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剛 衣保中
[摘 要]管理工具“價值中性”觀代表了對管理工具研究的一種科學理想,有其特定的內涵。它是基于工具主義認識論和實用主義方法論,從管理工程學視角建構的技術中性物。這一在技術本質主義立場上對管理工具的單向度的詮釋,實證了“價值中立”觀的合理性,但又陷入“價值中立悖論”的困境。從哲學的角度審視,管理工具不是價值中立的。
[關鍵詞]管理工具;價值中立觀;管理哲學
[中圖分類號]B08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3541(2016)03-0147-07
自20世紀90年代中期以來,管理工具的種類和數量在全球范圍內獲得了爆炸性的發(fā)展。被納入“管理工具箱”,并配有對每一種具體管理工具的適用范圍、操作步驟、技術規(guī)范等方面的使用說明。管理工具看似“中性”之物。但選擇的工具性迷失效應和運用的行為失靈或工具失效現象的。管理工具“價值中立”的實踐悖論性在不斷增強。
一、管理工具“價值中立”觀的內涵
“價值中立”觀是對科學研究的事實與價值關系的一種見解。認為,科學是追求純粹真理的事業(yè),是關于客觀事實的判斷,客觀性是科學的生命,與人的主體性、主觀因素、價值觀念等價值無涉。首先由韋伯提出的“價值無涉”(Wertfreiheit)概念是社會科學的客觀性原則,成為被廣泛接受的科學標準。主張“將價值判斷從經驗科學的認識中剔除出去,劃清科學認識與價值判斷的界限”[1](p.19),意義在于維護科學發(fā)展的獨立性、自主性、客觀性和真理性。
管理工具“價值中立”觀,代表了對管理工具研究的一種科學理想,內涵兩層意思:一是強調對管理工具研究應該“價值中立”,這是管理工具成為科學的前提。二是主張對管理工具研究可以達到“價值中立”,認為管理工具就如自然科學一樣,是有規(guī)律可循的。具體而言,管理工具“價值中立”觀主張在“事實”層面,以“價值無涉”即祛除一切個人的主觀判斷和價值因素,對“最佳管理實踐”進行客觀分析和描述,將那些能夠觀察到的、能夠在經驗上加以驗證的科學化管理“是怎樣的”呈現出來,并以技術體系為核心重構管理行動。只做事實的因果分析而不做價值判斷,最終所呈現的管理工具就是一種非人格化的高效與秩序的“效用性裝置”,內涵三種屬性:
一是外在目的性。管理工具的“目的”不在自身,而在他者。它是用來解決某些問題的工具,聽命于人的目的,時刻準備服務于它的使用者,服務于人的主觀目標,即目的性使用。人按自己的意愿定義目的。
二是本身無否定性。管理工具本身并不構成任何絕對的標準,它只不過是達成某種外在目的實現的方法、手段,僅僅只是獨立于人之外的客觀實存物,是純粹“工具”,可以即拿即用。它本身是不包含任何價值因素的“死物”和“客體”,卻有助于其他各領域的價值實現。
三是技術的有效性。管理工具的效力被看作是內在于管理工具自身的技術。管理工具只有技術上的優(yōu)劣之分,并無好壞之別。管理工具不具有真假性,只有有效性。至于哪種工具優(yōu)劣、更合理,并不是工具本身所能說明或證明,只能由結果或效果,正如杜威所言“真理即效用”。
二、管理工具“價值中立”觀內涵成立的理由
(一)對管理工具的研究應該堅持“價值中立”的理由
管理工具首先是對管理科學化的工具主義認識論的概念。研究管理工具的方法論是實證主義和唯科學主義的,要求研究主體堅守“價值中立”原則。
1.工具主義認識論是價值中立的
為了突出強調最終決定行為結果的主要是手段和工具,工具主義者常常隱去“目的”,“忘卻”工具的創(chuàng)制主體行為最原始動力的需要和動機等主觀價值因素。工具主義認識論下的管理工具概念,就是追求科學的“工具手段對于人類欲望本身不起作用而僅對其所執(zhí)行任務的步驟、規(guī)模和條件有所作用”[2]。管理工具主義強調在組織系統(tǒng)中,管理只是實現一定組織目標的工具和手段。即管理是工具,是謀求組織起來的個人實現利益最大化的工具,是組織秩序化、規(guī)范化和穩(wěn)定化的工具。在探求管理方式、方法科學化,使有效管理的知識定型化、公式化的過程中,人的因素確實有一個逐漸黑箱化的過程,出現了去個人化、去情境化的“價值中立”現象。
2.研究管理工具的實證主義方法論要求主體“價值中立”
科學方法固有工具主義特征,決定了研究管理工具的方法論受“脫胎”于自然科學的實證主義方法論思維和科學主義思潮的影響,把管理現象等同于自然現象,二者具有共通性,都是客觀存在的?!皩⒖陀^性奉為圭臬,以價值不涉為基本原則,力主消滅主觀偏見,不帶價值判斷地去揭示”[3]管理活動的秩序邏輯和規(guī)律,并用事實說話,靠實效來檢驗。
為保證對管理工具研究結論的客觀性,要求管理工具的設計主體嚴守“價值中立”的原則,隱藏自己的價值偏好,只關心事實問題,也就是著眼于“what is”,而對“what ought to be”不感興趣,“對于將如何利用它也是漠不關心的。”[4](p.98)以“求真”的“科學”態(tài)度,對“最佳管理實踐”在事實層面做客觀、真實的描述,對有序又有效的管理行動做不受價值影響的科學分析和理解、設計,獲得客觀的和可檢驗的知識。只有這樣,才能使所得出的結論更容易被接受和認同,從而表現出更多的包容性和民主性,才能夠在任何地方以相同的方式被使用并得到相同的結果。
(二)管理工具能夠達到“價值中立”的理由
管理工具是依據科學原理指導下技術成型的。無論是所依據的科學理論還是技術化過程中,都做了祛除價值因素的技術化處理從而達到“價值中立”。
1.指導管理工具建構的科學理論是價值中立的
管理工具是對管理科學化有效途徑探索的事實“求真”。長期以來,人們以一種科學家的方式,研究如何使管理方式、方法科學化,致力于“怎樣”管理才能達致有序而高效。對客觀的、可觀察到的“最佳管理實踐”進行描述、說明、總結,并歸納出一些客觀規(guī)律,作出預測,以把握管理活動發(fā)展的某種整體的齊一性和規(guī)律性。指導管理工具建構的“管理理論習慣上忽略甚至取消價值因素”[5](p.18)。
實證主義方法論思維下創(chuàng)制秩序與高效的管理工具,正是在“事實”層面,直面現實管理“問題”而進行的實用性設計。強調理性、科學、邏輯推理和精密分析的唯科學主義思想主導了管理工具的模型建構。以科學的“求真”,強調實在、有用、確定等意義,追求對有序管理的“效用性裝置”的科學研究與設計做到精確、明晰、客觀,即黑格爾所謂的“理性的機巧”。以科學理性的設計來規(guī)范集體行動中人們的舉手投足,以具體可操作的技術性行動方案來保證協(xié)調一致的秩序與高效,就不可避免地就會以物理學中的操作主義、工程學中的建構主義和社會科學中的行為主義的科學方法把管理工具概念處理成為具有操作性、技術性的實體性存在,這是一種“中性”存在。
2.管理科學技術化過程中祛除價值因素
管理工具是探索“直面管理實踐的直接路徑”[6],是將管理學技術化或者說是對“管理”這一術語理解的技術化的概念。管理工具是以科學的方式將管理操作標準化、管理過程圖示化、管理方法模式化,也就是曾峻所說的“管理科學化的工程化、應用化體現”[7](pp.28-60)。以科學求秩序,具有明顯的唯科學主義傾向。在科學技術化過程中,“科學本質上是中立性的觀念又擴大到技術”[8](p.141),直接導致建構管理工具的技術方法論是中立主義的。
基于管理工程學設計的管理工具在技術成型過程中,依據科學主義方法論,完成對管理技術標準化、規(guī)范化、模型化,對影響“確定性”的因素做了“簡化”的技術化處理,即把價值與情感這些不符合精確的理性邏輯的因素排除在外并在推理過程中被忽略,形成管理工具的功能世界相關聯的客觀化。正如芬伯格在所謂的“初級工具化”(Primary Instrumentalization)的概念中采用的“去語境化”和“還原論”的處理技巧?!八^去語境化,就是呈現某種‘世界的疏離化,即人為地將其從產生它的語境中脫離出來?!盵9](p.12)這種將管理工具及其社會生成與作用環(huán)境相隔離的技術化處理,使得管理工具成為人類理性所追求的具有普遍性知識。所謂還原論“是指由‘世界疏離化而獲得的簡化的、去除技術上的無用性而還原”[9](p.12)其“基本性質”。還原的過程實際上就是人的目的性意向加于工具制作材料上并對材料加以目的性改造,賦予其新的基本性質的過程。原材料原本的基本性質被改變而按人的意志被“還原”,原有的性質變成次要。這種由去語境化和還原論所架構的管理工具,被賦予了結構化的技術屬性。而人是外在于管理工具的目的,不可避免帶來手段與目的的分離而導致“價值中立”。
因此,科學的應用和技術的線性外推的結果是,管理工具的效用或“使用價值”是獨立于社會語境的中性物,即在任何情況下都保持同樣的高效率標準。這種管理工具一旦被發(fā)明、被創(chuàng)造出來,其本身就具備了穩(wěn)定的、可重復性的性格,就成為人類共同的財富,能夠被借鑒、被繼承,能夠被社會公共性使用。如韋伯創(chuàng)造的官僚制組織體制工具,不僅在企業(yè),在政府、公共事業(yè)、社會團體中廣泛采用,成為普遍性、具有普適性的典型的組織管理工具。
三、管理工具“價值中立觀”的本質
在“價值中立”觀下以技術理性來形塑的管理工具,在“事實”層面,在管理工程學意義上對行動進行具體操作性規(guī)劃。就不可避免會導致“概念的意義被局限在對待特定的操作和行為的描述上”[8](p.81),按操作主義者P·W·布里奇曼的話說,就是使“概念等同于一套相應的操作”[8](p.13)。管理工具就是針對具體的現實管理問題,以工藝層次的實用要素,對管理實踐活動進行“怎么做”進行可操作性設計,建構起來的一系列可操作的技術性規(guī)范設計和實踐操作行為體系,是能有效解決問題的一系列方法的技術解案。
“術”,在工程學意義上被定義為“技術”、“技能”,是人們最先以感官直接感知的客觀實在,是物質的、經驗的、事實的。毛主席形象地把工具比做“此岸”通往“彼岸”的“舟船”、“槳帆”。曾峻曾在兩種表現形式上描述管理工具:一是管理工具以文字形式系統(tǒng)化為方針、法規(guī)、制度、規(guī)章。諸如法規(guī)文件、管理方針、政府指令、政策制度等等;二是管理工具的具體應用,如宏觀調控、目標管理、服務外包、人力資源開發(fā)、全面質量管理等[7](pp.28-60)。這些都是在物質層次上依據科學原理和技術理性來闡釋的管理之“術”,是我們可以直接感知得到的管理活動的過程安排、組織結構、制度規(guī)范與行為技術等客觀實在。實質上,是形成了內涵管理規(guī)范系統(tǒng)和操作技術系統(tǒng)的實存形態(tài)的“效用性裝置”。這種具有可操作性的實存的效用裝置,祛除了價值判斷,就如機械裝置一般,僅僅是“管理思想的附屬品”,講到底只是“術”的概念(施正洋)。按照康德的說法,經驗法則和操作技巧的堆積只能算作技術。能夠模仿學習的,也只能是技術,而能直接拿來即用的,只能是“中性”之器物。如果認同管理工具“價值中立”觀,就是僅僅在“術”的層面把管理工具等同于中性之“器物”,管理工具便只能是附庸于科學技術,附屬于權力意志的附屬品,僅是承載特定功能的實存的“效用性裝置”。
因此,管理工具“價值中立”觀是站在技術本質主義立場上把管理工具理解為具有單向度的技術物,即在“術”的層面把管理工具當做是具有操作意義的管理之“器”。這是一種“超歷史的概念建構”,把管理工具理解為脫離其所處社會歷史語境的抽象物,企圖“在技術這樣一種歷史流變物中,固化出某種單一的本質”。單向度的技術本質主義認為:“所有的技術裝置,無論其多樣性如何,都具有同樣的本質。”[9](pp.11-12)預先就排除了技術“為善”或“為惡”選擇的可能性。
四、管理工具“價值中立”觀的功能
“價值無涉”的中立觀在事實層面解決了“是什么”和“怎么做”才能以科學求實效獲得秩序問題。管理工具是以科學技術化方法建構的一種非人格化的秩序為基礎的最合理的管理形式。它以強大的“效用裝置”的技術“功能性”實證著“價值中立”觀的合理性。
(一)導引功能
管理工具“價值中立”強調功能性與技術性管理的效用性裝置,以可計算和可預測的技術理性為管理活動確定了科學合理的功用目標,并致力于科學設計實現這一目標的最佳手段和最佳途徑,也能夠對行動的后果做出一個合理的預期。它以合理的規(guī)劃設計技術和科學,提供了反映管理活動規(guī)律的客觀知識,提供了一種理性思考的活的思想和實踐智慧,激發(fā)了人對管理行動的正確認識,不僅能使人做到“頭腦的清明”,更對人的思想和行動具有引導性。管理工具所提供的確定性、預測性,精確力,促進管理行動的科學化進程,規(guī)約著組織人的行動目標,為人的行動獲得明確的方向性,引導管理行為有效。同時,管理工具是在整體規(guī)劃和戰(zhàn)略思考中使集體行動獲得明確的目的性和方向的一致性,能整合行為,產生組織凝聚力。
(二)規(guī)范功能
要想使管理活動獲得穩(wěn)定、有序的運動形式,就是馬爾庫塞所說的合理而有序,離不開“價值中立”觀下人類的理性算計,對確定性進行了科學的、技術的詮釋,遵循步驟、程序,對活動過程進行科學規(guī)劃,以實現產生可預見的、可計算的、可估量的、“可觀察到的客觀后果”即組織活動的高效。也就是說,對人的行為和思想都會產生一定的影響的管理規(guī)范,也必須在實際上反映管理活動的客觀規(guī)律。按科學理性原則構建,崇尚邏輯上的合理、形式上的完善和操作上的可行的規(guī)范體系。
管理工具把對管理行動展開有序的安排的程序和操作技巧進行科學規(guī)劃與戰(zhàn)略思考,以一系列或強制或激勵的規(guī)章制度體系即可操作的規(guī)范賦予行動以具體實際的表達形式。管理工具是以一系列的制度體系規(guī)范人的行為而達致秩序與高效。因為規(guī)范性制度能為行動提供了一套內涵特定行為價值取向的行為規(guī)則,規(guī)約著個體行動和具體交往的方式、方法。制度總是包含著具體的規(guī)則和要求,規(guī)范人在組織中享有哪些自由,告訴人們追求什么,禁止什么。通過這些規(guī)范對個人的行為進行方向性引導,使個人行為組織化,生成有序。在制度導引功能作用下,管理行為成為有計劃、有技術手段的理性行為。
(三)轉換功能
“價值中立”觀下的管理工具提供了解決特定管理問題的有效方法,它在工具主義視界內把理性思考從高高在上的形而上學落到了立足于現實的管理行動中。正是在“知”與“行”轉換意義上,把管理理論知識轉化為具有可操作性的技術。
管理工具“價值中立”觀立足于管理的現實問題,以科學理性所提供的確定性和可預測、可計算、可操作性成為管理工具追求的目標,為現實的管理行動建構一種完全是操作性的新型的科學合理性,即在規(guī)范的意義上設計合理的管理程序、組織結構和操作標準,并在行動意義上轉化為一系列簡單的操作技巧。管理工具是管理過程的可操作性、標準化、實證化的技術設計的成果。其標準、程序自身,可視為行動的先導,成為解決問題的技巧、方法、途徑。在客觀上增長了人的技術操作能力,增加了人的“實踐自由度”。這種以簡單、易操作的技術化設計的“效用性裝置”,是可以直接拿來即用的。正如西武在《如何管理:影響世界經濟進程的28種管理工具》的《序》中說,“由于科技的發(fā)展,就像人們熟悉的Windows操作系統(tǒng)一樣,在沒搞清軟件的運行原理之前,人們同樣可以靈活運用該操作系統(tǒng),對于很多管理工具來說,情況也是這樣,直接運用”。
“知行”轉換的成效表現為在實現意義上,將知識的實用性轉換為物質財富,獲得經濟效益的實惠。管理工具“價值中立”遵循工具理性的最佳的效率邏輯,以科學理性,最合理利用資源的一種科學技巧;以效益最大化,即人類物質需求相對于其他需求的絕對優(yōu)先性為主旨,從大自然中獲取物質生產生活資料,滿足了人的物質欲求,創(chuàng)造了“物”的價值。管理工具成為經濟增長的促進要素,也促進了生產力水平的提高。在生存意義上,以工具理性的力量完美詮釋了人的“物質的、技術的生存行為”。為個體生命的存在、生存與發(fā)展提供了潛在的物質條件,對人性發(fā)展以達致完善進程奠定了必備的物質基礎。
五、管理工具“價值中立觀”的反思
堅持管理工具“價值中立”觀是把“現象等同于本質”,不可避免陷入“價值中立悖論”的困境。癥結在于它把自然客體與管理客體混為一談。在“價值無涉”的非人格化的效率邏輯中,“人”如同客觀實存的自然物一樣,淪為可資利用和算計的客體,是供它謀劃的材料,導致人的主體地位的淪喪。而專注于事實層面的“物”的體驗和追求,使個體的豐富性的生命體驗被單維的技術所“座架”,人之存在的精神需要、內在體驗和感受等被忽略,失去了人的存在的終極關懷和辨證反思的形而上學維度。因此,在“價值中立”的表象之下隱藏著人性喪失的危機。其結果便不可避免地導致管理工具本體意義的失落、破壞和被遮掩,管理工具失去了存在的根基與依據,就真的成為一種“畸形的和扭曲的”“病態(tài)的價值系統(tǒng)”[10]了。
事實上,“‘毫無偏見就像‘科學客觀性一樣,只是一種神話?!盵5](p.7)以哲學的反思、批判和超越的“補償的”精神力量來審視管理工具,透視外顯的實體性的“效用性裝置”背后,隱含著一個承載著人性豐富完滿的價值理想的“目的性裝置”,即“術”之魂。管理工具不是價值中立的。
(一)關于“外在目的”的反思
管理工具“價值中立”觀本體意義的失落是從堅持外在目的論伊始的。如果承認管理工具的屬人性和主體性,就決定人的管理目的性是管理工具的內在規(guī)定性,內蘊著“應然”的價值理想。
1.管理工具的屬人性和主體性決定了“價值中立”是不可能的
任何管理現象都是由人的行動所構成的。建構人的行動的管理工具是屬人的?!叭恕睉肋h立足于管理工具的核心。因為人是有自由意志的,有思想和能動性,人的行為又是在一定的價值觀指引下和一定的動機驅使下做出的,與人的社會屬性與特定情境相關聯,又與人的意愿動機等主觀因素相關。所以,哲學視角下對管理本體的思考,即“人”的介入必然帶來“價值”意義的思考。人造管理工具,少不了要借助價值判斷或價值關系來做因果分析,又要對驅使人們行動的動機等進行理解,理解和解釋管理工具現象背后隱藏的“意義”,才能適合于人這一對象,并最終認識管理現象。在哲學視閾下,管理工具是作為服務于人類自身生存與發(fā)展的目的的基本手段出場的。這是管理工具本體性價值的基本體現。
一定意義上說,管理工具是人類意志的產物?!叭祟愐庵尽斌w現為“創(chuàng)造”的目的,使管理工具在生成時就被先在地賦予了“為了作…之用”的意向性結構。人創(chuàng)造管理工具的目的是為人服務的,管理工具本身必須承載滿足主體需要的價值預設,即滿足人的需要的目的和理想,也承載著目的實現的使命。管理工具中蘊含著管理目的性的深刻意象,是在孕育和確立“創(chuàng)造”的初始觀念母體中賦予管理工具原始的和本真的價值追求,是作為創(chuàng)造觀念中的靈魂的價值追求;先在限定了管理工具的本質,表達著一種對人類自身發(fā)展的趨利追求,規(guī)定著管理工具的內在價值指向。
2.管理工具蘊涵實現人本質的終極價值理想
管理工具是出自人的精心構思的謀劃、設計的人造物。謀劃的出發(fā)點就是關于人的存在的詮釋。對人而言,管理工具不再僅僅是人類可資利用的工具,還是人類對自身存在及社會存在的方式、規(guī)范、意義的反思的結果。正是關于人的存在的詮釋才是管理工具的真正根基,賦予管理工具以終極目的和意義。所以,“管理工具”就是蘊含“目的”與“目的實現”的“人造物”,雖然把管理“目的”作為實踐行動的價值目標,在易操作層面是“可見”的、可付諸實施的,并被科學設計進了規(guī)范性程序之中,但它本身還必須始終以實現“人的自由全面發(fā)展”的理念作為人性豐富的“完滿”摹本而建構。管理工具本身必須蘊含“應然”的管理理念,承載著人的價值理想和價值認識,為人們提供了某些精神上的追求和超越指向,也確證著人的創(chuàng)造性實踐本質。
因此,管理工具的屬人性和帶有的強烈主體性決定了“價值中立”是不可能的。
(二)關于管理工具本身“無否定性”的反思
不可否認,“我們不是一種不經任何指導就自動地行為的造物”[11](p.66)。指導管理工具技術成型的管理理論先在預設了管理工具的初始價值模型。
1.管理理論的一般原則提供了創(chuàng)設管理工具的初始價值模式
對管理工具創(chuàng)設的“需要”是因現實“管理問題”為出發(fā)點的?!靶枰钡拇_立和“問題”的闡釋及解決基點都并非是脫離情境與理解視閾的中性概念。
創(chuàng)設管理工具的“需要”的確立是主體在社會交往過程中意識到的,并受主體的知識結構、情感、意志、價值觀念等認識視閾、解釋視閾的限制,其本身就是主體依據理性算計,對自身目的進行甄別、篩選和排序,進行價值判斷與選擇的結果。而對滿足需要的現實“問題”的認知和解決問題的視點及構筑管理工具的初始條件的認知,以及認識過程的結果——觀念性產品,則受管理理論為管理主體所提供的形上之思的影響。管理理論所提供的“原則構成了一種形式的約束:我們約束自己來按照原則的指令行事?!盵11](p.22)這種合規(guī)律性的要求首先框定了主體的思維和意識。管理主體按照自己的思維方式將認識、理論與現實的條件結合起來,設定目標及實施路徑,成為知識背景框定合理設計管理行動方案的技術可選擇空間。其次,科學理論為科學、理性解決管理問題提供視界基點,為解決現實管理問題而創(chuàng)設“效用性裝置”提供初始條件。再次,形而上原則規(guī)定管理主體的心理取向和行為定勢,決定成員的價值取向和行為選擇,以及管理主體現實的各種物質運動的行為方式,并指導著將其轉化為具體的、可操作的包含了一組技巧和技術的行為規(guī)范。可見,管理理論的一般原則“指導自覺反思性造物的審思與行動”[11](p.66)。它所框定的主體意識的“主觀性把價值輸入其中”[5](p.29)。
人正是借助于管理理論所提供的理性的邏輯之思,憑借主觀意志的駕馭,將材料予以轉換、加工和利用,并打上人類意志的烙印,在頭腦中呈現了一個理解和認知的模型,是可能的和希望達到的未來狀態(tài)的愿景圖像。它表明了主體在進行實踐活動之前在頭腦中形成的有效管理方法的“完滿模型”,作為觀念的整體,是一種“還未展開的、處于初始狀態(tài)的價值模式存在”[5](p.24)。它表達了“為什么”行動的闡釋,在形而上的觀念層面對未來管理活動的目標、方法和途徑以及結果進行了預先謀劃,為結果的取得設定了實現路徑,并提供了可資利用的技術資源的手段。
2.關乎人性的管理哲學形塑了管理工具內在靈魂
正如海德格爾所言:“一切科學的運思都只是哲學運思衍生出來的和凝固化了的形態(tài)”[12](p.26)。實際上,我們創(chuàng)設可以“拿來即用”的“效用性裝置”的管理工具,是在管理理論所提供的一種對人的行為認知的管理哲學的指導下運思的。人性行為假設作為管理理論的前提預設,為以人作為價值尺度去設計、調配、決定和開展的管理行為提供管理理念作為目的,是被預先確定和選擇的,并依據理性的邏輯推理而被以適當的方式闡釋與建構的,構成了一種觀念形態(tài)的人性豐富完滿的存在模型。這種抽象思考的精神理念,重點表達本質上是一種從主體出發(fā)的管理工具所具有的精神特質。它是管理工具在精神層面的內核,詮釋著管理行動的原因。管理理念以一種深刻的精神性要素指導著管理行為的具體展開,并為具體行為的有效展開提供先導的合理性價值預設與內在依據。觀念形態(tài)的先驗圖示為管理工具建構的行動提供了一個健全的“大腦”思考的觀念,它以高屋建瓴式的戰(zhàn)略思維無形地、潛移默化地形塑著管理工具的靈魂,構成管理工具本質的內在規(guī)定性維度。
(三)關于“技術有效性”的反思
“價值中立觀”認為管理工具的效用或“使用價值”是獨立于社會語境的中性物。有技術優(yōu)劣之分,無善惡之別。在哲學審思下,管理工具的功能實在性,必須以行動主體的操作視角才能被闡釋。是主體的創(chuàng)造性使用和藝術性運作決定了管理工具的成效。
1.使用主體的藝術判斷決定管理工具的成效
管理工具從效用裝置的技術設計到其價值功能的實現,必須要“行動”的轉化。如果說,在“價值中立”觀下把管理工具形塑為實存的“效用性裝置”是科學的“求真”,那么對管理工具的運作實踐則是一個“求善”的過程,就是把“簡化”了、“還原”了的“價值中立”物投放到具體語境中去?!氨仨氝M一步尋求‘如何整合管理工具的功能化的自然的、技術的、社會的因素。這種整合過程可以通過‘再挪用語境關聯因素而彌補初級工具化過程中由于追求普遍性而缺失了的具體性。”[9](p.13)當語境化的技術被組合時,種種社會利益、價值將重新“分配”、賦予技術的功能意義,導引選擇,并確保技術與社會在技術層面上的一致性。這就是芬伯格所謂的“次級工具化”(Secondary Instrumentalization)。它表明了在一定情境下生成的管理工具,又是在一定環(huán)境下被使用的。人在一定環(huán)境下使用管理工具時總會遭遇隨機和不可預見的非正常的干預,使人的“活勞動”帶有不確定性特征。要想使被“簡化”技術處理的管理工具獲得緊密嵌入新的社會語境,就必須完成“在具體的語境中組合與再嵌合的‘重組過程”[9](p.13)。
從工具本身來看,管理工具中所創(chuàng)造的的結構化的操作標準與規(guī)范,是技能本身,不是使用技能的環(huán)境。對具體管理環(huán)境的判斷,離不開個體管理者的經驗、感覺、甚至直覺和智慧,會出現偏差或差異而體現出個性化。對管理工具的運作實踐必然是一種創(chuàng)造性使用,藝術性必然融如其中,同一性被差異化。無論管理工具的“效用性裝置”的技術設計如何“先進”都代替不了人這個使用主體面對具體的情境做靈活處理的藝術判斷。對于大多數管理工具的“重點不在于其技術的復雜程度,而是在于在合適的時機使用它的規(guī)則”[13](p.186),在于使用它的人智慧、經驗、判斷和尺度的把握。管理工具的藝術運作使“技術客體與主體相互‘卷入,從而使技術世界與生活世界密切相關,而不是自主的和非人的”[9](p.14)。
2.有效性本身就是一種合理性價值標準
有效性是管理工具的基本功能性價值。有效是管理主體按照自己的需要和管理客體的屬性、規(guī)律,觀念地改造管理客體,產生對行動結果的預測、預見和想象,提出的管理實踐活動應該達到的價值目標。這是主體關于管理的集體行動結果的預先規(guī)定,它明確行動的“應然”指向。在“應然”的價值目標確定之后,主體在“建構”意義上所進行謀劃、計算、設計和規(guī)范管理行動過程中,應當遵循的步驟、操作方式的預先規(guī)定,也都是緊緊圍繞“有效”為目標指向和追求的管理工具的基本功能性價值。
有效,也是衡量管理工具中所建構的管理方式的行為、價值和意義在實踐運作成果的最終評判標準。檢驗管理工具所建構的行動方案是否科學、合理地運行效果進行評價時,往往以是否有效來判定管理工具設計的結構在運行中其功能的實現程度。正如德魯克所言,一種工具,并不一定越大就越好。能夠以最小的努力、最小的復雜性和最小的動力做好工作的工具,就是最好的工具??梢?,有效性的評價尺度,反映了管理工具設計主體以及選擇主體的價值標準?!霸诠芾砼c組織生活里,高于一切的元價值是效率和效用”[5](p.41)。而效率只有在價值觀的背景下才是有用的概念,也就是效率本身就需要對其對象做出好壞的判斷。
可見,管理工具“價值中立”也是以一些價值判斷作為前提的。主張價值中立本身就意味著研究者在研究之前實際上就做了一些價值預設,借助價值判斷做出了選擇。同時,管理工具的主體性和對象性的特性都與人及行為相關,理解和解釋管理現象背后隱藏的“意義”,屬于價值領域,也決定了管理工具“價值中立”是不可能的。
因此,哲學視閾下審視的管理工具這一概念的內涵在外延上絕不是單質的、純一的,僅僅體現為純粹的管理之“術”的概念,而是扎根于受價值支配的行動系統(tǒng)中。所謂管理工具是價值主體按照自己的意志而形成的需要與動機為目的、依理性價值預設能力而產生對行動結果的預測、預見和想象,提出的價值實現模式,是人性完滿的階段性實踐模型;并以是否有效作為實踐成果的最終評判標準。管理工具既是一個技術系統(tǒng),也是一個價值系統(tǒng)。價值支配著技術,技術承載并服務于價值。如果說,管理理念所蘊涵的管理哲學是管理工具的形上之“道”,那么,管理工具就不僅僅外在顯現的實體性的“效用性裝置”的實體性存在,而是與內蘊的“目的性裝置”共同構建了一個“道”與“術”相結合的“場域”的有機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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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系黑龍江大學博士研究生,佳木斯大學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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