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世強
(西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甘肅蘭州730070)
敦煌飛天的詞性與指稱問題探討*
蔣世強
(西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甘肅蘭州730070)
敦煌飛天具有豐富的文化和思想資源,但首先是語言迷惘,“飛天”的詞性和指稱問題至今還是學術上的爭論點。敦煌飛天之所以有詞性之爭,主要是不明白“飛天”一詞通過語法化后,從動詞到形容詞最后已經(jīng)演變?yōu)槊~,其詞性之爭主要受其語言文化背景影響。飛天的指稱問題不是簡單去尋找哪一個對象是飛天的指稱,飛天的所指并不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對象,而是虛構(gòu)的對象,它的指稱是一種思維方式或思維關系。那種試圖把飛天的指稱當作孤立的一個實體的想法是不合時宜的。敦煌飛天的詞性和指稱問題的研究價值在于:破除語言幻想,從而明白其中的文化價值和思想。
敦煌飛天;詞性;指稱
敦煌莫高窟被譽為人類文化藝術的寶庫,而敦煌飛天則是敦煌莫高窟的標志性符號。李偉國曾談到:“敦煌飛天是敦煌莫高窟的名片,是敦煌藝術的標志。只要看到優(yōu)美的飛天,人們就會想到敦煌莫高窟藝術。”敦煌飛天值得學者們?nèi)パ芯?。有關敦煌飛天的詞性與指稱問題,至今還有很多不明或者誤導之處,下文將通過具體的語言考察和分析,試圖給出一個合理的說明。
要弄清敦煌飛天的文化意蘊,首先要弄清楚“飛天”的詞性問題??墒?,到目前為止,“飛天”一詞的詞性在學術界還在爭論不休,著名的敦煌學專家砂岡和子就明確說這是個困惑??傮w上講,有人認為“飛天”是名詞,有人認為“飛天”是動詞。在語言分析中,“飛天”是動詞還是名詞,是不能簡單地下結(jié)論的,必須經(jīng)過感念考察,指明究理,再給出清晰的結(jié)論。為此,首先需要考察“飛天”的語言源流?!帮w天”一詞在漢代揚雄的《法言》中就有出現(xiàn):“或曰:龍必欲飛天乎?!边@里的“飛天”是“飛向天空”,是動詞。唐初李延壽的《北史》記載說:“未及曉喻,為飛天矢所中,卒,贈青州刺史。”“飛天矢”的“飛天”是“飛向天空的”,“飛天”以動詞作修飾定語,起著性質(zhì)的限定作用,從語法化的角度看,是“飛天”開始有動詞形容詞化的趨勢。這一現(xiàn)象從隋唐五代《敦煌變文》中的“更有飛天之鬼,未□其形,或五眼六牙,三身八臂,四肩七耳,九口十頭,黃發(fā)赤髭,頭尖額闊”更能明顯地看出來。這里“飛天”可以放在“之”之前,“飛天”作為動詞轉(zhuǎn)化明顯有形容詞化的趨勢。宋代的道經(jīng)《云笈七簽》(此書可以看出北宋佛教與道教的融合)中,“飛天”一詞已經(jīng)轉(zhuǎn)化為名詞,“天尊登命九光太真、十方飛天、侍經(jīng)玉郎,披九光玉蘊,出金書紫字玉文丹章,《三部八景二十四圖》,盛以白玉立空之案,九色之巾,云精空結(jié),飛文錦蓋,懸覆經(jīng)上?!庇纱丝芍?,“飛天”一詞從最初的動詞到形容詞再到名詞,經(jīng)歷了一個語法化的過程。如果不結(jié)合語境或語域來說,很難說“飛天”一詞的詞性。需要指出的是,“飛天”一詞在語法化后可作名詞,不等于只能作名詞。實際上除了作名詞,也可以作動詞或者形容詞,不過如今,“飛天”作為名詞具有特定的文化內(nèi)涵了,當我們說敦煌飛天時,就不可能指動詞或形容詞了。砂岡和子教授關于“飛天”一詞的用法顯然沒有澄清,他說古代中國“飛天”出現(xiàn)在俗語,不在佛教用語中。確實“飛天”一詞作為語詞最早不在佛教中,《法言》中的“飛天”就是俗語不是佛語,但是后來逐漸進入佛語中,實際上“飛天”一詞從北魏楊衒之《洛陽伽藍記》中的“飛天伎樂”,就開始以普通俗語進入佛教語境中,雖然還不是特指佛教中的“飛天”,到后來,宋代吸收佛教的道經(jīng)的《云笈七簽》中,“飛天”已經(jīng)是佛教和道教共用的通行語了,但它是沒有得到足夠重視的一個語詞。一直到了近代,敦煌飛天才明確為佛教石窟中伎樂天了,這一點從當今的敦煌學文獻中可以發(fā)現(xiàn),但是從上文的考證上看,敦煌飛天的“飛天”一詞根本不可能脫離整個中國文化傳統(tǒng)的影響,特別是道家或儒家思想的影響。也就是“天”以前是通名,與“天空”有關,后來逐漸有了特指,受到儒家和道家思想的“天命”、“天神”等影響。但當佛教進入中國后,佛教中作名詞的“飛天”(deva)與中國原有的“飛天”融合在一起了,“飛天”在中國原有的語言發(fā)展史明顯影響了當今“飛天”詞性的判斷。敦煌藝術中的“飛天”只是受到我國古代文化影響,外來佛教文化是其特定內(nèi)涵,其含義是“在天空飛翔而舞的女仙”,主要是取悅修行完美的佛和菩薩。因此,敦煌飛天如果按敦煌學中的研究,是佛教術語,那么敦煌飛天只能作名詞,也就毫無爭議了,其作形容詞和動詞恰是中國自身語言文化的影響。
按照美國語言哲學家克里普克(Saul Kripke)對命名的考察,他認為名稱是一個有著歷史的、因果的名詞。上文用歷史語料對“飛天”的考察恰好表明,“飛天”是一個有著歷史的、因果的名詞。由此可知,砂岡和子等學者關于“飛天”的“飛”字是否多余和關于“天”是否存在的討論反倒是多余的,盡管他們考據(jù)正確,但對其考查的方式是不合適的。對今天的人們來說,敦煌的“飛天”是關于佛教藝術或文化的一個名詞,“飛”字并非多余,“天”也是存在的。“飛天”的詞性之爭是沒有弄清該詞在歷史上是運用于俗世還是宗教,是運用于日常目的還是特殊目的。
“飛天”作為名詞,已通過歷史和文獻的分析得到肯定。飛天具有俗名和佛教藝術專業(yè)名兩種使用,但是“飛天”作為名詞時,是通名還是專名,并沒有加以區(qū)分。這是因為敦煌飛天是通名還是專名,在學界頗有爭議。有人認為,飛天是專名,指的是乾達婆等佛教藝術作品中的伎樂天,但是作為取悅佛或菩薩的伎樂天究竟指什么,我們在敦煌壁畫中看到的并非一種伎樂天,甚至伎樂天是男是女都無法定位。因為從文獻上看,也并非只是今人以為的只是姿態(tài)優(yōu)美的女性,在古代印度愉悅佛的還有男性的香音神,并非只是如今所認為的姿態(tài)優(yōu)美的女性。也有人認為“飛天”是通名,所有仙人、羽人、神人都是飛天。飛天指什么是指稱問題。敦煌飛天指稱問題的澄清是必要的,其澄清又有助于對飛天的文化或歷史的淵源有更清楚的了解,并促進相關的學術思考。
飛天的指稱就是暗含有一個飛天對象存在嗎?俗稱的飛天應該是一個通名,它具有內(nèi)涵“飛翔的天(神)”,外延指一切會飛的天(神)個體。也就意味著不僅乾達婆、緊那羅、夜叉是飛天,一切菩薩、佛,只要可飛的都是飛天,甚至佛教之外的可飛行的神,如道教的羽人、仙人都可以是飛天。如果飛天的內(nèi)涵語義域只界定為敦煌佛教藝術品的伎樂天,那么飛天就只能指了乾達婆、緊那羅了,夜叉就不能算飛天了,畢竟其主要職責不是伎樂。其他的仙人自然不是飛天。所以與其爭論夜叉是否是飛天的來源,羽人、仙人是否是飛天的來源,倒不如說這些都是內(nèi)涵語義域的界定問題,因為內(nèi)涵的語義域界定決定外延的大小。
但是深入研究就會發(fā)現(xiàn),敦煌飛天如果是專名,顯然我們在其內(nèi)涵上潛在地有語義限定,外延只是乾達婆、緊那羅,而乾達婆、緊那羅也是專名,它們不是指稱對象,而且不是唯一的。分別地看,乾達婆也叫香音神,屬于歌神,這是一個復數(shù)集合名詞,指一群神;緊那羅是樂神,也是一個復數(shù)集合名詞,也指一群神。如此一來很難找到飛天的唯一對象,也就是說飛天即便在內(nèi)涵上加以限定也算不上真正的專名,飛天的專稱不是專名,與其俗稱一樣是通名。比如在摹狀詞理論看來,飛天應該是摹狀詞,可以分析為飛天是“飛的而且是天(deva)”,這可以解釋為什么有的學者把飛天當做凡是可以飛的天(deva)。這樣判斷飛天的指稱就有了明確的標準??墒?,這又回到了敦煌飛天俗稱意義。
其實,飛天作為名詞或名稱的說法有利于我們對飛天的認知,但是同時也阻礙了我們對飛天的理解。敦煌飛天的指稱對象包括古印度的飛舞的“天”(deva),西域的飛舞的“天”,道教的羽人、仙人,到今天的敦煌飛天等。但我們只能說“飛天”名稱的得來有歷史的、因果的命名因素,不能說所追溯的羽人、仙人之類是如今的飛天,這畢竟有一個時間錯位。也就是說今天我們談論的飛天,它的所指不能簡單地說是古代的某一個天(deva)或者羽人、仙人之類,它只不過跟這些有關系而已。
飛天是名詞還是動詞,要看其使用方式的語境。當我們談論敦煌飛天時,飛天是名詞。敦煌飛天之所以有詞性之爭,主要是不明白“飛天”一詞通過語法化后,從動詞到形容詞,最后已經(jīng)演變?yōu)槊~了。飛天作為動詞,不是在敦煌石窟藝術作品這一語境下來說的。就敦煌飛天的指稱問題,學界要么武斷地指稱乾達婆或緊那羅,要么混亂地指稱。飛天的指稱問題不是簡單去尋找哪一個對象是飛天的指稱。合理的說明包括,飛天名稱的得來有歷史的、因果的命名因素,可以追溯到羽人、仙人之類,但是歷史的追溯對象不能等同于飛天的指稱對象;飛天的所指并不是現(xiàn)實生活中的對象,飛天的所指是虛構(gòu)的對象。那種試圖把飛天的指稱當作孤立的某一對象的想法是不合時宜的,敦煌飛天的指稱分析要破除這種思維混亂或語言的幻想。這就是敦煌飛天需要語言分析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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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5-3115(2016)20-0070-02
*本文為2013年度甘肅省社科規(guī)劃項目“甘肅文化資源的符號傳承流變及其符號學意義”(13YD017)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