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永
1.
根據(jù)一位女性民眾通報,哈里森警官率領(lǐng)刑事組以及鑒識科的干員來到這座廢棄的莊園。
警方先圍起封鎖線,阻絕多數(shù)看熱鬧的民眾與聞風而至的媒體記者,甚至是兇嫌。多數(shù)命案的兇嫌,都有一種莫名的心理因素,重回現(xiàn)場欣賞自己犯案的杰作。
命案的現(xiàn)場是一座極為傳統(tǒng)的中式舊宅院,中央大廳兩側(cè)紅磚瓦砌成的無數(shù)廂房,轉(zhuǎn)進廊處還有假山魚池,雖然雜草叢生,池水干涸,不難想象以前榮景。
最右邊柴房也是灰塵滿布,中間一張椅子捆綁一位少女,年齡推算是14歲左右,正值豆蔻年華,卻被綁在椅子上活活餓死。
蒼白的膚色,修剪齊眉的短發(fā),臉頰凹陷,骨瘦如柴,身上多處割傷的痕跡,分辨不出是掙扎過程留下的瘀青,還是歹徒鞭打的傷痕。敞開胸口,被人用紅筆畫下一個圓圈,中間凌亂的圖案,乍看疑是五角星與一個象征女性的符號。
“是誰如此狠心……虐待這樣年輕的女孩?”哈里森警長不禁眉頭深鎖,深到可以夾死四處飛回的小黑蚊。
“大概死了多久?”哈里森很習慣尸臭的味道,對著蹲在椅子旁檢驗死者的鑒識科干員發(fā)問?!熬唧w時間還無法確定,等法醫(yī)解剖后才能判斷。不過,依據(jù)死者的年紀,在缺水與食物的情況下,可以撐三天才開始有脫水危機。加上失溫,體內(nèi)肌肉融解成熱量的速度,大概撐五天到七天才死亡?!?/p>
人體在饑餓的狀態(tài)下,首先溶解的是肌肉,它化成熱量提供生命之所需。而一般人欲除之而后快的脂肪,即使再餓,它依然不動如山。因為脂肪堆積的原理是為了保護內(nèi)臟。
所以靠挨餓想減肥的人,最后換來的是骨質(zhì)疏松癥。肌肉質(zhì)量與骨質(zhì)密度息息相關(guān)。沒有肌肉包覆的骨骼,無法吸收鈣質(zhì)。
“失溫、脫水……好漫長的凌遲,這女孩生前必定承受極大煎熬的痛楚,難怪會瘦骨嶙峋到此程度?!惫锷瓏@氣道。
最近的天氣,陰雨綿棉,春雷初響,入夜后,莊園更是寒冷。一個穿著單薄制服的少女,肯定是承受不了。
“身體上那些傷痕,是變態(tài)兇手對她施虐嗎?”
“不排除這種可能,” 鑒識科干員說:“但人體在極度脫水下產(chǎn)生的幻覺,讓她使出各種野獸蠻力想掙脫,即使自殘導致遍體鱗傷也沒有痛感,痛到不能再痛,就痲痹了。這說法更接近真實?!?/p>
“所以這是一樁綁架撕票的命案。”哈里森很快下了結(jié)論。
綁匪拿不到巨額贖款,狠心將肉票遺棄在柴房,是常發(fā)生在社會各個角落的犯行。
可憐被綁架而餓死的少女,沒有身份證件可以立即知悉死者姓名,唯一的線索是少女穿的暗紅色制服,胸前一個漂亮?;?,是第七街有名的貴族女子學院,威瑟斯彭的?;?。
“威瑟斯彭?”哈里森腦海想起了好友弗洛斯特家的女仆愛蜜莉,她應該是就讀那所中學,去問問她,也許她認識綁在椅子上的少女。
哈里森拿著鑒識科干員拍攝的照片檔案,存進自己的手機,開警車往弗洛斯特的住宅駛?cè)ァ?/p>
一路景色極為熟悉,往常只要遇到疑難雜癥,謎團未解的刑案,他都會去找這位素有“記憶感應師”的好友,請求他的協(xié)助。弗洛斯特雖然個性有點孤僻,但頭腦冷靜,邏輯推理能力超強,更重要的是他胸前鑲嵌的金屬圓盤O.N.Box,里面藏有數(shù)以萬計的奈米機械粒子。奈米粒子的大小僅是頭發(fā)直徑的十萬分之一,因此那些奈米機械粒子可以輕易地穿越頭皮直達大腦,讀取記憶。
跟著弗洛斯特辦案,總是不斷打開他的視野,見識到人性的森羅大千。他永遠無法理解那些奈米機械粒子運用何種原理能形成人形,觸手伸入大腦后,還能傳回數(shù)據(jù)給弗洛斯特。
弗洛斯特曾說過,他的奈米人形叫“光學圣女”,還取名“妮兒”,全名是記憶女神Mnemosyn她之所以能形成人形,完全是依據(jù)金屬晶體內(nèi)部的“光學共振腔”物理特性。
只要一提到物理、數(shù)學,哈里森整個腦袋就當機。他就是因為對數(shù)字計算理解不能,才報考警察學校,至少可以少念一些讓人頭痛的科目。
??吭诟ヂ逅固刈≌瑯窍碌耐\噲?,上了樓就看到弗洛斯特的寶貝弟弟布雷克與愛蜜莉爭吵不休,這已經(jīng)是弗洛斯特家每天的例行娛興節(jié)目。
愛蜜莉看到哈里森進門,馬上收斂脾氣,露出一抹甜蜜微笑:“警官,你又來找我們家主子了啊……”
哈里森感到不好意思,“弗洛斯特在嗎?”
“他怎么可能不在?”愛蜜莉在他們兄弟倆的住宅生活了兩年,從沒見過弗洛斯特開車到處游山玩水。如果不是因為他破了無數(shù)懸案,否則她會誤以為弗洛斯特是嚴重的自閉癥青年,或是科技宅男。
愛蜜莉轉(zhuǎn)頭向樓上喊道:“弗洛斯特!警長找你?!?/p>
“不!不!我今天是來找你的?!?/p>
愛蜜莉狐疑道:“找我?”她苦笑,“如果不是太陽打從西邊過來,不然就是警長你犯傻,竟然會找我?guī)兔??我家主人總是說我是笨貓一只?!?/p>
還沒說夠,弗洛斯特已然走下樓梯。通常他不賴床,除非他搞研究熬夜,隔天就會起得較晚,顯然他昨晚又搞通宵。
“說你笨貓錯了嗎?”他慢條斯理對愛蜜莉說,“看到客人不會馬上遞上咖啡,沒見過這么離譜的女傭?!?/p>
“是管家啦!哥哥!”雖然是弗洛斯特的雙胞胎弟弟,布雷克卻與他個性迥然不同,不僅為人熱心,喜歡接近群眾,實際上他是一間小教堂的神父。不了解他悲慘童年的人,會以為他天生就是樂觀主義。
“不用咖啡!”哈里森連忙阻止:“早上去勘驗命案現(xiàn)場前,已經(jīng)喝了不少咖啡,體內(nèi)咖啡因快爆表啦!”
“你真的不用客氣,我泡的咖啡連弗洛斯特都贊不絕口?!?/p>
哈里森拿出手機遞給她,“這是早上勘驗的尸體。她穿著威瑟斯彭學院的制服,你能辨認她是誰嗎?”
愛蜜莉仔細端視屏幕,盡管死者的容貌瘦黑,依然可辨識生前模樣,尤其五官,鼻形,唇上那顆美人痣。
“任潔……”看到同班同學憔悴的容顏,愛蜜莉忍不住紅了眼眶。
“你認識她?”
愛蜜莉邊拭淚邊點頭。
“她是坐在我隔壁桌的好友,已經(jīng)缺課一陣子。任潔是我們班的學藝股長,因為我與她交情好,所以老師請我代勞,除了驗收同學的課后作業(yè),還得寫教室日志?!?/p>
教室日志放在教務主任辦公室,天天都得記載每一堂老師上課內(nèi)容扼要。那是苦差事,沒多少女學生喜歡。
“難怪剛剛你吵著不想上學?!辈祭卓苏f道。
“你們又吵架了?”弗洛斯特悠閑地坐下來,翻開報紙,漫不經(jīng)心地說“警長,那少女死多少天?”
“還沒確定。我們昨晚接獲民眾通報,鑒識科人員判斷至少死了一天左右?!?/p>
“超過二十四小時嗎?”弗洛斯特低頭繼續(xù)看他的報紙。“心臟停止四小時以上,血管已經(jīng)無法輸送氧氣給腦部,腦神經(jīng)細胞逐漸壞死,是不可逆的質(zhì)變,無法再以光學圣女讀取記憶。”
他又翻開另一頁報刊,淺啜一口咖啡
“總之,到目前為止,這宗案件與我無關(guān)。”
“是這樣沒錯,不過……”哈里森不這么認為,他把手機從愛蜜莉手中拿回,交到弗洛斯特的手?!靶厍澳欠枺阏J得嗎?”
少女胸口以紅筆畫的特殊記號引起弗洛斯特的興趣,他將那畫面?zhèn)鞯絆.N.Box,他的O.N.Box有如一座圖書館,儲存各式各樣的數(shù)據(jù)。
“這圖案是惡魔的符號?!?/p>
弗洛斯特解釋道:“在巴比倫時代,五角星是魔術(shù)的符號,但現(xiàn)在則代表異教徒與撒但主義。經(jīng)過中世紀“魔女狩獵”的歷史,女姓的符號被污名化,成為惡魔的印記?!?/p>
得到答案后,哈里森將手機拿回,“既然知道死者的姓名,我得連絡威瑟斯彭的教務主任,將死者雙親的連絡電話與住址給我,好方便進一步調(diào)查案情。”
哈里森警長走出門外打電話,那邊收訊清楚,也不會打擾到弗洛斯特。
“惡魔的符號?”聽到弗洛斯特的答復,身為天主教信徒的布雷克,對于“惡魔”兩個字非常敏感,畢竟“惡魔”千百年來一直是“天使”的反義詞。
“所以這是一樁驅(qū)魔的命案?”布雷克合理的懷疑。
“我不相信驅(qū)魔這種無聊儀式。如果有,也只存在那些圍在圣女貞德旁邊要燒死她的民眾內(nèi)心。每一個人都拼命要證明惡魔存在,這種集體瘋狂的欲念,塑造出惡魔的圖騰。我的結(jié)論是,惡魔不存在?!?/p>
論口才,布雷克一向辯不過他哥哥弗洛斯特,但關(guān)于驅(qū)魔事件,他在神學院熟讀得比弗洛斯特還多。
“弗洛斯特,你可能不知道,歷史上真的有發(fā)生過惡魔附身的故事。1975年,一名德國16歲少女安娜莉絲,因為經(jīng)常發(fā)生肢體抽搐、妄想的癥狀,還時常聽見惡魔對她說話。醫(yī)生誤以為她罹患癲癇癥,但服用藥物多月不見效果,病情反而惡化。家屬認為女兒是被惡魔附身,請求神父為她舉行驅(qū)魔儀式?!?/p>
愛蜜莉聽得入迷,好奇地問“后來呢?驅(qū)魔成功了嗎?”
“很可惜,總共舉行了67次驅(qū)魔儀式,少女還是死了。死的時候,體重只有37公斤,整個人瘦成皮包骨。”
“好可憐……”聽完布雷克說的故事,再加上好友任潔的死訊,愛蜜莉心情跌落谷底。
弗洛斯特尖銳地說“布雷克,你說故事得有頭有尾,這事件的后半段還沒結(jié)束,不可以選擇性地論述?!?/p>
愛蜜莉睜大了眼,說道:“這故事有后續(xù)?”
布雷克支吾其詞,頗不甘愿地抗辯道:“重點是真有人被惡魔附身,出現(xiàn)幻聽,畏懼十字架與圣水,對神職人員口出穢言辱罵?。 ?/p>
“后來那兩個神職人員還被警方逮捕,連安娜莉絲的父母在內(nèi),都被檢方以過失致死提起公訴。這故事告訴我們,在科學文明的時代,就要對癥下藥而別迷信偏方,誰又能判斷安娜莉絲到底是被逼到發(fā)瘋,活活餓死,還是真的被看不見的力量折磨至死?”
“是這樣沒錯啦……可是……這世界上真的有惡魔嘛!”布雷克神情不悅地頂嘴,然后穿上制服與車鑰匙“不管了!我得去上班了!跟弗洛斯特辯論簡直自討無趣!”
布雷克快速甩門下樓,發(fā)動愛車引擎。
“布雷克好像真的被你惹毛了耶,弗洛斯特?!睈勖劾虻吐暤卣f:“等他下班后,你是否該安撫他一下或道個歉?”
弗洛斯特默不作聲。在這家里,他最在乎的人只有兩個,愛蜜莉與布雷克,尤其布雷克是他唯一的親人,不僅因為是雙胞胎兄弟關(guān)系,還包括童年一起在孤兒院共患難的革命情感,否則他不會大老遠去神學院將布雷克接到第七街的公寓照顧。而愛蜜莉則是他恩師唐博士的獨生女,唐博士尸骨未寒,他有義務照顧她。
他嘆口氣道:“我以為他已經(jīng)習慣我的個性?!?/p>
“我覺得……沒有任何人會習慣你說話的態(tài)度。”愛蜜莉斬釘截鐵地說。
“你這是在夸贊我嗎?”
“是你先開口討論習不習慣的問題?!?/p>
哈里森警長關(guān)掉手機,走進客廳說道:“剛才布雷克氣沖沖地跑下樓去開車,連我打招呼都不理。我錯過什么好戲嗎?”
“沒事,你不用放在心上?!?弗洛斯特站起來整理衣服,然后問道:“查到死者父母的資料嗎?”
“嗯,任潔的雙親婚姻失和,兩人正處于分居狀態(tài)?!?/p>
愛蜜莉突然插話道:“這事我有聽任潔提起過。好像是因為任伯母太熱衷于某個心靈成長課程,強行要任潔也加入組織,導致她父親震怒,夫妻冷戰(zhàn)了一段時間。”
“任潔還有跟你提過其他家里的事嗎?”哈里森基于調(diào)查的本能,希望能從愛蜜莉口中聽到第一手的資料。
愛蜜莉思索了一下說“我想起來了!任潔的弟弟上個月發(fā)生車禍,他在上學途中,被一輛快車撞飛,大腿粉碎性骨折,肇事的駕駛沒停下車查看,反而加速逃離現(xiàn)場。當?shù)芈放砸矝]有監(jiān)視器,無從得知車牌號碼。”
“就這樣把傷者丟在路中央?”哈里森詫異地問。
“嗯,好心的路人叫了救護車,趕緊將任潔的弟弟任殊志送到急診室,據(jù)說任伯母在事故發(fā)生后,心情一直無法從創(chuàng)傷中走出,甚至有點憂郁癥。照顧殊志的護士小姐建議她,去參加某個心靈成長課程?!?
“聽起來,這個家接二連三發(fā)生不少災禍,先是小兒子車禍,接著母親得憂郁癥,丈夫又因為妻子太沉迷于心靈治療而與她冷戰(zhàn),最后連女兒也遭殃。”哈里森辦過那么多案件,還沒聽過如此慘烈的家庭悲劇。
“其實每個命案的背后,都是兩個家庭的破碎,甚至更多人的夢魘?!?弗洛斯特糾正警長的說詞。
“你說的對。無論如何,我們還是得先去通報死訊給任潔的父母,既然他們分居,任太太又有憂郁癥,我們先去任潔父親上班的公司探訪,弗洛斯特,你意見如何?”
“目前為止,我看不出這樁案件跟大腦神經(jīng)元或記憶有關(guān),所以我沒必要協(xié)助?!遍L久以來,弗洛斯特沒把自己當成刑事組或鑒事科的部屬,要不要出勤務,全憑案件跟他專業(yè)領(lǐng)域有無干系,追查命案兇手不是他的責任,那是警察的工作。
“傷腦筋,你不像我那么富有正義感?!惫锷械筋^痛。他了解專業(yè)人士都難差遣,而且越專業(yè)的越孤癖。
“正義是很模糊的詞匯,就連法律也不是追求究極的正義。它只是管理眾人糾紛的游戲規(guī)則,跟公平正義無關(guān)?!?/p>
這是弗洛斯特一貫看事情的角度,也因為這種冷漠的個性,才能讓他在諸多事件中保持冷靜。
看到弗洛斯特置身事外,愛蜜莉跳出來說道:“我要去!事關(guān)我好友的謀殺案,我有權(quán)關(guān)心!”
“學校不用去?” 弗洛斯特道。
“請假就好了嘛!”
她將手機交給弗洛斯特,“大善人,你就以家長身份幫我打個電話給教務主任吧!喵嗚!”
真拿這貓娘沒辦法,弗洛斯特硬著頭皮幫她向?qū)W校請了假。
哈里森不假思索地說:“也好,愛蜜莉了解死者的背景,必要時也可以參與討論。不過,我先打預防針,命案偵查不是兒戲?!?/p>
“我知道?!?/p>
“唉……”弗洛斯特嘆氣道,“不能讓你單獨跟哈里森一起,萬一聽到你陣亡的消息,怎對得起恩師唐博士?!彼麑⒎旁谧郎系腛.N.Box安裝于胸前,套上外套說,“走吧!小笨貓!”
弗洛斯特嘴巴里叨念幾句,其實心底是關(guān)心愛蜜莉的安危,唐博士只是借口,她了如指掌。要逼他出馬,只有出此下策。
愛蜜莉懷著興奮且忐忑的心情,跟著弗洛斯特坐進哈里森的警車,往市區(qū)商業(yè)中心駛?cè)ァ?/p>
一路上,弗洛斯特緊抿雙唇,神情有點嚴肅。“你怎么了?好像悶悶不樂?”愛蜜莉從他的臉上讀出“我不快樂”的信號。
弗洛斯特冰冷的眼神望著窗外,依照慣例,沒打算回應她。她不懂他的顧慮,每次一起出任務,愛蜜莉總是礙于急躁的性子闖禍或受傷,他不緊要防范災難擴大,還得冷靜面對躲在暗處的兇手。
兇手保衛(wèi)自己的方法,通常是更狠毒的出招,讓弗洛斯特防不勝防。
2.
到了任潔父親上班的公司,哈里森停好車,三人搭電梯到七樓的辦公室。哈里森向柜臺人員秀出警證并說明來意,“我想請貴公司的任時津先生配合警方調(diào)查?!?/p>
“要找任老板嗎?”柜臺服務人員帶領(lǐng)他們往隔壁的會客室,然后說,“請你們在里面稍坐一下,我去辦公室通報?!?/p>
過沒多久,穿著深黑色西裝,藍條紋領(lǐng)帶的任時津出現(xiàn)在會客室門口。他身形寬厚,氣色紅潤,兩眼透出英氣,盡管頭發(fā)有些灰白,仍能讓周遭的女人感覺他是有魅力的中年男子。
哈里森警長站直身子,伸出手與他相握。
“任先生你好,我是第七街警局的哈里森,旁邊二位,一位是我特地請來的專家,另外一位小姐是令璦的同班同學?!?/p>
任時津看了愛蜜莉一眼,“我對你有印象……任潔似乎有帶你來過我家寫作業(yè),是不是?”
愛蜜莉點點頭,“那時伯父頭發(fā)都烏黑,不像現(xiàn)在都冒出白絲。”
任時津低眉苦笑說:“最近煩惱多的緣故。”他抬頭盯著哈里森問道,“不知警長今天來訪是要調(diào)查什么事?”
哈里森再度拿出手機,遞給任時津,“你仔細辨認一下,畫面中的死者是否確實是令璦?!?/p>
任時津看著屏幕里蒼白瘦削的少女,孤伶伶被綁在木椅上,他的臉色急速鐵青,用手摀住嘴巴哀嚎道:“是哪個畜生?……對我女兒做出殘忍的行為?為何傷痕累累?”
他的反應跟平常疼愛子女的父親一樣,頗受尸體畫面沖擊,悲慟萬分??粗恳粡埫脯F(xiàn)場照片,腦?;孟胫偪偛蝗说赖呐按^程而淚流滿面。
他拿著哈里森的手機顫抖地問:“這是什么時候發(fā)生的事?在那里發(fā)現(xiàn)?”
“是昨晚有女性民眾透過電話向警方報案。正確死亡時間要等法醫(yī)解剖后才知道?!?/p>
任時津咬牙切齒,從嘴里蹦出一句話:“一定是那瘋婆子干的好事!”
“任先生說的瘋子是誰?”哈里森詢問道。
“除了我妻子還會有誰?那女人崇拜卡芭拉夫人已經(jīng)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家事都不做,孩子餓了也不做晚餐,整天喃喃自語,說是聽見卡芭拉夫人告訴她‘天啟,有慧根的人才聽得見。”
“幻聽?天啟?” 弗洛斯特忍不住疑問道。他從任時津進會客室就一直觀察這個男人。在還沒看見女兒尸體前,他看起來很輕松自在,完全不覺得他正與妻子冷戰(zhàn)。唯一的證明是他拔掉左手無名指的婚戒,留下一圈很深的戒痕。
“沒錯!就是幻聽!” 任時津激動地說,“我叫她去精神科治療,她卻罵我褻瀆天音,天音就是卡芭拉夫人的圣旨。她拉任潔與我一起加入那組織,任潔卻當著眾人面前強行將母親拉走,那時卡芭拉夫人的弟弟就指著我妻子說‘這孩子是惡魔附身,得盡快為她辦理驅(qū)魔儀式!從那天起,孩子的媽每天就對我女兒不斷咆哮,說她是惡魔!家里因為有她的緣故,殊志才會發(fā)生車禍,導致腦中風,仍躺在醫(yī)院?!?/p>
“聽說是一個月前發(fā)生的事故,怎么會由骨折變腦中風?”弗洛斯特擁有腦部病理的專業(yè)知識,無法信服病情的轉(zhuǎn)變,“除非……開刀將腿骨置換成鋼骨,組織愈合過程中,有血塊經(jīng)由動脈流入腦部,造成栓塞。但機率非常微小?!?
“醫(yī)生也說,剛換完鋼骨后,只要復建結(jié)束就可以持拐杖回家修養(yǎng),沒想到住院一周后,突然發(fā)生腦中風,半身肌肉癱瘓,連醫(yī)生都找不出原因?!?/p>
大家都陷入一種說不出的疑惑氣氛里。
哈里森打破沉默說:“謝謝任先生的協(xié)助,日后如果需要你的證詞,希望你能親自到本局制作筆錄”
任時津趕緊走上前再度握住哈里森的手,語氣哽咽地說:“拜托你!一定要將那畜生繩之以法,還我女兒一個公道!她還那么年輕,卻等不到看她披上婚紗……”他傷心地說不下去,緊緊握住哈里森的手。
離開會客室,下了電梯到地下停車場,愛蜜莉說道:“接著是不是要去拜訪任潔的母親?”
“嗯,先前聽你說她有憂郁癥,所以擔心她承受不住才先拜訪任先生,取得他的說詞。原來任太太早就相信女兒被惡魔附身,必須接受驅(qū)魔儀式,那么調(diào)查重點就在于她有沒有在現(xiàn)場,有沒有參與整個儀式,以及命案是怎樣發(fā)生?!惫锷呴_車邊說著。
“聽起來跟早上布雷克說的歷史案件好像喔……”愛蜜莉道:“弗洛斯特,你有什么想法?”
弗洛斯特食指抵著眉尖,淡定的口吻說:“我覺得那個腦中風的發(fā)生原因值得深入調(diào)查。真正的魔鬼可能藏在醫(yī)院那邊?!?/p>
哈里森瞪大了眼,頗為驚訝弗洛斯特的說法。“你看事情的角度都那么特殊。早上你不是說,在科學文明的時代,就要對癥下藥而別迷信偏方。怎么……你懷疑醫(yī)生有問題?”
“就是因為他們是最了解醫(yī)療技術(shù)的人,會犯下致命的錯誤令我意外。一兩個意外,是偶然,一連串意外就埋藏陰謀?!?/p>
“任爸提到那位卡芭拉夫人,我有看新聞報導,她是很有名的慈善家,經(jīng)常率領(lǐng)一群志工前往災區(qū)慰問,發(fā)放糧食衣物,她的心靈講座聽眾數(shù)以萬計?!?/p>
“哦,慈善家布施,那來的錢財?”哈里森問。
“這我怎么曉得!”愛蜜莉?qū)锷绻砟?,“卡芭拉夫人接受電視訪問時,記者問她為何想成立慈善團體與心靈講座,她說她在夜里看見大天使米迦勒現(xiàn)身,告訴她這一生的使命是喚醒更多人的良知,所以她開始變賣家產(chǎn),到處招募志工,信徒也受她感化,紛紛捐錢給她成立慈善中心。去年有個企業(yè)家一口氣將價值數(shù)千萬的黃金捐贈給卡芭拉,新聞大篇幅報導,你們都沒看嗎?”
“好像都是這一套斂財SOP,完整復制財團的模式,一點都不讓人訝異。”哈里森打趣地說,他在社會滾蕩多年,這種打著慈善名義騙財騙色看多了。
“發(fā)生命案就不算慈悲了?!备ヂ逅固乩溲缘?。
話才剛出口,哈里森車上的無線通話器就響起。
“報告長官,關(guān)于荒園少女命案,兇嫌剛剛已經(jīng)到警局自首了?!?/p>
這消息來得措手不及,哈里森與愛蜜莉同時發(fā)出驚訝聲,不敢置信這么快破案。
“兇嫌是誰?”
“她自稱是死者的母親?!本鞆臒o線通話器告知哈里森。
“你們先暫停作筆錄,等我回警局親自審訊她?!?/p>
“遵命!”
結(jié)束通話后,哈里森嘆了口氣,“果然是媽媽狠下毒手,將任潔活活餓死?!?/p>
“等你審問過,再來下定論還不遲。”
“難道弗洛斯特不這么認為?”哈里森疑惑道。
“到警局后再觀察?!备ヂ逅固鼗貞f,“沒經(jīng)過O.N.Box檢驗,任何說詞都只為了掩蓋另一個真相。”
3.
一踏入警局的審訊室,坐在冰冷鐵制折迭椅上的婦人,一臉愁容,眼神渙散,六神無主的凝視桌面。
“你就是任潔的母親?”哈里森劈頭就問。婦人遲疑了幾秒才點點頭,看起來精神不是很好。
“請問你的全名是……”
“任李娜,冠夫姓?!?/p>
“你能描述一下整個犯案過程嗎?”
婦人這時抬起頭,呆滯地問:“犯案過程?”
“就是具體描述你犯罪動機、犯罪行為的過程?!?/p>
“那不是犯罪,我女兒被惡魔附身,已經(jīng)不算人類,要讓她體內(nèi)的魔鬼離開,只要五天不給她水跟食物就行?!?/p>
“犯罪地點呢?荒園是第一現(xiàn)場嗎?有沒有共犯?光靠你一個人的力量,怎能將任潔緊緊捆在木椅上?”
任李娜又陷入一陣沉寂,喃喃自語,聲音低到不能再低:“荒園……荒園……把她綁起來…荒園是什么地方?”
“難道你都不記得遺棄任潔尸體的場所?”哈里森顯得有點不耐煩。
“我不記得了……?!?/p>
“人根本不是你殺的?!备ヂ逅固卦谂赃呇a上一句。任李娜突然怒目相向,高聲喊道:“我沒有要殺她!我只是趕走她體內(nèi)的魔!不這么做,小志的病不會痊愈!老公也不會回到我身邊!只要除掉惡魔,一切都會恢復正常,這都是大天使米迦勒親口承諾的!”
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哭出來:“我怎么知道下場是如此凄慘……”
“可是你連棄尸的地點都不記得,叫我怎么相信你說的是事實?”哈里森質(zhì)問道。
“我的藥呢?我要吃藥!我有嚴重的憂郁癥!”她四處慌亂張望,“我的皮包呢?”
哈里森指示守在門外的警察,將她的皮包還給她。為了防范兇嫌預藏刀械或違禁品,通常在審訊前,會要求嫌疑人將隨身物品交由證物處保管。
她打開皮包拿出藥品,向哈里森要了杯水,準備將藥劑含進口中吞下去?!暗纫幌?!”弗洛斯特將藥包拿到眼前仔細察看,發(fā)現(xiàn)不太對勁。
“這藥是誰給你的?”
“你連這事都要管!”任李娜忿怒地咆哮:“還給我!”
“看你說話的語調(diào)高亢,完全不像是憂郁癥患者,比較像自律神經(jīng)失調(diào),而且這個藥劑也不是抗憂郁癥常用的血清素再吸收抑制劑SSRI,而是一種LSD 類藥物,從素傘蕈屬的裸蓋菇淬取出來的致幻劑。這種藥物不僅讓你注意力無法集中,甚至會影響你的視覺與聽覺?!?/p>
他掀起外套,打開鑲嵌在胸前襯衫的O.N.Box,戴上搖控手套,將光學圣女妮兒叫出來?!澳鞘鞘裁垂治?!”突然看到眼前發(fā)光的人形,任李娜驚慌尖叫。
“任太太別緊張,我們只是想搜尋你大腦里的記憶,看你剛才的說詞那些是真,那些是假?!睈勖劾虬矒崴那榫w。任李娜這時才注意到門口站在金發(fā)男身后的少女。
“我認得你!你是我女兒的同學!” 任李娜睜著眼睛,語無倫次地說:“我懂了……你們都是同伙!想要破壞大天使米迦勒的承諾!我都已經(jīng)承認我是兇手,你們還不滿意?仍舊想要繼續(xù)讓我兒子無法健健康康地離開醫(yī)院!”
她跳起來往前想掐住愛蜜莉的脖子,卻被光學圣女妮兒的觸手趁機插入大腦,一陣輕微的電流通過她的海馬回。弗洛斯特先阻斷神經(jīng)元突觸間的化學物質(zhì)交流,不讓腎上腺素繼續(xù)通往血管。同時刺激她大腦中樞分泌腦內(nèi)啡,平衡過度分泌的腎上腺素,讓四肢的肌肉松弛,任李娜整個人癱軟了下來。
弗洛斯特順勢將她攙扶,挪張椅子令她躺臥,然后繼續(xù)操控妮兒搜索任李娜的記憶。剎那間,他不經(jīng)意看見任李娜戴的婚戒,是一顆心型的鉆石,兩邊用白金雕出兩只天鵝。她老公早已將婚戒拔除,她仍緊緊套在手指,想挽回任時津的感情不言可喻。
經(jīng)過幾分鐘,源源不斷的訊息傳回弗洛斯特手腕上的手機屏幕,收集得差不多時,他收回妮兒,關(guān)閉胸前的O.N.Box。
“有發(fā)現(xiàn)什么重要訊息?”哈里森緊張地詢問弗洛斯特。
但弗洛斯特沒有回應哈里森,他對靠在椅背上安靜的任李娜說:“我只問你一個問題,照顧任殊志的護士叫什么名字?”
“護士?”任李娜抬起頭,眼神又呈現(xiàn)呆滯的模樣,“我只知道醫(yī)院的同事都稱呼她‘瑪麗雪萊,我從未過問她的姓名?!?/p>
瑪麗雪萊?“科學怪人佛蘭斯坦”小說的作者。一個女護士會把自己的綽號取名十九世紀恐怖科幻小說的作者名,肯定腦內(nèi)邏輯與正常女人不同。
“走吧,哈里森,我們該去會一會那位大天使米迦勒?!?弗洛斯特拉著愛蜜莉走出審訊室,哈里森在后面嚷道:“那……怎么處置任太太?”
“放她回家休息吧!她被那些天音折磨夠慘了?!?/p>
哈里森吩咐屬下護送任李娜回去,但任李娜追出警局,對弗洛斯特嘶吼道:“你不要去驚擾卡芭拉夫人!她是無辜的!我是罪人,為什么不抓我?”
弗洛斯特正準備坐進哈里森的警車,聽到任李娜仍堅持她殺了自己的女兒,搖頭嘆息。
上了車,愛蜜莉問他:“你是不是在她的記憶里,看不到她在荒廢莊園施行驅(qū)魔儀式的痕跡?”
弗洛斯特神情有點疲憊地說:“她其實是想一肩扛起所有的刑責,但這樣一來,反而中了某些人的陷阱。”
“誰設的陷阱?”
“我在她的聽覺區(qū)域發(fā)現(xiàn)一段陳述性記憶,那就是她不斷幻聽的原因。” 弗洛斯特又說道:“以前我曾經(jīng)向你解釋過,人類的記憶可區(qū)分為程序性記憶與陳述性記憶。程序性記憶指的是學習開車,彈鋼琴那類靠動作熟能生巧的技術(shù),即便多年沒碰鋼琴,只要有機會還是能記得手指怎么擺。”
“陳述性記憶就是一些語言、指令,譬如說有人將‘你女兒是惡魔這句話輸入她的聽覺區(qū)域,大腦就會不斷回蕩那句話,逼真得讓她不得片刻安寧。再加上致幻劑的藥效,這些聲音會被強化到被害人脫離現(xiàn)實,進一步達到精神分裂?!?/p>
“有辦法對她輸入陳述性記憶的專家,必定是記憶感應師,對不對?”愛蜜莉說道:“卡芭拉夫人手中應該有一臺O.N.Box!”
手握方向盤的哈里森,仔細聆聽愛蜜莉與弗洛斯特,搖頭嘆息道:“又是一個誤用科學儀器的家伙。為什么這些擁有超強記憶處理器的人,不好好用它來幫助別人?難道科技只是讓壞人更方便作案?”
“哈里森請不要如此悲觀。只要人類想使壞,縱使手中拿的是球棒,一樣可以逞兇斗狠,跟科技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4.
循著從任李娜大腦里讀取的記憶,弗洛斯特他們找到了卡芭拉夫人演講的地方,“東清心靈成長中心」”。
弗洛斯特看著手腕上的手機屏幕,早上10點20分。
“時間掐得剛剛好?!?弗洛斯特微微笑道:“任李娜的記憶中,卡芭拉夫人今天早上10點30分有一場例行性公開演講,我們來的正是時候,演講要開始,一起進去吧!”
“看她葫蘆里賣什么藥!”愛蜜莉握住拳頭往里面走。
一樓中庭中央是三人座的守衛(wèi)室,哈里森向管理員表明來意,管理員邊打哈欠邊說:“電梯上去,三樓宴會廳就是東清?!?/p>
愛蜜莉一進電梯就抱怨:“剛才那管理員好像不歡迎我們?!?/p>
“這種枯燥無味的工作做久了,誰都會不耐煩?!?弗洛斯特回道。
“那本姑娘脾氣算世界第一。為你們兄弟倆燒飯洗衣服,服務非常周到,絕對不會對你翻白眼?!?/p>
“你是想向我暗示什么?加薪?別忘了當初是誰苦苦哀求我收留,甘愿做牛做馬?”
“胡說!我才沒求你呢!是布雷克哀求我留下?!睈勖劾蜇势鹱旖?,表示自己行情不錯。
兩人拌嘴中,三樓忽焉已到。他們和哈里森警長一同走進會場。排場浩大,整個宴會廳挑高四米二,全都被東清包下。廳內(nèi)四周擺滿兩種顏色的花,白色與紫色。
入口處有服務小姐接待,只要在簽名冊上留下名字,小姐就會遞上一小杯“圣水”。
三人往里面走,找了最中央的座位,這樣視野最集中,可以眼觀八方,掌握全局。弗洛斯特從一入場就覺得胸口不舒暢,他環(huán)顧四周的花籃,忍不住皺眉頭。
“啊,我記得你一向?qū)ㄏ恪⒒ǚ圻^敏,是這些花讓你不舒服嗎?”愛蜜莉關(guān)心地問。
“白色的花是百合,紫色的花你知道是什么嗎?墨西哥鼠尾草!”弗洛斯特面色凝重地指著那一大片鮮艷的紫色花卉,一叢叢繽紛彩麗。
墨西哥鼠尾草在一般觀光農(nóng)場很常見,因為它顏色漂亮,適合觀賞,因此被大量栽種,其實它有毒,干燥后提煉出來的粉末是一種游離性藥物,服用后會讓人對外界產(chǎn)生記憶與思緒的崩潰或無法實際感受外界,意識彷佛從肉體脫離。
弗洛斯特想到這里,突然驚覺自己手上握著的水,急忙對旁邊的哈里森喊道:“這杯水不能喝!”
哈里森像觸電一樣,迅速將水杯丟棄。弗洛斯特看向愛蜜莉,只見她手中的紙杯空空如也。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從早上到現(xiàn)在,滴水未進,渴得要命,看到水一股腦就猛灌,你不會怪罪我吧?主子………”
這就是弗洛斯特最害怕的事。
她從不防備面對的敵人是在何處下毒,也分不清楚什么可以碰觸,什么不行。該稱贊她膽識過人,還是罵她沒心眼。
弗洛斯特頭痛地坐下來,“算了,喝了就喝了,萬一發(fā)生什么事,我會想辦法救你。”
愛蜜莉愁眉苦臉地說:“謝啦,你真會安慰人。”
等到大家都坐定位后,四周燈光逐漸調(diào)暗,天花板一束強光照射舞臺上的演講臺,有位身穿白色圣袍的女子推著輪椅從舞臺左側(cè)走進來,輪椅上坐著一位頭披白巾的婦人,燈光太暗,看不清她的臉,只覺得她面色黝黑,口紅鮮艷得很突兀。
白袍女子將輪椅安置在演講臺前,調(diào)整麥克風的高度以方便婦人說話。此時舞臺右側(cè)走出另外一名男子,穿著也是白袍圣衣,手持麥克風走到臺前,看起來是整場演講的主持人。眾人報以熱烈的掌聲,愛蜜莉輕聲地說:“那位坐輪椅的婦人,應該就是卡芭拉夫人吧?”
卡芭拉夫人的聲音非常柔弱,氣若游絲,感覺是生病很久的病患或營養(yǎng)不良的老婦,她慢慢地對臺下觀眾說:“歡迎各位大德,最近我身體微恙,所以不方便演講。接下來的時間,交給我的弟弟奧瀨主持。”
白袍女子將卡芭拉夫人推到舞臺左側(cè),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弟弟身上。
奧瀨看起來年齡與弗洛斯特差不多,短發(fā),身形修長。他拿起麥克風暢談姐姐卡芭拉的豐功偉業(yè):“大家都知道,我姐姐是經(jīng)由‘天啟才開創(chuàng)東清慈善事業(yè)。她在十年前夜里,因為遇見大天使米迦勒傳遞她拯救世人的使命,行善多年,去年一場車禍差點喪命,在病床上她再度聽到大天使米迦勒的圣音,本來昏迷不醒的卡芭拉,奇跡似地蘇醒!”
群眾開始騷動起來,有人全身抽搐發(fā)抖,有人狂喊大天使萬歲,甚至有人抱頭痛哭。
“如果你有任何困擾、任何煩惱,只要呼喊大天使圣名,一切都可迎刃而解!想長壽,想發(fā)財,想被愛,只要接受米迦勒的圣音,任何人都可以心想事成!”
前面坐著的聽眾開始向舞臺走過去排隊,或趴或跪,無不虔誠地等待所謂的“天啟”。奧瀨走向每一個信徒,伸出左手按住對方的頭,被按的人馬上高喊“我得救了!”或“我聽到圣音!”。
連愛蜜莉都興奮地狂吼,拼了命想擠到舞臺前,弗洛斯特硬生生將她拉回來,哈里森焦慮地說:“愛蜜莉怎么突然變得如此狂熱?她之前來過這個地方,聽過演講嗎?難道只有我覺得演講內(nèi)容空洞無聊、乏善可陳?”
“都是那杯水的效果!所有的人,都喝了那杯摻合墨西哥鼠尾草的汁液,腦神經(jīng)陷入迷離狀態(tài),他們看到的、聽到的都已非正常人能體會?!?/p>
“現(xiàn)在怎么辦?”
弗洛斯特將愛蜜莉交給哈里森,吩咐他說:“你先載她去醫(yī)院洗胃,務必要讓她血液中的游離藥物濃度降低?!?/p>
“那你呢?”
“我留下來應付臺上那位記憶感應師!”
“不是卡芭拉?”
“是她弟弟奧瀨!”
得到天啟的群眾開始散場,哈里森趁亂拉著愛蜜莉逃離宴會廳,當人群都散去時,奧瀨注意到觀眾席中央站著一位金發(fā)青年。
“這位信徒也想要天啟嗎?”
弗洛斯特打開外套,露出里面泛著晶瑩藍光的O.N.Box?!耙苍S是你更需要我給你植入天啟。”
奧瀨輕蔑地笑了,說道:“原來是同道中人。你特地來踢館,是否想分一杯羹?”他嘴巴發(fā)出‘嘖嘖兩聲,神情極為不屑。“你可別以為靠慈善名義致富有那么簡單,要不是我姐姐十年來帶著志工四處賑災,贏得眾人信任,光靠什么心靈成長課程,能讓那些企業(yè)家掏腰包捐獻?別傻了。有錢人除了滿足私欲最大方,要他助人可吝嗇如鼠?!?/p>
“我懂你的意思,你完全切中他們要害,長壽、被愛甚至不死,縱使要死,也要進入天使的國度?!?/p>
奧瀨鼓掌大笑,“既然老兄都明白,我們可以考慮合作,否則我只好刪除你所有記憶,順便奪走你的O.N.Box。”
“在我們還沒對決前,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奧瀨輕松地說:“什么問題盡管發(fā)問,反正等一會兒你什么都不記得?!?/p>
“你認識契斯特頓?唐博士,O.N.Box的研發(fā)者。”
“唐博士?我不認識。我這臺O.N.Box是來自一位高貴的女醫(yī)師,在我姐姐昏睡在病床期間,她理解我們的需要,也贊成我們的想法。想要拯救世人,就必須將每個人的大腦都植入陳述性記憶。有錢的,將財產(chǎn)全數(shù)捐出,沒錢的,將所愛的與他人共享,讓我成為他們的救世主,違逆我的人,必須鏟除。所謂天啟,意指洗腦大家,只剩下一種聲音?!?/p>
“雅時修?”
“你知道她名字?”
“你能告訴我,如何找到她?”
奧瀨笑得燦爛,狂傲地說:“說了你也記不得,因為你即將被我洗去所有記憶!”
他伸出左手,一道光如靈蛇出洞般射進弗洛斯特的前額葉,穿入大腦中樞。他眼睛看出去的景象是弗洛斯特抱頭打滾,痛苦難耐的扭轉(zhuǎn)身軀,一直扭轉(zhuǎn)、扭轉(zhuǎn)……漸漸地,奧瀨覺得頭部很不舒服,好像有個聲音一直要他脫掉O.N.Box,將儀器交出來。
他無意識地摘除掛在圣袍內(nèi)的O.N.Box,走下舞臺,將它交給弗洛斯特。
一瞬間,他猛然清醒,完全搞不清楚自己為何輕易繳械。
“你對我做了什么?”奧瀨惱羞成怒地質(zhì)問弗洛斯特。
弗洛斯特銳利如鷹的目光含著笑意,“很簡單,我的O.N.Box是雙核心,指令周期比你快。你眼睛欺騙了你,看出去的景象是我故意在你下視丘植入的畫面,最重要的是我在你的海馬回植入一個摘除儀器的程序記憶,在聽覺區(qū)域輸入‘把它交給弗洛斯特的陳述記憶?!?
奧瀨像突然被拔掉拐杖的殘廢,頹喪地跪下來。不得不承認他低估了眼前這男人,以為弗洛斯特年輕的外表下,智能沒他高。
杵在舞臺的卡芭拉夫人突然發(fā)出聲音,“年輕人,雖然你打敗我胞弟,但我還是懇求你心存善念,放過我弟弟。這里有一本書,是我車禍前寫的善書,希望有助于你心靈成長。”
她從輪椅底下拿出一本書,吩咐隨侍在旁的白袍女子:“克萊爾,把這本書交給弗洛斯特先生?!?/p>
克萊爾面無表情地將書遞給弗洛斯特,他忍不住注視著她掛在頸部的項鏈,實在太特殊,誰會把戒指當成佩帶的項鏈,而且那戒指的造型好眼熟。
克萊爾沒特別留意弗洛斯特的眼神,她靜靜地扶起跪倒在地的奧瀨,緩步將坐在輪椅上的卡芭拉夫人推進右邊的大門。
5.
“弗洛斯特,你還在這里?”
哈里森推開三樓宴會廳的門,著急地從觀眾席間將他拉出來?!斑祝磕闶稚夏弥膬x器是O.N.Box嗎?”
“剛剛與奧瀨對戰(zhàn),從他身上拔出來。等一會兒你把它拿到警局的證物處保管,以便日后法院的審理。”
哈里森點頭同意,弗洛斯特把那臺O.N.Box交給他,接著問:“愛蜜莉沒事吧?”
“她已經(jīng)妥善處理,正等待蘇醒。我通知布雷克去醫(yī)院照顧她。”
哈里森神色顯得很慌張,弗洛斯特疑惑地問“發(fā)生什么事嗎?”
“就在我們離開警局不久,醫(yī)院方面就傳來不幸的消息,任李娜的兒子在加護病房咽下最后一口氣。任李娜知道消息后,痛不欲生,在警局用頭猛撞墻壁,企圖輕生?!?/p>
“你沒通知她老公來安慰她?”
“有??!但任時津推諉說公司很忙,沒空去照顧前妻?!?/p>
“前妻這字眼都說得出口,可見任先生想跟任李娜離婚的心意已決?!?/p>
坐進警車后,哈里森嘆息道:“那是當然?。∨畠?、兒子都死了,跟發(fā)妻感情已淡,一個家支離破碎,是我也想要離婚,遠離那個家,避免觸景傷情。”
“是這樣嗎?總覺得里頭有什么文章?!备ヂ逅固乩潇o沉思著。
“還有另外一件事,我拿到任潔的尸體解剖報告,這報告絕對跌破你的眼鏡?!惫锷砬楣殴?,似乎拿到報告至今仍不相信法醫(yī)的勘驗結(jié)果。“任潔的死因并非失溫脫水,而是心臟停止跳動?!?/p>
弗洛斯特不免驚奇,法醫(yī)的報告超乎他的預料?!靶呐K停止跳動?法醫(yī)怎樣說?”
“任潔的右心室有將近200CC的不明空氣??諝庖坏┻M入心臟就排不出去。通常液態(tài)的血液從靜脈流入右心室,透過心臟收縮擠壓,會順利進入肺臟。但空氣團氣泡受擠壓不會往前推進,而是留在原來位置,只是體積變小,這會擋住血流,兩三分鐘就會致命?!?/p>
靜脈注射……把空氣注入血管,這只有醫(yī)護人員才懂的技術(shù),如果命案現(xiàn)場真有醫(yī)護人員,對小女孩進行不當?shù)尼t(yī)療行為,是極為惡毒的謀殺。
“驅(qū)魔儀式只是掩蓋謀殺的進行?!惫锷f道。
“可是任潔的尸體瘦得皮包骨,不是饑餓造成?”
“法醫(yī)說,死者患有‘肌少癥,天生就這么瘦。”
推輪椅的白袍女子,再度浮現(xiàn)弗洛斯特腦海。
“哈里森,最初向警局報案的民眾,你們有要求她留下姓名與連絡電話嗎?”
“當然要??!否則怎么知道她是不是戲弄警方,讓我們白忙一場?!惫锷卮鸬溃骸八苑Q是帕西。”
“帕西……克萊爾,瑪麗雪萊……”
這三個名字連貫起來,有了非常特殊的關(guān)系。弗洛斯特對哈里森說道:“你還記得任李娜的口供里,提到照顧她兒子的護士,綽號叫瑪麗雪萊?”
“嗯,還記得?!?/p>
“剛才宴會廳那位推輪椅的白袍女子,我猜她是卡芭拉夫人的醫(yī)護人員,她的名字是克萊爾?!?/p>
“我看不出那里有問題。”
“瑪麗?雪萊是詩人帕西?雪萊的情婦,克萊爾是帕西?雪萊的親妹妹。他們在1816年5月一同去日內(nèi)瓦旅游,一起討論將已死但新鮮的人體組織施以電擊,使一具尸體或組裝起來的身體部位重獲生命的可行性。這概念促使瑪麗?雪萊在那年夏天寫下驚世駭俗的巨作‘科學怪人佛蘭斯坦?!?/p>
哈里森瞠目結(jié)舌,張開嘴巴說:“你的意思是……報案的女子跟照顧任李娜兒子的護士,同時也是卡芭拉夫人的醫(yī)護人員?搞不好也是謀殺任潔命案的兇手?”
“我合理懷疑開車撞傷任李娜兒子也是同一人所為。只是我想不透,她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圖謀的是什么?”
“你都想不透,更別說我?!?/p>
“按照犯罪學邏輯,把自己想成兇手,殺了一家三口,最大獲利者是誰?”
“你暗指……任時津?”
“沒有錯?!?/p>
“可是我們在會客室請他指認死者的時候,他哀傷的表情不像是演戲?!?/p>
“最初向他提供謀殺計劃的女人,征得他同意而展開一連串命案,只是他沒預料會見到女兒凄慘的死狀。當然不是演戲,是真情流露。不過,他急于擺脫婚姻,投向情婦的懷抱的欲念戰(zhàn)勝理智?!?/p>
“從那一點看出克萊爾是任時津的情婦?”
弗洛斯特打開O.N.Box,將光學圣女妮兒插入哈里森的下視丘,輕微的觸電感讓哈里森嚇一大跳,原來那些狂熱信徒接受奧瀨天啟的滋味是這般,如果體內(nèi)有迷離藥物,感覺應該更強烈,怪不得每一位都高喊“我被解救了!我聽到圣音!”。
“你看見了沒?克萊爾胸前當項鏈的那枚鉆戒是不是很眼熟?”
“一顆心型的鉆石,兩邊用白金雕出兩只天鵝。不過是男戒……”哈里森恍然大悟說道:“跟任李娜的婚戒一樣的款式!”
“婚戒是一對,每一對都是手工打造,獨一無二。” 弗洛斯特點出了關(guān)鍵:“早上我們?nèi)グ菰L任先生,他無名指的婚戒已拔出,留下戒痕。他將它送給克萊爾表示情意,克萊爾無論如何都要鏟除橫在她眼前的障礙。”
哈里森心里感覺很難受,“虎毒不食子啊……這任時津根本不是人!”他生平最痛恨受欲望驅(qū)使,用情不專的騙子。多少人因為一時胡涂而犯下無法彌補的大錯?!爸皇俏疫€是覺得奇怪,光只為了排除障礙而殺害情夫的親骨肉,太不合常理?!?/p>
“瑪麗?雪萊曾說過:一個人走向邪惡不是因為向往邪惡,而是錯把邪惡當成他所追逐的幸福?!?弗洛斯特熟稔那些變態(tài)心理學的名言,“但我承認你的論點,克萊爾跟任時津不必冒這么大的風險去計劃殺人,除非背后牽涉更大的利益。”
“那整起陰謀里,科學怪人是誰?”
“你認為她想暗示誰?”
此時弗洛斯特手中的書,掉出一張字條。他拾起來仔細端詳。上面用黑色筆點了幾個點,應該不是亂畫,而是卡芭拉刻意要寫給他看的暗號。
“那本是什么書?”
“我臨走前,卡芭拉夫人送給的書,集結(jié)她多年演講的內(nèi)容。我本來就對心靈書籍沒興趣,只是敷衍她,沒想到她別有用心。書里夾著一張訊息。”
哈里森將紙條拿過去研究,字條上寫著:---.???.---三個符號。
“這該不會是摩斯密碼?我記得摩斯密碼是一種音調(diào)平穩(wěn)時斷時續(xù)的無線電訊號,用它來傳送情報。用一個電鍵可以敲擊出點、劃以及中間的停頓。不過需要代碼表才能知道每個符號對應的文字?!?/p>
“哈里森,這三個符號很常見,卡芭拉并不想考倒我們。通常飛機或輪船發(fā)生意外,都會使用那三個字母?!?/p>
“S.O.S?”
“她向我發(fā)出求救信號。應該是怕奧瀨或克萊爾識破,所以采用常人不易看懂的密碼書寫在字條,借口要贈書,暗藏求救訊息?!?/p>
“卡芭拉利用她弟弟的O.N.Box制造假的幻聽給信眾,然后控制他們的思想,令無知的人將財產(chǎn)捐贈給她,此人罪大惡極,何需要你救她?”
“真相搞不好是把你講的始末顛倒過來?!?弗洛斯特不帶任何情緒地回應哈里森的推論。
“弗洛斯特,認識你越久,越覺得你相當耐人尋味?!彼岩姘l(fā)動,握住方向盤,“說吧!記憶感應界的福爾摩斯先生,接下來要往那里去英雄救美?”
“任殊志死在那個醫(yī)院?”
“好像是……伊娃哈特紀念醫(yī)院。”
“等一下!要出發(fā)前,麻煩你撥通電話給警局的信息科,調(diào)查東清心靈成長中心的民間團體登記資料,理事與監(jiān)事、會計的名單。”
哈里森依他的指示撥了通話,要求他們馬上將資料傳到他手機。完畢后,他慷慨激昂地說:“走吧!不管她是瑪麗雪萊還是克萊爾,反正兇嫌就藏匿在那里?!?/p>
6.
綽號“瑪麗雪萊”的女護士克萊爾端著醫(yī)藥用鋁盤,走進卡芭拉夫人的病房。一進入房間,她馬上將門鎖上。
伊娃哈特紀念醫(yī)院設立的初衷是要幫助窮苦的貧戶,解決他們的醫(yī)療問題,但光靠財團贊助不敷使用,于是十樓以上另外開辟VIP病房,專供明星、企業(yè)主使用,避免被媒體騷擾或一般人士窺探。
“你把門鎖上,是怕我逃出去嗎?”
“夫人,你想太多了?!爆旣愌┤R拿起針筒,將掛在旁邊的點滴挪開,順便把插在卡芭拉手腕上的針頭拔出。接著她對準卡芭拉的頸部,準備將空氣注入靜脈。
卡芭拉似乎早已料到她會這么做,伸手抓住她的針筒說:“克萊爾,你針筒里并沒有藥水,只有空氣。這樣做是想害我心臟停止收縮還是要害我腦中風?”
“那就要看這些氣泡跑進那里,如果跑進右心室,醫(yī)院會認定你是心臟病發(fā)而驟逝,倘若進入腦血管引發(fā)腦栓塞,我只要不通報,以你的能耐頂多撐幾小時,不像任殊志那孩子能撐幾天才掛?!彼雽⑨樛矎目ò爬种邪纬?,卻發(fā)現(xiàn)卡芭拉握得很緊,孔武有力?!捌匠D阗醪豢?,今天手腕怎會變得如此有力氣?是死前的回光返照嗎?”
卡芭拉終于松手讓她奪回針筒,“克萊爾,去年車禍后,我看你照顧病患細心又體貼,因此聘請你當我的臨時看護與會計。當時的善良女孩,竟然歹毒要害死我,為什么?是因為奧瀨已經(jīng)被拔掉O.N.Box,對你不構(gòu)成威脅,接下來輪到我?還是你害怕我向理監(jiān)事會舉發(fā),你私下挪用善款而吃上官司?”
女護士態(tài)度丕變,表情顯得猙獰?!皼]錯,怪只能怪你太相信人性本善。不過,我也得感謝你,不僅提拔我做看護工,將善款交給我處理,還讓我認識世界上最有魅力的男人─任時津先生。他因為與妻子冷戰(zhàn),心情不佳,找我吐露心事,我們很快就密切交往?!?/p>
“任時津是有婦之夫,怎忍心破壞別人美滿家庭?”
“什么美滿家庭?太好笑了!” 克萊爾揚起嘴角,不屑地笑道:“當我懇求任時津?qū)⒒榻渌徒o我當定情物,他毫不猶豫就拔下來給我。當時他的家人不曉得他公司快破產(chǎn),每天煩惱去那里調(diào)錢?!?/p>
“我進入東清處理帳務后,見識到何謂巨額財富。天天都有信眾捐款,大筆資金不斷涌入賬戶,那筆錢可以挽救任時津的公司危機。他也承諾要離婚娶我,但兩個孩子與妻子的贍養(yǎng)費是很大的負擔。所以我跟他一起策劃,讓那兩個孩子與任李娜從人間蒸發(fā)。湊巧的是,任潔從會場強拉母親離開,激怒了奧瀨,他決心要給任潔教訓,我跟奧瀨合力將任潔綁架到一座廢棄的莊園,我還刻意用紅筆在任潔胸前畫上惡魔的符號,意圖誤導警方將辦案方向指向你?!?/p>
“所以,那個開車撞傷任殊志的是你?在他腿骨手術(shù)后,注射空氣讓他腦中風的也是你?”
克萊爾越聽越失去耐性,斥罵道:“死到臨頭,還有心情數(shù)落我?”
“數(shù)落你?不,我還得謝謝你,把案情說得一清二楚。你再看仔細點,我不是卡芭拉夫人,我是弗洛斯特?!?/p>
弗洛斯特關(guān)掉光學迷彩,外表恢復本來面貌。克萊爾不敢置信眼前的變化,直覺那是魔術(shù)表演,甚至是妖術(shù)。
“光學迷彩?”
“你大概不懂O.N.Box內(nèi)部構(gòu)造,所以不知道它是奈米機械粒子的容器。奈米粒子有黏稠度,當它延著人體皮膚覆蓋時,會隨著指令調(diào)整粒子角度,像蝴蝶翅膀上的奈米鱗片一樣,當光線照射時,依照反射定律,造成特定波長的光被反射。利用特殊指令,任何人都可以隨時改變自己的外形,甚至模仿別人的模樣?!?
這項新功能是弗洛斯特有一次追查“塔羅牌連續(xù)殺人案”時,從兇嫌手中拿到他的O.N.Box,研究多日才破解它的構(gòu)造,將“光學迷彩”的技術(shù)套用在自己的儀器里。
“哈里森警長,你也出來吧!”
拉開窗戶旁的圍幕,哈里森手持錄音筆走出來,“剛才克萊爾所說的每句證詞,全都錄進去了?!彼迩搴韲嫡f道:“事實上,我們也查到東清登記的所有名冊,你不是克萊爾,也不叫帕西,更別說瑪麗雪萊,你的本名叫季倩?!?/p>
她像不思議之國的艾麗斯,魔法消失后回到現(xiàn)實,猶如黃粱一夢。
一手策劃的謊言、愛與幸福全都被眼前這兩個男人戳破。
“還是稱你克萊爾比較順口,或許你更愛瑪麗雪萊這個綽號。我問你最后一個問題,誰是你的科學怪人?”弗洛斯特問道。
季倩愣住幾秒,然后訕笑道:“去年卡芭拉腦部受創(chuàng)后,本應成為植物人,有位對大腦神經(jīng)元組織頗有研究的女醫(yī)師雅時修,愿意在她的私人診所幫她開刀治療,在她腦內(nèi)植入芯片。”
“私立診所?在那里?”聽到雅時修的名字,弗洛斯特整個眼珠都亮起來。但季倩沒有回答他,繼續(xù)侃侃而談。
“這種未被醫(yī)界聯(lián)盟承認的腦部節(jié)律器芯片,可以藉由特定的電流刺激,改變腦部的活動及運作的方式。所以……卡芭拉奇跡似地復活,透過新聞渲染成神跡,吸引更多懷抱一絲希望的病患家屬。只是再也不能行動自如,說話也不流暢,甚至腦內(nèi)出血的癥狀逐漸侵蝕她的大腦?!?/p>
“那是必然,植入芯片的后遺癥不小。你不打算說出雅時修的處所無所謂,我有辦法從你大腦查出來。”
弗洛斯特正準備打開O.N.Box,季倩嘲諷道:“開刀時,我并不在現(xiàn)場,你什么也查不到?!?/p>
聽她這么說,弗洛斯特將O.N.Box收起來?!澳愦罂衫溲叟杂^卡芭拉的凋萎,何苦親手加速她的死亡?”弗洛斯特說道。
季倩神情轉(zhuǎn)為黯淡,似乎被他刺中要害。
摀住臉龐,倔強地不想讓他人看見眼淚,她哽咽地說:“因為我無法再等下去……我已經(jīng)懷了任時津的孩子。況且他公司資金缺口太大,沒有銀行肯借貸他?!?/p>
“如果被理監(jiān)事發(fā)現(xiàn),吃上官司,任時津會撇清與你的關(guān)系,你所有夢想都毀滅。”
她不否認這種可能,跟任時津相處久了,沒人比她更了解他的狡猾。但是愛一個人本來就是盲目,清醒的人不容易墜入情網(wǎng)。
哈里森將她扣上手銬,押解到一樓停車場,讓她坐進警車。
弗洛斯特走到電梯前,按了往下的箭號,電梯停在1樓的普通病房,最里面一間是院方特別應他要求,整理出來給卡芭拉夫人靜養(yǎng)的病房。
他推開病房,卡芭拉夫人躺在床上閉目養(yǎng)神,聽見推門聲,轉(zhuǎn)頭看向弗洛斯特,她知道一切都處理妥當。
“卡芭拉夫人,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提供數(shù)據(jù),包括克萊爾盜領(lǐng)善款的事,謎團不會這么早水落石出。不過,我有個問題想請教你,你還記得幫你開刀植入芯片的女醫(yī)師,她的私人診所位于那里?”
卡芭拉夫人充滿困惑地說道:“私人診所?我沒有印象……我只記得她給奧瀨儀器,奧瀨解釋植入芯片的經(jīng)過?!?/p>
這個答案早在弗洛斯特預料之內(nèi)。
雅時修還在跟他玩捉迷藏,所以將診所的住址從卡芭拉夫人的記憶里刪除。她越是這樣躲藏,代表她背后有不欲人所知的秘密,而且跟愛蜜莉與他有關(guān),時機尚未成熟。
弗洛斯特轉(zhuǎn)身要離開病房前,突然問卡芭拉一件事:“十年前,你真的遇見大天使米迦勒?”
卡芭拉嘆口氣,無奈地微笑,“當時我歷經(jīng)婚姻的變卦,家母的逝世,人生跌入低潮,遇見天使只是一個擺脫過去的借口罷了。說服自己是天命的神選者,如此而已?!?/p>
“沒關(guān)系,我只是隨口問問,沒別的意思?!?/p>
走出醫(yī)院的大廳,他接到布雷克的電話,報告愛蜜莉已脫離險境,目前在家休養(yǎng)。
“那個……早上的事……”弗洛斯特話哽在喉嚨,突然說不口。
“弗洛斯特,我只有你這個哥哥。吵架在所難免,但不會傷害親情。誰叫你比我早生32秒呢!”
布雷克在電話那頭又嘻皮笑臉了起來,“就為了這32秒的差異,你必須照顧我一輩子,而我也會尊敬你一生一世?!?/p>
結(jié)束通話后,弗洛斯特如釋重負。
遠遠地,他好像看見一個長相與任時津相似的男子,牽著另一位年輕女孩的手,小心翼翼攙扶著她,走進婦產(chǎn)科門診。
這家伙,似乎又找到新的“瑪麗雪萊”,幫他挖更多不義之財。任時津相信季倩所犯的罪都與他無關(guān),警方也無法證明他直接涉案,一切都是情婦們心甘情愿。
或許布雷克沒說錯,惡魔在人間。
瑪麗熱戀有婦之夫的帕西?雪萊,宛如地獄般的苦戀,所以她才會說出那句名言。
“一個人走向邪惡不是因為向往邪惡,而是錯把邪惡當成他所追逐的幸福?!?/p>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