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孜克里克第40窟如意輪觀音經(jīng)變研究*

陳愛峰

柏孜克里克第40窟如意輪觀音經(jīng)變研究*

陳愛峰

柏孜克里克第40窟壁畫繪制于高昌回鶻時期，右側(cè)壁如意輪觀音經(jīng)變主要是根據(jù)如意輪觀音諸經(jīng)繪制而成，同時融入千手千眼觀音經(jīng)變中的傳統(tǒng)題材十方佛、婆娑仙與功德天，又增添了若干新的題材。較之敦煌石窟的如意輪觀音經(jīng)變，內(nèi)容更加豐富，有許多題材是敦煌所未有，如十大明王、釋迦與彌陀組合像等。這些新增的題材彰顯了宋代中原與高昌回鶻的佛教文化交流之密切，中原的佛經(jīng)翻譯和佛教實踐為高昌回鶻佛教的發(fā)展提供了源源不斷的新鮮血液，是高昌回鶻佛教繁盛的源泉。該經(jīng)變中山林禪定和月輪像，體現(xiàn)了修行者通過觀想猴子等動物來收攝心猿，念誦如意輪陀羅尼咒，以心月輪觀想入手，觀想本尊如意輪觀音及諸像，從而生發(fā)菩提心，證入初地菩薩終至成佛的美好愿望。從繪畫風(fēng)格來看，該經(jīng)變?nèi)诤狭藵h傳佛教和龜茲畫風(fēng)，體現(xiàn)了高昌回鶻時期吐魯番佛教藝術(shù)的多元化風(fēng)格。

柏孜克里克第40窟 如意輪觀音經(jīng)變 高昌回鶻

柏孜克里克第40窟為長方形縱券頂洞窟(圖版壹，1)。正壁上部殘存壁畫，中間是佛像頭光與背光，之上為華蓋，兩側(cè)圖像模糊不清。關(guān)于這些模糊不清的圖像，20世紀初德國探險家格倫威德爾調(diào)查時，尚能分辨出是幾個搖鈴的小鬼和飛翔的散花童子以及7行跪姿祈禱者*[德]格倫威德爾著，趙崇民、巫新華譯：《新疆古佛寺：1905—1907年考察成果》，中國人民大學(xué)出版社，2007年，第509～510頁。，通過仔細觀察，我們認為祈禱者應(yīng)為菩薩。正壁下部現(xiàn)空無一物，格氏調(diào)查時，還殘存70厘米高的底座，底座前部殘存一大圓輪(格氏據(jù)此推測原來畫面應(yīng)為貝勒那斯說法圖)*[德]格倫威德爾著，趙崇民、巫新華譯：《新疆古佛寺：1905—1907年考察成果》，第512頁。，左右兩側(cè)為供養(yǎng)人像。券頂繪10行千佛。門壁壁畫脫落。前壁繪回鶻供養(yǎng)人像，模糊幾不可辨。左側(cè)壁壁畫十分模糊，格氏記述主尊為觀音*[德]格倫威德爾著，趙崇民、巫新華譯：《新疆古佛寺：1905—1907年考察成果》，第511頁。，整鋪壁畫描繪的可能是不空羂索觀音經(jīng)變。右側(cè)壁為如意輪觀音經(jīng)變，壁畫保存的也不太理想，但大致內(nèi)容尚能辨識一二。

一、如意輪觀音經(jīng)變內(nèi)容解析

右側(cè)壁如意輪觀音經(jīng)變(圖1)1、7、9、13、17、20、29描繪了群山內(nèi)樹木蔥郁，猴子、梅花鹿、羚羊等動物自由徜徉，僧人禪定的場景，我們暫稱之為山林禪定圖。2、3、4、5、12、24、25、26、27、28為三面、六臂、六足呈忿怒相的神，他們頭發(fā)向上豎起，并有骷髏裝飾，頭頂有坐佛，手中握有金剛杵、羂索、弓、箭、斧、短劍等物。6左側(cè)殘存1身天神，8為20身坐佛，10、18為10身坐佛，11為10身菩薩，14為4身雙手合十的菩薩，15殘存40余身供養(yǎng)菩薩，16為如意輪觀音及眷屬，19為10身比丘，21右側(cè)殘存1身菩薩(缺3身)，22殘存20余身供養(yǎng)菩薩，23為8身天神，左側(cè)2身天神各有一侍者。

圖1

圖1-16如意輪觀音具圓形頭光，戴寶冠，冠內(nèi)蓮花上有一坐佛。頭向右偏，眼睛微閉，神態(tài)安詳。具六臂，手中持如意寶珠、蓮蕾等物。披帛繞身，半跏趺坐于蓮花之上。此蓮花生長于一不規(guī)則的六邊形水池中，長長的蓮莖中部有四條龍，龍的兩側(cè)分別為婆娑仙和功德天，蓮莖上部向兩側(cè)又開出四朵蓮花，蓮花之上有四身坐姿菩薩，菩薩被圓環(huán)圍繞。此外，如意輪觀音頭頂有一大圓輪，圓輪兩側(cè)有兩身坐佛，旁有榜題脫落(圖版壹，2)。

這幅如意輪觀音經(jīng)變，內(nèi)容極為龐雜，大體上來說有兩部分組成，其一是如意輪觀音及其眷屬，其二是山林禪定(后文詳述)。就第一部分而言，主要是依據(jù)如意輪觀音類經(jīng)典而繪制，同時又承襲了千手千眼觀音經(jīng)變的部分題材，如十方佛、婆娑仙與功德天。此外，也增加了新的圖像題材，如釋迦與阿彌陀組合像及十大明王像等。

(一)釋迦牟尼佛與阿彌陀佛

圖1-16

在如意輪觀音頭頂有一圓輪，表示的是行者觀想時的心月輪(后文詳述)。月輪的兩側(cè)是兩身結(jié)跏趺坐于蓮花上的佛，旁有榜題，文字脫落。我們認為這兩身坐佛是釋迦牟尼佛和阿彌陀佛。吾人固知，一切佛經(jīng)均是由釋迦牟尼佛宣說，如意輪觀音類佛經(jīng)亦不例外?！度缫廨喭恿_尼經(jīng)》記述了釋迦牟尼在雞喇斯山與無央數(shù)菩薩集會時，借由觀自在菩薩之口宣說如意輪陀羅尼。《七星如意輪秘密要經(jīng)》則記述了釋迦牟尼在大雪山伽王那蘭陀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菩薩萬八千集會時，借由如意輪菩薩宣說七星如意輪秘密真言。由此可見，整幅如意輪觀音經(jīng)變主要表現(xiàn)的是釋迦牟尼與赴會大眾集會時，如意輪觀音宣說陀羅尼等秘密真言的場景。如意輪觀音是觀音的諸變化身之一，他作為西方凈土世界阿彌陀佛的協(xié)侍菩薩，主要職責(zé)是指引世間有情死后往生西方凈土。壁畫中的阿彌陀佛體現(xiàn)了如意輪觀音救六道的終極歸宿。

(二)如意輪觀音的身形

如意輪觀音的身形，在多部佛經(jīng)中均有描述。唐代印度高僧不空譯《攝無礙大悲心大陀羅尼經(jīng)》記載：

微妙大寶冠，頂上住佛身。一面愍念相，身相淺黃色。六臂兩足體，左定按門山，左理執(zhí)蓮花，左定持金寶；右慧思惟相，右智如意寶，右慧持數(shù)珠。被鬘妙瓔珞，袈裟天衣裳，圓光蓮花色，安住大蓮花，仰左跏趺右。*(唐)不空譯：《攝無礙大悲心大陀羅尼經(jīng)》，《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20冊，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影印，1983年，第131頁a欄。

金剛智譯《觀自在如意輪菩薩瑜伽法要》記載：

手持如意寶，六臂身金色。皆想于自身，頂髻寶莊嚴，冠坐自在王，住于說法相。 第一手思惟，愍念有情故；第二持意寶，能滿一切愿；第三持念珠，為度傍生苦；左按光明山，成就無傾動；第二持蓮手，能凈諸非法；第三手持輪，能轉(zhuǎn)無上法。六臂廣博體，能游于六道。以大悲方便，斷諸有情苦。行者如是觀，坐于月輪中。*(唐)金剛智譯：《觀自在如意輪菩薩瑜伽法要》，《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20冊，第213頁b欄。

寶思惟譯《觀世音菩薩如意摩尼輪陀羅尼念誦法》記載：

其菩薩形相造思惟之形。有六臂，其左上作金輪之手，中手執(zhí)蓮花，下手按山；右手作思惟相，中手執(zhí)如意珠，下手執(zhí)念珠。以右足以三十二葉蓮花為坐。頂上有化佛，相好圓滿而乘月輪，威光照耀如月中光。*(唐)寶思惟譯：《觀世音菩薩如意摩尼輪陀羅尼念誦法》，《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20冊，第203頁b欄。

如意輪觀音作思維相(愍念相)，身淺黃色(金色)，頭戴寶冠，冠上有坐佛(自在王)。具六臂，四只手分別持蓮花、金輪寶、如意珠(寶)、念珠(數(shù)珠)，另外兩只手，一手支頤作思維相，一手按光明山(門山)。半跏趺(仰左跏趺右)以三十二葉蓮花為坐。

觀第40窟如意輪觀音身形，與以上記載十分吻合。如其六手，左上之手持輪寶，左中之手持如意寶，左下之手撫山；右上之手持蓮蕾，右中之手支頤，右下之手自然下垂，因壁畫脫落，持物不明。

(三)如意輪觀音眷屬

如意輪觀音的眷屬，菩提流志譯《如意輪陀羅尼經(jīng)》記載：

內(nèi)院……東面畫圓滿意愿明王，左畫白衣觀世音母菩薩；北面畫大勢至菩薩，左畫多羅菩薩；西面畫馬頭觀世音明王，左畫一髻羅剎女；南面畫四面觀世音明王，左畫毘俱胝菩薩。是等菩薩寶冠珠瓔耳珰環(huán)釧，天諸衣服種種莊嚴，坐蓮花上半加趺坐。外院東面畫天帝釋，左右畫諸天眾圍繞；南面畫焰魔王(云閻羅王)，左右畫諸鬼母眾圍繞；西面畫水天王，左右畫難陀龍王、烏波難馱龍王及諸龍王眾圍繞；北面畫多聞天王，左右畫諸藥叉眾圍繞；東南面畫火天神，左右畫苦行仙眾圍繞；西南面畫羅剎王，左右畫諸羅剎眾圍繞；西北面畫風(fēng)天王，左右畫風(fēng)天眾圍繞；東北面畫大自在天王，左右畫宮盤茶鬼眾圍繞；又東面畫日天子，左右畫七星天眾圍繞；又西面畫月天子，左右畫七星天眾圍繞；又西面畫地天神，左右畫諸藥叉神圍繞；又東面畫大梵天王，左右畫諸梵眾天圍繞；又西面畫阿素落王，左右畫阿素洛仆從圍繞；又西門畫始縛婆歌明王。是等天神各執(zhí)器仗，種種衣服如法莊嚴半加趺坐。*(唐)菩提流志譯：《如意輪陀羅尼經(jīng)》，《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20冊，第193頁a-b欄。

此是如意輪陀羅尼大曼陀羅，分內(nèi)外二院。內(nèi)院有八大菩薩(明王)，分別是圓滿意愿明王、白衣觀世音母菩薩、大勢至菩薩、多羅菩薩、馬頭觀世音明王、一髻羅剎女、四面觀世音明王、毘俱胝菩薩。外院有十四天神，分別是帝釋天、焰魔王、水天王、多聞天王、火天神、羅剎王、風(fēng)天王、大自在天王、日天子、月天子、地天神、大梵天王、阿素落王、縛婆歌明王。這些天神各有屬眾圍繞。

對比第40窟如意輪觀音眷屬，圖1-14、21可能表現(xiàn)的是內(nèi)院的八大菩薩(明王)，圖1-6、23可能表現(xiàn)的是外院的十四天神。由于壁畫損毀太甚，加之榜題全部脫落，目前我們還不能確認所有的眷屬身份。如，圖1-11的十身菩薩，均殘存榜題框，這說明他們是有明確名稱的，其真實所屬，值得探討。再如，如意輪觀音蓮花坐下圓輪中的四身菩薩，只是普通的協(xié)侍菩薩，還是如意輪觀音五尊的其他四尊呢，也不得而知。令人欣慰的是，經(jīng)變畫兩側(cè)的十身六足神，卻能明了其身份，以下略說之。

(四)十大明王

具有六足的神，佛經(jīng)上一般稱之為六足尊?！短ゲ亟饎偨谭枴分械牧阕馂榇笸陆饎偅弧稊z無礙大悲心大陀羅尼經(jīng)》中的六足尊為五方佛之無量壽佛的忿怒形，亦即自性輪文殊師利菩薩；《大妙金剛大甘露軍拏利焰鬘熾盛佛頂經(jīng)》有六足金剛明王，為八大明王之一；《佛說幻化網(wǎng)大瑜伽教十忿怒明王大明觀想儀軌經(jīng)》中的焰鬘得迦大忿怒明王有六臂六足，該明王為十大明王之一。那么，柏孜克里克第40窟的六足尊指的是以上哪一類呢？我們認為應(yīng)該是十大明王(圖版壹，3；圖1-3)。首先，大威德金剛的身形在《大毗盧遮那經(jīng)廣大儀軌》描述為：“身作玄云色，遍身生火焰，執(zhí)持諸器仗，六手身六足，坐于水牛上……執(zhí)劍戟棒索，左持弓右箭……”*(唐)善無畏譯：《大毗盧遮那經(jīng)廣大儀軌》卷中，《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18冊，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影印，1983年，第100頁小寫欄。大威德金剛六手六足，坐騎為水牛，但第40窟的六足尊并沒有坐騎，顯然不是大威德金剛。其次，如果說第40窟的六足尊是五方佛之無量壽佛的忿怒形，或者八大明王之一的六足金剛明王的話，那應(yīng)該是五身或八身六足尊，而第40窟的六足尊有十身，則正與十大明王相合。

圖1-21(八大菩薩之一) 圖1-23(十四天神之一) 圖1-3(十大明王之一)

十大明王名號，各經(jīng)所載不一。法賢譯《佛說幻化網(wǎng)大瑜伽教十忿怒明王大明觀想儀軌經(jīng)》(以下簡稱《十忿怒明王經(jīng)》)中為焰鬘得迦忿怒大明王、無能勝大忿怒明王、缽訥鬘得迦大忿怒明王、尾覲難得迦大忿怒明王、不動尊大忿怒明王、咤枳大忿怒明王、儞羅難拏大忿怒明王、大力忿怒明王、送婆大忿怒明王、嚩日啰播多羅大忿怒明王，施護譯《佛說一切如來金剛?cè)龢I(yè)最上秘密大教王經(jīng)》(以下簡稱《大教王經(jīng)》)中為焰鬘得迦忿怒大明王、無能勝大忿怒明王、馬頭大忿怒明王、甘露軍拏利大忿怒明王、不動尊大忿怒明王、咤枳大忿怒明王、儞羅難拏大忿怒明王、大力忿怒明王、大明輪大忿怒明王、降三界大忿怒明王。十大明王的身形，也不盡相同，詳見下表：

經(jīng)名名號身形《十忿怒明王經(jīng)》焰鬘得迦忿怒大明王光如劫火,身作大青云色。六面六臂六足身短腹大,作大忿怒相,利牙如金剛面各三目,以八大龍王而為嚴飾,虎皮為衣髑髏為冠,乘于水牛足踏蓮花,須赤黃色有大辯才,頂戴阿閦佛,自在而坐,大惡相顧視,正面笑容,右面黃色舌相出外,左面白色齩唇,是妙吉祥菩薩化身。右第一手執(zhí)劍,第二手執(zhí)金剛杵,第三手執(zhí)箭,左第一手執(zhí)羂索復(fù)豎頭指,第二手持《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第三手執(zhí)弓。無能勝大忿怒明王三面各三目六臂,身黃色,日輪圓光,廣大照耀自在而住,以八大龍王為裝嚴。正面笑容,右面大青色微有忿怒相,左面白色齩唇現(xiàn)大惡相。右第一手執(zhí)金剛杵,第二手執(zhí)寶杖,第三手執(zhí)箭,左第一手執(zhí)羂索復(fù)豎頭指,第二手持《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第三手執(zhí)弓。如是觀想而作成壞之相,頂戴阿閦佛。

經(jīng)名名號身形《十忿怒明王經(jīng)》缽訥鬘得迦大忿怒明王三面各三目八臂,正面笑容,右面大青色,舌相出外如金剛杵,左面黃色利牙齩唇,虎皮為衣。右第一手執(zhí)金剛杵,第二手執(zhí)寶杖,第三手執(zhí)迦那野,第四手執(zhí)箭,左第一手執(zhí)羂索豎頭指,第二手持《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第三手持蓮花,第四手執(zhí)弓。觀想如成壞相,能變化無數(shù)佛,頂戴阿閦佛。尾覲難得迦大忿怒明王大青云色。三面六臂,面各三目,正面笑容,右面白色,左面黃色作忿怒相齩唇。右足踏諸魔,左足踏蓮花。右第一手執(zhí)利劍,第二手執(zhí)銊斧,第三手執(zhí)箭,左第一手執(zhí)羂索豎頭指,第二手持《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第三手執(zhí)弓。頂戴阿閦佛,具大神通。不動尊大忿怒明王眇目童子相。六臂三面各三目,作童子裝嚴。正面笑容,右面黃色舌相出外上有血色,左面白色忿怒相而作吽字聲。身作翡翠色,足踏蓮花及寶山,立作舞勢能除一切魔,遍身熾焰日輪圓光。右第一手執(zhí)劍,第二手執(zhí)金剛杵,第三手執(zhí)箭,左第一手執(zhí)羂索豎頭指,第二手持《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第三手執(zhí)弓。頂戴佛冠,是阿閦如來所化。咤枳大忿怒明王三面各三目六臂,頂戴寶冠冠上有佛。明王垂發(fā),正面笑容,右面黃色顰眉,左面白色忿怒相齩唇。身青云色日輪圓光。左右二手結(jié)于本印,右第二手執(zhí)金剛杵,第三手執(zhí)箭,左第二手持《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第三手執(zhí)弓。足踏蓮花立如舞勢。儞羅難拏大忿怒明王三面各三目六臂,正面青色作笑容,左面黃色,右面白色齩唇。身青云色,以八大龍王為裝嚴,發(fā)髻青潤,頂戴于佛,足踏蓮花立如舞勢。右第一手執(zhí)金剛杵,第二手執(zhí)寶杖,第三手執(zhí)箭,左第一手執(zhí)羂索豎頭指,第二手持《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第三手執(zhí)弓。日輪圓光,變化諸佛如云。大力忿怒明王三面各三目八臂,身作青云色,以八大龍王而為裝嚴,熾焰遍身發(fā)皆豎立,目作大赤色頂戴阿閦佛。正面笑容,右面金色,左面白色齩唇,足踏蓮花作大忿怒相,諸天怖畏馳散諸方,日輪圓光。右第一手執(zhí)金剛杵,第二手執(zhí)寶杖,第三手執(zhí)劍,第四手執(zhí)箭,左第一手執(zhí)羂索豎頭指,第二手持《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第三手執(zhí)骨朵,第四手執(zhí)弓。變化諸佛如云。送婆大忿怒明王身大青色。以左右二手結(jié)于本印,右第二手執(zhí)劍,第三手執(zhí)箭,左第二手持《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第三手執(zhí)弓。嚩日啰播多羅大忿怒明王身白乳色。六臂,右第一手執(zhí)金剛杵,第二執(zhí)金剛鉤,第三手執(zhí)箭,左第一手執(zhí)羂索豎頭指,第二手持《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第三手執(zhí)弓。作調(diào)伏一切阿蘇啰相。

經(jīng)名名號身形《大教王經(jīng)》焰鬘得迦大忿怒明王六臂三面,執(zhí)本部器仗,現(xiàn)大惡可怖,利牙而忿怒,現(xiàn)大黑色相。無能勝大忿怒明王大焰光三面,出現(xiàn)大笑相,有廣大光明。馬頭大忿怒明王三面,作極惡步勢,身赤如劫火,常所出光明,現(xiàn)大可畏相。甘露軍拏利大忿怒明王身大熾盛光,及金剛火焰,現(xiàn)忿怒威光,作大可畏相。咤枳大忿怒明王三面三目,具莊嚴四臂。大力大忿怒明王三面,作怖三界相,調(diào)伏諸惡者,威光大忿怒。儞羅難拏大忿怒明王三面,利牙而外出,身出熾盛光,作怖三界相。不動大忿怒明王三面,現(xiàn)可愛善相,手持劍及索。大明輪大忿怒明王金剛?cè)?出光明熾盛,一字大頂相,作普遍變化。降三界大忿怒明王三面熾盛光,現(xiàn)廣大怖相,最上智所持,禪定所出生,現(xiàn)最勝頂相,廣大光明聚。

明王造像的出現(xiàn)，與佛經(jīng)的傳譯密不可分。《大妙金剛大甘露軍拏利焰鬘熾盛佛頂經(jīng)》記載了八大明王：降三世金剛明王、六臂六頭六足金剛明王、大笑金剛明王、大輪金剛明王、馬頭金剛明王、無能勝金剛明王、不動尊金剛明王、步擲金剛明王，分別是由金剛手菩薩、妙吉祥菩薩、虛空藏菩薩、慈氏尊菩薩、觀自在菩薩、地藏菩薩、除蓋障菩薩、普賢菩薩化現(xiàn)而來。該經(jīng)是由唐代高僧達磨棲那所譯，自此之后八大明王造像陸續(xù)出現(xiàn)。如，法門寺地宮、莫高窟天王堂、云南劍川石鐘山石窟第6窟、大足寶頂山小佛灣9號毗盧庵的八大明王像?！妒夼魍踅?jīng)》是宋代印度高僧法賢所譯，此經(jīng)譯出后，催生了十大明王造像。如，大足寶頂大佛塆第22龕以及本文所論之柏孜克里克第40窟的十大明王像。

柏孜克里克第40窟的十大明王像具有斷代意義。法賢原名天息災(zāi)，改名是在雍熙四年(987年)，則十大明王像的產(chǎn)生必在是年之后。又第40窟出現(xiàn)回鶻供養(yǎng)人像，則石窟壁畫的繪制年代應(yīng)該在11世紀初之后的高昌回鶻時期。

二、山林禪定與月輪觀想

第40窟的如意輪觀音經(jīng)變，令人矚目的是行者在山林中禪定之像，這些行者均結(jié)跏趺坐于一個拱形的山洞內(nèi)，有僧人裝束的(圖版壹，4；圖1-13)，也有世俗人裝束的，由于壁畫脫落太甚，僅殘存9身。該經(jīng)變中另一個令人矚目的地方是如意輪觀音頭頂?shù)拇髨A輪，細觀圓輪內(nèi)并未有佛像和其他圖案，我們認為此大圓輪是行者觀想時的心月輪。禪定的行者是如意輪觀音修行的主體，心月輪是修行的法門。

圖1-13

(一)如意輪陀羅尼與山林禪定

如意輪陀羅尼共有四個譯本。一為實叉難陀的《觀世音菩薩秘密藏如意輪陀羅尼神咒經(jīng)》，唐天后久視元年譯；二為寶思惟的《觀世音菩薩如意摩尼陀羅尼經(jīng)》，中宗神龍二年譯；三為義凈的《佛說觀自在菩薩如意心陀羅尼咒經(jīng)》，天后代譯；四為菩提流志的《如意輪陀羅尼經(jīng)》。以上四譯為同本異譯，義凈的譯本由于文辭流暢簡約，最為流行，菩提流志的譯本最為詳細。此外，關(guān)涉如意輪陀羅尼的譯經(jīng)尚有不空的《七星如意輪秘密要經(jīng)》、《觀自在菩薩如意輪念誦儀軌》、《觀自在菩薩如意輪瑜伽》，寶思惟的《觀世音菩薩如意摩尼輪陀羅尼念誦法》，金剛智的《觀自在如意輪菩薩瑜伽法要》等。北宋仁岳、清續(xù)法對此陀羅尼作有《課法》和《略疏》。

如意輪陀羅尼位列“十小咒”第一，為僧人日常課誦之必須。義凈譯如意輪陀羅尼為梵漢雜譯，由長咒、中咒、短咒組成。誦持此咒能令眾生求愿滿足，獲大果報。具體來講，有以下諸種利益：

是故先當除諸罪障，次能成就一切事業(yè)，亦能銷除受無間獄五逆重罪，亦能殄滅一切病苦皆得除差，一切重業(yè)悉能破壞。諸有熱病或晝或夜，或一日瘧乃至四日瘧，風(fēng)黃痰癊三集嬰纏，如是病等誦呪便差。若有他人厭魅蠱毒，悉皆銷滅無復(fù)遺余。假使一切癰癭惡瘡，疥癩疽癬周遍其身，并及眼耳鼻舌唇口牙齒咽喉頂腦胸脅心腹腰背腳手頭面等痛，支節(jié)煩疼半身不隨，腹脹塊滿飲食不銷，從頭至足但是疾苦無不痊除。若有藥叉羅剎，毘那夜迦惡魔鬼神，諸行惡者皆不得便。亦無刀杖兵箭，水火惡毒惡風(fēng)雨雹，怨賊劫盜能及其身，亦無王賊無有橫死來相侵害。諸惡夢想蚖蛇蝮蝎，守宮百足及以蜘蛛，諸惡毒獸虎狼師子悉不能害。兵戈戰(zhàn)陣皆得勝利。若有諍訟亦得和解。若誦一遍，如上諸事悉皆遂意；若日日誦一百八遍，即見觀自在菩薩……阿彌陀佛自現(xiàn)其身，亦見極樂世界種種莊嚴如經(jīng)廣說，并見極樂世界諸菩薩眾，亦見十方一切諸佛，亦見觀自在菩薩所居之處補怛羅山，即得自身清凈。常為諸王公卿宰輔恭敬供養(yǎng)眾人，愛敬所生之處不入母胎，蓮華化生諸相具足。在所生處常得宿命,始從今日乃至成佛,不墮惡道常生佛前。*(唐)義凈譯：《佛說觀自在菩薩如意心陀羅尼咒經(jīng)》，《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20冊，第197頁a欄。

概而言之，誦持如意輪陀羅尼可獲得世間和出世間兩種利益。在實叉難陀、寶思惟、菩提流志的譯本中，對誦持如意輪陀羅尼所獲利益述說更詳，茲不贅述。

念誦如意輪陀羅尼需要特定的法式與儀軌。菩提流志譯《如意輪陀羅尼經(jīng)》中即有專門的一品述及該陀羅尼的念誦法：

當一切處若食不食若凈不凈，一心觀想圣觀自在相好圓滿，如日初出光明晃曜。誦斯陀羅尼無有妄念，常持不間一無過犯，則得圣觀自在現(xiàn)金色身。除諸垢障神力加被，心所求愿皆乞滿足。*(唐)菩提流志譯：《如意輪陀羅尼經(jīng)》，《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20冊，第190頁a欄。

在這里，行者念誦陀羅尼必須與觀想觀音相結(jié)合，觀想的“門檻”比較低，可以在任何地方，“若食不食若凈不凈”均可。寶思惟譯《觀世音菩薩如意摩尼輪陀羅尼念誦法》亦稱：

凡誦此呪，不簡在家出家飲酒食肉有妻子，但誦此呪必能成就。誦此呪人不須作法，不求宿日，不求持齋，不須洗浴，不須別衣，但讀誦皆悉成就。*(唐)寶思惟譯：《觀世音菩薩如意摩尼輪陀羅尼念誦法》，《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20冊，第202頁b欄。

此種念誦陀羅尼的寬松條件，在不空譯《觀自在菩薩如意輪念誦儀軌》中發(fā)生了很大變化：

說修陀羅尼法門，求速出離生死大海，應(yīng)須先入諸佛如來海會灌頂?shù)缊?。受灌頂已，發(fā)歡喜心，從師親受念誦法則。后于凈室，山林流水最為上勝，建立道場安置本尊。修真言者面向東方，應(yīng)以瞿摩夷涂拭其地，以白檀香磨為香泥，以用涂壇?；蚍交驁A隨意大小，而于壇上散諸名花，燒香燈明供養(yǎng)。取二凈器盛滿香水，安置壇中以用供養(yǎng)。行者澡浴或不澡浴悉無障礙，但當運心思惟觀察。*(唐)不空譯：《觀自在菩薩如意輪念誦儀軌》，《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20冊，第203頁c欄。

欲修陀羅尼法門，必須在清靜之地設(shè)立道場，此清靜之地最好是山林流水之處，這也是柏孜克里克第40窟行者選擇在山林禪定觀想的原因。

念誦如意輪陀羅尼時，需要配合各種結(jié)印。菩提流志譯《如意輪陀羅尼經(jīng)》述說了大蓮花三昧耶印、解脫印、觸護身印、漱口印、浴三寶印、圣觀自在浴印、自灌頂印、著衣印、禁頂印、護身印、大護身印、被甲印、結(jié)壇界印、請召印、迎印、香水印、華座印、請坐印、除障印、供養(yǎng)印、求生印、根本印、大心印、數(shù)珠印、解界印，計二十五種法印。不空譯《觀自在菩薩如意輪念誦儀軌》述說了佛部三昧耶陀羅尼印、蓮花部三昧耶印、金剛部三昧耶印、護身被金剛甲冑印、地界金剛橛印、方隅金剛墻印、大虛空藏普通供養(yǎng)印、寶車輅印、請車輅印、請本尊三昧耶降至于道場印、蓮花部明王馬頭觀自在菩薩真言印、上方金剛網(wǎng)印、金剛火院密縫印、獻閼伽香水真言印、獻蓮花座印、普供養(yǎng)印、如意輪根本印、如意輪心印、心中心印，計十九種法印。寶思惟譯《觀世音菩薩如意摩尼輪陀羅尼念誦法》述說了根本印、馬頭觀音護身結(jié)界印、馬頭大法身印、馬頭法身印、結(jié)界馬頭觀音印、毘俱胝印，計六種法印。結(jié)印念誦如意輪陀羅尼，需要配合觀想方能圓滿。僅舉一例，在《觀世音菩薩如意摩尼輪陀羅尼念誦法》中，有一種“護身之法”，即避除一切諸魔，不得近身。欲行此種“護身之法”，可以結(jié)根本印、馬頭觀音護身結(jié)界印、馬頭大法身印、馬頭法身印和結(jié)界馬頭觀音印，也可以結(jié)毘俱胝印，念誦陀羅尼。念誦之時，當憶圣如意輪菩薩形相永作依怙，同時，需要作畫像：

若有眾生誦此咒，應(yīng)畫像。其彩色中輒不得著膠，唯用熏陸香汁為膠。畫像人受八齋戒。其菩薩形相造思惟之形，有六臂。其左上作金輪之手，中手執(zhí)蓮花，下手按山，右手作思惟相，中手執(zhí)如意珠，下手執(zhí)念珠。以右足以三十二葉蓮花為坐。頂上有化佛。相好圓滿而乘月輪，威光照耀如月中光。又右邊畫馬頭忿怒大明王像，威光熾然相好圓滿，以上牙垂下。如上畫像隨意大小。*(唐)寶思惟譯：《觀世音菩薩如意摩尼輪陀羅尼念誦法》，《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20冊，第203頁a欄。

所作畫像為如意輪觀音和馬頭忿怒明王像，雖未明言作畫目的，我們認為應(yīng)是為了觀想方便。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如意輪觀音“相好圓滿而乘月輪”，這里的月輪是行者心中月輪的表象。

(二)月輪觀想

月輪觀，又稱凈菩提心觀，是密教修行的基礎(chǔ)法門。唐代印度高僧善無畏(637-735)始闡此觀，《無畏三藏禪要》記載：

行者應(yīng)當安心靜住，莫緣一切諸境。假想一圓明猶如凈月，去身四尺，當前對面不高不下，量同一肘圓滿具足，其色明朗內(nèi)外光潔，世無方比。初雖不見，久久精研，尋當徹見已。即更觀察漸引令廣，或四尺，如是倍增，乃至滿三千大千世界，極令分明。將欲出觀，如是漸略還同本相。初觀之時如似于月，遍周之后無復(fù)方圓。作是觀已，即便證得解脫一切蓋障三昧，得此三昧者，名為地前三賢。依此漸進遍周法界者，如經(jīng)所說名為初地……依此修習(xí)，乃至成佛，唯是一道，更無別理。*《無畏三藏禪要》，《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18冊，第945頁b欄。

無畏描述了月輪觀的具體實施步驟及所能達到的成就。首先，行者需安心靜坐，想像離自己四尺左右遠的對面，有一輪明月，明朗光潔。其次，觀想月輪漸漸擴大，從直徑四尺大小，漸漸擴大三千大千世界。最后，出觀時觀想月輪漸漸縮小如初，收歸自心。依此觀想，便能見道明心，進入初地菩薩位，若常此修習(xí)，終至成佛。

繼無畏之后，另一印度高僧般若(734-?)譯《大乘本生心地觀經(jīng)》也專門記述了月輪觀的修持方法：

凡夫所觀菩提心相，猶如清凈圓滿月輪，于胸臆上明朗而住。若欲速得不退轉(zhuǎn)者，在阿蘭若及空寂室，端身正念結(jié)前如來金剛縛印，冥目觀察臆中明月，作是思惟：是滿月輪五十由旬無垢明凈，內(nèi)外澄澈最極清涼，月即是心，心即是月。塵翳無染妄想不生，能令眾生身心清凈，大菩提心堅固不退。*(唐)般若譯：《大乘本生心地觀經(jīng)》卷八，《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3冊，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3年，第328頁c欄。

該經(jīng)提出“月即是心，心即是月”的觀點，同時提出修月輪觀可以使眾生身心清靜，最終得悟大菩提心。此種觀點，在般若譯《諸佛境界攝真實經(jīng)》亦有詳細論述，茲不贅述。

一切眾生皆有菩提心，只是被塵世所遮蔽，若欲去除塵世的沾染，獲得菩提心，就需要觀想月輪。當然，菩提心本無色相，月輪之喻，只是使眾生悟入菩提心的一種方便。初發(fā)心之人若無法于心中作觀，可繪直徑一尺六寸大的月輪，行者面對此月輪，觀想己心亦如月輪。

月輪觀作為密宗修觀的基礎(chǔ)，許多重要的修持法門，大都從觀月論入境，或者將月輪觀作為重要的觀法，如意輪觀音瑜伽修持亦不例外。如意輪觀音瑜伽凡有二譯，一為不空的《觀自在菩薩如意輪念誦儀軌》，二為金剛智的《觀自在如意輪菩薩瑜伽法要》，內(nèi)容大體相同，譯自同一梵本。該瑜伽修持，先述說行者修持所具備的條件，次說修持次第。具體而言，首先，行者選擇修法場所，即山間及流水清靜之阿蘭若，面向西禮敬本尊如意輪觀音和諸佛，盡心懺悔。其次，口誦密言，結(jié)相應(yīng)的法印，同時作相應(yīng)的觀想。其觀想方法有二，一為月輪觀，二為輪字觀。現(xiàn)舉一偈略釋：

次想尊口中，流出秘密言。分明成字道，五色光照耀。間錯殊勝色，入于諭岐口。列心月輪中，瑩如紅頗犁。一一諦思惟，順理隨覺悟。住定而修習(xí)，入于阿字門。即入輪字觀，皆遍觀諸字……若如是修習(xí)，現(xiàn)世證初地。過此十六生，成無上菩提。*(唐)不空譯：《觀自在菩薩如意輪念誦儀軌》，《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20冊第210頁c欄、第211頁a欄。

上偈所述觀想，分為兩個步驟。(1)先觀想從本尊即如意輪觀音口中生出密言，此密言為如意輪陀羅尼小咒，然后想象密言諸字幻化為可以放射五色光芒的字道，進入行者口內(nèi)，直至入心，列于心月輪中，并逐字思維覺悟。(2)觀想阿字，再由阿字生出其它諸字，并一一觀想。

回過頭來，我們再看柏孜克里克第40窟如意輪觀音經(jīng)變中的山林禪定和月輪，表現(xiàn)的就是行者于清靜之山林內(nèi)口念如意輪陀羅尼，通過月輪觀想和輪字觀想證入初地菩薩，乃至成佛一個過程。

三、繪畫題材、風(fēng)格及其與周邊地區(qū)的關(guān)系

(一)與敦煌和中原的關(guān)系

如意輪觀音經(jīng)變最多、最集中的地方是敦煌，其次是四川和重慶。據(jù)樊錦詩和彭金章二位先生的研究可知：“敦煌石窟現(xiàn)存如意輪觀音經(jīng)變80幅，其中有壁畫72幅，藏經(jīng)洞所出絹、紙畫8幅，其時代分別屬于盛唐1幅、中唐12幅、晚唐19幅、五代32幅、宋代13幅、西夏3幅?！?樊錦詩、彭金章：《敦煌石窟如意輪觀音經(jīng)變研究》，載古正美主編《唐代佛教與佛教藝術(shù)》，覺風(fēng)佛教藝術(shù)文化基金會，2006年，第132頁。其眷屬有日光菩薩、月光菩薩、虛空藏菩薩、金剛花菩薩、金剛藏菩薩、月藏菩薩、大清蓮花香菩薩、大寶旃檀香菩薩、大清凈雨王菩薩、大花樹菩薩、大持菩薩、火光菩薩、星光菩薩、常供養(yǎng)菩薩、婆娑仙、功德天、龍王、金剛面天、地神、水天神、風(fēng)天神、紫賢金剛、定厄金剛、赤星金剛、火頭金剛、毗那夜迦、飛天、童子等*樊錦詩、彭金章：《敦煌石窟如意輪觀音經(jīng)變研究》，第136頁。。此外，如意輪觀音經(jīng)變多與不空羂索觀音經(jīng)變對稱出現(xiàn)*樊錦詩、彭金章：《敦煌石窟如意輪觀音經(jīng)變研究》，第137頁。。四川和重慶有6幅如意輪觀音經(jīng)變，有眷屬者2幅，其中1幅眷屬多達43身(大足北山149號)，眷屬有觀音、白衣觀音和諸天神等*樊錦詩、彭金章：《敦煌石窟如意輪觀音經(jīng)變研究》，第136頁。。

相比敦煌和四川、重慶的如意輪觀音經(jīng)變，柏孜克里克第40窟的經(jīng)變畫，其題材更接近于敦煌。如敦煌石窟中如意輪觀音下方兩側(cè)常常繪制婆娑仙和功德天(或大辯才天女)，此二眷屬被柏孜克里克第40窟所繼承，繪畫風(fēng)格也非常接近。與此同時，第40窟的如意輪觀音經(jīng)變也出現(xiàn)了敦煌石窟中沒有的新的繪畫題材，如釋迦牟尼佛和阿彌陀佛、十大明王等。這些新的繪畫題材的注入，首先與宋代的佛經(jīng)翻譯是分不開的。吾人固知，唐代國力強盛，佛教文化交流頻繁，大批印度高僧來華，中土僧人也紛紛前往印度取經(jīng)，在此基礎(chǔ)上，朝廷設(shè)立專門的譯場翻譯了大量的佛經(jīng)。后來，由于唐武宗滅佛，加上國力的衰弱，佛經(jīng)翻譯中斷，佛教發(fā)展停滯。直到北宋太平興國五年(980)，朝廷專門設(shè)立譯經(jīng)院，恢復(fù)了佛經(jīng)翻譯事業(yè)。新的佛經(jīng)被陸續(xù)翻譯，為佛教造像注入了活力，十大明王造像就是典型的例證。十大明王及其具體名號，出現(xiàn)在北宋印度來華高僧法賢翻譯的《十忿怒明王經(jīng)》和施護翻譯的《大教王經(jīng)》，隨后就出現(xiàn)了大足寶頂大佛塆第22龕和本文所討論的柏孜克里克第40窟的十大明王造像。

新的繪畫題材的出現(xiàn)，亦與宋代佛教實踐和佛經(jīng)注疏密不可分。如意輪觀音經(jīng)變中出現(xiàn)釋迦牟尼佛和阿彌陀佛的組合像，僅見于柏孜克里克第40窟，其突兀的顯現(xiàn)，并非高昌回鶻當?shù)禺嫀煹男难獊沓敝?。北宋天臺僧仁岳所著《觀自在菩薩如意輪咒課法》是對《如意輪陀羅尼經(jīng)》的闡釋，該《課法》記載：

應(yīng)知誦呪之前，須于靜室攝心觀想，次入道場作禮供養(yǎng)。所說(設(shè))形像正須西向，亦不作壇當敷床座。以為三級，上級置于法寶即是所持陀羅尼，經(jīng)左安釋迦像右安彌陀像，中級唯安觀自在像。左右或華或燈，下級唯列供具而已。*(北宋)仁岳：《觀自在菩薩如意輪咒課法》,《乾隆大藏經(jīng)》第135冊，中國書店，2007年，第720頁a欄。

念誦如意輪陀羅尼咒之前先在凈室攝心觀想，再設(shè)道場禮拜供養(yǎng)。道場分上中下三級，其中上級安置陀羅尼經(jīng)，左右設(shè)釋迦像和彌陀像。由此可見，柏孜克里克第40窟如意輪觀音上方的釋迦牟尼佛和阿彌陀佛組合像，是有其淵源的。《課法》又載：

流志所譯廣明壇法分為二院。內(nèi)院當中心畫如意輪觀自在，東面畫圓滿意愿明王，北面畫大勢至等；外院東面畫天帝釋，左右畫諸天眾等。今不依之，而于道場但安法寶并釋迦彌陀觀音之像……蓋諸佛所師所謂法也，故置之上級釋迦為娑婆之主，彌陀為觀音之師。故左右焉菩薩居次級之中，亦不失其正也。*(北宋)仁岳：《觀自在菩薩如意輪咒課法》，第727頁a欄。

由此可見，如意輪觀音道場設(shè)置釋迦像和彌陀像，與經(jīng)文所載壇法不合，是中土僧人的創(chuàng)新。這種新創(chuàng)的題材是如何傳入到高昌回鶻呢？當然有許多途徑，如中土僧人來到高昌回鶻，進而傳授道場設(shè)置法則，亦或是高昌回鶻僧人游歷中土，學(xué)習(xí)了此道場壇法，回去后傳習(xí)之。不管是哪種途徑，均反映了宋代中原與吐魯番的佛教文化交流之事實。

(二)與龜茲的關(guān)系

柏孜克里克第40窟如意輪觀音經(jīng)變的繪畫風(fēng)格是多元化的，既有敦煌漢傳佛教畫風(fēng)，又有龜茲畫風(fēng)。前者表現(xiàn)在如意輪觀音及其眷屬的繪制上，一望即知，可熟視而無睹也；后者表現(xiàn)的突兀別致、細巧精心，令人矚目。山林禪定圖中，描繪了許多動物形象，如獼猴、梅花鹿以及熊等。這些動物往往被安放在菱形的方格內(nèi)(圖版壹，5)，顯然是受到龜茲菱格畫的影響。此外，山林禪定圖中山巒的畫法和樹木的表現(xiàn)手法也與龜茲壁畫相同，樹木如同沒有打開的傘的形狀(圖版壹，6、7)，表意大于寫實，起到點綴畫面的效果。

山林禪定圖中的一些動物，如猴子還被描繪成舉起石頭準備往下砸(下方有禪定佛)的模樣。這讓我們想起“水牛王本生”的故事，西晉竺法護譯《佛說水牛經(jīng)》記載：

一時，佛游舍衛(wèi)祇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爾時，佛告諸比丘：“乃昔去世有異曠野閑居，彼時，有水牛王頓止其中，游行食草而飲泉水。時，水牛王與眾眷屬有所至湊，獨在其前，顏貌姝好威神巍巍，名德超異，忍辱和雅，行止安詳。有一獼猴，住在道邊，彼見水牛之王與眷屬俱，心生忿怒，興于嫉妬，便即揚塵瓦石，以坌擲之，輕慢毀辱。水牛默然，受之不報?！?(西晉)竺法護譯：《生經(jīng)》卷四《佛說水牛經(jīng)第三十》，《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1冊，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3年，第454頁c欄。

此處的水牛王是為釋迦牟尼的前生，獼猴因見水牛王與眷屬和睦相處在一起，心生嫉妒，謾罵毀辱，并用瓦石投擲水牛王，水牛王則默然受之。但山林禪定圖中的畫面顯然不是“水牛王本生”，理由如下：(1)舉起石頭的猴子與禪定佛不屬于同一繪畫層面，禪定佛在如意輪觀音上方兩側(cè)，左右各10身，表現(xiàn)的是十方佛。(2)山林禪定圖中沒有水牛，若是表現(xiàn)“水牛王本生”，禪定佛應(yīng)該被描繪成水牛王。

山林禪定圖中，畫師巧妙的利用了猴子和禪定佛這兩個繪畫元素，意在表現(xiàn)猴子的不良習(xí)性，如“水牛王本生”中猴子的易怒和嫉妒心理。事實上，在佛教經(jīng)典里，猴子常常作為反面“教材”的譬喻故事而出現(xiàn)，如《中阿含經(jīng)》記載：

一時，佛游王舍城，在竹林迦蘭哆園。爾時，瞿尼師比丘亦游王舍城，在無事室，調(diào)笑、驕傲、躁擾、喜忘，心如獼猴。*(東晉)瞿曇僧伽提婆譯：《中阿含經(jīng)》，《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3冊，第93頁c欄。

在這里，獼猴被形容成為愛譏笑他人、心性驕傲、性格狂躁、丟三落四的代表者，來譬喻瞿尼師比丘。那么，在山林禪定圖中猴子的作用又是什么呢？又，山林禪定圖中不僅有舉起石頭欲砸佛的猴子，有的猴子甚至被描繪成在山洞中坐禪的模樣，這又是譬喻什么呢？

我們注意到克孜爾石窟的本生和因緣故事畫中，猴子是常見的題材，且常常與禪定比丘一起出現(xiàn)。如克孜爾第34窟主室券頂西側(cè)壁、第224窟主室券頂東側(cè)壁的六種眾生譬喻圖，其中的六種眾生是指狗、鳥、蛇、野干、失收摩羅、獼猴，佛經(jīng)中以六種眾生譬喻人的六根，要求修行者要收攝六根，精勤修習(xí)。克孜爾第77窟有兩幅禪觀圖，畫面中有蛇、鳥、猴子和禪定的比丘，這些動物均是比丘禪觀的對象，尤其是猴子表現(xiàn)的比較突出，有山中奔走并回頭觀望的，亦有凝心坐禪的。于此，李靜杰先生認為：“獼猴習(xí)性活躍、放蕩不羈，因而被選擇為修行者懾服心性的代表。獼猴從奔走到坐禪，正是修行者收斂六根，深入禪定的寫照。”*李靜杰：《龜茲石窟壁畫精進力比丘本生與六種眾生譬喻圖像內(nèi)涵分析》，載新疆龜茲研究院編《龜茲石窟保護與研究國際學(xué)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科學(xué)出版社，2015年，第210～211頁。李氏所論甚當，正如《增壹阿含經(jīng)》卷四《一子品第九》記載：

爾時，世尊告諸比丘：“我不見一法疾于心者，無譬可喻。猶如獼猴舍一取一，心不專定。心亦如是，前想、后想所不同者，以方便法不可摸則，心回轉(zhuǎn)疾。是故，諸比丘，凡夫之人不能觀察心意。是故，諸比丘常當降伏心意，令趣善道，亦當作是學(xué)?！?(東晉)瞿曇們伽提婆譯：《增壹阿含經(jīng)》，《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2冊，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3年，第562頁c欄。

《菩提資糧論》卷五亦載：

于中修定比丘，心思惟時專意莫亂，若心離境即應(yīng)覺知，乃至不令離境遠去，還攝其心安住境中。如繩系猿猴系著于柱，唯得繞柱不能余去。如是應(yīng)以念繩系心猿猴，系著境柱，唯得數(shù)數(shù)繞于境柱，不能余去。*(隋)達磨笈多譯：《菩提資糧論》，《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32冊，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3年，第534頁b欄。

綜上所記，柏孜克里克第40窟禪定圖中舉起石頭砸佛的猴子、山洞內(nèi)坐禪的猴子，均是修行者禪觀的對象。修行者通過觀想，降服像猴子一樣驕慢、自大、嫉妒和不專定的自心，最終達到禪定的境界。此種禪觀修法，是龜茲小乘禪法的延續(xù)，與大乘發(fā)菩提心的月輪觀結(jié)合后，實現(xiàn)了小乘禪法的大乘化，形成較為完整的禪觀修習(xí)次第。

四、結(jié) 語

柏孜克里克第40窟右側(cè)壁的如意輪觀音經(jīng)變，主要是根據(jù)如意輪觀音諸經(jīng)繪制而成，同時融入千手千眼觀音經(jīng)變中的傳統(tǒng)題材十方佛、婆娑仙與功德天，又增添了若干新的題材。較之敦煌石窟的如意輪觀音經(jīng)變，內(nèi)容更加豐富，有許多題材是敦煌所未有，如十大明王、釋迦與彌陀組合像等。這些新增的題材彰顯了宋代中原與高昌回鶻的佛教文化交流之密切，中原的佛經(jīng)翻譯和佛教實踐為高昌回鶻佛教的發(fā)展提供了源源不斷的新鮮血液，是高昌回鶻佛教繁盛的源泉。從宗教修習(xí)角度來看，該經(jīng)變中山林禪定和月輪像，體現(xiàn)了修行者通過觀想猴子等動物來收攝心猿，心專則可念誦如意輪陀羅尼咒，以心月輪觀想入手，觀想本尊如意輪觀音及諸像，從而生發(fā)菩提心，證入初地菩薩終至成佛的美好愿望。從繪畫風(fēng)格來看，該經(jīng)變?nèi)诤狭藵h傳佛教和龜茲畫風(fēng)，體現(xiàn)了高昌回鶻時期吐魯番佛教藝術(shù)的多元化風(fēng)格。

高昌回鶻時期，除了上述經(jīng)變外，如意輪觀音圖像尚存在于柏孜克里克第14窟和第17窟，以及德國柏林亞洲藝術(shù)博物館所藏的一幅出自高昌故城的絹畫(III533)中。雖然絹畫上的圖像已損毀殆盡，所幸的是殘留的發(fā)愿文為我們提供了珍貴的第一手資料，發(fā)愿文用回鶻文書寫，森安孝夫和皮特·茨默先生對其進行了釋讀，內(nèi)容如下：

此時，一個神圣的月份、令人滿意的日子、可選擇的好時刻——幸福的鼠年三月十三日，我Namor，一個俗家弟子，和妻子Kiu?un一起懷著敬信三寶的堅定的心日夜思索：生命是短暫的，財富也是暫時的，我們無法延長生命，也無法使財富永存。既然如此，何不滌蕩我們的靈魂，使生命得以永生。

我們惶恐地請得了這幅如意輪觀音像，這一善舉和善果，我和妻子以及親愛的孩子Qutluγ S?ngqur,dgü S?ngqur,Oγul S?ngqur,Qutadm??Alp S?ngqur,哥哥Alp Yeg?n,兒媳Yum?aq等，都很高興，因為它使我們免于現(xiàn)世的疾病、痛苦和危險的困擾。尤有進者，我們還將此善舉回向給已故的父母及其親屬、兒子和女兒的的親屬，使他們不墮邪惡之道(即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再生于兜率天宮。通過這份善舉和善果，讓我們禮敬未來世的彌勒佛。(讓我們)用閻浮檀金裝飾彌勒佛莊嚴的身軀。當我們老去時，可以脫離生死輪回之苦！所有五道內(nèi)存在的遭遇(將會消失)！*Takao Moriyasu,Peter Zieme,Uighur inscriptions on the banners from Turfan housed in the Museum für Indische Kunst,Berlin, Chhaya Bhattacharya-Haesner,Central Asian Temple Bannners in the Turfan Collection of the Museum für Indische Kunst,Berlin,2003,Berlin,p.463.

Chen Aifeng

*本文系2014年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項目“新疆石窟寺研究”(項目編號：14ZDB054)、2012年吐魯番學(xué)研究院課題“柏孜克里克石窟內(nèi)容總錄”(課題編號：TX2012-010)階段性成果。

吐魯番學(xué)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