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聶隱娘》電影鏡頭語言中的價值傳播

朗朗李雪

[摘要]電影的價值傳播是通過媒介策略被編碼到媒介產(chǎn)品中從而實現(xiàn)的，在價值傳播的過程中，通過電影的表現(xiàn)手法進行有意識的組織、編排，把意識形態(tài)加以濃縮融合為物質(zhì)上的社會代碼、階級代碼，從而達到價值傳播的有效性。電影《刺客聶隱娘》以其獨特的鏡頭語言方式建構(gòu)了一種意境中的孤獨美，是刺客，然卻違背刺客的規(guī)則，崇尚道家無所不容、自然無為，然卻以儒家思想克制欲望、消除暴力，達到一種平和的社會環(huán)境，正所謂“一個人，沒有同類，一種稀有而孤獨的存在”。

[關(guān)鍵詞]電影符號；社會編碼；價值傳播；道家；儒家

《刺客聶隱娘》延續(xù)了侯孝賢電影的鏡頭風格，靜態(tài)的畫面，緩緩的敘事，平靜之下的孤獨、隱忍，都打上屬于侯孝賢電影的符號標志，運用電影手段，通過電影的表現(xiàn)形式，把俠義精神，道家思想、儒家觀念很好地組織到了影片里，傳達給觀眾的是價值觀的討論。大眾文化研究者約翰·菲斯克提出的視聽媒介的編碼方式，社會代碼、技術(shù)代碼、意識形態(tài)代碼，即運用演員的外表、服裝、化妝、行為、言語、姿勢、表情、聲音等，通過制作成面，包括編劇、攝影、攝像、照明、音樂、音響、剪輯，讓觀眾通過微小的事物感受到的社會價值、態(tài)度、觀念，電影《刺客聶隱娘》上映后，觀眾反映說看不懂，需反復學習，研讀。因此，拿出原著，結(jié)合影片，便可剖析影片真正的精髓，品味影片所傳達的人生態(tài)度。

影片《刺客聶隱娘》取材自唐代傳奇小說《聶隱娘》，是裴铏傳世作品《傳奇》對后世文學創(chuàng)作最具影響的一篇，由于《聶隱娘》的故事內(nèi)容涉及許多的方面，例如藩鎮(zhèn)、婚姻、刺客、俠士、道術(shù)等，旁通澤類，復雜而豐富。這也給世人更多的解讀空間，所以對小說有了不同的理解，有人認為小說表達了人民復仇的愿望，或是反對封建婚姻，抑或是反映了安史之亂后，形成的藩鎮(zhèn)爭斗，更有人認為《聶隱娘》重在反文化、反傳統(tǒng)等。對于文學作品的理解向來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無可厚非。侯孝賢導演改編之后，削弱了故事的結(jié)構(gòu)性，加強了道家思想中自然的意境，極少的對白，在散淡的敘事結(jié)構(gòu)背后，人物關(guān)系、人生哲理被微妙地隱藏起來，所以影片看似沉悶，卻又蘊藏了無限玄機，鏡頭遠遠地看著，畫面幽幽地表現(xiàn)著，最終傳達的是什么呢？以人性為善的儒家思想？還是道義的俠客精神？引入約翰·菲斯克的價值編碼結(jié)構(gòu)，對《刺客聶隱娘》進行分析和探討，尋找一種方式甚至是一種策略，去書寫觀眾心中的聶隱娘。

一、電影《刺客聶隱娘》的社會代碼

所謂社會代碼，是我們在社會生活中已經(jīng)形成的一種經(jīng)驗，一種生活習慣，這種經(jīng)驗包括鑒別的能力，包括文本閱讀所獲得的文際知識。影片以兩頭驢子作為開場鏡頭，搖到了面無表情的隱娘和道姑身上，寥寥幾句話，便交代了刺客的任務，簡單、直接、果斷，舒淇的表演，波瀾不驚，面無表情，動容也好，堅忍也罷，皆歸位內(nèi)心的平靜，縱然見到大僚小兒可愛，未忍心下手，也表達得從容。二人黑色和白色的服飾在色彩學中被視為無色，融于環(huán)境中，融于情境中，片名的鮮紅在殘陽的場景中顯現(xiàn)，洋灑中顯露殘痛；重重疊疊的輕紗帷幔是影片的一大標志，凡是聶隱娘藏身的室內(nèi)角落，無論是官宦聶鋒、武將田興的府邸，還是藩主田季安的殿宇，都會被布置大量的輕紗帷幔，從影像語言上來說，影片攝影李屏賓把長鏡頭加主觀視角的光影變幻升華到極致，宮殿環(huán)境中風輕紗薄，涼爽通透，凄涼之意，幽幽緩緩；窈娘沐浴的儀式，導演本想體現(xiàn)唐代湯浴的儀式感、隆重感，無奈，受限于經(jīng)費的窘境，改為木桶，一碟一碟，一桶一桶，似乎在表達刺客曾經(jīng)的身份，官家小姐，如不是當初，現(xiàn)在的窈娘本應過的是此種生活。煩心的古琴聲，煩亂卻有力鏗鏘，易柔易剛，刻畫了女人糾結(jié)的心理變化，環(huán)境聲音故意放大，沒有刻意隱去，心靜、心境，風聲、蟬鳴、水流、驢嘶，高天、山川、宮室、曠野，這是心亂之人常常會忽視掉卻又無法抹去的聲音，每到敘事的緊張時刻，必有鼓鳴，恰似心臟怦怦的跳動聲，令人心慌，產(chǎn)生共鳴。

二、電影《刺客聶隱娘》的技術(shù)代碼

攝影機所拍攝的鏡頭，可以代替觀眾的眼睛，攝影機的距離，則反映出人與人之間接觸的距離，景別則反映出一種觀察人的角度，對于攝影機距離的社會代碼，菲斯克曾在《電視文化》中分析過攝像機距離代碼是如何產(chǎn)生意義的，他認為，控制攝像機距離代碼產(chǎn)生意義的，有兩種可能的常規(guī)代碼源，一種是人際間距離的社會代碼，另外一種代碼源則是技術(shù)代碼。在西方文化中，所謂個人距離代碼就是兩個人之間相隔24英寸（即6公分），如果不受歡迎的人闖進這一距離，那就意味著懷有惡意；而如果是受歡迎的人，則屬于親密大特寫。攝影機模擬了這一點，它被用來表現(xiàn)電影視覺上的親密或者惡意，至于是哪一種，則取決于其他的社會代碼與技術(shù)代碼來確定其背景，還要看意識形態(tài)代碼的影響。技術(shù)代碼表達的含義，近看可以看得更真切，觀眾可以把壞人看透，看穿他的鬼話，從而就有了戰(zhàn)勝他的力量，即所謂“起支配作用的鑒別力”，這些技術(shù)與社會代碼表現(xiàn)的是對反面角色的意識形態(tài)編碼，菲斯克的分析說明了特寫作為技術(shù)代碼經(jīng)由意識形態(tài)編碼形成意義，并且引導觀眾進入至作者預設的意識形態(tài)立場的過程。侯孝賢個人不喜用特寫鏡頭，《刺客聶隱娘》中的特寫鏡頭少之又少，當然，在《刺客聶隱娘》中，導演慣用第三視角去拍攝，亦主視角亦客視角，甚至打斗場面也是如此，導演自身解釋說是不想打擾演員的表演，遠遠觀之，效果最為自然，然而，卻恰好這樣，要讓觀眾遠遠地看著，感受著，好像這樣，最能表達個人情緒，在《刺客聶隱娘》中，更是升華為隔紗拍攝，制造朦朧的效果，就好像人與人之間的隔閡，一會清晰，一會迷惑。當聶鋒得知隱娘刺殺主公之事之后，與聶田氏之間的對話，也故意加了門框，產(chǎn)生壓抑之感。與聶田氏母女間關(guān)于玉玦的對話，玉玦的決絕之意，二人對話的關(guān)系鏡頭，并沒有在同一畫面交代?？此谱匝宰哉Z，不知對方的態(tài)度和表情，實則以獨立的鏡頭，來表達二人的隔閡與距離，白牡丹開了，卻沒有了當年的情誼，傷心之余的哭泣，也是捂面低泣，強忍悲痛。大殿之上的王者，少有特寫，與環(huán)境融在一起，看似金箔玉食，實則孤立無助，盛怒之下，也少有語言沖突?！洞炭吐欕[娘》的構(gòu)圖大多是封閉構(gòu)圖，即目光所及之處，并沒有與之相應的搖鏡頭或是拉鏡頭，來展現(xiàn)或是為后續(xù)劇情進行鋪墊，這樣的構(gòu)圖方式，帶給觀眾的感受就是壓抑之苦，這也恰是導演想讓觀眾感受到的，影片的銀幕比不同于常規(guī)比例，采用1∶1.41和1∶1.85的比例，這樣的比例力求還原燭光的效果，拍蠟燭感覺更加真實，因為，常規(guī)比例加壓縮鏡頭妨礙底片感光，并且這樣的比例拍攝出的人物在侯孝賢看來最舒服，七分身或全身，不會使畫面太寬。侯孝賢對于細節(jié)追求都希望能達到極致的效果，看似有些吹毛求疵，殊不知，恰恰是這樣的微小細節(jié)，成就了影片的價值空間。

侯孝賢的作品中常用一些非專業(yè)演員，這類演員一般為本色出演，表演自然、淳樸、青澀，具有很強的說服力，很適合在長鏡頭中表現(xiàn)，符合法國電影對于電影敘事方法，大量長鏡頭的運用，拉遠、定格、靜置，盡量地隱藏攝影機的存在，靜靜地捕捉和記錄，有種遠離塵囂、淡雅沉靜之氣，而這種感覺也很像侯導自身和他的大多作品給人的印象，帶有濃濃的儒雅氣息。

三、價值傳播的有效性

在視聽媒介中進行系統(tǒng)代碼的建構(gòu)，很多時候是導演利用價值代碼，揭示社會關(guān)系、社會價值以及社會態(tài)度的過程。導演通過彼此的平衡構(gòu)建出電影敘事動態(tài)的層次性表意系統(tǒng)，以嚴密的邏輯思維，促成彼此的良性互動，達到價值傳播的有效性?！洞炭吐欕[娘》雖被定義為武俠片，但影片所傳達的價值觀，卻并非胡金銼所拍攝的經(jīng)典武俠動作影片概念，電影融合了靜與動，抽象的表現(xiàn)力道，在忠實于原著的前提下，沒有暴力、沒有快閃、沒有血腥，優(yōu)雅地完成了侯孝賢的俠義精神，影片能于無聲之處積攢張力，更運用靜止不動與蓄勢待發(fā)的表達張力，不僅具有美學效果，而且隱含著道德評判的視覺效果。

影片雖以刺客為名，卻以俠客為情，俠與刺客向來形似而神不同。一是宗旨不同，俠士以社會不公為敵，追求的是行俠仗義，拔刀相助，溫良泛愛，周濟窮苦百姓。刺客卻只為某個利益集團而效命，遵循著“為知己者用，為用己者忘”的職業(yè)操守。俠士不依附任何勢力或集團，只為道義驅(qū)使，獨往獨來；刺客的行動卻多數(shù)是受到利益的驅(qū)使。而刺客之中又有善惡之別，其惡者又不知相去幾何。如果說俠士是對習武之人的一種尊稱，那么刺客只能被認為是某人的職業(yè)認定。堅守道義時的聶隱娘，只按自己的追求去行事，所以她更應該被尊稱為俠士。俠士與刺客自古就涇渭分明，卻也不是水火不容，俠士是刺客之源，很多時候在利益的驅(qū)使下，俠士轉(zhuǎn)變?yōu)榇炭?，而在本性的感召下，也有刺客蛻變?yōu)閭b士。就《刺客聶隱娘》而言，聶隱娘的身份就由前期的刺客，轉(zhuǎn)變?yōu)楹笃诘膫b士，俠士與刺客集于一身，二者之間本沒有不可逾越的鴻溝，唯在所處環(huán)境與個人選擇而已。原著小說《聶隱娘》中展示了聶隱娘貴為小姐，卻被訓練成刺客，由刺客轉(zhuǎn)為俠士，再由俠士而遁世的完整人生過程，堪稱反映了俠的生動人生。電影中雖弱化了劇情的完整性，但對于俠客和刺客的探討確實是存在的。電影中聶隱娘（舒淇飾演）10歲時就被道姑嘉信公主（許芳宜飾演）從家中擄去，學成歸來的她，已是武藝高強的奪命殺手?！榜耗镆呀坛?，今來送回”，在影片中，舒淇所飾演的聶隱娘，面龐清秀，身形輕盈，一襲黑衣，更凸顯出她殺氣逼人的一面。果斷、冰冷逼人，目光決絕，動作犀利，在叢林中伺機而動，準確、利落地干掉了一個騎馬的人，這樣冰冷的刺客，卻為小孩兒玩耍的場景所動容。此種編排，所傳達的便是刺客與俠客的矛盾，思想意識的“情”字，不能斷其所愛。正如嘉信公主對隱娘所說的那樣：“汝之技無人能出其右，然汝心為情所困?！贝炭?，眼神冷峻、打斗犀利，“見大僚小兒可愛，未忍心下手”，師父評價隱娘“汝今劍術(shù)已成，唯不能斬絕人倫之情”。侯孝賢想要傳達的女性主義的獨立、卻有同情心，明知魏博即將大亂，仍然決意不殺節(jié)度使，將一切是非榮辱拋在腦后，執(zhí)意遠離是非之地，此刻的聶隱娘，體現(xiàn)的是一種性本善的儒家思想、一種俠義精神。聶隱娘普通人的情感，一切的冰冷皆化為以人為本的情感，這是儒家思想道義精神之本質(zhì)。人生道路上，是站在政治官場上以大局為重，還是站在道德的立場上以情義為重，隱娘最后的選擇告訴了我們答案，不為官場道場所左右，以情感道義為本分，選擇了屬于自己的生活，歸于自然。

《刺客聶隱娘》的市場反饋是好的，對于一部投資9000萬的文藝電影，能收回票房并受到觀眾的認可，證明觀眾的審美正在變化。“爆米花”固然好吃，然而畢竟“血糖”過高的人是不適宜吃的，并不是所有觀眾的鑒賞能力都停留在爆米花電影的水平上，看得多了之后，自然要沉下心去，去讀一點兒難懂、不宜啃的“大部頭”，把玩之余，仔細品味一杯“清茶”的“幽香”?！洞炭吐欕[娘》在這個浮躁的社會，在追求經(jīng)濟反饋及時見效的電影業(yè)，能以突破傳統(tǒng)的武俠片的模式，冷冷地、靜靜地表達人生態(tài)度、價值取向，不卷入金錢的漩渦，不著噱頭，不嘩眾取寵，對于華語電影而言，是件極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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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朗朗（1981—），女，吉林九臺人，長影集團長影頻道編輯。主要研究方向：電視節(jié)目采編、制作。李雪（1981—），女，吉林長春人，碩士，吉林農(nóng)業(yè)大學講師。主要研究方向：傳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