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園冶》探析揚州影園復建

揚州影園是《園冶》作者計成親自主持設計與建造的，也是計成所造之園中唯一有詳細園記留存的。影園的選址、布局以及園中造景元素山水、植物、建筑的特點尤值得當代人參考借鑒。影園的恢復性重建是研究計成《園冶》的造園方法與思想的重要手段。

影園歷史探源

根據(jù)清乾隆《江南通志》卷三十三《輿地志·古跡·揚州府》云：“影園在江都縣，明鄭元勛別業(yè)?！庇纱丝芍獡P州影園是鄭元勛的府邸。鄭元勛與計成何時開始交往無從考實，但是在鄭元勛為計成《園冶》所寫的題詞中寫道“予與無否交往最久。” 鄭元勛自稱“友弟”，從此稱呼可以看出兩人交情匪淺。鄭元勛在題記中記載“即予卜筑城南，蘆汀岸柳之間，僅廣十笏，經(jīng)無否略為區(qū)畫，別現(xiàn)靈幽。”不難看出計成不僅參與了影園的設計，而且由其親自監(jiān)工。“予自負少解結構，質之無否，愧為拙鳩，宇內不少名流韻士，小筑臥游，何不問途否？”鄭元勛對竣工后的影園十分滿意，對計成也贊賞有加。

崇禎十三年，影園內一株黃牡丹含苞待放，鄭元勛聞之大喜，借此誠邀四方儒杰前來觀賞。由于明朝文人雅集盛極一時，影園也成為了南北文人詩集的流連之地。但是康熙年間，影園逐漸被淹沒在了歷史塵埃之中，這不得不使人扼腕息。

就目前的史籍來看，計成一生造園眾多。影園可能是計成晚年建造的最后一個園林，造園藝術趨于成熟。同時影園也是迄今為止唯一有遺跡可考，集中反映集成造園思想的園林作品。影園的復建更成為了園林界的大事，如何重現(xiàn)柳影、水影、山影的夢幻意趣更是重中之重。

《園冶》的認知

計成姓計，名成，字無否，號否道人，萬歷壬午年間（1582年）生于松陵（今江蘇省蘇州市吳江縣）。計成最初渴望進入仕途，報銷國家，但明朝晚期魏黨擾政，皇權旁落，遂轉向造園實踐。他非同一般的工匠，自小便在山水繪畫方面有所成就，在其自序中寫到“少以繪名，最喜關仝、邢浩筆意”。在書畫理論方面的認識對園林設計方面的造詣打下了堅實的基礎。計成繪畫師法于關仝邢浩，對其在園林設計方面有著深遠的影響，追求以景映境的聯(lián)想式設計手法。

古人的各種技藝都是由書來傳承，《園冶》一書便是關于中國古典園林知識的專著。園林雖沒有統(tǒng)一的定義，沒有辦法規(guī)定法制，但是鄭元勛對《園冶》書中所提到的造園理論進行了這樣的評價：“園有異宜，無成法，不可得而傳也。而《園冶》從心不從法，為不可及。但變而通，通已有其本，則無傳，終不如有傳之足述，今日之國能，即他日之規(guī)矩，安知不與《考工記》并為膾炙乎？”《園冶》是對理論的概括，對實踐的總結。

《園冶》包括興造論和園說兩個部分，以精而合宜，巧而得體的造園主旨達到雖由人作，宛自天開的藝術效果。計成遵循明代流行的敘事方法駢四儷六文體，增加了著作的雅致與園林高雅的設計風格契合。為了體現(xiàn)真實的園林景境，計成通過運用優(yōu)美華麗的辭藻讓人產生無限的遐想空間。同時避免了傳統(tǒng)的工匠筆記中生搬硬套的方法介紹，注重的是對園林設計的一種合理引導。后人在研究《園冶》時，僅能了解到園林的營造手法和營造理論的要點，更多的是激發(fā)自我的想象力，將營造理論與自身對園林的見解相結合從而形成各自獨創(chuàng)的園林設計體系。

《園冶》談影園布局

影園在江南屬于中小型規(guī)模的宅園，造景元素和空間面積都受到了較大的限制，園內多為靜觀有許多可以駐足觀賞的景點。影園內部空間布置多利用山水、植物以及曲折有秩的路徑設置。較少使用建筑的圍合，減少了設置游廊這一造園手法。視覺感受對空間面積有最為直觀的感受。再大的園林也有其區(qū)域的局限性，何況從文獻資料來看影園的面積很小，大約只有5畝左右。為了增加空間的縱深感，影園中的借景更為重要，計成如是說道“夫借景，林園之最要者也”，“借”是一種觀望的模式。游人在游憩于園林時時而仰觀時而俯觀，這就要求了園景應有空間層次感。

1.借景

（1）構園無格，借景有因

根據(jù)《揚州攬勝錄》中的記載影園位于古揚州城南湖中的長嶼之南段，即為現(xiàn)今荷花池公園以北，東、西為內外城河。造園要因地制宜，不可拘泥于形式化，講究變通性的巧借概念。據(jù)鄭元勛自撰的《影園自記》的描寫：這座小園環(huán)境清曠且富于水鄉(xiāng)野趣，影園南湖的水域并不寬闊，東側依著城墻，周遭的景色十分怡人“前后夾水，隔水蜀崗，蜿蜒起伏，盡作山勢。環(huán)四面柳萬屯，荷千余頃，萑葦生之。水清而多魚，魚棹往來不絕。”同時影園地理位置較為僻靜，“取道少紆，游人不恒過，得無嘩。”登影園高處眺望，可以看到蜀崗上的迷樓與平山，只要視線略及之處，佳景靡不無私其所有。通過借景彌補了自身空間上的局限性，使得視野得到了延伸及開闊，又錦上添花的豐富了園景的參差感。

影園內名為“淡煙疏雨”的讀書處，其”窗外方墀，置大石數(shù)塊，數(shù)芭蕉三四本?！庇妹艿闹参锞坝^，半廊式的虛體空間建筑，自然而富有藝術感地弱化了院墻線條。園林不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它的存在必須是融入于周邊環(huán)境中的，必然會受到周邊環(huán)境的很大影響。將鄰近的環(huán)境之美引借于園林之中。

（2）因借無由，觸情俱是

造園構景必須有感而發(fā)，重在觸景生情。計成在造園時把借景從構圖上的借景提升到了意境上的借景，已經(jīng)上升到了一種“物情所逗，目寄心期”的境地。影園中有這樣一景“臨流別為小閣，曰“半俘”，半俘水也，專以候鸝?；蚍判≈坼轮?，舟大如蓮瓣，字月‘泳庵，容一榻，一幾，一茶爐?！蹦恐八粕硖庍@樣一番景致：廳堂開敞和風撲面沁人心脾，園內的春流緩緩的注入池中。在溪流水彎處信步，在溪邊亭榭里憑欄觀賞魚游，俯觀流水欣賞月影，靜坐在石上品味流水聲，滿池荷花飄香不斷。天空一行白鷺入眼簾，大地幾株楓樹映醉顏。夕陽西下，風吹幾樹昏鴉，暖閣賞瑞雪，錦帳爐火滿是春。借景沒有固定的原由，只要能觸發(fā)情致的都是美妙的意境。

2.造景元素

（1）疊山

“列千尋之從翠，浚一派之長源”就是用來形容影園這一幅山水佳作的。溪水因山而曲折，山蹊隨地作低平。園內的山水應該是自然界山水的復原。有文獻中如此描述影園，“入門，山徑數(shù)折，松杉密布，高下垂蔭，間以梅、杏、梨、栗。山窮，左荼蘼架”。“在媚幽閣，面石壁，壁立作千仞勢，頂植剔牙松二?！?，“澗旁皆大石如斗，石隙俱五色梅”。影園東側靠堆筑的土石假山作為連綿的主山把城墻隔開，北面的客山較小則用來替代園林的界墻。之所以要在園子的東南邊和北邊堆山，其原因是受影園地理位置的影響。這兩個方位皆有遠山，這樣園內的掇山能夠向外延伸至遠處的山體，與自然的山體氣勢相連，層層疊疊，格外深邃。園內掇山改造了影園內原有的地形，在園內疊石可以增加園子內部小空間的變化。影園內布有池山“以石為蹬，或肖生公石，或出水中，如郭璞墓?！庇皥@復建的掇山部分依托于史料詳細的記載，讀書室庭前“選石應選擇透、瘦、秀者，高低疏密錯落有致，不落常格且有畫理。室隅作兩巖，巖山多植桂?！边@張正是借鑒了計成有真有假，作假成真的手法。力爭雖由人作，宛自天開的造園之境。

（2）理水

鄭元勛自述的《影園自記》中曾提到，影院東、南、西三面環(huán)水，池外堤，堤岸種植楊柳，利用楊柳作為分割，把島內的視線統(tǒng)一起來，而其本身則是一個以水池為中心的水景園。整個空間布局給人以深邃之感。此種湖中有島，島中有湖的妙景，游人步步深入，眼前層層疊疊，真可謂園內園外的水景融為一體。

所謂水隨山轉，進入影園后，開門見山，山徑數(shù)折，左魚罟，右小澗。走過窮山，轉入窄徑，隔墻有數(shù)枝梅花橫出；穿過柳堤，水來柳盡，以為走到盡頭已無景致，卻看見頑石橫亙，給人”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之感。”這園內多為隨地形起伏塑造的蜿蜒曲折的溪澗，在媚幽齋前的一條小溪，溪水利用高差從石澗上淙淙流淌，以連綿不絕之勢源遠流長。水貴在縈回，而影園建造深領其意，園中水體形成了許多細小的縈回，人在其中感受著來無影去無蹤的意韻，使得視覺與聯(lián)想都得到了無限延伸。

（3）建筑

園中布局采用散點式的布局，這樣使建筑更好的融入周遭的環(huán)境中。影園內的建筑有主次之分，都按照空間序列依次建造。建筑布置疏朗而樸質，各有各的不同的功能，如供弟子學習讀書的”一字齋”。但是園內的建筑除了滿足一般需要的居住、休憩、娛樂等功能外，大多的建筑是”因景而生”。計成在《園冶》中寫道：”唯園林書屋，一室半室，按時景為精，方向隨宜，鳩工同見。"影園內主要的活動場所”玉勾草堂”當真是向陽之屋，與取李白”浩然媚幽獨”之詩意以命名的媚幽齋隔溪相望，可呼而語。媚幽齋三面臨水，一面面壁，石壁之下是一條溪澗。臨水的”淡煙疏雨閣”由廊、室、樓構成一座獨立的小院，影園內僅有的一處長廊如衣帶一樣曲折回旋，精巧為妙婉轉往復。樓下作為藏書處，樓上則可讀書、遠眺蜀崗。收遠近樹色。各處建筑物之命名以周圍環(huán)境為依據(jù)，相得益彰的命名方式誘發(fā)誘人浮想聯(lián)翩。蒙蒙細雨洗不去山光水色，此情此景仿若蓬萊仙境，又似名家大作潑墨山水，盡情揮灑著對山林泉水的滿腔癡情，怡然自樂于園林花圃之間。

（4）植物

植物是構成園林的重要元素，影園內樹木花卉繁茂。園林中的植物不僅是為了園林山水得”草木之華”，或者是作為園內建筑的陪襯，樹木花草本身也是園林中的一景。影園東側臨湖，夾岸多桃柳，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延袤映帶，景色優(yōu)美，稱為小桃園。進入影園后，引入眼簾的是松杉密布，間隔栽種著梅花、杏樹、梨子、栗，溪澗的另一側有疏竹百十竿。進入內門，古木交柯濃蔭如蓋，山林的渾厚蒼勁之氣與園內深邃幽奇之感倍增。影園西側內城河邊楊柳依依，一樹春風千萬枝，嫩于金色軟于絲，有搖曳惹風吹的含蓄媚態(tài)。這些植物不但是園內一景，也與園外景色交相呼應。

園林之中的花花草草，常常作為配置的植物種植與園林的各個角落，為園林增加生氣。計成在《園冶》中提到”斯謂雕棟飛楹構易，蔭槐挺玉成難?！苯ǚ繒r如果遇到老樹，寧可墻基退讓一步也不能傷其根。在影園初建時，舊有二株蜀府海棠，高二丈，廣十圍，也無人知何年植，據(jù)稱是江北僅有?，F(xiàn)今僅存一株，有魯?shù)铎`光之感。園內一古檜，傾斜盤曲。附近還有一檜略小，壽亦百年。園內的古樹為一園之勝，能夠左右大局。

樹木的栽種，注重姿態(tài)而不講究品種，更為注重的是各個植物之間，植物與建筑之間，植物與景致之間的色彩搭配。計成在點綴園內花木上頗有造詣，鄭元勛贊嘆道：“一花，一竹，一石，皆適其宜，審度再三，不宜，雖美必棄?！敝亟〞r應有其章法：河堤沿岸宜植垂柳，夾岸應種桃李，梅枝旁出，壁立千仞，巖山植桂，巖下則奇花異卉。高低錯落，渾然天成。

總結

園林講究的是巧于因借，因可以理解為精而合宜，也就是說在造園時要把握一個度。園中的萬事萬物都講究因緣，構思要隨著地形高下和景物形態(tài)而變。園林的營造要與周邊的環(huán)境相協(xié)調，做到風格、比例合宜。借著重的則是巧。不論園內園外，有景就可以加以利用，凡是納入眼簾的景物皆可以收入園中稱為云煙漫掩的美景。

《園冶》之所學講求“悟”，在進行影園恢復性重建時要用心去體會其所包含的各種造園思想和造園意境?！巴鈳熢旎?，內得心源”在所有造園理論和技藝的呈現(xiàn)上講求的是明理與體悟。通過《園冶》中對園林構造的描繪，對影園的重建不單單是對書中闡述的造園手法的理解，更注重的是創(chuàng)新性造園方法的呈現(xiàn)，對造園手法和技巧的融會貫通。

（作者單位：揚州大學美術與設計學院）

作者簡介：馬一凡（1993-），女，漢族，江蘇省蘇州人，揚州大學美術與設計學院設計系15級碩士研究生，環(huán)境藝術設計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