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節(jié)奏的生活學習形態(tài)、碎片式的信息獲取途徑與泛娛樂化的社會文化背景,讓現(xiàn)在的學生遠離了古典詩歌氛圍,學習詩歌不過是蜻蜓點水、走馬觀花,很難沉浸到詩歌情感意蘊中去;我們的教育,不可否認,缺少詩化教育,導致學生缺少對古典詩歌最基本的審美與情感?,F(xiàn)在的學生對于詩詞、特別是詞的學習,最明顯的感受便是“隔”:面對承載著民族共同文化心理的詩詞意象,學生慣于對概念死記硬背,難以由衷地有認同感;面對詞人對自然流轉(zhuǎn)的細膩感觸、對人生境遇的細膩情思,學生感受浮皮潦草,暗地里可能不免認為這詞人(絕大多數(shù)還是男詞人)矯情;人生閱歷的缺失、時代背景的天差地別,讓學生對相思離別、傷春悲秋、懷古傷今等情感缺少最基本的感同身受。
所幸,青春是詩的年華。高中階段的學生,敏感,自尊,看重自我感受,于稚氣與成熟間搖擺,正試著探索人類那多樣而又深邃的情感世界。這樣的觸角應(yīng)在語文、在詩歌學習中得到引導、舒展,以獲得雅正審美與澄澈情感。學生在此之前學過一些詞,也學過晏殊的代表作《浣溪沙·一曲新詞酒一杯》,對詞這種文學形式、對晏殊不算陌生,但對《蝶戀花》這樣婉約風格、相思情感的作品接觸不多。教學時要引導學生貼近詩歌語言、品讀咂摸,要尊重學生的閱讀初體驗,鼓勵分享交流。
【教材解讀】
蘇教版必修四“筆落驚風雨”專題展示了中國古典文學創(chuàng)作的高峰形態(tài)之一二,所選的唐詩、宋詞皆為名家名篇。第三個板塊“詞別是一家”所選的四位詞家基本可以代表婉約詞整體的文學成就,四首婉約詞代表作也折射了宋代文學之巔峰形態(tài)。
晏殊的這曲《蝶戀花》,編排在李煜《虞美人》之后、柳永《雨霖鈴》之前,代表了北宋初期詞壇的風貌,晏殊詞在詞的發(fā)展上具有承前啟后的特殊意義。晏殊人稱“太平宰相”,一生仕途順遂,故而詞作多表現(xiàn)詩酒生活與悠閑情致,但多愁善感、細膩多思的秉性又使他區(qū)別于“為賦新詞強說愁”之輩。對自然、人生的諸多體察感悟使得其詞作有一種理性的沉思,哀而不傷,雍容和緩;典雅清新的語言又使其詞作一掃花間詞綺靡香艷之風,呈現(xiàn)士大夫詞矜貴雅正的格調(diào)品味。而《蝶戀花》正表現(xiàn)了晏殊詞的典型風格。
【教學目標】
1.合作探究,交流解讀古典詩歌常用意象;
2.分析詩歌藝術(shù)手法,感悟詩歌意境情感;
3.探討王國維之三境界說,拓展認知體驗。
【重點難點】
重點:解讀古典詩歌常用意象,感悟意境。
難點:探討王國維之三境界說,拓展延伸。
【教學方法】
閱讀法,于吟誦之中感受詩詞之美好;
對話法,于探討之中分析詩詞之情理。
【教學過程設(shè)計】
一、導入
“穿花蛺蝶深深見”、“留連戲蝶時時舞”,蝶對花的執(zhí)著眷念,是文人墨客永恒的話題。這份情感密碼也被情思細膩的詩人破譯,梁簡文帝就有 “翻階蛺蝶戀花情”之句,為晏殊所欣賞,遂取其句中“蝶戀花”三字以為其名,將原唐教坊曲名《鵲踏枝》易名為《蝶戀花》?!对~律探源》中說:“自北宋晏殊詞,始改調(diào)名為《蝶戀花》,詞家遂不復知有鵲踏枝之本意矣。”[1]蝶戀花,只這三字,便充滿了纏綿相思之意,讓人怦然心動,魂牽夢繞。下面我們來賞析晏殊的《蝶戀花》,去揣摩其情,破譯當中的情感密碼。
二、于有疑處釋疑
1、這首詞的抒情主人公是什么身份,是男性還是女性?
明確:本詞的抒情主人公是一位思念遠人的閨中思婦?!俺顭煛薄捌丁边@樣凄清哀怨的描寫更符合敏感柔弱的女性心理,“檻菊”“羅幕”“朱戶”這樣幽閉細膩的觀察符合居家女性的視角,“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這種閨閣局限性更符合懷念遠人的思婦身份。
有學生會慣性使然,直接將詞作者與抒情主人公身份等同起來。而其實,甫一風行,詞即為艷科,詞人寫詞是為了供歌伎演唱,而歌伎一般為女性,所以即便是男詞人,作詞時也往往摹擬女性口吻,這就是古典文學創(chuàng)作上“男子作閨音”現(xiàn)象。[2]在賞析時,要注意這一社會文化背景,不能輕易把詞作抒情主人公和詞人本身劃上等號。具體到這首《蝶戀花》,晏殊只是以他動人的筆觸泛寫了人之常情,而非實寫自己的戀情。詞作抒情主人公是“居者”,應(yīng)是一位閨中思婦;所思念的遠人是“行者”,應(yīng)是她的夫婿。這類詞作中,一般規(guī)律是“居者”為女性,“行者”為男性,用以判斷角色身份,通常行之有效。
2、“菊愁煙、蘭泣露”,這合情理嗎?
明確:菊與蘭以清麗淡雅的氣質(zhì)而有“花中君子”之譽,常被用來象征高雅脫俗的君子品格,是古典詩歌常用意象。如《離騷》中有“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之句,陶淵《飲酒》中有“采菊東離下,悠然見南山?!苯砸韵悴菹笳髌犯瘛?/p>
但此詞中,“菊”“蘭”意象所指稍有不同,“愁煙”與“泣露”對菊與蘭作了限定性修飾:“煙”“露”均為冷色調(diào)物象,給人愁云慘淡、風露清愁的悲戚之感,又表明了清秋時節(jié);“愁”“泣”這兩個動詞將菊與蘭做了擬人化處理,草木本無情,詞人卻賦予其主觀情感,似乎菊與蘭也被抒情主人公眉間心上的相思愁苦所感染。這便是杜甫所謂“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也是王國維所說的“一切景語皆情語”、“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菊的哀愁、蘭的悲泣便是抒情主人公清雅幽怨的相思情。
三、于可疑處存疑
1、“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干卿何事?
明確:從菊蘭到羅幕燕子,思婦含情的視角由俯轉(zhuǎn)仰。這兩句看似純客觀寫景,其實表情非常含蓄。孤獨者總是對時光流轉(zhuǎn)、物候變化格外敏感,“羅衾不耐五更寒”(李煜《浪淘沙令》)、“玉枕紗櫥,半夜涼初透”(李清照《醉花陰》)無外乎此。秋寒襲人,冷冷清清,一如抒情主人公內(nèi)心的落寞寒涼,似乎連梁間燕子也受不住這寒意,要舍她而去;無情離去便罷了,這情意繾綣的燕子卻還要比翼雙飛!這樣的樂景無疑反襯了人的哀情,強化了抒情主人公離別相思的孤獨愁苦。看似不關(guān)己事的客觀物象,實則處處關(guān)情。
燕子意象在晏殊詞很常見,一類如“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后清明”(《破陣子》)、“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浣溪沙》),非常典型地借季節(jié)性明顯的燕子表現(xiàn)時節(jié)更替,光陰流轉(zhuǎn)。再一類如“燕子雙雙,依舊銜泥入杏梁”(《采桑子》)、“雙燕歸飛繞畫堂”(《燕歸梁》),則以燕的“雙飛”比喻有情人的相依相伴,用在相思離別詞中,“雙飛”意象的強調(diào)更反襯了人的形單影只。有這份閑情看“三月香巢初壘成”,有這份細膩捕捉燕子的靈動清新,有這份情思從中寄寓對人與自然的眷念,晏殊對燕子意象的鐘愛,折射出詞人清新淡雅的生活情趣,展現(xiàn)出一顆多情善感的心,隱約呈現(xiàn)一派雍容閑雅的富貴氣象。
2、“明月不諳離別,斜光到曉穿朱戶”,都是月亮惹的禍嗎?
明確:以明月意象寫離情別緒,在古典詩詞創(chuàng)作中源遠流長,不勝枚舉。如曹植《七哀》中有“明月照高樓,流光正徘徊。上有愁思婦,悲嘆有余哀?!睆埦琵g《望月懷遠》中有“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張若虛《春江花月夜》中有“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蓱z樓上月徘徊,應(yīng)照離人妝鏡臺?!痹娙藗儗γ髟孪嗨嫉年P(guān)系處理愈發(fā)嫻熟,曹詩中的月光還只是抒發(fā)離情的自然背景,張九齡詩中明月已成寄托相思的媒介,而到了張若虛詩中,明月與人的情思產(chǎn)生了互動關(guān)系,已成了離人知音。
這首《蝶戀花》中明月相思的關(guān)系也是別具一格。抒情主人公從眼前回溯昨夜,道出明月從她入寢到天色拂曉一夜朗照的實情,直接點出了主人公因相思輾轉(zhuǎn),對月一夜無眠的情景?!安恢O”一詞,道出了對無情的明月不解相思的埋怨,而明月本就是無知的自然物象,光穿朱戶、不解離恨原就自然不過,然而女主人公卻偏偏要怨它。這種埋怨仿佛無理取鬧,但詞人實則以物的無情反襯了人的癡情,看似無理實則深情,強化了離別愁苦。
四、于無疑時設(shè)疑
1、“古今成大事業(yè)、大學問者,必經(jīng)過三種之境界”,王國維把“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定為成大事業(yè)的第一境界,出于何種考慮?
明確:先回到詞作,主人公滿腹離愁,輾轉(zhuǎn)反側(cè),此情無計可消除,便“獨上高樓”,登高懷遠以排遣。如果說上片的人、景、情還拘囿在一般閨怨詞的狹小空間內(nèi),下片便別開生面地宕開一筆,展現(xiàn)出一片遼遠闊大的境界。“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這里固然有憑欄望遠卻無所依傍,極目遠眺而不見所思的悵惘,但這寥廓的境界無疑能給人一種精神上的釋放,使人能從庭院深深的幽閉中轉(zhuǎn)移到山長水闊的蒼茫中,從而在意境與心境上都得以暫時解脫。因此,這幾句雖然依然延續(xù)了離情別緒的情感線索,但基調(diào)卻不過分纖弱頹靡;語言也渾然去雕飾,成為全詩金句,也讓這首詞在一眾閨怨詞中脫穎而出。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我瞻四方,蹙蹙靡所騁,詩人之憂生也;‘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似之?!蔽艺巴姆?,卻覺得周遭如此狹隘,由不得我馳騁!不正似望盡天涯路的苦苦追尋嗎?王國維將其定為“三境界”的第一境,談的是理想,是茫然后的篤定,同時也體會到“獨”字的妙處。在王國維看來,這份孤獨又何嘗不是成就大事業(yè)、大學問所必經(jīng)的一個情感、心理階段呢?
2、對比溫庭筠《望江南·梳洗罷》與晏殊《蝶戀花》中的思婦形象
明確:溫庭筠筆下的思婦,纖細柔弱,似蒲似柳,生存的意義似乎便是等待遠人歸來,有種決絕的依附感。不禁讓人聯(lián)想,如果這遠人不歸來,這思婦恐怕真當肝腸寸斷,生不如死。
晏殊筆下的思婦整體是雍容和緩的,縱使痛苦卻又自我矜持,憂愁中時而透露出自我解脫的氣度,縱使遠人不歸,想來這思婦也是會如菊如蘭一般尊嚴地活。這樣典雅大氣,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了晏殊詞的特色,也體現(xiàn)了士大夫的涵養(yǎng)格調(diào)。
【教學感悟】
不止一次有學生跟筆者交流說:我挺喜歡詩詞的,可我覺得好像沒什么用,考試如果不考,背下來也是浪費,有時間不如復習必背篇目,刷刷數(shù)學習題。對于學生這樣的觀點,筆者的回應(yīng)已經(jīng)由最開始咄咄逼人式的詰問,轉(zhuǎn)而到現(xiàn)在對詩詞潤物細無聲式的引導與推薦:好的詩詞介紹給你,你念或者不念它,美好就在那里,不來也不去,不增也不減。如果恰好有一首住進你的心里,生根萌芽,那便足夠了。
世俗標準看,吟誦詩歌可有什么用呢,擺脫了詩歌鑒賞那一套,它不能換來分數(shù);甚至作文中都明確規(guī)定:文體不限,但,詩歌除外……回到生活之中,它不能換來柴米油鹽,不能助你找到一個前(錢)途無量的工作。但,我們對于事物的選擇,就必得基于“有用”“無用”嗎?這“有用”的標準又是什么又由誰來定義呢?人不是工具,所需不只溫飽,現(xiàn)實之外,我們總得有個地方安放心靈,以忘掉紛擾煩憂,還我們一份暫時的澄澈安寧。而詩歌,便構(gòu)筑了這個桃花源,給了我們詩意的棲居。
關(guān)于詩歌該怎么教,文學愛好者可以回答,可意會而不可言傳;可身為教育工作者,我們必須不斷尋找更為有效的對話方式,促成學生與文本的交流??偸窍肫稹端劳鲈娚纭分心莻€衡量詩歌好壞的荒誕坐標,基廷老師戲稱之為“下水管道”。反思我們的詩歌教學,有時筆者也覺得羞慚,答題技巧那一套一出口,一經(jīng)拆解、拼裝、附會,再平平無奇的詩歌也能被吹成一朵花,再絕妙的文字也能被平庸成一堆亂碼。我們又何嘗不在充當著“管道工”的角色呢!
在晏殊《蝶戀花》的教學上,筆者希望把話語權(quán)還給閱讀主體:學生;以問題調(diào)動他們的思維積極性,尊重他們的閱讀初感受。主人公的性別、主人公的多情與無理,主人公形象氣質(zhì)與溫庭筠筆下思婦形象的對比……事實證明,學生只要用了心,去身臨其境,角色代入,便能給出入情入理的回答。沒錯,我們的學生缺少詩化教育,但人類的感情總有共通處,沒有那一套“下水管道”在詩歌與讀者之間作梗,我們便能離詩歌的美好更近,離人性的本真更近吧。
本文為江蘇省教育科學十二五規(guī)劃課題“府學文化校本課程的開發(fā)研究”(課題編號B-b/2015/02/025)研究成果之一。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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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鐘鎮(zhèn)鎮(zhèn).說晏殊《蝶戀花》(檻菊愁煙)詞[J].名作欣賞,2002,(01).
[3]楊麗花.似曾相識燕歸來—晏殊詞中的燕子意象解讀[J].哈爾濱學院學報,2015,(05).
[4]梅華.情景渾融,深蘊理致—晏殊《蝶戀花·檻菊愁煙蘭泣露》品論[J].名作欣賞,2010,(12).
(劉楷 江蘇省常州二中 213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