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光俊
20世紀50年代中期,我在天津市戲曲學校求學時,正是延安從事革命戲劇的老同志何遲任校長,劉海坤任河北梆子科科長。他們經(jīng)常給我們講述延安時代的故事。我畢業(yè)后因為工作的緣故,與這兩位老師聯(lián)系密切。當年他們所回憶在延安時的許多故事的細枝末節(jié),今天回想起來依然令人慨嘆。
看戲也憑票
何校長曾經(jīng)跟我說:“如今,各地群眾要想看戲,那是非常方便的小事,花錢買張票,問題就解決了。當年,延安的文娛活動貧乏,軍民群眾看一場戲曲演出,那可是十分難得的大事?!?/p>
據(jù)何校長回憶,1942年,延安平劇院成立后,有時在黨校禮堂或中央禮堂演出,中央首長經(jīng)常被請去看戲。雖說是中央首長,跟普通干部沒有兩樣,看戲時隨隨便便。可不像現(xiàn)在有些首長那樣,看一次戲興師動眾,陪同人員前呼后擁的。有一次,延安平劇院在黨校禮堂演出,彭真同志請毛主席看戲。主席正巧在趕寫文件,順口對彭真說:“現(xiàn)在太忙,可能去不了,不要等我?!泵飨緛硖貏e愛看戲,在文件寫得差不多的時候,忍不住了,信步走到黨校禮堂門外。里邊的戲已經(jīng)開演,因為怕影響別人看戲,便在禮堂外面散著步聽著里邊唱戲。哨兵見是毛主席,趕緊跑進禮堂向彭真同志報告。彭真健步來到禮堂外面,請主席進去看戲。毛主席說:“我沒有票,不要麻煩了?!苯?jīng)彭真同志一再禮讓,毛主席才進去,在不顯眼的地方擠了一個位子,坐在長板凳上歪著脖子側(cè)著身,看到演完散場了,才隨人群離去。
還有一次,延安平劇院在黨校禮堂演《三打祝家莊》,因為座位有限,黨校每個支部才分到兩張票。一支部的一位同志總也輪不上看戲,那天,他悄悄跳窗戶進入禮堂去看蹭戲。不料,響聲驚動了周恩來副主席。周副主席對跳窗戶的人進行了嚴厲批評,給了一個罰禁閉三天的處分。又過了一些天,延安平劇院再到黨校禮堂演出,這個同志終于分到了票。他早早就來到后臺化妝室,笑著對演員阿甲說:“我為看你們的戲,關(guān)了三天禁閉,容易嗎?”大家一看,原來這是一位戰(zhàn)功顯赫的高級將領(lǐng)!然而,他是那樣平易近人,對上級命令堅決服從,對領(lǐng)導的批評、懲罰心悅誠服。戲快開演了,后臺警衛(wèi)員請首長離開,這位將領(lǐng)二話沒說就出去了,同普通戰(zhàn)士一樣,沒有一點官氣。
劉海坤老師每回憶在延安的那段生活,心情也總是激動不已。劉老師曾對我說,在延安,歲月雖然艱苦,但官民平等不分貴賤,五湖四海一家人,那種作風,真是讓人心里暖暖的。
不反對“舊瓶新酒”
劉老師跟我講述他當年在延安參與探索新平劇的往事,談到毛主席并不反對新平劇舊瓶裝新酒。
據(jù)劉老師講,抗日戰(zhàn)爭時期的延安,會唱平劇的同志很多,業(yè)余組織也不少,但行當不全,水平有限。況且,所唱所演都是傳統(tǒng)老戲,而當時的革命形勢急需宣傳民族團結(jié)、一致抗日的新戲。阿甲、李紫貴、金紫光、王一達、劉海坤等一些有平劇基礎(chǔ)的骨干,經(jīng)過集體策劃,著手嘗試用平劇的新形式,創(chuàng)作抗戰(zhàn)題材的平劇。起初演《黑山白水》,女主角在臺上用韻白念 “奴家,政治委員是也”,還有“待我政治工作一番便了”之類。藝術(shù)上不倫不類的描摹,雖然令臺下觀眾哄堂大笑,但那是開心的笑,滿足的笑。
有一次,毛主席看了平劇演出在講話時指出:“宣傳上要做到群眾喜聞樂見,要大眾化?,F(xiàn)在很多人在談舊瓶新酒。我看新瓶新酒、舊瓶新酒都可以。只要對抗戰(zhàn)有利。”延安戲劇工作者的演出嘗試得到毛主席的支持,進一步探索平劇現(xiàn)代戲的積極性高漲起來。比較像樣的作品是套搬傳統(tǒng)戲《打漁殺家》的《松花江上》,當年在延安,這出戲被譽為“舊瓶新酒”的典范。在《松花江上》里,老戲《打漁殺家》的蕭恩,改名為趙瑞;李俊和倪榮改名為張恩與孔武,穿軍裝戴軍帽,是喬裝成漁民的東北抗日聯(lián)軍干部。開場戲是這樣的:
張恩:(念) 日寇漢奸一起掃,
孔武:(念〉關(guān)里關(guān)外掀怒潮。
張恩:孔武同志!
孔武:張恩同志!
張恩:如今全國抗日戰(zhàn)爭已經(jīng)開始,上級命令我們到松花江一帶發(fā)動漁民群眾,反霸抗日,我的好友趙瑞在漁民之中素孚眾望,若是發(fā)動他帶頭,定能迅速打開局面。
孔武:只是聽說那趙瑞年老志衰,恐他不肯帶頭起義。
張恩:我們前去勸說勸說。
孔武:好,咱們說去就去,走哇!
張恩:(唱“西皮搖板”)見了趙瑞多勸導,
孔武:(接唱)恐他年邁壯志消。
張恩:(接唱)革命不分少與老,(下場)
孔武:(接唱)但愿他老當益壯意氣豪。(下場)
第四場趙瑞的唱,保留了傳統(tǒng)戲肖恩那段膾炙人口的“西皮快三眼”,唱詞也只是略作調(diào)整:“昨夜晚吃酒醉和衣而臥,稼場雞驚醒了夢里南柯。二賢弟在江下相勸與我,他把那愛國的事仔細勸說。我本當圖大事敢當敢做,怎奈我有愛女顧慮許多。”
結(jié)尾,趙瑞和桂英父女仍是因“打漁”而“殺家”。所不同的是,張恩和孔武招集了抗聯(lián)戰(zhàn)士和漁民兄弟,有戰(zhàn)友和群眾的及時幫助,兩個人得以解困,走上了抗日救國的革命道路。
繼《松花江上》之后,延安的平劇現(xiàn)代戲又有《難民曲》《上天堂》《回頭是岸》等陸續(xù)問世。延安平劇院新編《三打祝家莊》和《逼上梁山》,雖然取材于古典文學,思想內(nèi)容卻是宣揚革命。解放后,這些新平劇除《三打祝家莊》外,基本上沒有流傳開。值得玩味的是,當年在延安所演《打漁殺家》,桂英的扮演者,是20多年后風云一時的江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