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廖一梅的“悲觀主義三部曲”包含前兩部文學作品《戀愛的犀?!泛汀剁辍?,《柔軟》是完結(jié)篇。本文援引敘事學的理論,從文本分析入手,從敘事層面對她的“悲觀主義三部曲”進行解讀。我們發(fā)現(xiàn),不管是情節(jié)結(jié)構(gòu)、話語模式還是敘事空間,她的文學創(chuàng)作都滲透著悲觀主義的思想。
【關鍵詞】廖一梅;悲觀主義三部曲;敘事學
【作者單位】駱志方,南陽理工學院。
廖一梅的作品被譽為“年輕一代的愛情圣經(jīng)”,是當代中國戲劇文學的旗幟?!稇賽鄣南!贰剁辍泛汀度彳洝啡孔髌烦删土怂摹氨^主義三部曲”,流竄于這些戲劇作品字里行間的是“狂熱的愛情,灼人的情欲,自我與世界頭破血流的斗毆,對虛假的厭惡和對世俗準則的不屑一顧”。我們認為,這一切的原罪是廖一梅的悲觀主義。她善于用戲劇敘事,能借助戲劇獨特的敘述結(jié)構(gòu)和視角,探尋人性的本質(zhì)、無處不在的欲望、決絕的愛情。在她的作品中,無論是情節(jié)還是話語,都飽蘸激情,人物角色設置簡單,對白精彩,激烈的沖突和矛盾通過凝練的情節(jié)緊湊地展現(xiàn)出來。為何她的文學作品被認為帶有濃厚的悲觀主義色彩呢?本文從敘事層面對她的“悲觀主義三部曲”進行解讀和研究。
一、情節(jié)建構(gòu)
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中提倡詩人以悲劇審美效果為目的對素材進行編排,強調(diào)情節(jié)結(jié)構(gòu)要完整統(tǒng)一,并且詩人能否對素材進行藝術(shù)加工是實現(xiàn)悲劇效果的關鍵。正因如此,廖一梅說:“為什么是古希臘的悲劇而不是喜劇更能體現(xiàn)人類精神呢?因為能夠令人類自己敬重自己的品質(zhì)都不是輕松愉快的。于是,那些折磨、痛苦和猶疑對她有著異乎尋常的力量?!?當然,我們不能把她的作品都視為悲劇,而她對素材的安排和敘述都強烈地滲透出悲觀主義的情緒。從情節(jié)建構(gòu)看,她的悲觀主義主要表現(xiàn)為所有的愛情都是悲哀的,人生是沒有價值、意義和目的的,尤其是女性的社會角色。例如,《戀愛的犀?!分v述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愿意為她付出一切的故事。然而,這個愛情故事的“痛結(jié)”是A愛上B,B愛上C,然而C卻不愛B的故事。男主角馬路屬于偏執(zhí)狂,屬于人群中“犀?!币粯拥漠愵悾R路用盡各種方法想去博得心上人明明的愛,然而一切都是徒勞。在絕望中,他以愛情的名義將明明綁架,并在她的面前殺死了自己最心愛的黑犀牛,挖出犀牛心來表達自己的愛情。而在《柔軟》中,作者將男主角碧浪達刻畫成一個性別錯亂的年輕人,他向不能茍同的性別宣戰(zhàn),不惜一切代價要變成女人。作者將對“女性身份”的悲觀和質(zhì)疑全部投射到緋聞纏身的女醫(yī)生這一角色中,由她去嘲弄、勸慰男主角的“變性想法”。由此可見,廖一梅建構(gòu)的角色和情節(jié)依然是試圖表達她在《柔軟》序言里所說的:“什么東西能讓我確定我還是我?什么東西能讓我確定我還活著?”尼采說過:“悲劇的魅力源于對生命的忠誠,對原始欲望和恐懼最真切的體悟和承認,悲劇里彌漫的酒神思維讓人敢于直視痛苦,并在痛苦中獲得快慰?!睂嶋H上,從敘事的角度看廖一梅的作品都稱不上是悲劇。她的人物話語沒有潛臺詞,情節(jié)亦不暗流洶涌,劇中所有的人物都把激情、欲望、狂放、恐懼、抗爭掛在唇邊,隨時彈射出去,但僅指向悲觀主義。
二、人物話語模式
廖一梅作品中最常用的話語模式是直接引語,這是敘述干預最輕、敘述距離最近的一種模式。例如,在《戀愛的犀?!防?,馬路對明明嘶喊:“你感覺不到我的渴望是怎樣地向你涌來,爬上你的腳背,淹沒你的雙腿,要把你徹底淹沒嗎?”其實,那只是馬路身體里左突右沖的欲望和激情。他像一只為愛情而戰(zhàn)的犀牛,他說“上天會厚待那些勇敢的、堅強的、多情的人,如果你愛什么東西,你就去愛吧,只要你有足夠強大的愿望,你就是不可戰(zhàn)勝的!”但是明明在他洶涌的愛情之下大呼“救命!”,因為她的愛情和情欲因另一個男人而蓬勃。馬路的單相思把他變成別人眼里的瘋子,他開始懷疑自己,發(fā)出“存在主義”的疑問。他的癲狂和深情沒有找到對應的接口,于是灑落的是一片決絕的痛苦。而在《琥珀》里,主角高轅對小優(yōu)說:“我對生命從來不肯有好感,因為它時刻會離我而去。我拒絕成為一個幸福的人,有了幸福便有了恐懼?!彼呐_詞字字都抹上悲觀主義的色彩。但是,他又是死亡面前的享樂主義者。他說,他要跟這個世界保持距離,像一個熟練的老手那樣掌握世界,在它面前保持無動于衷、不失理智,無論生活在他面前搞什么花樣。廖一梅說,一個悲觀主義者,對沒有目的又缺乏意義的生命討好獻媚、曲意逢迎是可笑的舉動。所以,她讓與死亡對決的高轅選擇昂著頭顱活著。《柔軟》是一部耗盡作者心力的作品,它的外殼是與性別有關的故事,而內(nèi)核是他與女醫(yī)生的對談,由性別延展到人性。女醫(yī)生說,我沒有女性主義那么有信心,如果非談主義,我唯一能接受的是悲觀主義。她問年輕人:“你怎么確定自己不是同性戀?上帝都靠不住,更別提什么朋友。”于是,悲觀主義又開始張牙舞爪襲來。談及人性,她的質(zhì)問一針見血:“沒有比偽善更壞的東西,它阻礙了人了解真實的自己,了解都談不上,還談什么改變完善?”在這些作品里,廖一梅把自己打碎,她是《戀愛的犀?!分械鸟R路,是《琥珀》里的高轅,是《柔軟》里的女醫(yī)生,她的悲觀主義將他們一并糅合,折射出她的絕望:“我深感絕望,對人類這個族群深感絕望。這個族群當然也包括我自己,而且首先是我自己。人看起來完全不具備獲得幸福的天賦,無力留存任何美好的東西,總是在不斷地將其毀滅,然后再去尋找。我如此,人人如此。”廖一梅的劇作語言一直充滿對人類情感的頑強尋找,那是一種有力而多變的舞姿,每個字詞都鏗鏘有力。作者在敘事層面多是采用直接引語,該敘事手法生動,且富有音響效果。盡管戲劇作品中不乏使用間接引語的,尤其是用在“旁白”和“畫外音”中,但直接引語更能讓讀者直接體驗作品背后潛在的悲觀主義思想。
三、敘事空間和主題闡釋
在現(xiàn)代小說中,“故事空間的意義已超越背景的功能,它是功能性的,如同故事中的某個人物,影響著主題意義的構(gòu)筑”。在廖一梅的作品中,反復出現(xiàn)的空間意象是酒吧、醫(yī)院和床。這些意象不僅擔當故事背景,還在一定程度上撩撥著人物的情緒,映射出主題意義。尤其是在《柔軟》中,若干場景都是法雨club,里面燈光忽明忽暗,有跳鋼管舞的老外,有打扮成古怪模樣的各色人等。置身其中的主角碧浪達濃妝艷抹,笑靨如花,卻掩飾不住悲凄的痕跡。背景越是喧嘩越是能襯托主角的落寞,這里還寄托著他的夢想——每星期做兩小時女人,所以他裝扮成藍色妖姬,要將所有的人間絢麗集于一身,做一個比真女人更妖媚的女人。酒吧的旁邊就是他要做變性手術(shù)的醫(yī)院,此空間背景與酒吧形成鮮明的反諷。一方面,主角在酒吧裝扮成他渴望的女性角色,并嘲諷哪些不敢卸下面具做真我的酒客們;另一方面,他在醫(yī)院卻備受女醫(yī)生的嘲諷和打擊,女性一生中所要經(jīng)歷的難以啟齒的生理和心理秘密都由女醫(yī)生悲觀的腔調(diào)敘述。兩者的對話在醫(yī)院的白色病床邊進行,因此,床成了醫(yī)院另一內(nèi)置的空間背景,在戲劇中富有隱喻的功能,是碧浪達與現(xiàn)實、與自我性別角力的空間。即使在很少的場景描述中提到病房的床,作者也敘述道:“夕陽透過敞開的窗戶照到床邊,年輕男人躺在床上。嘴上和脖子上有綁帶,說話有點費勁?!笔堑?,照到床邊的是夕陽而不是朝陽,經(jīng)歷變性手術(shù)的主角仍沉淪在落幕的悲觀主義色調(diào)中。同樣,床和醫(yī)院也在《琥珀》里頻繁出現(xiàn)。開篇第一場便是男主角高轅和小優(yōu)的一次愛情對話,作者將其稱為“柏拉圖之床”,當然也是高轅的痛苦之床。他的心臟本是屬于小優(yōu)的未婚夫的,意外將生命延續(xù)到另一個生命。當他身上綁著各種儀器坐在一堆藥品中間,周圍一群人卻在討論艷情小說。他把藥瓶扔向他們:你們體會過死亡、被離棄的感覺嗎?一切有生命的物質(zhì)都是向死而生的。所有的愛情都是最悲哀的,看不到死亡,就不懂什么是愛情。高轅從一個自稱死亡面前的享樂主義者,變成在白色病床前的一個悲觀主義者。此外,在《戀愛的犀?!返诙鲋?,戲劇背景空間是犀牛館,馬路置身其中,敘述一只剛買來的公犀牛徘徊在犀牛館的籠子外。實際上那只犀牛影射的是馬路自己,他不愿“鉆進那個擺滿蘋果、香蕉的籠子里”,他悲觀地想:順從命運竟是這么難嗎?由此可見,不管是犀牛館、籠子、醫(yī)院還是病床,空間都被填滿了意義,從敘事空間的角度闡釋能幫助讀者從另一個維度體驗文學作品的藝術(shù)魅力和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
花了11年的時間,從《戀愛的犀牛》到《琥珀》到完結(jié)版《柔軟》,作者一路把自己逼進死胡同。在死胡同的盡頭,綻放的仍是悲觀主義的花朵。尤其是在消費主義、享樂主義、腐化主義等泛濫的年代,她的悲觀主義顯得如此不合時宜?;蛟S正因如此,她的敘事手法才體現(xiàn)出審美上的悲觀傾向,情節(jié)建構(gòu)、人物話語模式以及空間敘述都抹上了悲觀主義的底色,具有鮮明的主題意義和文學趣味。
[1] 廖一梅.柔軟[M]. 北京:中信出版社,2012.
[2] 申丹,王麗亞. 西方敘事學:經(jīng)典與后經(jīng)典[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
[3] 巫阿苗,胡興文.《小鎮(zhèn)畸人》敘事空間的建構(gòu)意義[J]. 安徽工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