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周

美國貨運總量約七成由卡車完成，可謂車輪帶動美國經濟，而卡車司機素有“藍領高薪族”之稱，因其門檻低而收入較高成為平民們青睞的職業(yè)。然而，高收入下隱藏的是無比艱辛，風餐露宿、獨當一面、孤獨寂寞是卡車司機生活的最佳詮釋，因而鮮有女性將卡車司機作為職業(yè)。作為少數群體，她們除了工作辛勞外，還要面臨強奸和性騷擾等“性別麻煩”，卡車公司的沉默和敷衍讓她們成為男同行的受害者。

“這已經是我最好的工作”

麗薩·羅哈斯是密歇根州的一個單親媽媽，成為長途卡車司機已經三年半了。這次的旅途是從密歇根州到新墨西哥州，一共六天，3500英里的行程。在每一次行程之前，麗薩像每個卡車司機一樣，都需要按照聯邦法律來進行車輛檢查。檢查剎車、方向盤、照明設備、輪胎、喇叭、車輪和應急設備，以確保它們運作正常。這些檢查每天早晨上路之前一次，晚上睡覺前再一次。有些司機總是不遵守規(guī)則，但麗薩作為女人開車講究精準。“如果你不預先檢查你的車，”她說，“那你就是個白癡。”

麗薩·羅哈斯

這六天里，麗薩吃飯在卡車，睡在卡車，并不排除小便在卡車的可能性。在正確的時間沿著正確的路徑成功把貨物送達，卡車司機需要根據目的地提出自己的時間表，確定自己的路線，隨便停車是對自己的背叛，也會帶來遲交貨物的危險。事實上，極少數女人從事這個工作。2014年，340萬在路上的卡車司機中，只有5.8%是女性。

這是一份非常辛苦的工作，而女司機也要獨當一面。無論是機械小事故還是風霜雨雪，作為女人的麗薩都要像其他卡車司機一樣，獨自扛下來。在外開車最怕遇到天災和卡車突然損壞，因為人生地不熟、無法及時將車修好，一天就白干了。麗薩曾經有一次沿70號州際公路去伊利諾伊州，當時正值4月，她以為絕對不會下雪，誰知卻在一座高山前被警察攔下，說路面已有積雪，沒在輪胎上捆綁防滑鏈禁止上山。結果她不得不花七個多小時，尋找另一條路徑，最終因晚交貨而被罰款。如果車在半路故障，“叫一次拖車公司最少600美元”，要是不幸遇上車不能再繼續(xù)開、還要大修的情況，成本就更高，麗薩說：“可能一個月的錢都要搭在這趟貨上?！?/p>

這是一份危險的工作，2013年，3858個司機卷入到致命的交通事故中，還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危害：例如有男司機說在路易斯安那河口國家公園的碼頭遇到很多短吻鱷。而對女性司機來講，危險更大。有關強奸和性騷擾的報道很多，犯罪的人經常是其他司機?？ㄜ囁緳C界充斥著過時的“男人俱樂部”的心態(tài);去年，有針對至少兩個大貨運公司性騷擾的訴訟，女性雇員聲稱經常受到騷擾或襲擊，而這些公司的監(jiān)事會對此不屑一顧。

盡管如此，麗薩仍然說：“這已經是我能夠找到的最好的工作。”2012年時，麗薩兼職三份工作，在酒吧調酒，在麥當勞當出納，在網上賣鞋，即使這樣，依然入不敷出。為了努力養(yǎng)活自己和孩子們，她每天都在翻閱招聘廣告，直到有一次跳出一個彈窗：“你有商業(yè)駕照嗎？一年6萬美元等著你！”于是麗薩就心動了。她報了名，接受卡車司機培訓學校C1駕照的培訓。公司把他們放在印第安娜韋恩堡的一個酒店里，在四周的訓練里，麗薩發(fā)現她是一個天生的司機?！拔揖拖褚粭l魚游到了水里?！彼f，“這不一定是我想擁有的生活，但收入遠超我在麥當勞打工，能夠支付我和孩子們的生活費。”她目前的雇主是美國施奈德卡車公司，全美最大的貨運公司之一。

整裝待發(fā)的麗薩

其實，美國各個州的卡車司機的年平均收入都不低，最高的是密西西比州，達到6.8萬美元/年（約44萬元人民幣），最低的是夏威夷，4萬美元/年（約26萬元人民幣）。美國平均家庭年收入大約為5萬美元。所以卡車司機的單人收入應該算是很不錯的了。

美國離不開卡車業(yè)，四通八達的公路網讓卡車能到達美國的每個角落，比火車和飛機都來得便宜方便。作為一個不需要學歷和太多經驗、入門門檻很低的職業(yè)，美國卡車司機收入并不差，按照開的里程算錢，和載貨多少倒是無關的，也就杜絕了超載的可能性。依照駕駛經驗，司機每英里可得到19美分到40美分左右的報酬。如果擁有自己的卡車，收入可以更高，每年達到六位數也不出奇，扣去油錢和旅費，大多數人每年收入在5萬到6萬美元，是實實在在靠雙手吃飯的中產階級。

女司機的性騷擾危機

麗薩在接下來的六天的行程里，形象是需要特別注意的。這份工作對于女司機來講需要勇氣，因為你在路上最好掩蓋任何女性美的特征。她穿著一件油膩膩的，仿佛機油灰色的襯衫，寬松的口袋牛仔褲掩蓋了她女性的曲線，在路上時絕不化妝，不然就是在給自己找麻煩。

每個女司機入行之初須作為副司機由男性“師傅”帶著一起出車，而大多數老司機不愿意帶新人，因為不僅要承擔責任、夜不能寐，還要和新人分工資。不少新司機就是在“師傅”的罵聲中度過最初的司機生涯的。而對于女司機來講，這種師傅帶徒弟的制度更加危險和棘手。在美國卡車司機短缺創(chuàng)歷史最高水平的2014年，有3.8萬個空缺。調查指出，缺乏女性司機是原因的一部分，而出現這種情況的原因是這個行業(yè)對女員工安全問題缺乏重視。

對女司機們來說除了艱難的運行路線外，性騷擾是很常見的。CRST公司是一個擁有超過3500名司機的大型美國卡車運輸公司。CRST在過去十年中面臨多起性騷擾和強奸訴訟。該公司通常將女性與男性雇員一一配對，進行一對一的培訓。2007年“平等就業(yè)機會委員會”對該公司提起訴訟，代表270名女性CRST雇員或前雇員，控告曾被同事或“師傅”性騷擾。

有些指控令人震驚。在一個案例中，一名女員工說，教練在他的卡車上試圖強奸她，她拒絕了他的威逼利誘。教練說：“好吧，你跟我上床的話，我會給你加分，讓你通過。”在另一個案例中，一名女學員控告她的男性教練及其朋友想把她綁起來，“做些事情”，當她一再拒絕他的要求時，他拔出一把刀，把它插在儀表板上，并拒絕讓她離開卡車。當她向幾個主管報告這件事情后，這名教練被“提拔”到CRST加急部管理團隊，這個團隊全部由男性組成?！八麄儯ㄐ则}擾的男性司機）要是真的殺死了一個女人，你要怎么辦？”她問。經理回答說：“等這種事發(fā)生時再說。”

一些女司機必須在枕頭下面放上刀和泰瑟槍，防止可能的性侵或者攻擊。CRST已經獲得了一個昵稱：Constantly Raping Student Truckers （不斷強奸學員的卡車司機）。

這樣的事情，麗薩也經歷過，在她之前供職的一個公司里，她遭到一名男同事的性騷擾，反復向上級主管匯報之后，這名男司機被暫時停職，但并沒有被解雇。于是她就離開了那家公司。51歲的伍德是女卡車司機維權協會的創(chuàng)始人，她說自己已經看過太多這樣的事情?！芭緳C安全問題的主要原因是卡車公司處理這些案子的態(tài)度。貨車公司收到這類舉報或控訴時，總是歸因于女雇員無法開車了或者精神有問題，總而言之，就是誰抱怨，公司就想辦法把誰攆走?！倍覃愃_這樣成千上萬的女卡車司機，就必須生活在這樣一個惡劣的環(huán)境里。

風馳電掣難排解孤獨

美國政府有法律規(guī)定，每個司機每天開車11小時后，必須休息10個小時，每8天最多只能開70個小時，然后必須休息34個小時才能繼續(xù)開。麗薩說，不少司機對這些規(guī)定不以為然，會違法多開，尤其活兒是有時間限制的，得靠著大量喝提神飲料來開長途，或者找個搭檔，輪流開，就能合法地避免休息太長時間了。在美國高速公路上，一到晚上，就能看到許多大卡車瘋狂趕路，都想趁著交通不太繁忙的時候多跑幾公里。公路休息處也有特別為卡車設的地盤，有餐館和洗澡間，司機在那里一停，打開司機座后的小空間，那里有床、冰箱和電視，可以舒服地睡上一晚，也不用花錢住旅館了。路肩上有時也會有特別的卡車停車處，讓實在熬不住的司機臨時停下休息一會。

司機座后的小空間可以讓麗薩在路上睡上一覺

雖然開著18輪大卡車在公路上風馳電掣，不用和人打太多交道，似乎逍遙自在，可麻煩也很多，開在城市里怕交通擁堵、道路狹窄，在紐約這樣的地方隨便轉個彎都容易撂倒行人、撞穿建筑;在荒郊野外怕碰到超速和亂超車的小車，坡道上則要擔心卡車太重滑坡。孤獨更是問題，公司調度員只通過衛(wèi)星定位系統和他們聯系，一天到晚也沒個說話的人。麗薩說她最遺憾的就是，長年累月不在家，過節(jié)還在路上飛馳，不能陪伴孩子，錯過了他們成長中的重要瞬間。麗薩總是不時給孩子打電話，讓孩子們把最近發(fā)生的趣事告訴她。麗薩說，手機是每個司機最重要的東西。有些司機還帶著狗在路上，或者挖空心思搞些東西來解悶。

每次送一趟貨最少要六七天，如果要在半途將貨物“再倒一次手”（增加一次送貨、提貨工序）就要十天。為了兩個孩子過上好日子，麗薩一般每月都要出三趟貨，之間只回家休息一天，甚至有時就待十小時睡一覺又要出門。“三年多從來沒給小兒子開過家長會，錯過無數個假日?！?/p>

由于晚間車流較少、氣溫舒適，交警監(jiān)管也相對松懈，所以卡車司機們大多是“夜貓子”，晚上開車白天睡覺，但正常生活作息打亂帶來的內分泌紊亂相當嚴重。同時，因為加油站只有漢堡、薯條等快餐食品，卡車司機們的健康一直都很成問題。有時，吃飯不規(guī)律也帶來嚴重胃病。此外，數小時坐著開車也讓卡車司機極易患上痔瘡、前列腺肥大和腰間盤突出等疾病。另外，長途卡車司機容易有脊柱、髖關節(jié)和膝關節(jié)問題，還有高水平的焦慮和抑郁風險。根據研究數據，他們肥胖的比例是正常人群的兩倍，再加上吸煙，糖尿病的風險也很高?！拔覀冞@些人有嚴重的健康問題，”麗薩說，“我最近還看到一個400磅重的家伙擠進方向盤和駕駛座位之間，他身邊的兩只食品袋里裝的都是垃圾食品?！?/p>

當到達休息點時，麗薩拿出她的手機，并立即打開“臉譜網”。她說：“社交媒體是一種在路上避開寂寞的方式。”她滾動屏幕查看她自己的照片、朋友的照片和頁面，臉譜網不僅保持了卡車司機的社會聯接，而且有助于促進溝通?！斑@里有卡車司機的群，”麗薩說，“有天氣預報，有搞笑的卡車司機照片，還有人善意地取笑其他司機，而且我們把臉譜網作為一個信息工具。比如發(fā)生事故時，這里的人會發(fā)布出事故現場的照片并讓大家避開這條路?！?/p>

對于大多數卡車司機來說，生活是樂觀的、確定的。但她知道作為一個卡車司機對自己的孩子來說意味著什么。讓麗薩驕傲的是：“我兒子總是很自豪地告訴他的朋友，我媽是個卡車司機！”她說：“他們?yōu)槲因湴?。但我不得不錯過一些事件。我錯過了今年兒子足球比賽的頒獎典禮。我的女兒有時會發(fā)短信給問我：媽媽，為什么不回復我？我只好回答：親愛的，媽媽愛你，但我不能在開車時發(fā)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