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 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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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好批評”和“壞批評”
文/阿達
最新一期的《南方文壇》,刊登了兩位女性青年批評家申霞艷和項靜的對話錄,其中有一節(jié)是深談“批評的文體意識”。難能可貴的是,兩位青年批評家在對于如何將“寫下的東西傳達得更遠”上,反思的觸角尖銳而清醒。
比如對于“學院派批評”的普遍詬病,她們認為,學院派、學術化,這些都應該是中性的詞語,之所以成為指摘別人的判斷詞語,是我們自己的寫作方式出了問題,并且連累了它們。“學院派受詬病最根本的原因是很多批評家缺乏審美能力,沒有見地,沒有自己的聲音?!?/p>
這樣的清醒認知尤為難得。我們常見的情形是,大眾批評和學院批評嚴重對立,前者雖能呼風喚雨吸引擁躉但缺乏學理支撐,后者雖然振振有詞引經(jīng)據(jù)典卻鮮有粉絲支持。能否有這樣的“嫁接”呢——學院派以其扎實的學養(yǎng),介入大眾批評,以深入淺出的文學筆法,提高大眾批評的趣味和品位,而不是孤芳自賞,囿于小圈子內?
這樣的案例是有的,比如兩位批評家推崇的梁鴻與毛尖。梁鴻“在克服困境困惑時做出了具體的行動,努力尋找跟自己內心情感相匹配的寫作方式,而不是在舊套子中繼續(xù)繞圈,自我循環(huán)、重復。梁鴻的轉型具有示范意義,批評家有很多路可走”。而毛尖“以專欄的方式,跟大眾跟現(xiàn)實生活短兵相接,比起傳統(tǒng)的文學評論,她擁有大量的讀者和粉絲群。相對于作家,文學批評家其實是有忽略讀者嫌疑的,至少沒有明確的讀者意識”。青年批評家對“忽略讀者”的反思,十分重要,學院派批評之所以會受到“連累”,主要在于缺乏讀者意識。
不過話又說回來,創(chuàng)作也好,批評也罷,誰不希望產生社會影響?然而不少批評家即使有“讀者意識”,也未必有“吸引讀者”的才能。毋庸諱言,有的批評家能夠適度轉型,而有的根本轉不了型,即使操持其所謂的“學院派批評”,也是味同嚼蠟缺乏學術含量。文藝批評不是象牙塔中的產物,它必須直接面對具體文藝作品,你再怎么“學院派”,也得將“學院”所得,化為你的骨血,成為有血有肉的文字。嚴格地說,文藝批評家就是作家,文藝批評的文字,應該屬于文學范疇。
我的華東師大中文系導師、著名作家和文藝理論家許杰先生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寫過一篇著名文章,題為《文藝批評首先應該是文藝》,他說,“談到文藝批評,我認為,它首先應該是文藝,是文藝作品之一種,是富有文藝性的評論文字”,“如果從文藝批評中抽去了文藝性或藝術性,它失去了藝術的美感趣味和感人的能力,這可能也可以稱為一種批評——如同人生批評、社會批評或思想批評——但不一定能夠稱為文藝批評”。在他看來,文藝批評的批評對象是文藝,即便你的論述是對藝術作品作出價值論斷,或者對藝術手段的是非得失進行剖析,也不應該是冷冰冰的“純學術用語”,而是應該將思想性融于文學性之中。所謂批評家的“文體意識”,或許就是:自覺地將你的“文藝批評”,不要寫成“人生批評、社會批評或思想批評”,而是具有文學的特點,理性與感性共舞,哲理與詩性齊飛,讀之可喜,閱之開懷。
我很贊同青年批評家項靜的表述,她說:“我對學院派與非學院派沒什么偏見,而是覺得只有一個標準:好的批評與壞的批評的區(qū)別。無論我們的旨歸是什么,心中的尺度是什么,總是要落實到文章中去。”這讓我想到曾經(jīng)以《辛德勒的名單》《角斗士》摘獲兩枚奧斯卡最佳影片獎的好萊塢制片人布蘭科·勒斯蒂格曾經(jīng)的“名言”——他在回答記者“你怎么看待電影的商業(yè)性和藝術性”提問時,如是答:“我的回答只有一個,沒有藝術電影和商業(yè)電影,只有好電影和壞電影。你不能掩飾自己拍得不好的電影,而把它稱作藝術電影?!蔽蚁胪瑯拥牡览?,你不能掩飾自己寫得不好的批評文章,而把它稱作學院派批評。學院派也可以文采斐然,非學院派也可以思想精深。駿馬還是劣馬,都要拉出來遛遛才知道?!昂玫呐u”其實是對學養(yǎng)、思想、文采、技巧全面綜合考量的佳評,反之“壞的批評”就是綜合差評。文章擺在那兒,讀者自有公論,就像電影放在那兒,觀眾自有選擇一樣。經(jīng)典的好萊塢電影常常是“商業(yè)”和“藝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是“商業(yè)的藝術”和“藝術的商業(yè)”。融匯得好不好,就看你的功力,沒有任何借口可用,最終判斷就是“好電影”或者“壞電影”。
我想,批評文章亦然,只有“好批評”和“壞批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