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巧暉汲曉寧
(1.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文學研究所,北京,100732 2.山西師范大學文學院,臨汾,041004)
新疆哈密地區(qū)曲子劇的當代傳承調查
毛巧暉1汲曉寧2
(1.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文學研究所,北京,100732 2.山西師范大學文學院,臨汾,041004)
新疆曲子劇,俗稱“新疆小曲子”,它在曲調、道白、角色、戲曲與藝術類別等方面都有自己獨特之處。曲子劇是哈密民眾人生儀禮、歲時節(jié)日等民俗生活中重要的民間藝術形式。通過對巴里坤和哈密市曲子劇傳承及其當前狀況的調查,發(fā)現(xiàn)在國家倡導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保護的語境中,政府相關部門采取培訓、獎金激勵等措施,新疆曲子劇的發(fā)展有了新的變化,即融合性與內容革新;同時也暴露了傳承中的問題,即老齡化、經(jīng)費支持不均衡,尤其是曲子劇的精髓難以得到傳承。
哈密;曲子?。环俏镔|文化遺產(chǎn);傳承
新疆曲子劇俗稱“新疆小曲子”,它的源起是陜西曲子(或陜西眉戶)、青海平弦、西寧賦子、蘭州鼓子、西北民歌(如“花兒”)等,這些藝術形式隨著新疆屯墾(兵屯與民屯)與內地移民大量遷入,逐步在新疆昌吉、哈密等地擴散,同時與新疆當?shù)馗髅褡宓乃囆g形式交融滲透,形成了新疆曲子劇這種新的地方曲藝劇種。她的這一多種藝術形式交融而成的特殊性,使得很難斷定與推斷其準確的形成時間,再加上民間曲藝形式在文獻資料中鮮有記載,因此新疆曲子劇的形成時間無法考證。但是曲子劇藝人對于她的歷史與源起時間有口述資料流傳。目前流傳最廣的說法是:“清咸豐七年(1857年)前后,陜西、甘肅、寧夏、青海等地曾向新疆移民,大批回族、漢族人民把眉戶、道情等戲曲、曲藝形式帶到新疆,后受當?shù)馗髅褡迳詈退囆g的影響,逐步形成具有自己特色的戲曲劇種。”①口頭傳承與書面文獻不同,一般在傳承中,具體的時間提及較少,而在新疆曲子劇形成中,民間藝人強調“咸豐七年”,這不會是一個準確時間指向,而是與咸豐七年西北諸省山西、甘肅、青海等地向新疆大批移民事件相關。藝人的記憶,更多呈現(xiàn)的是新疆曲子劇源起與發(fā)展的特殊歷史契機,這也恰恰形成了她藝術形式的獨特性。
新疆曲子劇的表演形式,早期是以自樂班(又名“座臺子”)為主,表演藝人多是業(yè)余性質,日常他們各有營生,只是在廟會時節(jié)搭臺演出,偶爾也有在各地的集市上表演。直到20世紀30年代才開始有職業(yè)曲子劇藝人出現(xiàn),他們形成固定的戲班,開始以各種形式在不同地域演出,尤其是在關內外物資交易的要塞與集會上。正是這種職業(yè)化藝人與固定戲班的出現(xiàn),新疆曲子劇的影響漸趨擴大,自身獨特的藝術形式越來越彰顯。
新中國成立后,國家重視民眾藝術形式,通過民眾喜聞樂見的藝術形式宣傳社會主義意識形態(tài);同時政府對藝人采取了新的管理形式,將他們納入各地文藝團體。1958年,昌吉回族自治州成立了新疆曲子劇團,這意味著這一在音樂唱腔上屬于聯(lián)曲體的藝術形式正式納入新中國的文藝體系,成為新疆獨特的地方曲藝。
在國發(fā)〔2006〕18號《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名錄》中,“新疆曲子”名列其中,但是申報地區(qū)是新疆昌吉回族自治州,哈密地區(qū)并未納入。但是新疆曲子劇的流傳地域中,哈密處于非常重要的位置。新疆曲子劇是哈密地區(qū)民眾民俗生活,如歲時節(jié)日、人生儀禮(婚禮、壽誕、喪葬等)等相關儀式中重要的藝術表演形式。本次主要集中對巴里坤和哈密市的曲子傳承及其當前的狀況進行了調查。
巴里坤是古老的絲綢之路上的重要驛站,是歷史上兵家必爭之地。大量的的文物考古和文史資料表明:巴里坤早在六、七千年前的新石器時代就有人類活動。自西漢唐以來,特別是清代,清政府將巴里坤作為新疆政治經(jīng)濟文化的重鎮(zhèn),苦心經(jīng)營,在這里屯墾戍邊,實施教化,發(fā)展生產(chǎn),繁榮文化。
巴里坤古稱“蒲類”,在其境內多處考古發(fā)掘可知在新石器時代當?shù)鼐鸵延腥祟惿畹暮圹E,當時主要生產(chǎn)方式是采集與農業(yè)。從春秋戰(zhàn)國開始,蒲類一帶就是多民族爭奪的區(qū)域,歷史上在這一區(qū)域生活過的民族與部落有塞種人、呼揭人、匈奴人、沙陀部、處月部、回鶻、瓦剌、準噶爾等。從隋代開始在此建制,其名稱歷經(jīng)多次變革,歷史上有伊吾郡、蒲類縣、后庭縣、巴爾庫爾(突厥語,其意為有湖的地方)、巴里坤、 鎮(zhèn)西府等稱謂。直到新中國成立后,1953年將鎮(zhèn)西縣改為巴里坤縣。
巴里坤“廟宇冠全疆”,當時的巴里坤是“邊疆用武之地,而投戈息馬者兼曉讀書,弦涌之聲,不亞于中土”?!暗拦饽觊g,四營有四營之廟,三鄉(xiāng)有三鄉(xiāng)之廟,廟宇之多巍然誠郡之壯觀也。”[1](10)巴里坤出現(xiàn)了新疆極其少見的廟宇群落。在漢城、滿城東西七里半的范圍內就建有57座廟,當時按城內人口計算約50人就有一座廟。[1](21)巴里坤的廟宇涉及多種宗教,如佛教、道教、伊斯蘭教、基督教等。后來這些廟宇大都毀壞,現(xiàn)存的僅有地藏寺、仙姑廟。
1.鎮(zhèn)西“小曲子”的歷史及其發(fā)展
由于巴里坤縣重要的經(jīng)濟、軍事位置以及優(yōu)越的自然環(huán)境,它成為歷代王朝都很重視,并苦心經(jīng)營。同樣,文化在這片土地上也交融發(fā)展,光輝燦爛,“小曲子”是燦爛文化中的一朵浪花?!靶∏印笔嵌嗝褡?、多地域藝術交流與交融的產(chǎn)物,早期的民間藝人有吳成興、周發(fā)元、溫榮華、李春芳、董發(fā)等?,F(xiàn)在民眾中還流傳著關于老藝人的傳說。吳成興老人曾含冤被抓進監(jiān)獄,后因吳先生連續(xù)演唱了三天小曲子而沒有重復,被當場釋放。李志華因為小曲子演唱地好,他岳父才答應將女兒許配給他。即使“文革”期間,小曲子也不允許在公眾場合演唱,它依然在民眾間傳唱,民眾節(jié)日喜慶、婚嫁、喪亡離不開它。
小曲子產(chǎn)生后,迅速在各地普及和發(fā)展起來。它的唱腔清新悅耳,又是運用鄉(xiāng)音土語,深受民眾喜歡;同時因為演出形式靈活,三五人、十幾個人不等,伴奏簡單,主要以三弦、板胡、二胡為主,組織容易,所以當今巴里坤有大量的小曲子自樂班或小戲班。小曲子演唱活動主要是在春節(jié)等重要的節(jié)日與農閑或務工閑暇時期,以及每年陰歷的五六月廟會與集市等。另外她跟當?shù)氐幕閱拭袼拙o密聯(lián)系。在舉行婚禮的前一天,有“哄房”的習俗,即邀請會唱小曲子的老人在新人洞房演唱;還有“起腳”,在女方家演唱。喪事也會請小曲子戲班。
巴里坤小曲子的曲調、道白、角色、情節(jié)與曲牌等都有顯著的地域性特點。[2](10-11)早在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當?shù)鼐烷_始了小曲子的搜集采錄,但是當時演唱藝人就都已年事過高,所以很多曲子內容不全,例如《釘缸》《張先生拜年》等,而且流傳下來的小曲子數(shù)量也不多,這與巴里坤的人口有著密切關系。從歷史資料看,巴里坤人口數(shù)量一直具有不穩(wěn)定性。西漢初,蒲類人口過萬,后因戰(zhàn)事,人口減至400余戶;清道光年間(1850)有人口約3萬,到清光緒年間(1905)人口減至7000余人。1985年人口普查為近10萬,21世紀初,人口也不足10萬,并且逐年減少,人口外流是一個重要原因。目前陳建生書中所記錄的巴里坤小曲子和小調有七十余首,其中小曲子的曲牌共有八譜、菠菜根、紗帽翅等十余種,演唱曲調包括越頭、五更、西京等三十多個,流傳最廣泛的有《張良賣布》《大保媒》《兩親家》《李彥貴賣水》等。
2007年巴里坤的新疆曲子被列入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級第一批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名錄,2008年被選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目錄。巴里坤的曲子演唱以及傳承主要區(qū)域在大河鎮(zhèn),因此本次調查的主要區(qū)域就在大河鎮(zhèn)。
2.巴里坤縣大河鎮(zhèn)東頭渠村的“小曲子”自樂班
大河鎮(zhèn)因駐地南部有一條大泉水河而得名,民國期間名康樂鄉(xiāng),新中國成立初期稱北區(qū),1956年底建大河鄉(xiāng),1958年底改建為大河鄉(xiāng)人民公社,1985年初又置大河鄉(xiāng),沿用至2002年。漢代以來,巴里坤不斷有駐兵屯田,今大河鎮(zhèn)干渠村仍保留著唐代伊吾軍的統(tǒng)守營址“古城”。漢代屯田更盛,從雍正年間起,關內來的“兵屯”“犯屯”“戶屯”各路屯墾大軍共同開發(fā)了大河鎮(zhèn)一帶。
大河鎮(zhèn)位于巴里坤縣北部,南距縣城15公里,東接縣良種場、兵團紅山農場、奎蘇鎮(zhèn),西接大紅柳峽鄉(xiāng),南連兵團紅星一場,北與八墻子牧場、三塘湖鄉(xiāng)接壤。全鎮(zhèn)下轄八個行政村舊戶東村、舊戶西村、干渠村、東頭渠村、新戶村、商戶村、西戶村、大柴溝村,全鎮(zhèn)總人口5706戶,19559人,有漢族、維族、滿族、哈薩克族、藏族、回族、土族、蒙古族、土家族、錫伯族、裕固族、俄羅斯族等12個民族。在大河鎮(zhèn)副鄉(xiāng)長韓峰、黨委副書記、紀檢書記徐曉琴的陪同下,我們一行主要在東頭渠村對其自樂班進行了考察。東頭渠村有八個生產(chǎn)隊,2008年在村委會的幫助下,村民組織起來了這只小曲子演出隊,近幾年,在鄉(xiāng)政府和村委會的關注和扶持下,小曲子隊日益壯大,裝備也逐漸完善,如今他們利用冬閑時間,每天都為村民演出,遇到節(jié)假日或是村民的紅白喜事時也會免費前去演出。
我們調查組直接到了蒲墩禮家小院,他們表演隊在門外將我們迎進去,院子里已經(jīng)布置好,表演場地就在住房外的空地上,前面擺了兩排凳子以供觀看。自樂班的成員主要有8人組成,隊長郜克林,其余幾位有蔡萬學、郜克林、楊培才等。自樂班由老年人自己組織,現(xiàn)有固定成員12人,其中,年齡最大的有76歲,最小的43歲,所唱的曲子是老人們自編自演,隊員們利用農閑時節(jié),在一起排練并圍繞黨的惠民政策、和諧生活、民族團結等內容,自己編寫歌詞,歌頌黨的好政策,歌唱家鄉(xiāng)的新變化。郜克林是小曲子的指揮,他告訴筆者,演出隊一般由一名至四名的主唱,六名配樂,有二胡、板胡、三弦琴、摔子、梆子、竹板等樂器,他一談起小曲子,話匣子就收不住了,拿出自己編寫的歌詞給我們唱,“打竹板來說路,路路都通致富路,今天專說個路中路,是黨的政策來引路,中央制定富民路,惠民政策鋪富路,新村建設發(fā)展路,農民走上創(chuàng)業(yè)路,農業(yè)基礎建設路,農民增收科技路,加工產(chǎn)品外銷路,打工走上掙錢路,農民廣開財源路生活過上了小康路,鄉(xiāng)村鋪上柏油路,紅花綠樹臨公路……”他們表演的曲目還有《我的家鄉(xiāng)巴里坤》,目前他們表演最多的曲目,他們參加各種活動與比賽都是唱新曲,已經(jīng)很少演唱傳統(tǒng)曲目。在我們的要求下,他們表演了一段《張良賣布》。演唱新曲時,他們幾位老人都要拿著詞本,是《張良賣布》都張口就能唱。在訪談中,得知楊培才高中畢業(yè),唱詞及執(zhí)筆以他為主,他編好唱詞,跟其他幾位討論,然后修改,再一起演唱。他們新曲子包括巴里坤的新面貌、農業(yè)政策(如鼓勵大棚蔬菜)、計劃生育政策等。他們到呼圖壁參加曲子演唱比賽,也會學習當?shù)氐囊恍┬虑?,比如當?shù)匚幕嗽S學成就編了《兩親家打架》等?,F(xiàn)在他們自樂班經(jīng)常被邀請參加各種場合出演。結婚的“哄房”雖然少了,但也還有人邀請他們,他們到婚禮現(xiàn)場,不收任何費用,只要主家管飯,喪禮他們出場得較多?,F(xiàn)在他們只是因為喜歡,很愿意演出,幾個人經(jīng)常配合。但是年輕人沒有愿意學的,因為這個不能賺錢,年輕人都出去打工,家里只有老人和孩子。
圖1 巴里坤大河鎮(zhèn)小曲子自樂班表演②
圖2 巴里坤大河鎮(zhèn)自樂班扇子舞表演
圖3 巴里坤小曲子表演
東頭渠的自樂班在巴里坤乃至哈密地區(qū)都有較大影響,每年縣里會給每個自樂班一定的經(jīng)費,現(xiàn)在他們的服裝、樂器都通過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項目配備,但是自樂班成員提到配備樂器比較廉價,因為樂器對演出影響較大,所以大部分都拿著自己家樂器演出。楊培才特意拿出了他家祖?zhèn)鞯陌搴?,給我們調查人員看。第二天的座談會上,文化館人員提到,巴里坤縣共有20個自樂班,縣里為各個自樂班配備樂器和服裝,每年都會更新設施設備。2012年請了自治區(qū)教授新疆曲子的老師在縣城進行培訓,培訓完,各個自樂班都積極參加曲子比賽,在比賽中進行交流與學習,曲子的演唱水平與曲目都會受到其他地域的影響。比如在呼圖壁曲子比賽中,他們看到昌吉演唱大量的新曲子,他們也編新曲子,如《兩親家打架》(新編唱詞)、《我的家鄉(xiāng)巴里坤》等。
哈密是新疆的東大門,是新疆連接內地的交通要道,自古就是絲綢之路上的重鎮(zhèn),素有“西域襟喉”“中華拱衛(wèi)” “新疆門戶”之稱。它是絲綢之路重鎮(zhèn),也是聞名遐邇的哈密瓜產(chǎn)地。哈密市生活著維吾爾族、漢族、回族、哈薩克族等21個民族。
哈密古稱古稱“昆莫”,塞人之地。前2世紀初,哈密為匈奴勢力范圍。前60年西漢設西域都護府,稱“伊吾盧”,東漢置宜禾都尉,北魏置伊吾郡,隋設伊吾郡和柔遠鎮(zhèn),唐在此置伊州,下設伊吾,納職、柔遠三縣。又設伊吾軍。兩宋之際,耶律大石西遷,哈密屬西遼領疆。元朝在西域設別失八里等處行中書省,哈密屬之。當時稱回鶻為畏兀兒,稱伊州為哈密力。從此哈密之名便沿用至今。1404年,哈密的察合臺后王歸附明朝,明朝置哈密衛(wèi)。1678年為蒙古準噶爾部占領??滴踔?,哈密酋長額貝都拉歸附清朝,編為札薩克旗。1759年設哈密廳,屬甘肅省鎮(zhèn)迪道。1884年升為哈密直隸廳,隸屬于迪化府,民國在1913年改廳為縣。但哈密回王的統(tǒng)治形式上到民國19年即1930年末代回王逝世才結束。
1.哈密曲子的興衰與搜集
哈密曲子興起于上個世紀20年代初,其緣由與敦煌曲子戲民間藝人徐建新、徐建善兄弟有關。徐氏兄弟到了哈密,與同是敦煌過來的劉鳳鳴兄弟、老海、老鄧爺、常木匠、潘三等人,組成自樂班,他們經(jīng)常到工商會、各地會館演唱,曲子戲逐步在哈密興盛。當時所唱劇目主要有:《打煙燈》《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大保媒》《李雅仙刺目勸學》《周文尋父》等,另外它也跟小調混合在一起,表演的還有《孟姜女》《小放?!返取P焓闲值芙M織的敦煌籍的曲子藝人算是哈密曲子戲的第一代傳人。后來徐氏兄弟到奇臺去了,哈密的曹大鼓、顧占元、磨坊老板何繼剛、銀匠付進喜、姚登云、杜占鰲、馬壽山、張徳益、范增云等又組成自樂班,形成了哈密曲子戲的第二代傳人。30年代初,民間藝人馬玉清、馬玉川兄弟從敦煌來分別落戶哈密市和沁城鄉(xiāng),他們加入了第二代傳人的自樂班。但當時在哈密,秦腔得到資助與推廣,曲子為小戲,不準登臺演出。抗戰(zhàn)時期,曲子戲逐步開始登上舞臺,籌款抗日。當時還從迪化(今烏魯木齊)來了一些藝人,黑牡丹、陳翠紅、老二(維吾爾族,會唱很多曲子戲)等,他們跟第二代傳人的自樂班共同演出??谷談倮螅诙鷤魅舜蠖嚯x開了哈密,曲子戲開始由第三代傳人組成,包括姚春喜、張永泰、孫建基、張益太、張秉義、魯張新、姚輝以及馬玉清等人組成。他們在新中國成立后,為分田、合作化運動等政策宣傳都做了貢獻。曲子戲的舞臺演出較少,主要是走鄉(xiāng)串戶,他們每年春節(jié)到二月二,幾乎天天演出,白天由社火隊圍場露天坐唱,晚上在村莊院落拉場演出。上個世紀60年代曲子戲曾經(jīng)得到復興,當時藝人開始走鄉(xiāng)串戶,但是很快被“文革”打斷。80年代后,曲子戲在孫家義、姚輝、馬玉清等積極組織下,再一次恢復了演唱活動,但終因藝人年齡太大,聚合不易,一年有幾次演唱,后來逐步衰落。哈密曲子戲與巴里坤“鎮(zhèn)西小曲子”的不同之處在于,前者主要是折子戲,曲牌豐富,目前可統(tǒng)計的有36種。[3](5)
哈密地區(qū)1988年開始啟動《中國民間歌謠》《中國民間故事》《中國諺語集成》的搜集工作,在搜集過程中,當時的搜集人員就了解到哈密有大量曲子流傳,而且當時的傳承人已經(jīng)六、七十歲,藝人在文化大革命期間都受到?jīng)_擊,身體不太好,哈密三套集成辦公室以及工作人員,主要是當時集成搜集工作的領導張仁幹多次與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相關辦公室協(xié)商曲子的搜集工作,因為當時按照三套集成搜集工作標準,曲子屬于小戲,而小戲不在搜集范圍。在彼此協(xié)調過程中,在不影響“三套集成”搜集工作的前提下,可以搜集曲子戲。于是他們就著手開始對曲子戲進行搜集。最初他們就用錄音機采錄,但是錄音機采錄的曲子戲聲音和譜子失真,他們就分工采錄,幾個人分記一首曲子,每人幾句,這樣工作推進很慢。之后,張仁幹通過工作關系,租用了文化局一樓的會議室,專門請了秦腔劇團的演員高歧山記譜,請藝人到會議室演唱,唱一句記一句。當時的藝人都不識字,他們自己沒有手抄本。在此基礎上他們選錄了《哈密?新疆曲子集》一書,在搜集與采錄過程中,他們的標準是:
(1)搜集中,多人會唱的同一首曲子,要由記錄者取定。他們的標準是哪位藝人唱得全面,而且采錄者滿意,就以哪位藝人演唱為準。(2)當時采錄資料中,有十多首曲子沒有入選,但是當時都全面進行了采錄。沒有入選的原因主要是有不健康內容,比如:葷段子。還有就是采錄的片段曲目也不納入曲子集。
總之,哈密曲子的出現(xiàn)、興盛與發(fā)展經(jīng)歷了幾代藝人,由于其演出人員聚散隨意,人員也是三五個至十多個不等;曲子詞的主要內容是民眾日常生活的展現(xiàn),成為民眾娛樂生活的重要部分;另外它與婚喪、年節(jié)習俗密切相關,這都使得它能夠在哈密扎根并長期流傳。當然在一些重要的歷史時期,比如抗戰(zhàn)時期、新中國成立后的土改等,曾經(jīng)發(fā)揮過政策宣傳的功能,但是其主體只是娛樂民眾、展現(xiàn)民眾的生活。其演唱空間與表演場域主要在民眾的生活場所,而不完全局限于舞臺。由于哈密市當?shù)匚幕耸枯^早關注到這一文化現(xiàn)象,在民間文學三套集成搜集工作中也完成了哈密曲子的搜集,為當下保存了大量的哈密曲子曲目以及詞調。當然我們不能完全用當下的資料搜集標準考量這本曲子集。
2.哈密曲子的當代傳承現(xiàn)狀
2013年6月21日上午9點,我們跟隨哈密市政府傳承中心人員到哈密陶家宮鎮(zhèn)馬場村木卡姆傳習所進行調查,木卡姆表演結束后,演唱了哈密曲子戲。曲子表演隊由六人組成,主要演唱了《哈密新貌》《大保媒》選段,《哈密新貌》是當?shù)氐男W老師王秀芝編寫的。
在此期間我們訪談了哈密市曲子戲傳承人劉月娟,她本人在“文革”時就是宣傳隊的。她講述自己可以演唱十二個調子,主要有西京、東京、尖尖花、緊速、太平調、越頭、越尾、割韭菜、太平二。會演唱的曲子有:《張良賣布》《兩親家打架》《下三通》,小調有《繡荷包》《王哥放羊》等。另外我們還訪談了彭維艷,她本人從泉水地村嫁到馬場村,1974年上的高中。由于文化程度較高,她學習曲子也較快。馬場村的曲子藝人大部分是跟隨陶家公書記張永泰學習,而且老人當時還自己組織辦起了自樂班。馬場村的自樂班參加多幾次曲子比賽與表演,2008年全區(qū)農牧民匯演,他們獲得了二等獎,獲得獎金800元,主要用于購買服裝和樂器。2012年哈密時代廣場,他們參加了計劃生育政策專場晚會,得到好評。2012年榮獲新疆第二屆曲子比賽二等獎,獲得獎金6000元。
由于哈密曲子戲沒有進入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名錄,所以他們沒有相關支持與經(jīng)費來源。在調查中,他們都提出沒有機會繼續(xù)學習,特別是與巴里坤相比,他們沒有經(jīng)費參加曲子演唱的培訓,2012年巴里坤組織曲子培訓班,要求哈密的曲子戲藝人自己負擔費用,他們就沒有參加。從歷史與現(xiàn)狀發(fā)展來看,沒有任何培訓,曲子戲發(fā)展了幾百年,但是因為沒有列入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名錄,得不到地方政府的相關支持,以及當前藝人不能有較多演唱機會,這些是事實。所以在當下國家倡導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的語境中,哈密市的曲子傳承就受到了極大影響。張仁幹就指出,現(xiàn)在學校的課程中有大量的地方文化特色課程,但是曲子無法進入,目前藝人大多是一些五六十歲的婦女,嚴重影響了曲子戲的進一步傳承與發(fā)展。
新疆很多地方都有新疆曲子流傳,但是納入到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體系的,其發(fā)展狀況就好。在本次調查中的兩個調查地巴里坤和哈密二者差別就特別明顯。哈密歷史上曲子戲的繁榮程度超越巴里坤,否則哈密市不會在民間文學三套集成搜集中采錄完成《哈密?新疆曲子集》。但是巴里坤小曲子因為已列入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項目,各級政府都較為重視,而且他們也有相關的經(jīng)費,盡管樂器與服裝配備民眾不一定滿意,但是由于有一定的相關費用,再加上縣政府組織集中培訓,巴里坤的曲子演唱者可以了解新的信息,同時也可以學習其他地域的曲子演唱。這些都成了保護與促進鎮(zhèn)西小曲子發(fā)展的重要因素。在國家倡導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的情境中,政府相關部門采取培訓、獎金激勵等措施,新疆曲子的發(fā)展有了以下新的變化。
首先是融合性。在過去,無論是巴里坤的“鎮(zhèn)西小曲子”,還是哈密地區(qū)的曲子劇,他們都有自己獨特的地域性,各自在曲調、旁白、情節(jié)等方面差異顯著。現(xiàn)在,隨著各地政府對推進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保護工作的重視,很注重組織新疆曲子劇的匯演與比賽,各地的曲子劇在匯演或比賽中開始學習其他地域的特色,因此無論從曲目、曲調到情節(jié)內容都有“變新”的趨勢,同時新疆各地曲子的融合性特性漸趨顯著。再加上哈密、昌吉以至于新疆自治區(qū)每年度組織的新疆曲子專業(yè)人員的培訓,民眾自發(fā)的娛樂性曲子劇自樂班等納入政府的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管理體系,群眾的自發(fā)性與民間性在這種趨同、融合中漸趨消解。
其次是內容革新。傳統(tǒng)的小曲子演述內容包括民眾生活的各個層面,另外表演的場域除了廟會等大型場合有固定舞臺外,日常都是很簡單的場地,隨意地在街頭、院落、房屋,甚至地頭。其唱詞、旁白與日常生活密切相關,其內容涵括說親、成婚等民間婚姻禮儀,父子、婆媳等家庭生活關系,孝敬老人等倫理說教等等,但是極少與國家政策關聯(lián)。但是,這種傳統(tǒng)的小曲子演唱機會很少,除了《大保媒》(內容中有些葷段子,不能在公眾場合演唱)這種特殊場域(婚禮)演唱的曲目外,比如《張良賣布》《李彥貴賣水》等極少有機會表演。因為現(xiàn)在曲子劇的演唱場域完全改變了,她的表演場域主要是自治區(qū)、州、縣的比賽或匯演,曲子劇藝人表演的都是各地民俗精英、文化館工作人員所創(chuàng)作的反應當下新生活、新政策的曲目,所以像《我的家鄉(xiāng)巴里坤》,或者宣傳獨生子女好、男女平等的計劃生育政策以及農業(yè)新政策的曲目成為表演的主流。曲子劇內容的重大變革,極大影響了小曲子的傳承。因為民眾對新詞、新句都不熟悉,他們中很多需要拿著詞曲演唱。另外小曲子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不是割裂在外的一種娛樂表演,他們的婚喪嫁娶、廟會年節(jié)離不開小曲子,小曲子演述構建了他們的精神空間,而詞曲的改變使得這種意義逐步改變。
從本次調查情況看,新疆曲子在非物質文化語境中傳承出現(xiàn)了新的變化,這也是歷史發(fā)展必然趨勢,無可非議,但是目前曲子傳承與保護中有以下突出的問題:
其一,年齡的老齡化,不能真正實現(xiàn)傳承。目前無論巴里坤還是哈密各個自樂班的成員,最年輕的43歲,據(jù)說有一位十六七歲的孩子跟著爺爺學,但是這種情況很少,所以今后它的傳承以及發(fā)展成了重要問題。盡管目前有國家的經(jīng)費扶持,新疆曲子的演唱場域與情境都變化了,它逐步變?yōu)檎S富民眾娛樂的一種工程,沒有真正深入民眾生活,與民眾生活關聯(lián),如此發(fā)展下去,它的消亡可能難以逆轉。
其二,經(jīng)費支持的不均衡。巴里坤的小曲子納入到了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體系,得到了相應經(jīng)費支持,且不說經(jīng)費的落實問題,起碼的樂器與服裝配備以及藝人培訓有了一定的保障。哈密的曲子戲沒有納入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體系,他們沒有經(jīng)費,傳承人參加比賽的經(jīng)費都需要群藝館人員籌備。在調查中,哈密的相關文化人員一再提出可否將哈密也加入到曲子的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名錄。
其三,沒有得當?shù)膫鞒信c保護途徑。曲子戲雖然列入了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名錄,但是當?shù)刂饕獙⑵浼{入到群眾娛樂與政策性表演體系中,并沒有重視其可以傳承的精髓與核心文化,即民眾的精神需求與民俗信仰。另外,目前依然處于自然傳承中,沒有像其他的非物質文化遺產(chǎn)項目進行學校培訓或藝人自己舉辦培訓班。所以不管是巴里坤,還是哈密,曲子目前的傳承都受到嚴重威脅,面臨瀕臨消亡的命運。
注 釋:
①參考李玉廣:《新疆曲子在木壘》,木壘縣人民政府網(wǎng), http://www.mlx.gov.cn,2014-11-16。
②本文中圖1圖2拍攝于2013年5月20日大河鎮(zhèn),拍攝人為吳曉東。圖3拍攝于2014年5月21日巴里坤,拍攝人毛巧暉。
[1]中央民族學院圖書館.鎮(zhèn)西廳鄉(xiāng)土志[M].內部資料,1978.
[2]陳建生.巴里坤小曲子[M].烏魯木齊:新疆大學出版社,2009.
[3]哈密市民間文學集成編輯委員會.哈密?新疆曲子集[M].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93.
【責任編輯 徐英】
Contemporary Heritage Investigation on Quzi in Hami, Xinjiang
MAO Qiaohui1JI Xiaoning2
(1.Institute of Ethnic Literature,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100732 2.College of Liberal Arts,Shanxi Normal University,Linfen,041004)
Quzi, commonly known as "Xiaoquzi", it's in tune, spoken words, roles, drama and art category has its own uniqueness.Quzi is kind of " minor folk operat" delighted to hear and see by hami people , is an essential part of folk art.Through investigation on heritage and current situation of Quzi in barkol and hami , we discovered in the context of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the relevant government departments to take training, incentives and other measures, the development of Quzi had the new change,i.e.fusion and content innovation; and the problems were exposed in the heritage, i.e.aging, funding imbalance, the essence of music play not to transmit.
Hami; Quzi ;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ICH) Heritage
J82
A
1672-9838(2016)02-110-07
2016-02-07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國家話語與民間文學的理論建構(1949-1966)”(項目編號:13CZW090)階段性成果。
毛巧暉(1975-),女,山西省襄汾縣人,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文學研究所,副研究員。
汲曉寧(1990-),女,山東省濰坊市人,山西師范大學文學院2013級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