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蒙元時代廣大儒士在征服者的夾縫中求生存,彰顯了儒學的主體精神和入世情懷,凸顯了儒學的實踐性品格。元代蒙古族統治者選擇和接受儒學有其政治統治的需要,更重要的是兩種文化有著相通和共識,這種文化根源的相通因子,是蒙漢文化交匯融合的深層因素。
關鍵詞:儒學蒙元時代政治文化主體意識倫理共識
作者郭曉麗,內蒙古大學哲學學院教授(內蒙古呼和浩特010070)。
蒙元時代儒學和儒士面臨著諸多困境:賴以生存的社會基礎的變遷,制度化儒學的顛覆,政治影響力的喪失。但同時儒學也迎來了機遇:在“第一個由游牧民族所肇建而統治全國的王朝”,“最具世界性與民族文化多元性的時代”,儒者們是如何適應社會巨大變遷的考驗,應對政治局勢的全新變化,尋求新情況下儒家的社會角色和地位,重塑儒學的文化個性的?筆者認為,蒙元時代的儒學以實踐性見長,廣大儒士一改唐宋經學的書生面貌,在征服者的夾縫中求生存,彰顯了儒學的主體精神和入世情懷,凸顯了儒學的實踐性品格。元代蒙古族統治者選擇和接受儒學有其政治統治的需要,更重要的是兩種文化有著相通和共識,這種文化根源的相通因子,是蒙漢文化交匯融合的深層因素。
一、蒙元時期儒學概觀
縱觀儒學與蒙元政治的關系的發(fā)展變化,可以分三個階段:大蒙古國時期統治者對儒學的認知——忽必烈時代儒學政治地位的確立——元代中后期儒學文化地位的強化。筆者將聚焦儒戶制度、漢法推行和科舉的恢復三者,由此反映蒙元時期儒學的一般情況。
(一)儒戶制度——儒學生存的社會基礎
儒戶制度肇始于大蒙古國時期,蒙古統治者以優(yōu)待、獎賞和免稅來鼓勵所有的宗教專職人員。儒戶的設立與蒙古人的多元宗教觀念有關,蒙古統治者是以宗教開始認知儒學的。
儒戶制度集中反映了儒士在元代的社會地位和角色特征。儒戶是元代法定的“諸色戶計”的一種,“依職業(yè)來劃分戶計并界定人民對國家的義務和權利,是元代的一種創(chuàng)制”。表示劃入那類戶口的人有希望作為中間等級而成為吏員,也就是這一世襲職業(yè)的成員有義務世世代代提供這種特殊的服務。其被賦予的社會責任是“研習以備任用”。
耶律楚材作為窩闊臺朝廷謀士,建議在戶計制度中加上“儒戶”。據宋子貞《中書令耶律公神道碑》所言:“(耶律楚材)因時時進說周、孔之教,且謂‘天下雖得之馬上,不可以馬上治,上深以為然。國朝之用文臣,蓋自公發(fā)之?!庇谑怯?238年的“戊戌之試”考選儒士。錄取四千余人。中選者免賦役。蕭啟慶評價說:“戊戌之試在歷史上的重要性,不在于舉拔官吏,而在于救濟流離失所及陷于奴籍的儒士,使他們以‘儒戶的身份,取得優(yōu)免賦役的特權?!薄拔煨缰?,是蒙廷保護儒人的濫觴?!?/p>
13世紀50年代初蒙哥汗時期忽必烈作為漢地管理者,公布了保護儒戶的規(guī)定,然后努力尋找那些在蒙古征服金朝過程中淪為奴隸的文人并解放他們。政府答應免除儒戶的主要稅務并給予其他優(yōu)待。為避免儒戶過濫和逃避賦役,元朝經過數次分揀和考試(例如1263、1270),漢地儒籍最后的設定在至元十三年(1276)完成。1276年在中國北部有近4000戶得到儒戶的資格。1275-1279年征服南宋的時候,明文規(guī)定軍事將領不得在戰(zhàn)場上抓捕和奴役儒士。后來又規(guī)定1290年擴戶時登記為儒戶的將永遠保持這一世襲身份。粗略統計元早期的南方有l(wèi)O萬儒戶。直到130年后元朝滅亡,這一規(guī)定一直在起作用。
儒戶的義務與權利:儒戶的唯一義務是就學,以便在考選吏員時參加考試。原則上每戶須有一名子弟入學,每家至少應有一名子弟必須世守儒業(yè)。儒戶在學校中的義務是學與教,(年幼的主要是讀書,年長的定期為學生講書)。儒戶的特權除參加歲貢儒吏的考試外,主要是經濟性的:一是所有在籍儒人可得到相當于獎學金性質的稟給。二是蠲免部分徭役義務。蕭啟慶指出,儒戶的出路主要是補吏和教官。充任胥吏,是元代儒人的主要出路。出任儒學教官是儒者登仕的另一條主要途徑。但“無論由吏進或以學官進,大多數的士人都必須永沉下僚,位居人下”。
儒戶制度歷經大蒙古國時期、忽必烈時代直至元代結束,從蒙古族統治者的角度看,儒戶設置最重要目的之一原在于“教育人才”,“以備選用”;對儒學而言其意義在于,漢族士人借宗教傳播儒學,既為儒者的生存尋求了條件,也為儒學的傳承贏得了機會。
(二)推行漢法——儒學政治影響的確立
所謂“漢法”,不僅是指中原王朝的漢官儀制,實質上它是與中原發(fā)達的經濟基礎相適應的上層建筑。可以說漢法主要是根據儒家學說構建的文治思想。早在忽必烈授蒙哥汗的旨意治理漠南漢地之時,忽必烈就認識到治理漢地必須使用中原之法,因此四方聘請有識之士,經常向征召來的儒士詢問治國之道。例如被召的姚樞為忽必烈所上的諫議書提出,“首以二帝三王為學之本,為治之序,與治國平天下之大經,匯為八目,日:修身、力學、尊賢、親親、畏天、愛民、好善、遠佞?!边@充分表達了儒家治國平天下的政治理想。而忽必烈采用中國傳統的國號這一舉動,標志著蒙古統治者在行政管理和統治方式上開始大受中原漢文化的影響。
1260年奪得汗位的忽必烈“法春秋之正始,體大易之乾元。炳煥皇猷,權予治道?!ㄔ獮橹薪y元年?!遍_大蒙古國紀元年號之始。“忽必烈汗鑒于前事,知漢法玉信者,實宗社至計,乃定冊立真金為皇太子?!毙Хv代王朝的統治策略,設立中書省、樞密院、御史臺等管理國家地方事務。1271改國號大元,取《周易》乾元之意。1272年忽必烈汗將都城由(開平)上都遷往地理位置更加適合其治理中原的大都,確立對蒙古草原和中原漢地共同的統治權。重用儒士強化儒學教育等。忽必烈指定他的最好的儒家幕僚姚樞、竇默、王恂為他的兒子金真講授漢人經典,并介紹闡述中國早期各朝代皇帝及大臣的政治觀點的文獻。在中央及地方廣設學校,在中央,國子學重建于至元七年,以大儒許衡主持。國子學成為蒙古官宦子弟漢學者的搖籃。中央以外各衛(wèi)軍亦皆設有儒學,方便中下層蒙古子弟入學。從統計資料看,有元一代精通和崇尚儒學的蒙古族貴族,與他們進入國子學研習儒學或得到儒學良師指導關系密切。
(三)恢復科舉——儒學文化地位的強化
元代真正恢復科舉考試是在愛育黎拔力八達汗(仁宗)時期。1313年頒詔。考試重視經學,以朱熹集注的《四書》為標準用書,有助于確定理學的國家正統學說地位。
科舉的舉行,促成數以萬計的蒙古子弟埋首經籍,以學問干取祿位。蒙古文化原為一武士文化,科舉之施行對蒙古族群文化取向的改變具有積極作用。姚大力指出:“如果說元朝科舉制度沒有刺激出卓有成績的理學大家,那么它對于理學、尤其是小學的推廣確實起到了相當大的作用?!蔽覀冎?,朱熹把小學提高到“灑掃、應對、進退之節(jié),事親、敬長、隆師、親友之道,所以為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本”的地位。體現出理學竭力要表彰的儒家對培育人格根基的高度關注。元朝版圖遼闊,大批少數民族進入漢文化中心地區(qū)。由于科舉制度,在深層上影響了蒙古人的啟蒙教育和族群文化取向,正如蕭啟慶所言,“士人群體意識的凝聚,即是各族具有共同的意識、信仰、價值觀與行為準則。蒙古、色目士人往往以仲尼之徒自居,而以儒生倫理為行為規(guī)范。……顯然各族士人之群體意識已凌駕于族群意識之上?!泵晒抛迨咳穗A層的出現,是儒學在元朝對蒙古文化影響的重要標志,這應該是未來以儒學為代表的漢文化與蒙古族文化深層融合的濫觴和契機之一。
正如《劍橋史》的概括,“元中期的政府確實有一些變化。它通過實行漢法的深化改革,特別是在愛育黎拔力八達、碩德八刺和圖帖睦爾朝,使蒙古人的國家在漢地的根基扎得更深。愛育黎拔力八達提高了儒臣在政府中的地位,為使官僚體系更加儒化,他恢復了科舉考試制度,為使政府部門有效運轉和公平審案而編撰了新的法典,為使蒙古和色目精英了解漢人歷史經驗和治國理論推動了漢文著作的蒙文翻譯。為加強中央集權,朝廷采取了削弱貴族權力的措施。碩德八刺繼續(xù)推行并擴大了他父親的改革。圖帖睦爾在倡導儒家價值和保護漢地藝文方面做出了最大的努力。甚至在海山朝和也孫鐵木兒朝,他們兩人的草原背景最強,也沒有完全回歸草原傳統?!?/p>
二、蒙元時代儒學的精神特質。
蒙元時期倡導多元文化政策,但是在蒙古人入主中原后,逐漸傾向于漢文化,尤其是儒學思想受到蒙古統治者的重視,從統治者的角度來講,重視儒學,重用儒士是為了政治統治的需要,但是儒學被接納,中原儒士的力倡之功尤為重要,是什么力量使儒士極力地宣傳、推廣儒學,抑或說儒學自身的哪些特點讓儒士們前赴后繼,能使蒙古統治者接受,并最終成為治國思想?筆者以為蒙元時代儒士們突出體現了儒學在文化上的主體意識和儒者的入世情懷。
(一)儒家文化的主體意識
主體意識是人類對自身主體地位、能動作用和歷史使命,以及主客體關系的自覺探索和理性把握。文化主體意識是一個民族存在與發(fā)展的根基,只有對自身的文化根源有了充分的認識才能保證文化的自主性,自此基礎上才能吸收和融合外來文化。蒙元時期是中國歷史上民族、種族眾多的歷史階段,除了蒙古民族和中原諸民族外,還有畏兀兒、契丹、女真等,以及跟隨蒙古大軍遷徙而來的中亞、西亞、東歐的各族移民。眾多的民族、種族決定了元代的多元文化環(huán)境和多元文化政策,因此,儒學要想在眾多的文化中保存,并脫穎而出,首先在于保有自己文化上的主體意識。這種文化主體意識是儒學在長期歷史發(fā)展過程中逐漸形成的共同的信仰、價值觀與行為準則。
儒學的這種文化主體意識來源于儒學的道統思想和儒學的學術思想傳承。儒學是春秋末期孔子在繼承夏、商、周三代文化基礎上建立起來的以“仁”為核心的文化思想體系,后經過孟子和荀子的不斷完善,到了漢代達到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社會地位。但是隨著佛教的傳入和發(fā)展,到了唐代形成了能夠與本土文化相競爭的力量,為了維護傳統文化,也為了在思想理論上拒斥佛教,韓愈提出了儒家思想的“道統”。其文化意義在于把儒家思想文化上升為中華民族的行為與思想的產物,而不僅僅是一種學術思想,它和整個民族的行為與思想息息相關,而每一個學習儒學的人都有著傳承儒家文化的歷史使命。當儒家文化面臨危機時,儒家文化的傳承者們或奔走于元廷向統治者宣傳儒學,或隱居著述,或辦學授徒,以各種方式在保存儒家文化,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是許衡。
許衡(1209-1281),字仲平,號稱魯齋先生,出生在金朝末年,活動足跡主要在北方地區(qū),1238年,蒙古統治者選試士,許衡應試并被選中。1258年,被征為京兆提學,教化當地的百姓。1261年,元世祖授予許衡為國子祭酒,后授予集殿大學士,兼國子祭酒,選拔蒙古子弟教育之,奠定了元代的國子學基礎。許衡是元代的理學大家,主要闡揚程朱理學,其著作主要收錄在《魯齋遺書》。
許衡作為元代著名的思想家、政治家和教育家,在保存和發(fā)展儒學方面具有代表性,無論是在政治、學術思想,還是教育領域都做出了巨大貢獻。趙復北上以后,理學著作被傳到了北方,許衡從學于隱居蘇門的姚樞,獲得《四書章句集注》《伊川易傳》等書,并以此為教材傳授生徒,使理學在北方不斷地傳播。除此之外許衡還在宋代理學基礎上形成了自己的理學體系,在理本論、知行觀、人性論、治生論上都有自己獨特的見解,并且許衡的理學更為通俗化、實用化,極大地方便了蒙古統治者接受理學,有利于理學的廣泛傳播。在元代,許衡受到了蒙古統治者的認可和儒士的擁戴。許衡不但傳承了儒家文化思想,并且結合現實需要,進一步發(fā)展了儒學;不但讓儒學這種文化主體意識扎根更深,使這種文化意識被蒙古人逐漸的接受和認可。
可以說,正是有許衡這樣的一批儒者對儒學主體精神的堅守和闡揚,使儒學與蒙古族文化在交流與碰撞中不斷發(fā)展,逐漸形成觀念共識和價值認同。
(二)儒學的入世精神
儒家對于現實社會持有一種積極投入的態(tài)度,無論現實社會是治世還是亂世??鬃幼鳛槿寮宜枷氲膭?chuàng)始人,其身體力行深深影響著后世的士人。春秋時期,禮壞樂崩,諸侯爭戰(zhàn)不斷,生靈涂炭,面對這樣的亂世,孔子滿懷救世之心,奔走于列國,雖然其政治思想不被人所接納,但是救世的熱情卻絲毫沒有減弱,到了晚年,把自己的希望寄托于古籍整理及其弟子的教育上。儒家的入世精神,總體上來說是肯定現實生活,在現實中追求自己的人生目標,對于生活是一種積極投入的狀態(tài),在路徑上卻并非只有仕途,教書育人、著書立說都是儒學入世精神的反映。張載曾留有四句名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在每一次社會動蕩時期,儒學及其儒家士人的入世與救世的積極態(tài)度都體現得尤為明顯,在蒙元時代,面臨著民族與種族,文化等多重危機,這種入世精神更加凸顯。
第一,積極入仕者。蒙元時代在政治上具有代表性的士人有窩闊臺時期的耶律楚材(1190-1244),忽必烈時期的劉秉忠(1216-1274),元仁宗時期的李孟(1255-1321)。耶律楚材在恢復尊孔,設立儒戶,戊戌選士等方面做出了巨大的努力,也為蒙元任用儒士奠定了基礎。劉秉忠為忽必烈推薦 中原士人,上萬言策,定都邑、國號,制歷法,立官制出力很多。李孟在元仁宗時期三次入相,幫助仁宗
改革弊政,恢復科舉,做出了突出的貢獻。以耶律楚材、劉秉忠、李孟為代表的儒士,面對政治大環(huán)境
的重重阻力,依然艱難前行,為儒學的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條件。
第二,教書育人者。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發(fā)展離不開教育,儒學的生生不息,離不開儒學教師的傳授??鬃右簧谕饺Ф嗳?,這也是后世儒學蓬勃發(fā)展的一個先決條件。蒙元時代,除了一批士人政治上積極作為,還有很多儒士授徒教書,傳播儒家文化,除了像許衡、趙復這樣傳授理學思想的儒學大家以外,元代有許多專門的儒學教師。這些儒學授業(yè)者,為社會培養(yǎng)了大批的人才,為儒家文化的保存和發(fā)展做出積極的貢獻。
第三,著書立說者。蒙元時期,儒學走向了和會朱陸的趨勢,這是順應時代發(fā)展的趨勢。一些學者轉向了學術研究,著書立說,有代表性的吳澄、劉因。吳澄(1249-1333),字幼青,撫州崇仁人,學者稱其為草廬先生,元代著名的理學家,在哲學主張調和朱、陸。著作有《老子注》《纂言》等收入《草廬吳文正公全集》。劉因(1249-1293)字夢吉,號靜修,雄州容城人,元代著名的理學家,著有《靜修集》。吳澄與劉因作為元代理學家的代表,他們在學術上都主張兼取朱、陸思想,創(chuàng)造了理學在元代走向朱陸和會的趨勢,為明代理學的發(fā)展奠定了基礎。
儒學在蒙元時代的影響并最終奠定元代思想文化的主導地位,與儒學自身的內在特征密切相關,這種文化的主體意識以及文化自身的特點驅動著儒家文化的傳承者們積極地入世。儒學這種內在根源,是儒學得以存續(xù),傳播和發(fā)展的不竭的動力。
三、儒家人文取向與蒙古族倫理精神
在對蒙漢兩種文化關系的認識中,多數人都認為是蒙古人為了政治統治的需要被迫地接受和學習中原文化和儒學,如果拋開表面的政治原因,從深層的文化角度去看待中原文化與草原文化,可能結果會有所不同。筆者研究中深切感到,以儒學為代表的漢文化與蒙古族的草原文化二者并非完全隔閡與沖突,雙方存在著很多的相通和相似之處。下面筆者通過將儒家人文取向與蒙古族倫理精神的對比,闡發(fā)蒙漢文化取向的共性,以期說明儒學與蒙元時代的互動交融絕非偶然,有著極具共性的文化因子。
(一)社會倫理的共識
蒙古民族在1206年成吉思汗統一蒙古高原以前,蒙古各部混戰(zhàn)不斷,社會動蕩不安。因此,在成吉思汗統一蒙古后,希望建立一個以蒙古黃金家族為核心的統一政權,大汗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力,人民要精誠團結、忠誠于大汗。能夠遵循這樣的社會規(guī)范的倫理思想基礎源于長生天觀念。蒙古人把“天”稱為“騰格里”,是一種最高的神。按照蒙古族的薩滿教信仰,“騰格里”既是諸神中的一員,又是因其統帥諸神而高于諸神的最高神。在蒙古族思想觀念中,“天”是一種人格化的最高神,創(chuàng)造了世間萬物,世間的一切都歸“騰格里”掌管。因此,成吉思汗統一草原,建立汗國,在民眾心目中,成吉思汗是上天派給草原人民,治理草原,結束長期戰(zhàn)爭苦難的上天的代言人。成吉思汗依據當時草原人民普遍的敬天、畏天的思想,結合自己的傳奇經歷以及薩滿教的思想,把“騰格里”這種觀念作為統治社會的一種倫理思想基礎。成吉思汗所以得到上天的護佑,在于其敬天過程中能做到“誠”。
這一過程和儒家思想有著很多的相似之處,如西周取代殷商,強調的“以德配天”,與蒙古“騰格里”觀念比較,這里的天都是具有人格意義的天,君權神授,統治者以“誠”和“德”獲授于天。在君臣關系上強調臣子對君主的絕對忠誠,君主對臣子要寬容。由于君恕臣忠,因此,在蒙古社會里,臣子鮮有犯上作亂者,建立了一種良好的社會規(guī)范。這種君臣關系,類似于《論語·八佾》中,定公問:“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對日:“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當然蒙古族的君臣關系,不等同于漢族的君臣關系,漢族的君臣關系有著更多的社會倫理內在要求。
(二)家庭倫理的相通
總體上來說,蒙古族的家庭觀念與漢族基本相同,但是由于生活環(huán)境以及生產方式的不同,蒙古族的家庭觀念又有著本民族的特色。蒙古族過著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以血緣和親情組成親近的大家庭,個體家庭只有置于群體之中,生活才會有保證,這相對于中原的家庭注重血緣關系,蒙古族不僅注重血緣,同樣注重親情關系。親戚意識是家庭觀念的延續(xù)和演化形式,并且成為更廣泛的社會關系的倫理道德觀念基礎。在社會以及自然環(huán)境下,蒙古族的大家庭成員團結互助,平等友愛。《成吉思汗箴言》中關于父子關系,夫妻關系,有著明確的論說?!胺沧硬宦矢附蹋懿宦市纸?,夫疑其妻,妻忤其夫,男虐待其已聘之女,女慢視其已字之男,長者不約束幼者,幼者不受長者約束,高位達官信用親近,遺棄疏逖,富厚之家不急公而吝財,若是之人,必致流為匪類,變?yōu)榕奄\,家則喪,國則亡,臨敵則遇殃我?!边@段話概括了家庭成員中父子、兄弟、夫妻、長幼等之間的家庭倫理關系,且強調如果這些關系處理不好將會威脅家庭和國家的安全。這種由家而國的倫理關系和儒家的“齊家、治國”有著相同的含義。“子率父教,弟率兄教”即是儒家所強調的“孝悌”之義。孝是指子女對父母、長輩而言,悌是指兄弟之間而言,孔子說:“弟子入則孝,出則弟?!狈蚱拗g的和睦、信任也是漢族家庭倫理的重要方面,《孝經》有言:“治家者,不敢失于臣妾,而況于妻子乎?!?/p>
如果子不孝,弟不悌,夫妻不和睦,幼不尊長,為富不仁,對于個人來說,必定“流為匪類,變?yōu)榕奄\”,對于整個國家來說,社會缺少忠孝、友愛,國家面臨危機時,便很快家破國亡。因此蒙古統治者認識到孝道對于家庭和國家的重要性,非常注重孝悌倫理思想,這也與《孝經》所說的“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相通。從《成吉思汗箴言》和《孝經》《論語》的相關思想中我們可以看出,雖然兩個民族的生活環(huán)境以及生產、生活方式有著很大的不同,但是從文化的角度看,二者在家庭倫理上的觀念極其相似。
(三)個體倫理規(guī)范的認同
個人的生活離不開社會與家庭這個大環(huán)境,因此忠君愛國,孝順父母,友愛兄弟,尊敬長輩這些都是個人所需要遵循的倫理規(guī)范。這里主要是從個人的品德方面來探討蒙古人所敬重的品德有哪些,以及這些品德和儒家思想中所倡導的品質有哪些相似之處。
蒙古族非常注重個人的德性。蒙古族的一些諺語中關于德行的論述很多:“人無德性不如狗?!薄皼]有德性的人,不過是行尸走肉。”“世間萬物,以德性為首?!边@里的德性是一種好的品質,是做人的基本要求?!暗隆痹谙惹氐牡浼芯鸵呀洺霈F,孔子及其后來的儒家繼承人都非常重視“德”,對于“德”的理解主要是“德性”與“德行”兩方面??鬃诱f:“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懷刑,小人懷惠?!边@里的“德”指的一種道德、一種品質,和蒙古族倫理思想中的“德性”總體意思是一致的。
蒙古族非常敬仰勇士和英雄。蒙古族的格言中表達勇敢這種品質很多。如“寧愿當英雄死,不可做奴隸生”。和英雄、勇士相對的就是懦夫,其表現就是,“威如老虎,膽如小鳥”。從其對比中我們可以看出勇敢這種品質除了要有勇氣、勇猛、更重要的是一種面對強敵或危險時內心和意志的強大。儒家孔子有言:“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孔子所說的勇也不是莽夫之勇,這種勇敢來源于內心的仁愛,這種仁愛同樣也來源于堅強的意志。
從上述的論述中我們可以看到,從文化的深層根源來看,蒙古族文化與以儒學為代表的漢文化有著深層的相通性,它們構成蒙古族接受漢文化和融合儒學思想的內在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