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明諦
我從教屈指算來也有十多年了?,F(xiàn)在正值大地掛滿春色的時候。
在校園內(nèi),孩子們是鬧春的精靈,像花叢中的彩蝶,又像碧波上的雛燕。這不由得讓我想起了一個名叫梅迪的女孩,她是我以前的學生。
3月4日晚上,我收拾好書桌后已臨近十一點。這時我收到了一個短信:“老師,近段好嗎?現(xiàn)在你教幾年級呢?”就這么極為簡單的幾句問候,實叫我心湖泛起漣漪。本來就困倦的我,一時有些興奮,但叫我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哪個學生呢?是男孩還是女孩?我教過的學生雖然不能說數(shù)以萬計,但也很難在那么多的學生中搜索猜測到是哪個孩子在這時候發(fā)短信。我還是做了個“冷”處理。心想,既然是我的學生,怕是后來會再來短信自報家門的,到時我方回復也好。
幾天時間過去了,短信沒有再來。我開始耐不住了。
于是,我主動回復了一個短信。我非但沒有回答什么問題,而且短信意思也很模糊的。我在當時之后,就覺得不妥,因為這種含糊不清的話語本來就不是我慣用的辭令。但既然已復了,還能說什么?很快的,我就收到了回復。她說她叫梅迪,在深圳,過得很好。
我心里想,對梅迪來說,我雖然算不上是她的恩師,但我知道她是我眾多學生中與命運抗爭的最厲害的一個。
2003年的秋季學期,我任五年級(2)班的語文課,兼班主任。開學初,學校讓我負責本班的注冊、收費等各項工作。那時的收費,其實就是收點柴火費、內(nèi)宿生工友費之類的,還有交投保費的,也由班主任代收。梅迪,當時就在我班。她人是長得比其他學生高,很樸實的樣子,留著長而直的頭發(fā),眼睛細而小,有點像村姑。我還沒有來得及給她安排座位,她就自個兒地在第四組的最后一桌落座了。后來,我就見她學習挺勤奮的,雖然平時說話不多,但在課上也算是一個主動回答問題的學生,于是我對她就不必要另外提什么特別的要求了。
然而,在后來的一個星期,她沒有來學校,也沒有辦理請假手續(xù)。經(jīng)我在全校盤查后,才從一個與她同村的二年級學生嘴里知道原因。說是梅迪的媽媽病了,她爸爸不讓她來學校。這樣,我是該去家訪了。而去她家又談何容易呢?路,是羊腸小道,而且到處是吸血蟲——螞蝗。猶豫不是辦法,我?guī)Я艘恍“恹}就上路了。先是沿溪邊而上,穿茶油林,過玉米地,進萬畝林場。當我在路邊的一棵闊葉灌木樹下休息時,才發(fā)現(xiàn)我的雙腳流了許多鮮血。我知道這是螞蝗惹的禍。還有幾只正在津津有味地吸血,我用干木枝試圖把它們弄開,卻怎么也不成功。然后,我才想起隨身準備好的那小包碘鹽。打開,撒鹽。這一招可靈了,螞蝗縮成一團,滾落地面。我也就慌忙趕路,就是自然地又撩起自己的褲腿看。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
經(jīng)過3個多小時的徒步征途,我在一個叫“六別”的小山寨里找到了梅迪的家。在破舊低矮的農(nóng)房里,我的突然“駕臨”些許讓她父親感到意外而表示出高興的樣子。立馬拿出一罐老酒,讓我跟他碰上一碗。然后就急急忙忙從菜園里喊回了梅迪的母親,張羅著煮飯給我吃。此時我已經(jīng)累得渾身酸軟,剛才的一碗酒下肚后,才來了些精神和這個年紀不比我大多少的家長攀談起來。但他講話好像遮遮掩掩,一下就斜靠在一張小椅子上昏昏沉沉了。
在回校的路上,因為有了梅迪隨從,所以便把山野的寂靜壓住了。在交流中,我才知道她母親沒病,而是他父親和母親都不想讓她讀書了。說她長大了,可以做工了。要她在家與母親做伴干農(nóng)活,以便父親外出打工掙錢,供弟弟讀書?!皨D人之見!”我心里罵了一句。是呀,“重男輕女”思想在中國的某些角落里還沒有鏟除根蒂呢,我也就暗笑自己罵人之語了。
梅迪還說,在這一星期里,她在家里什么活都不干。她和父母親之間簡直像是發(fā)生了一場戰(zhàn)爭。直到我前去“解救”,戰(zhàn)爭才結束。我不知道這樣的戰(zhàn)爭是否結束——或是還在延續(xù)。
但是,我知道梅迪有一個夢是走出大山。夢還沒有實現(xiàn),那么就會存在各種變數(shù)。
臨近小考了,學生復習的勁兒是挺讓人滿意的。學校還專門為此召開一個畢業(yè)班家長會,但是梅迪的父母親卻缺席了。我心里想:覺悟,就是覺悟的問題。
按照學校要求,寄宿生都是星期天晚回校,以便星期一上課。梅迪又沒有按時回校了。后來,我到教室例行檢查時才發(fā)現(xiàn)她異常平靜地坐在座位上,書也不看,字也不寫。天氣這么好,心情為何如此糟糕?我覺得有問題,便把她叫到辦公室。在辦公室里,我還沒有開始發(fā)問,她就哭了起來。我可有些慌亂了,怎么成了這樣呢?再三詢問,她也只是哭。我做班主任以來,真是頭一次碰到這種事。我立即讓一個叫芬的女生來安慰她。
第二天,我悄悄把芬叫到辦公室來了解情況。
梅迪的父親要給梅迪訂婚,芬說。我差點兒給氣暈了過去。不是一個才十四歲的小女孩嗎?怎么能這么做呢?盲!簡直是文盲,法盲!
據(jù)芬說,訂婚之事到底是已經(jīng)被梅迪鬧得不成了。那些彩禮被梅迪一件一件地從屋里扔到屋外,又一件一件地從屋外扔到山底的溝邊,可能都沾滿了吸血的螞蝗了。彩禮那邊來的人都看到了梅迪的犟,說梅迪太有個性,怕以后難有孝心,伺候不了公婆,不要也就罷了,便個個竄著跑了回去。個性?個性!
然后,我給梅迪寫了一封長信,肯定了她的做法,教育了她,為她指明了前進的方向。周末,我又給她父母寫了一封長長的信。但是,我想,她父母親看得懂嗎?如果看得懂,那我就心安了。
那年,梅迪順利地上了中學。我心里為她感到高興。畢竟是她沖破了一道藩籬??!
直到今年春天,她在深圳已經(jīng)月薪4千多了——哦,那在遠方尋夢的孩子——
編輯 韓 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