爆網絡。陳翰正在北京出差，趕到這家酒店外探訪。

依照以往經驗，他可以拍照發(fā)微博、發(fā)朋友圈，或者拍視頻發(fā)到視頻網站。但他直接打開手機的花椒APP，開始做現場直播。

花椒直播內容監(jiān)控部門很快發(fā)現了這條直播，迅速做了推薦。據花椒APP顯示數據，最終有11萬人觀看了這場直播，觀眾有疑問，可以隨時提問，陳翰看到后，也會當即回答。

“這類直播是傳統(tǒng)媒體做不到的”，騰訊新聞資訊部視頻資訊中心總監(jiān)孟田芳說。她原本在央視做直播新聞，但是很快就被網絡平臺上的直播方式吸引住了，“網絡直播有很多天然的優(yōu)勢，它時長不受限制。比方‘阿爾法狗跟李世石那場圍棋比賽，五天的比賽每一場比賽都是四五個小時，我們就可以一直播下去。”

花椒也直播了那場圍棋賽，“單房間的流量就突破了歷史紀錄”，吳云松說，他們也策劃了其他一些事件，包括“超女”等，之前因為砍掉大V損失的流量，不但補了上來，而且還有所反超。

騰訊視頻資訊中心也策劃了一些活動。他們得知日本只為一名中學生特別留下的車站即將關閉，聯(lián)系拍客做了一場直播?！拔覀冮_始設想，這可能是一個比較小眾的選題”，孟田芳告訴本刊，通常印象中，網友們會對更為狗血的事件感興趣，而不是這種偏人文的題材，“真的超乎我們所有人的想象，網友都特別喜歡，最后有100萬網友觀看了這場直播。

這之后，騰訊又和《時尚先生》合作策劃了斷網7x24小時的“黑鏡實驗”?！八麄儽緛硎窍牒献髋囊粋€紀錄片，把史航這七天的過程拍下來剪輯出一個片子，然后他們出一篇稿子，其實還是文字加視頻的傳統(tǒng)方式來做這個報道?！泵咸锓颊f，隨著討論深入，騰訊建議，還不如把拍的東西直播出來，“這個我覺得從來沒有過，完全是‘楚門的世界的感覺?！?/p>

雖然直播平臺仍然被美女和秀場占領，但樂觀來看，它確實提供了新的機會和可能性。YY母公司歡聚時代就與廣發(fā)證券、首創(chuàng)證券等多家金融機構合作，推出財經直播互動知牛財經，“月收入幾十萬的財經直播也大有人在”。

“我覺得大家對于直播的想象力現在還非常有限”，孟田芳說，對現在的直播平臺來說，最大的一個問題是技術比思維跑得快，技術跑得太快了，思維和想象力還沒有跟上，所以，人們才覺得直播平臺上內容如此單一，豐富性遠遠不夠。“我們也希望網友能夠激發(fā)我們的想象力?！?應受訪者要求，王克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