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澤晰
蕭紅《呼蘭河傳》讀后感
邱澤晰
“那粉房里的歌聲,就像一朵紅花開在了墻頭上,越鮮明,就越覺得荒涼?!焙仙稀逗籼m河傳》藍黑的封面,蒼涼感在心中郁結(jié)。這部蕭紅在自己的生命盡頭為故土呼蘭河城所作的傳,筆力所觸之處盡見生之掙扎與死之漠然。小城里的每一個生命,都像那漏粉草房里含著眼淚的歌聲,卑微、孤苦、凄涼。
嚴冬封鎖了大地,“大地滿地裂著口”,寒氣逼人的呼蘭河城是一片生命的荒原。東二道街五六尺深的大泥坑子上演的死亡“盛舉”此起彼伏:大泥坑子淹死過小豬,悶死過狗,悶死過貓,還有雞和鴨。黑暗冰冷的塵世,則是比大泥坑更大更深的“泥坑”,生命隨時都有陷入其間萬劫不復的可能:王寡婦的獨子“掉河淹死了”,染缸房里一個年青的學徒把另一個“按進染缸子給淹死了”,造紙的紙房里邊“一個私生子活活餓死了”;黑忽忽、笑呵呵的小團圓媳婦和馮歪嘴子的女人王大姐活生生被封建禮教折磨致死了……“人死了就完了”,個人算不了什么,生命算不了什么,小城中的人們在生生死死中苦難輪回。
呼蘭河城中的生命,就像那七月十五孟蘭會上的河燈,注定要在人生的河流中,漂浮搖蕩,直至虛無。最終,死尸狼藉,野狗活躍的亂墳崗子是生命必然的去處。于是,蕭紅情不自禁發(fā)出詰問,“漫天星光,滿屋月亮,人生何如,為什么這么悲涼?”
“向死而生”,與小城中人們熙攘凄清的死亡圖景截然不同的是,蕭紅家里的后花園卻是蓬勃盎然的生命綠洲。在這里,“一切都活了”——它們活得有色彩:蝴蝶是白的、黃的、大紅帶金粉的,蜻蜓是金的,螞蚱是綠的,“紅的紅,綠的綠,新鮮漂亮”;活得有生氣,花像“睡醒了似的”,鳥像“上天了似的”,蟲子就像“在說話似的”;活得有自由,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黃瓜愿意開花就開花,玉米愿意長多高就長多高,一切“要怎么樣,就怎么樣”;活得有模有樣,是花就開花,姹紫嫣紅,是果就掛果,垂?jié)M枝頭,是鳥就快飛,高空展翅……后花園中的一切,無不展現(xiàn)著原初生命的自然樣態(tài):生動,活潑,肆意汪洋。與此相對的是呼蘭河城中人們的生命狀態(tài):他們活得沒有色彩,天空是混沌昏暗的;沒有生機,一出生就籠罩著死亡氣息;沒有自由,活在封建禮教的“規(guī)矩”束縛之下;沒有“人”樣,失去人之為人的模樣,像動物般的忙著生和忙著死。
本著對生命的憧憬和贊美,在蕭紅筆下,住在后花園臨墻磨坊里的馮歪嘴子隱秘地宣告“人”生命意識的覺醒。馮歪嘴子有著特別頑強的生命力,在零度以下的磨坊里成家生子,“沒有上吊,沒有自刎”;女人產(chǎn)后死了,他喂小帶大,擔水拉磨;小兒子眼看著就大了,“微微一咧嘴笑,那小白牙就露出來了”。面對苦難,他覺得“一定要生根的,要長得牢牢的”——這不朽的生命之歌!那顆小白牙,仿佛是生命暗流中的一縷微光,對抗生存的陰暗,昭示著生命的偉大和堅強。于是,以崇高的“生命”之名,字里行間,我們還會看到老胡家大孫子媳婦的出逃,看到有二伯隱忍的活著,看到漏粉的人們生死不怕,看到凍結(jié)冰涼的黑土地上,生命以種種姿態(tài)頑強生長。
掩卷沉思,這部為呼蘭河城所作的傳,為呼蘭河城中一切生命所作的傳,又何嘗不是蕭紅為自己所作的傳呢?呼蘭河城中不幸生命的悲涼,一語成讖,仿佛是蕭紅自身生命軌跡的隱射和命運終點的預言。蕭紅終其一生尋找的,不過是尋常人家的愛與溫暖,平常生命的獨立與自由。不幸的是,“半生盡遭白眼冷遇”——冷眼中來,父母家族嫌棄;冷眼中生,蕭軍端木情??;冷眼中死,孤獨傷痛離世。蕭紅倔強地跌入生活的深淵,輾轉(zhuǎn)奔波,離群索居,掙扎得極其艱辛和痛楚,“心就像被浸在毒汁里那么黑暗”。
猶如后花園中黃瓜藤中所結(jié)的一朵謊花,蕭紅借助自己手中的筆,描畫了如真如幻的后花園中的生命意象,讓自己回返童年流連其間,無法掩抑的是她對愛與生命的憧憬和追求。走在生命盡頭的蕭紅,對自己眷念的故土深情回眸,在生命的荒涼中守望生命的蓬勃,在對死亡的直面審視中洞察生命的本真,在對生存樣態(tài)的省思中追問生命的價值與意義,在對生命的愛與痛中流淚高歌,歌聲遼遠卻又清明,辛酸卻又柔韌。
(作者介紹:邱澤晰,華中科技大學附屬中學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