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蘇童新歷史小說的虛中之實

【摘要】20世紀80年代中期，受西方后現(xiàn)代主義，尤其是新歷史主義這一有別于舊歷史主義的文學批評方法的影響，興起了一股新歷史小說的文學創(chuàng)作潮流。蘇童是其重要代表人物之一，他的小說中的歷史敘述同傳統(tǒng)歷史小說和革命歷史小說提供的歷史面貌大不相同，只是在歷史的大背景下虛構出小人物及小事件，以達到最大程度再現(xiàn)歷史的真實和人性的真實。

【關鍵詞】新歷史主義；蘇童；歷史觀念；虛構；人性

蘇童的歷史觀與傳統(tǒng)小說和革命小說的歷史觀念有很大的不同，傳統(tǒng)小說和革命小說是以統(tǒng)治階級的眼光來看歷史，它們所傳達出的是正史的聲音，題材一般比較宏大，內容所涉及的是英雄神話傳說，風格也比較莊重和諧，這是在那個穩(wěn)定而又統(tǒng)一的文化語境中關于歷史的講述的一套基本的成規(guī)。然而，“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不同時代對歷史有不同的解讀，蘇童關于歷史的解讀是別具一格的，他在談及自己的創(chuàng)作感言時這樣說到：“什么是過去和歷史？它對于我是一堆紙質的碎片，因此碎了我可以按我的方式拾起它，縫補疊合，重建我的世界?！庇纱丝磥恚斘覀冏x完蘇童的新歷史小說后，對之前的關于歷史的解讀形成一種實質性的顛覆，其實，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樣的閱讀體驗恰好迎合了作家的某種創(chuàng)作動機，其最終目的是希望讀者拋開歷史的宏大而神秘的外紗，去抓住一些歷史所留給我們的實質性的東西。

蘇童的新歷史小說都有這樣一個共通之處：以虛構為手段，然而虛構并沒有讓人覺得縹緲、難以置信，相反給人帶來一種真切的感受，或傳達出人性的某種本質，或從中找到自己的一點影子，充當了連接歷史與現(xiàn)實的一條紐帶，緊密地將歷史與現(xiàn)實有機地結合起來，通過對歷史的重寫、“重新洗牌”，讓人們對歷史有了更為深刻的認識和理解，這也是其新歷史小說創(chuàng)作魅力之所在。下面從三個方面談談蘇童的新歷史小說如何體現(xiàn)其虛中之實。

一、宏觀歷史的具體化

在傳統(tǒng)的歷史觀看來，歷史是過去的、既定的、無法修改的、一成不變的事實，是獨立于意識以外的客觀存在，它有自身運行和發(fā)展的規(guī)律，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因此，從傳統(tǒng)的歷史觀那里，我們對歷史的理解只是一種模糊而又籠統(tǒng)的概念，歷史與我們的距離是的遙不可及的。然而，新歷史主義對這一觀點提出了異議，正因為歷史與現(xiàn)實擁有某種既定意義上的聯(lián)系，因此，在新歷史主義那里，歷史具有“文本性”的特點，過去的事物已經處于永遠消逝的狀態(tài)，只能通過文本對其進行描述和再現(xiàn)，這樣借助于文本的形式才能被人所感知，這一過程體現(xiàn)了宏觀歷史的具體化。

以蘇童的小說《妻妾成群》為例，小說中的主人公頌蓮是一個受過大學教育的知識女性，作者在塑造人物形象上，沒有像革命歷史小說那樣，將其刻畫成一位反對封建束縛，要求獨立和個性解放的新時期女性形象。而是讓她選擇了到陳家大宅做妾這條道路，并且她嫁到陳家之后所涉及的也無非是一些爭風吃醋、與其他妻妾因爭寵、勾心斗角的小事情，小說從始至終都圍繞著這些看似平常的故事展開。在這里，歷史不再是那些宏大的敘事，顛覆了歷史在人們心中的高不可及的形象，而是從至高處墜落，碎成一片。拾起這一張張碎片，我們才感受到了歷史的真實存在，可感可觸，觸摸到了頌蓮那個時代的真實，當“正史”中的那些知識女性都在為反抗封建禮教制度苦苦掙扎之時，“頌蓮”們迫于生計被一座座花轎抬到了深宅大院中，漸漸地心靈變得扭曲，人格遭到異化，以致精神失常，這一切難道不是由“生存”二字所引發(fā)的嗎？在這一群不合歷史潮流的女子迫于生計苦苦掙扎的“瑣事”背后，我們深刻地感受到了人類種族長久以來所面臨的問題：生存，這才是最大的真實。

二、虛構歷史的人性化

在新歷史小說中，人物、事件等等一些因素只是處于一個次要的地位，歷史散落的一地碎片，作者將其打磨、拼湊，其目的在于演繹出復雜的人性。在這里，歷史只是作為人性本質的載體，作家筆下的新歷史小說就好比一個穿著舊時代服裝的舞臺演員，為我們演繹著在任何時代都會發(fā)生的人情世故，這樣一來，歷史的“變”與人性的“不變”構成了對立統(tǒng)一的關系，歷史成了可以任人打扮的小姑娘，而人性是不因時代變換而永恒存在的真實。學者葛紅兵說：“蘇童，他以民族史志的方式，……揭示了我們這個號稱善良、勤勞、誠實的民族內心深處對死亡的熱衷，對饑餓的恐懼，對同類的兇殘?！?/p>

蘇童的小說《我的帝王生涯》這一文本帶有很強的虛構性，蘇童曾鮮明地指出對于這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方法：“《我的帝王生涯》是我隨意搭建的宮廷，是我按自己喜歡的配方勾兌的歷史故事，年代總是處于不詳?shù)臓顟B(tài)，人物似真似幻……”。[3]在《我的帝王生涯》中，蘇童按照自己的需要，從歷史中提取合乎自己創(chuàng)作所需要的素材，對其進行虛構，通過這樣的“寓言化”的寫作，表達了作家對歷史獨特的關注和反思。《我的帝王生涯中》中的燮國是一個完全虛構出來的國家，作者選取歷史中能夠反映文化和人性的基本要素，讓虛構的人和物給人一種親切感。小說中的冒牌國王端白具有歷史上一切暴君的惡劣品行：昏庸無能、暴力專橫、沉迷酒色……他所經歷的宮廷生活也都是每個時代每個國家都隨處可見的，無非就是一些后宮爭寵之事，謀權篡位之事，這樣通過一個虛擬的國家，讓我們看到了歷代朝代所發(fā)生的一些真實的故事，也體現(xiàn)了人性的真實。端白身為一國之君，卻沒有一點國家責任感，他無心于權利之爭，只醉心于普通人的平淡生活，做一個自由的雜耍藝人。他所看中的是師生之情、友情，作者在他身上賦予了不同時代的普通人的人性特征，他只是一顆宮廷斗爭的“棋子”，小說中的端文卻對燮王之位垂涎已久，為了爭奪這個王位不知付出了多少辛苦，在這里，人性遭到了赤裸裸的異化，人性存在著這樣的普遍性：對于得到的事物會感到無聊空虛，而得不到的卻苦苦追尋，一直處于想方設法改變自己當下所處的角色，因此長期都處于苦惱之中，其實這是一種逃離現(xiàn)實的普遍人性心理。

三、單線歷史的復調化

蘇童的小說在敘述歷史背景的同時極力關注人物的命運遭際、生存處境、心理路程，歷史背景在這里只起到一個襯托的作用，無太大的實際意義，也不是小說創(chuàng)作所要體現(xiàn)的重要對象，言在此，而意在彼，真正的凸顯對象是人物的命運結局，進而為我們再現(xiàn)歷史人物的真實生活和處境。蘇童自己也說過：“最適合自己的藝術表現(xiàn)是所謂‘指東畫西，這是京劇中表演中常見的演員形體語言，我把它變成小說思維。我的終極目標不是描繪舊時代，只是因為我的這個老故事要放在老背景和老房子中最為有效。

蘇童的小說中人物的命運結局都不是那么的圓滿，這也符合生活的真實、人生的真實，小說中的人物被設定在歷史背景之下，無論人物做怎樣的掙扎，都逃不過既定的命運結局。蘇童筆下的女性人物可謂是紅顏薄命，《妻妾成群》中的頌蓮，一個單純而美好的女大學生，本可以憑著自己的能力過上幸福的生活，卻因為父親所開的茶廠倒閉、迫于生計嫁給了陳佐千做妾。年輕貌美的她獲得了陳老爺?shù)膶檺?，這糟來了其他三房太太的妒忌，于是，一場女人之間的勾心斗角、算計爭寵的大戲開始上演了。漸漸地，殘酷的現(xiàn)實消磨掉了頌蓮最初的純真、純情，在妻妾爭寵的過程中，她在劫難逃，從得寵到失寵，經過種種掙扎，人性遭到了扭曲，剪掉卓云的耳朵、殘酷地逼死雁兒，自己最終精神失常。在小說《婦女生活》中，三個女主人公嫻、芝、蕭對于命運的安排在劫難逃，她們都有著少女時代的憧憬，對美滿婚姻的無限向往，然而，命運總是捉弄人，在殘酷的現(xiàn)實面前，三代婦女都承受著不幸的婚姻。蘇童用簡潔、真實的故事描寫出人性最為復雜的形態(tài)。

總之，蘇童的新歷史小說善于從虛構的歷史敘事中展現(xiàn)亙古不變的人性的真實，找到一個契合點，有效地將過去與現(xiàn)在緊密地連接起來，在“變”的歷史長河中展現(xiàn)人性的“常”。

【參考文獻】

[1]蘇童.急就的講稿[A].孔范今、施戰(zhàn)軍主編.蘇童研究資料[M].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2006.

[2]葛紅兵.蘇童的意象主義寫作[J].社會科學，2003（2）

[3]http：//book.kanunu.cn/html/2005/0928/1832.html，蘇童作品集在線閱讀，自序

[4]王宏圖，蘇童.王宏圖與蘇童對話錄[M].蘇州：蘇州大學出版社，2003作者簡介；黃夢蕓（1993-），女，貴州安順人，貴州師范大學文學院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2015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