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九 荒

行走的骨頭

⊙ 文 / 九 荒

九 荒：作品散見于《作家》《詩刊》《文藝報》等刊。著有詩集《谷子地》《雪落他鄉(xiāng)》?，F(xiàn)居吉林省四平市。

魯三爺不得不承認自己已處在了極其危險的境地。

自從他把獵槍里的最后一顆子彈射出去之后，就想到了以后的情況會越來越糟糕。但是，他并沒有想到危險會來得如此之快。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跟蹤的那只黑熊現(xiàn)在正在跟蹤他。而黑熊的步伐始終與他的步伐保持一致。他大步走，它也大步前行，他放慢腳步，它也減緩速度。這使得從沒失過手的魯三爺駭然錯愕、膽戰(zhàn)心驚。

這只黑熊是魯三爺此次進山偷獵的唯一目標。在未出發(fā)之前，他就聽說這只熊很厲害，曾經(jīng)先后吃掉了三個追捕它的獵人。

在扎蘭山這一帶，誰都知道魯三爺?shù)拿郑沁@里捕獵技法最高的獵手，想得到的獵物從沒失手過，而且曾多次在手無寸鐵的情況下捕到過獵物。由于這一帶近幾年禁獵，魯三爺也年事過高，已多年沒有進山打獵了。這次進山之前，許多人都阻攔他不讓他進山，說他年歲太大，又說這只黑熊很兇猛，可是他并沒有聽大家的勸阻，竟然在夜里趁別人睡覺的時候，偷偷帶著獵槍、干糧和水走進了扎蘭山脈。

在被黑熊吃掉的三個獵人中，其中一個是劉老歪。劉老歪和魯三爺打獵時是獵友，不打獵時是生活中的好朋友，平時交往密切，感情處得特別好。

魯三爺老伴去世早，兒女們又都到外地工作，他獨身一人守著這兩間老屋。

劉老歪也是孤身一人，年輕的時候他們經(jīng)常結伴到山里去打獵，年歲一大了就成了誰也離不開誰的老伙計。劉老歪也有幾年沒有打獵了，在他上山之前聽說一只黑熊已經(jīng)吃掉了兩位獵手，就按捺不住憤怒的情緒進了山。他既想殺死這只黑熊，又想得到熊掌和熊膽。這里很多獵戶都在熊的身上發(fā)了財，可是劉老歪和魯三爺都沒有動心，因為他們知道那是違法的行為。但這一次，劉老歪卻很例外，他很想得到這只黑熊的熊掌和熊膽。得到這些，并不是想發(fā)財，而是想給魯三爺和自己改善一下伙食。雖然他與魯三爺都是這一帶的老獵手，但還都沒吃過熊掌，再說過幾天就是魯三爺七十歲的生日了，也算是給他一份生日禮物吧。他想自己和魯三爺已到了這個年齡，說不定哪一天就會到閻王爺那里報到，吃了這美味之后，也算是沒有白打了一輩子獵?？墒?，萬萬沒有想到，就在他連一根熊毛都沒得到的時候，那只黑熊卻把他吃掉了。

魯三爺此次進山就是來捕殺這只黑熊的，目的就是給劉老歪報仇。然而，此時的境況卻令他疾首蹙額、百感交集。如果就這樣和這只勇猛而足智多謀的黑熊僵持下去，自己早晚也會和劉老歪他們一樣，成為這只黑熊的口中之餐。

他一直在想著辦法。現(xiàn)在，他只有利用地形或再制作一些工具來制服這只黑熊了?？墒强戳丝此闹埽匦尾⒉浑U要，也沒有可以用來做成矛的黃榆，他有些絕望了。他知道，吃過人的熊，只要見到人是絕不會放過的。

黑熊依然不緊不慢地跟著魯三爺，魯三爺雖然也在不緊不慢地走著，但他的步子卻遠不如黑熊的步子從容，在這樣的僵持過程中，魯三爺終于發(fā)現(xiàn)了黑熊的一個破綻——它的眼睛始終盯著他手里的獵槍。魯三爺想，難道它是因為害怕這把獵槍才沒有撲過來嗎？于是魯三爺突然舉起獵槍，向黑熊瞄準，黑熊見魯三爺舉起了獵槍，便掉轉方向快步地跑出了很遠，然后坐下來，兩只眼睛死死地盯著他。

魯三爺臉上露出一絲苦笑。舉起槍又有什么用呢？子彈已經(jīng)全部用光了，這樣做，只能是嚇一嚇它罷了。無奈之下他又放下獵槍。那只黑熊見魯三爺放下了獵槍，便站起身子，又向魯三爺靠近了一些。沒辦法，魯三爺只好又舉起獵槍?？墒?，這一次黑熊卻沒有后退，只是坐在原地觀望著魯三爺?shù)囊慌e一動。

不能這樣一下一下地舉槍了，如果讓黑熊感覺到舉槍也并不可怕時，那自己就更危險了。他加快了腳步，向扎蘭山脈樹木茂密的地方跑去，想找一棵合適的黃榆做成矛來對付黑熊。

又一前一后僵持了一會兒，魯三爺有些跑不動了。畢竟自己已經(jīng)老了，身上這把骨頭遠不如從前那樣有力量，不知在接下來的奔跑中還能支撐多久。又跑了一會兒，他果真跑不動了，只好停了下來讓氣喘得勻稱一些。可是黑熊卻沒有停下來，繼續(xù)向他靠近。沒有辦法，他只好又舉起了那支沒有子彈的獵槍，黑熊果然又停止腳步坐在那里。這一次，魯三爺舉著獵槍始終沒敢放下來，他怕一放下獵槍黑熊就會離他更近一些。他已沒有力量與黑熊這樣跑下去了。他只想這樣舉著獵槍歇息一會兒，哪怕是一小會兒。

這時天慢慢黑了下來，魯三爺舉著獵槍的雙手已經(jīng)累得發(fā)酸，而且還不住地在顫抖。那只黑熊慢慢地與這黑色融為一體，只有那雙眼睛在發(fā)著亮亮的兇光。

又過了一些時候，那只黑熊終于沒了耐心，也許是在黑色的夜里他看不到魯三爺獵槍的緣故吧，它慢慢地向魯三爺靠攏過來。魯三爺看到這一景象，心中無比惶恐。此時，他感覺大勢已去，現(xiàn)在是什么辦法也沒有了，什么也阻攔不了自己的死亡了。于是他放下獵槍。他想吸支煙，然后用牛角刀和熊對搏，也不知還有沒有吸煙的時間了。

就在他掏煙的時候，發(fā)現(xiàn)一包鼠藥竟然在自己的口袋里出現(xiàn)了，這是他上山前滅鼠時忘記在口袋里的。當他打著打火機點煙的時候，眼前突然明亮起來，他的大腦也頓時清晰起來?；?？鼠藥？魯三爺有些興奮又有些緊張。

他很快用打火機點燃了地上的干樹葉，又在樹葉上加了一些干樹枝。一堆大火熊熊燃燒起來。熊見到大火后感覺很害怕，一直退到很遠很遠的地方才坐下來。

魯三爺守著這堆火，心里并沒有完全放松。現(xiàn)在，他要利用這個歇息的機會吃些干糧，再喝點水。他看了看干糧和水壺，雖然干糧沒有多少了，但水還是有很多的，夠喝幾天的。心急如焚的他在火光的映照下兩眼無神，疲憊不堪。遠處的黑熊卻兩眼放光，咄咄逼人。他想，既然自己又饑又渴，那么黑熊也一定又饑又渴，不然也不會一直這樣盯著自己不放。于是他取出一些干糧，又取出一些鼠藥，把它們混合在一起，用樹葉包好，拿起，狠狠地拋向黑熊?？墒?，黑熊只是愛理不理地看了幾眼，并沒有走近鼠藥，更別說吃掉它了。魯三爺有些后悔，不但黑熊沒有上當，而且在緊要關頭還搭掉了一包干糧，真是可惜。

就這樣一直熬到天亮，魯三爺也沒想出更好的辦法。天亮之后，熊對火的害怕程度似乎輕了些，它竟然向魯三爺這邊移動了一段距離，然后坐在那里，一邊悠閑地用舌頭舔著前掌，一邊用熊眼盯著魯三爺。魯三爺看著黑熊這樣夸張的動作，又有一個辦法被想到。黑熊這樣舔著前掌一定是口渴難耐了，何不用水中下毒的方法來毒死它。他似乎又看到了生的希望。于是他把水壺里的水倒在一片大樹葉上，又在上面撒了一些鼠藥。然后，他站起來故意讓黑熊看到自己往樹葉上灑水。做完這一切，他飛一般向遠處的樹林跑去。

黑熊果然向他灑過水的地方走過去，但它并沒有用舌頭舔樹葉上的水，而是在那里不住地用鼻子聞，聞了一會兒，竟然離開，向魯三爺追來。魯三爺只好又用打火機燃起一堆大火。黑熊坐在離魯三爺和大火很近的地方緊緊地盯著他。

魯三爺此刻并沒有完全放棄逃生的想法，他想只要有火，就有逃生的機會。他吃了一些干糧，又喝了一點兒水，覺得自己經(jīng)過一夜的休息后，已經(jīng)恢復了很多體力。他又看了看黑熊，然后向四周張望。周圍除了山就是樹。地形似乎有了一些變化，在不算很遠的地方地形好像很險要。看到這里，魯三爺心中又燃起一線生的希望，這樣的地形有利于逃生。經(jīng)過仔細觀察，他竟然看到了一片黃榆。這一幕，對于魯三爺來說是一個天大的驚喜。有了黃榆就等于有了武器，因為黃榆可以做成有攻擊能力的長矛。再借助這險要的地形，太有利于消滅黑熊了。

魯三爺用上全身力氣，拼命向那片黃榆跑去，很快就跑到了那里。黑熊也不緊不慢地跟了過來。魯三爺又點燃一堆火來掩護自己，然后，用牛角刀一點兒一點兒地鋸斷一根黃榆。在小心的走動中，他腳底突然被一塊硬硬的東西硌了一下。低下頭，發(fā)現(xiàn)是一塊骨頭，好像是一塊人骨頭。拾起仔細觀察，真的是一塊人骨頭，很新的人骨頭。他很快就明白了，這塊骨頭肯定是被這只黑熊吃掉的三個獵手其中一個人的。他又向四周看了看，發(fā)現(xiàn)不遠處還有一堆白骨，白骨的旁邊，竟然放著一根沒做完的矛。魯三爺飛快地走到白骨跟前，又點燃一堆火把白骨保護起來。他拿起那根沒有做完的矛，仔細地看了又看，感覺這堆白骨好像是劉老歪的。難道他也是想做一根長矛來對付這只黑熊？也許還沒等做完就被熊吃掉了。他在周圍找了找，果然在附近的樹葉里找到了劉老歪的牛角刀。看著這把他親手給劉老歪做的牛角刀，魯三爺心里像刀刺針扎一般難受，他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魯三爺幾乎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他沒有馬上制作矛，而是一邊抽泣一邊拾著劉老歪的骨頭。最后，在火堆的保護下，他用牛角刀在林地里挖了一個坑，把劉老歪的骨頭埋了，又在那個地方給劉老歪磕了幾個頭。

做完這一切，魯三爺又給那堆火添了一些柴，然后，做起了長矛。

黑熊就坐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看著他，偶爾還舔幾下前掌。它也在尋找出擊的機會。

魯三爺很快把第一支矛做好了，又把劉老歪做了一半的矛也做好了，多一支，就多一份力量。他時不時地看黑熊一眼，黑熊卻一直專注地看著他。當他的目光與熊的目光碰撞到一起時，他便覺得惱羞成怒，火冒三丈。魯三爺突然站了起來，拎著那兩支矛就往前方一個很險的山崖跑去。他想伏在崖下，如果熊去追他，看到他在崖下會向他撲過去，這時他就會豎起一支矛，對準熊的心臟，借助熊撲過來的慣力，矛會深深地刺進熊的心臟。此時此刻，這是唯一能消滅黑熊的辦法。

熊見到魯三爺跑到了山崖下，也急忙追了過去?？墒撬叩窖虑安]有撲過去，而是在崖上急得團團轉，轉了幾圈便向旁邊的一個坡處走去，難道它是想從旁邊繞過來？魯三爺看到這里心便咚咚地狂跳起來，在這種危急時刻，只好逃跑了，趁著它繞路的這段時間，也許能跑得很遠。

果然如此，黑熊真的從旁邊繞了過來。盡管魯三爺已經(jīng)跑出了很遠，可黑熊扭著笨重的身體正快速地追趕過來。而就在此時此刻，魯三爺看到了更令人害怕的一幕：在黑熊身后竟然有兩只草狼也尾隨了過來。魯三爺頓時驚訝萬分，神色惶遽！他只好加快步伐，可是畢竟年事過高，無論怎么加速，速度也并不是很快。他一邊跑一邊回頭看著黑熊和黑熊身后的兩只灰色的草狼。

它們離他越來越近，他已經(jīng)有些手足無措。他回頭向黑熊連拋了兩支矛，熊和狼見了這情景，雖然減緩了追趕的速度，卻并沒有停下來。

魯三爺真是太慌張了，連眼前的路都看不清了。一不留神便被腳下的石頭絆倒了。雖然想爬起繼續(xù)跑，可是熊和狼就要追上了，無論怎么跑也不會跑過他們的?，F(xiàn)在只有再點起一堆火來自救了?？墒钱斔ヌ湍侵淮蚧饳C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打火機在自己摔倒的時候被碰壞了，他一連打了幾下都沒有打著。他不停地打著，希望能在這關鍵時刻馬上點燃一堆大火，可是，無論他怎么打，打火機就是打不著火。最后打火機讓他摁掉了零件，他絕望地扔掉了它。魯三爺徹底絕望了，他覺得自己已在劫難逃。他趴在地上，閉上了眼睛。

眼睛閉了很久，熊和狼也沒來襲擊他。于是，他睜開了眼睛。讓他無法理解的是，他發(fā)現(xiàn)黑熊和狼都在拼命地向遠處跑去，直到在他的視線里消失。這是怎么回事？魯三爺有些納悶。既沒聽見槍響，也沒見到援兵，它們?yōu)槭裁丛诰鸵玫绞澄锏臅r候逃跑了呢？不管怎樣，反正它們跑了，魯三爺擦擦頭上的汗，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他坐了起來，想喝一口水壓壓驚。他拿過水壺，打開壺蓋，仰起脖子準備把水壺口放在嘴上。就在這一剎那，眼前的一幕又令他驚詫萬分。

我的天??！他跟前竟然趴著一只老虎！怪不得黑熊和狼都逃跑了。

魯三爺就這樣舉著水壺，嚇得目瞪口呆。水壺里的水有一些已灑到了身上。

老虎瞇著眼睛看著魯三爺，身子一動不動，態(tài)度似乎很和藹，沒有馬上要吃掉他的意思。魯三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放下水壺，心想，難道這是一只受了傷的老虎？還是得了病的老虎？它為什么見到自己這道美味竟然一動不動？它為什么是無精打采的樣子？是沒睡醒嗎？或者是在打盹？都說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經(jīng)過仔細觀察，感覺它不是在打盹，也不是沒睡醒，因為它一直瞇著眼睛注視著他。

他們這樣對視了很久，也不見老虎有要吃人的意思。他的膽子慢慢大起來，心想，這只老虎一定是受了傷，或者是得了病。想到這兒，魯三爺?shù)男那樗坪鹾昧艘稽c兒。

他站起來，想盡快逃走。

老虎也站了起來，并且用前爪扒住了魯三爺?shù)乃畨?，魯三爺下意識地一拽，竟然把老虎拽了一個趔趄，令其倒在地上。果然是一只病虎，不會把自己怎么樣的，看來它是一點兒力氣都沒有了。魯三爺看了看老虎，苦笑著說：“你沒有力氣吃我，那我可走了。”老虎眨了眨無力的眼睛沒有動。

魯三爺終于邁開信心十足的步子向回家的路走去。走了沒多遠，魯三爺竟然停了下來。他不是走不動了，而是不敢往前走了，這深山老林里是有許多野獸的，沒準黑熊和狼會再次出現(xiàn)。獵槍里沒了子彈肯定是不行的。怎么辦？走還是不走？走會被野獸們吃掉，不走也不會活多久的。難道就沒有一條活路了？經(jīng)過苦思冥想，他又回到了老虎的身旁。此刻只有這只老虎的旁邊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魯三爺坐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了狐假虎威的故事，覺得自己有些可笑，現(xiàn)在自己不就是那只狐貍嗎？想到這兒，他眼前突然一亮，為何不讓這只老虎帶自己出山呢？他走到了老虎身邊，用手撫了撫老虎的背，老虎并沒有咬他，而是站了起來，用舌頭舔了舔他身上的水壺。魯三爺明白了，這只病虎是渴了呀。于是他擰開壺蓋往老虎嘴里倒了點兒水，但并沒讓老虎喝得太多，如果老虎喝好水之后精神起來，那非吃了他不可。只有讓它始終渴著，它才會對魯三爺?shù)乃信d趣，這樣用這只水壺做誘餌，也許老虎就會跟著走的。那么，他就會用“狐假虎威”的辦法走出這扎蘭山脈。

老虎喝了一點兒水之后，真的精神了一些，站著的腿好像也比以前有勁了。魯三爺拿著水壺又在它眼前晃了晃，然后向前方走了幾步。果然和魯三爺想的一模一樣，老虎真的晃晃悠悠地跟著往前走了幾步。魯三爺特別高興，幾乎就是一種絕處逢生的感覺。

他就這樣用水壺領著瘦骨嶙峋的老虎不緊不慢地往回走著。每當老虎走不動時，他就喂老虎一點點兒水，讓老虎精神起來接著走。老虎每喝一次水，都用頭蹭蹭魯三爺?shù)耐?，魯三爺想，這也許是老虎的一種感謝方式吧。但他對老虎并沒產(chǎn)生憐憫之情，而是對自己這樣利用老虎，心里產(chǎn)生了一種非常暢快的感覺。

路上他們幾次遇到了野獸，包括黑熊和狼，它們見到魯三爺和老虎在一起走著，都嚇得慌亂地逃掉了。這樣走了很久，終于走到了扎蘭山腳下。走到這里時，老虎似乎病情加重，走得越來越慢了。這里的樹已經(jīng)很少了，野獸們也不見出沒?？婶斎隣斠廊辉陬I著老虎前行。

此時，他已不再有對山林的畏懼感了，因為他已經(jīng)走出了危險區(qū)。這樣領著老虎前行，是因為他又產(chǎn)生了一個奇妙的想法，他想再走一段路就處死這只老虎。它雖然很瘦，但它身上有許多骨頭??！這些骨頭可不是一般的骨頭，它們是虎骨啊！是值錢的骨頭！自己這把老骨頭是無法與之相比的。

這些虎骨會換來很多錢，他要用賣虎骨的錢買許多獵槍和子彈，然后多帶一些獵人進山，一定要捕獲到那只黑熊，為死去的劉老歪他們報仇。他看著老虎緩慢地行走著，那些骨頭在皮肉內(nèi)不停地晃動著，感覺眼前行走的已不是一只老虎，而是一只長了腿的錢袋。

又走了一會兒，魯三爺認為到達了殺死老虎的最佳地點。他掏出身上的藥包，取出鼠藥倒進水壺，然后把水壺中的液體都倒入了老虎的口中。老虎不知道這一次魯三爺喂它的竟然是摻了鼠藥的水，喝完之后依然用頭蹭了蹭魯三爺?shù)耐缺硎靖兄x?？墒牵瑳]過多久它便毒發(fā)了。毒發(fā)之后的老虎，并沒有立刻倒下，而是上躥下跳地掙扎了起來，它好像是瘋了。魯三爺掏出牛角刀，靜靜地等待它的死去，它死去后，他會用牛角刀剝掉虎皮去掉虎肉，然后得到虎骨。這樣雖然很對不起這只救了自己的老虎，但他又不想放虎歸山；就是放了它，它也不會活多久的，還不如取了它的骨頭賣些錢。他想，老虎死了之后，除了拿走虎骨之外，還要為它建造一座墳墓，而且要經(jīng)常來給它燒紙。這樣自己的良心也會少受到一些譴責。就在他冥想之時，老虎猛然間就撲了過來，一下子就把他撲倒在地，并且張開血盆大口咬住了他的脖子。

雖然被咬住了，可老虎的嘴并沒有多大力量，他并沒有感到疼痛?？墒?，一些濕乎乎的液體卻從脖子上流了下來。魯三用手摸了一下那液體，竟然是血，鮮紅鮮紅的血！血流得并不是很多，只流了一小會兒。魯三爺有些害怕，但他有必勝的信心。他沒有用牛角刀刺它，他想，它既然咬不死自己，就讓它咬著吧，反正它也不會活多久了。這樣僵持了一會兒，咬著魯三爺脖子的老虎嘴一點點地沒了力量，最后，它倒在魯三爺身旁慢慢死去了。

魯三爺喘著粗氣掰開虎嘴，掙出脖子，又用手摸了摸被咬過的地方，上面竟然沒有傷口，也沒有牙印。他又掰開虎嘴看了看，發(fā)現(xiàn)老虎嘴里僅有的幾顆牙齒全部脫落了，脫落處正泛著紅色的血絲。原來自己脖子上流的血，竟然是老虎嘴里的。

此時，魯三爺恍然大悟，這只老虎沒力氣，并不是因為有病??！而是它的年齡太大了，老得已經(jīng)沒有了捕食的本領，只有水才能維持這最后一段生命。魯三爺長嘆一聲，后悔毒死了這樣一只年邁的老虎，應該讓它度過一個安靜的晚年才對。劉老歪的死和自己被黑熊追得狼狽逃竄，不都是年齡造成的嗎？年齡大了，不論是野獸還是人類都會受到來自多方面的威脅。一個獵手年輕的時候，可能會擁有許多獵物，可是一旦年齡大了，也許就成了那些獵物的獵物。

看著這只被自己毒死的蒼老的虎，魯三爺非常心酸。就是這樣一只年邁的老虎，竟然把自己從黑熊嘴里解救了出來，又在群獸出沒的山林里把自己送到了安全地帶，這是一只多么仁慈的老虎?。∫幌氲竭@兒，他便悲慟難耐，老淚縱橫。自己為什么做出了這樣的事情？這不是恩將仇報嗎？他傷心地哭著，而且聲音越來越大，甚至把整個扎蘭山脈都哭得悲傷起來。

哭罷，他沒有剝虎皮取虎骨，而是用牛角刀挖了一個深深的坑，然后，把老虎和自己用了近一輩子的獵槍都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