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華(北京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北京 100871;北京聯(lián)合大學(xué)旅游學(xué)院,北京100101)
Susumu Kuno功能句法學(xué)移情研究的若干原則
陳建華
(北京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北京100871;北京聯(lián)合大學(xué)旅游學(xué)院,北京100101)
Susumu Kuno的功能主義句法研究,尤其是他的功能視點理論和移情理論在學(xué)界享有盛名,主要被用于分析說話人對句子所述事件的參與者的認同程度。結(jié)合Kuno 1977、1987、2013年的論著,對其在移情視角研究中所采取的功能原則、可量化原則、說話人立場原則做了探討,指出了他的研究與其他相關(guān)功能句法學(xué)研究的相異之處。
移情;視點;功能句法;Susumu Kuno
Susumu Kuno是哈佛大學(xué)榮休教授、日本語言學(xué)家和作家,他的功能視點和移情理論是句法研究中的一個重要理論。根據(jù)Susumu Kuno的看法,移情指的是“說話人對參與句子中所述事件的人或事物的認同,這種認同可以有不同的程度”[1][2][3]。他將移情解釋為一種說話人所持的拍攝角度,所選取的拍攝角度不同,句子的構(gòu)造也就不同。換言之,(原型)移情理論從說話人所選不同視角來解釋句子構(gòu)造的合格度。下文結(jié)合Kuno及其合作者1977、1987、2013年的論著對其移情研究中采取的一些原則和方法做探討。
雖然從Kuno的論述中可以看出他對形式句法的部分概念是接受的,但是該理論的出發(fā)點仍然是從語言功能的角度來預(yù)測和解釋句子的句法構(gòu)造。1977年的論文中提到移情具有“語義和話語屬性”(the semantic and discourse nature);在將其運用到解釋句子的可接受性時,該理論將移情看作一種“限制”[4]。這種限制似乎是選擇性的,即對這種限制的違反有的是可以接受的,有的則是不可接受的。從隨后的解釋可以看出,他認為這種區(qū)別可以從說話人是否有意違反移情限制的角度加以考察??梢娫谶@個理論體系中,說話人的意圖等語言的功能因素對句子的可接受性具有決定性作用。而在轉(zhuǎn)換語法等形式語法中,句子的合法性由內(nèi)在于說話人的語法規(guī)則來判斷。實際上,1977年論文的行文中曾提到該論文中分析的所謂不恰當(dāng)?shù)睦?,它們在句法上是合格的,只是因為違反了移情限制而在不同程度上不可接受[5]。由此可見,在那個階段,該理論處理的對象與轉(zhuǎn)換生成語法劃定的對象并不一致,后者討論的是一切可能的合乎語法的句子。1977的論文明確提到,對于所提出的種種移情限制應(yīng)當(dāng)放在語法理論中的什么位置,尚不明確。一個明顯的解決方案是將其作為一個外在于句法的表層鑒別成分(surface-filter component),用它來鑒別轉(zhuǎn)換得到的句子(derived sentences)是否違反移情限制。但是,由于還有些移情限制似乎又作用于深層結(jié)構(gòu)以及層級結(jié)構(gòu)(cyclic level),因此,也不能只通過考察表層結(jié)構(gòu)來斷定對移情限制的違反。似乎如果移情限制要作用于句法成分的輸出,那么至少需要有來自整個機制的動力[6]??梢娨魄槔碚撛谶@個階段試圖與形式語法互動,將功能解釋或功能因素納入到句法的自足系統(tǒng)當(dāng)中。
1987年的著作所討論的現(xiàn)象仍然與生成語法有緊密聯(lián)系,比如對代詞和反身代詞的分析都是基于對形式派分析的批判。但是在行文上,Kuno已在多處放棄了深層(deep structure)的表達法,改用底層(underlying structure)。這表明雖然他也承認結(jié)構(gòu)之間的相互關(guān)系或轉(zhuǎn)化關(guān)系,但已經(jīng)不是轉(zhuǎn)換生成語法中的轉(zhuǎn)換的概念了。在1987年著作的結(jié)論處,作者提到該書所討論的語言現(xiàn)象,表明如果不考慮這些非句法的視角,那么這些現(xiàn)象的使用條件就無法說明;他還提醒人們在研究時要注意這類與句法互動的話語因素,這可以避免讓人做出狹隘的句法概括,同時還指出移情和直接引語分析只是眾多值得探討的功能視角中的兩個[7]。而在2013年的會議論文中,Kuno稱移情理論是關(guān)于句子構(gòu)造中的拍攝角度的理論,如果沒有這個理論就很難從根本上解釋相關(guān)的現(xiàn)象,也是一種跨語言的原則。還提到句子構(gòu)造中的相機角度本身是一種基本的人類認知過程,在本質(zhì)上具有普遍性。而諸如主語、賓語、主動被動語態(tài)等語法概念在不同語言中會有細節(jié)上不同的變化[8]。這表明經(jīng)過若干年的發(fā)展,移情理論不僅僅是一種外在的用語言的功能因素來解釋句法構(gòu)造的原理,而且是一種致力于從人類普遍的認知屬性來解釋句子構(gòu)造的學(xué)說。
我們可以看到,雖然Kuno承認句法,但是從更廣泛的角度來看,轉(zhuǎn)換生成語法關(guān)注的是可能的句子,而功能句法關(guān)心的是作為交際中的話語的句子,功能派的學(xué)者從Roman Jakobson[9]和VilémMathesius[10]到Halliday MAK[11]等都強調(diào)語言的交際本質(zhì)。在這一點上,Kuno的移情理論與后者在性質(zhì)上更接近。雖然功能派和形式派一樣,也要解釋句子的合法性,解釋母語者的天生感覺或母語者實際使用的句子,但是他們存在一種角度上的差異,形式派在解釋句子是否合法時是將其作為一個句法的最大單位來看待;而功能派更多地是將句子作為語篇的最小單位來看待。這樣一來,他們所可依據(jù)的標(biāo)準(zhǔn)就不一樣,所著重研究的語言中的部分也不一樣。
在這三個文獻對移情這一術(shù)語的定義中,都能看到移情“可在等級(degree)上有差異”??梢妱澐值燃墝τ谶@個理論的重要性,而Kuno等人也在這三個文獻中多處提到,與以往的移情研究不同的一點是,之前的研究往往將移情看作一個全有或全無的對立,而這在對句法構(gòu)造的影響中不太符合實際情況;實際的情況是一種多因素互相作用的過程。1977年的文章提出,對一個給定句子的可接受性的判斷是各種句法、語義、話語規(guī)則綜合互動的結(jié)果,因此要詳細考察各種因素的相對份量[12]。之后1987年的著作中就介紹了對各種不同移情因素的對比和等級,綜合計算之后可以得出句子的可接受性。這種對移情程度量化和綜合計算的做法對具體操作起到很重要的作用。這是因為句子中有不同的移情因素在競爭,量化有助于對各因素進行比較和找出等級,以各個因素互相競爭和平衡的結(jié)果作為判斷的標(biāo)準(zhǔn),而不是以一個單一的因素來說明問題。這更符合語言的實際情況。這三個文獻中所提出的移情原則關(guān)注了說話人構(gòu)造句子的不同方面,包括對表層句法限制、語義、語用、是否有標(biāo)記等方面的考慮。下表以At the party Mary’s husband(John)hit David一句為例來說明。對于“John在晚會上打了David”這一事件,可以由若干句子來表達,它們分別反映不同的移情情況和程度。
例句移情分析I hit David at the party. 說話人與事件施動者重疊,對作為主語和說話人的John 的移情程度最高John hit me at the party. 說話人與事件受動者重疊,但受動詞用法限制,對主語 John的移情程度更高Johnisaid heihit David at the party. 在間接引語中作為主語、動作施動者和說話人的he移情程度最高John hit David at the party. 說話人采用遠距離拍攝角度,對 John和 David移情程度等同Mary’s husband(John)hit David at the party. 說話人對 Mary的移情程度高于 John *Hisifriend was hit by Davidiat the party. 說話人對David移情程度高于his friend,但卻刻意選擇對his friend移情程度更高的句式,這種沖突導(dǎo)致該句不合法*Johni’sfriend was hit by meiat the party. 說話人與事件施動者重疊,其移情程度最高,但卻刻意選擇對John’s friend移情程度更高的句式,這種沖突導(dǎo)致該句不合法*Heisaid Johnihit David at the party. 該句直接引語成分中 John無法與底層直接引語“I hit David at the party”相聯(lián)系,這導(dǎo)致該句不合法
此處并非窮盡性列舉。從上述有限的例子中可以看出,為了表達同一個命題內(nèi)容,說話人可以采用不同的表達方式,而各句中不同參與者的移情程度互相作用導(dǎo)致了各句不同的合格程度。這一方面提高了該理論的預(yù)測力和對數(shù)據(jù)的覆蓋度,從另一方面也提高了理論的可操作性。
在廣義的功能語言學(xué)研究中,對說話人與句法構(gòu)造之間的關(guān)系早有重視。例如,Mathesius在關(guān)于句子主位和述位的順序問題上,就提過主觀順序和客觀順序,這種主客觀順序就是說話人在語言中主觀化的一種體現(xiàn)[13]。致力于語義元語言描寫研究的Anna Wierzbicka也強調(diào),在語法構(gòu)造中說話人的因素具有不可忽視的力量[14]。Roman Jakobson對轉(zhuǎn)換形式(shifter)的討論正是通過言語事件、言語事件的參與者、所述事件、所述事件的參與者這四個變量來描寫動詞的若干范疇[15]。
Kuno功能句法中對移情成分的研究屬于對語言中與人有關(guān)的因素的關(guān)注。有研究將此稱為對語言的表情成分或主觀化的研究[16]。在形式語言學(xué)的句法研究中,這些語言形式中或明或暗的與說話人有關(guān)的主觀成分被劃在語法研究之外,但從Kuno等人的研究中則可以看出這些因素的重要性。從該研究的細節(jié)來看,Kuno對與說話人相關(guān)的因素進行了細致劃分,除了對移情程度的研究,這幾個文獻中都提到了直接引語分析(Direct Discourse Analysis)原則,它雖然與移情相關(guān)也相互作用,但是它們?nèi)匀皇遣煌母拍?。在直接引語分析中,最核心的概念不是說話人對參與者的認同程度,而是將句子與直接引語陳述相聯(lián)系的難易程度[17]。例如下面的句子:
(1)Johnianticipate that heiwould be elected.
(2)*Heianticipated that Johniwould be elected.
句子(2)的不可接受性在于,它無法與[John anticipated[“I will be elected”]]這個底層結(jié)構(gòu)(underlying structure)相聯(lián)系,因為在將其轉(zhuǎn)化為間接引語成分時,只能將I轉(zhuǎn)化為He而不能轉(zhuǎn)化為John。而對于某一動詞,是否需要經(jīng)過間接引語化(indirect discourse formation),這屬于詞匯自身的特征,需要在詞庫中標(biāo)明。1987年的研究還指出間接引語從句(indirect discourse complement基本相當(dāng)于傳統(tǒng)的賓語從句)和主句在移情程度的計算上是相互獨立的,這與定語從句的計算方法不同,帶定語從句的主從復(fù)合句的移情計算是將整個句子看作一個整體。因為間接引語從句表示的是說話人的言辭和思想,所以可以看作獨立的部分來計算[18]。這兩類句子在移情上的差別再次表明,單靠句法分析是無法充分預(yù)測和解釋表述同一命題句子之間、同一表層結(jié)構(gòu)句子之間的細微差異的。
在1977年的文章中,Kuno論述了移情、主位的關(guān)系。他提到“說話人對其所指進行強調(diào)的成分與作為句子主位的成分多數(shù)是重合的,因為在很多情況下,說話人所談?wù)摰膶ο螅粗魑唬┮彩撬麖娬{(diào)的對象,他所強調(diào)的對象也正是他談?wù)摰膶ο蟆保?9]。他還提到,論文中所提出的關(guān)于移情的分級結(jié)構(gòu)基本上也可應(yīng)用于判斷主位。不過仍然有必要區(qū)分“移情”和“主位”這兩個概念。例如在以下句子中,
(1)Who did you go to see?
(2)**I went to see Maryi’shusbandjand hisjwifei.
第(2)句的不可接受性,看起來是因為兩個基于移情的因素之間存在沖突,即說話人對Maryi’shusbandj和his wife的移情程度之間的沖突。而在這個句子中,Maryi’shusbandjand his wife不是主位,而是句子的焦點。這就意味著移情這一概念獨立于主位概念而存在。這種分析是客觀的?;仡橫athesius提出的主位概念,它指的是話語“陳述所及的對象”,它是話語的“基礎(chǔ)部分”,而“就話語的基礎(chǔ)部分所做的陳述稱為核心或述位”[20]。從Mathesius的論述我們也可以出,在選擇主位時,主要考慮它是否是一種能自然而然被當(dāng)作已知事實的成分;最關(guān)鍵的一點是“在布局時要避免將前一句中未提及的事物選為主位”[21]。換言之,這里考慮的不是說話人要選取哪個所述事件參與者的角度來表達這個事件,也不是句子要強調(diào)的部分,而是這個句子要涉及的哪一部分信息可以作為交際雙方可以依靠的一個基礎(chǔ)。
所以移情討論的是從哪一個事件參與者(可能為人或事物)的角度來構(gòu)造這個句子,而不是句子以什么為起點,不是句子展開述謂的對象,也不是句子的焦點,雖然它們有可能是重合的。有研究者誤以為移情程度高的對象是說話人同情的對象,這點Kuno在1977年的文章中也特別提到了,雖然這兩者在句中也可能是重合的。例如在At the party Mary’s husband(John)hit David一句中,雖然句子以at the party為信息出發(fā)點,論斷的對象是John;但是說話人并不從John的角度,而是從Mary的角度來構(gòu)造這個句子,句子中用于指稱John這一語言外實體的表達/語言形式是Mary’s husband,即John在這個句子中成為依附于Mary的一個概念,這里得到移情的是Mary。
綜上所述,SusumuKuno的移情分析與其他功能句法分析的主要區(qū)別在于,它將句子中隱含的或外顯的說話者與所述事件之間的聯(lián)系識別出來,并用于說明這些因素對句法構(gòu)造的影響,這也是他的研究有別于其他從功能的角度解釋句法現(xiàn)象的研究重要體現(xiàn)。諸如句子的功能切分、對句子信息流的描寫或?qū)π【涞谋硎龉δ艿拿鑼懙确治鲫P(guān)注的主要是句子所述事件本身,包括判定參與者在事件中的角色、對句子所實際要表達的角色的離散和選取、對事件和所選中的角色在句中作布局、對所形成的信息作布局等。移情分析則將說話人、言語事件本身、所述的事件、事件中的參與者這四個因素之間的關(guān)系作為分析的基石。同時,其中所采用的可量化手段也極大地增強了該理論的預(yù)測力和可操作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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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校:余中華)
Principles in Susumu Kuno's Study of Syntactic Empathy
CHEN Jianhua
(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Peking University,Beijing 100871,China;Tourism college,Beijing Union University,Beijing 100101,China)
Susumu Kuno is famous for his functional syntax,especially his theory of perspective and empathy,which focus on the speaker's identification to the event participants denoted in the sentences.The present paper carries out a discussion on the principles followed in Kuno's 1977,1987,and 2013 works,i.e.adopting a functional view,making the explanation measurable,taking the speaker's stance,etc.Differences between his theories and other related functional syntactic researches are also discussed.
empathy;perspective;functional syntax;Susumu Kuno
H043
A
1008-4681(2016)04-0090-04
2016-03-12
北京聯(lián)合大學(xué)專業(yè)建設(shè)與改革校內(nèi)專項。
陳建華(1977—),女,廣東澄海人,北京大學(xué)外國語學(xué)院博士生,北京聯(lián)合大學(xué)旅游學(xué)院講師。研究方向:功能句法學(xué)、語言學(xué)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