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省菏澤市中級人民法院 梁坤

從在園幼兒受傷審判案例，看家園責任的劃分

山東省菏澤市中級人民法院 梁坤

【案例回放】

丹丹就讀于H市七色花幼兒園。2016年5月21日16點30分左右，幼兒園美術活動結束后，丹丹在幼兒園內的蹦床玩耍時牙因磕到另一名幼兒兮兮的后腦而受傷。事發(fā)時，教師因在教室內忙于整理幼兒美術作品而未在現(xiàn)場。

丹丹家長向法院起訴稱：2016年5月21日16：30分左右，丹丹上完美術活動后就去了園內蹦床玩。后來，又進來一名幼兒兮兮。在玩的過程中，丹丹的下顎碰到兮兮的頭部，造成丹丹兩顆門牙半脫位。事故發(fā)生后，丹丹到某口腔醫(yī)院就診，共花去醫(yī)藥費605.77元，在家休學7天。丹丹父母認為，丹丹在幼兒園內受到傷害，七色花幼兒園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為維護丹丹的合法權益，特向法院提起訴訟，希望法院依法判決：一、判令七色花幼兒園賠償?shù)さめt(yī)療費605.77元、營養(yǎng)費3000元、護理費3500元、交通費500元、后續(xù)治療費150000元、精神損失費10000元，以上各項共計167605.77元。二、訴訟費由七色花幼兒園承擔。

七色花幼兒園在原審法院辯稱：事故發(fā)生在下課期間，事故發(fā)生前有另一名幼兒兮兮進入蹦床玩耍，且有兮兮家長在場，事故發(fā)生是因為兩名幼兒突然間發(fā)生互相碰撞，是無法預料和避免的。根據(jù)相關法律規(guī)定，七色花幼兒園認為本案應屬于意外事故，幼兒園不應承擔責任。同時根據(jù)法律規(guī)定，未成年人的父母是未成年人的監(jiān)護人，學校對未成年人學生不承擔監(jiān)護責任。法律規(guī)定無民事行為能力人、限制行為能力人造成他人傷害，由監(jiān)護人承擔民事責任，監(jiān)護人盡了監(jiān)護責任，可以適當減輕責任，監(jiān)護人承擔的是無過錯責任。七色花幼兒園認為本案事故是因兩名幼兒碰撞而造成的，所以七色花幼兒園不應承擔民事責任。

【法院判決】

一審法院認為：學校、幼兒園或者其他教育機構對未成年人依法負有教育、管理、保護的義務，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在幼兒園、學?；蚱渌逃龣C構學習、生活期間受到人身損害的，幼兒園、學?；蛘咂渌逃龣C構應當承擔與其過錯相適應的責任，但能夠證明盡到教育、管理職責的，不承擔責任。

本案中，丹丹屬于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其生活起居、游樂玩耍均應在幼兒園受到密切的保護和管理。事發(fā)時，教師因忙于在教室內整理幼兒美術作品而疏忽了對室外幼兒的保護與管理，這反映出幼兒園看管孩子的教師在當時分身乏術，缺乏其他監(jiān)管教師的情況。七色花幼兒園在答辯中陳述蹦床平時不對外開放，如果秉承其管理思路更應將此設施存放在封閉空間內，不應讓幼兒在無人看護下進入。而將該設施存放在幼兒能攀爬、登臨的區(qū)域而未盡管理責任，七色花幼兒園作為設施的維護者以及幼兒的保護者應當承擔相應的管理責任。綜合全案案情，法院判定七色花幼兒園承擔100%的賠償責任。

就丹丹一方主張的醫(yī)療費，以其實際提交票據(jù)累計金額為準。就交通費，因未提供相關證據(jù)，法院對此不予支持；就營養(yǎng)費，法院將結合鑒定意見書酌情判定；就護理費，丹丹一方提交的證明中未體現(xiàn)工資標準，法院將結合相關標準以及鑒定意見書依法判定；就后續(xù)治療費用，因丹丹受傷拔除了乳牙，其恒牙日后是否能萌出，尚不確定，故法院對此不予支持。待丹丹到一定年齡尚確定不能長出恒牙時，可另行主張。就精神損失費，丹丹雖未評定為傷殘等級，但考慮到丹丹年齡尚幼，在一段時期給生活帶來不便和痛苦，法院將酌情判定一定金額的精神損害撫慰金。

綜上所述，根據(jù)《侵權責任法》第三十八條規(guī)定，判決：一、七色花幼兒園于本判決書生效后賠償?shù)さめt(yī)療費605.77元、營養(yǎng)費3000元、護理費700元、精神損害撫慰金5000元、鑒定費3000元。二、駁回丹丹的其他請求。如果未按本判決指定的期間履行給付金錢義務，應當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第二百五十三條的規(guī)定，加倍支付遲延履行期間的債務利息。

判決后，七色花幼兒園不服，提起上訴，不同意原審法院判決其承擔全部賠償責任，要求改判其承擔部分賠償責任。

二審法院認為：丹丹為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原審法院認為丹丹在幼兒園的生活起居、游樂玩耍均應該受到幼兒園密切的保護和管理，七色花幼兒園將蹦床存放在幼兒能攀爬、登臨的區(qū)域而未盡到管理責任，七色花幼兒園作為設施的維護者以及幼兒的保護者應當承擔相應的管理責任，因而判定七色花幼兒園承擔100%的賠償責任，并無不當。七色花幼兒園不同意原審法院判決其承擔全部賠償責任，上訴要求改判其承擔部分賠償責任，沒有事實及法律依據(jù)，本院不予支持。

原審法院依據(jù)丹丹提交的醫(yī)藥費票據(jù)，結合鑒定意見和實際情況所確定的賠償數(shù)額，并無不當，二審法院予以維持；原審法院考慮到丹丹受傷拔除為乳牙，其恒牙日后是否能萌出，尚不確定，待丹丹到一定年齡尚確定不能長出恒牙時，可另行主張后續(xù)治療費，并無不當。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裁判思路】

一、幼兒園的責任

幼兒園侵權責任的構成要件包括一般構成要件和特殊構成要件。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在幼兒園學習期間受到傷害，屬于法律規(guī)定的特殊構成要件，按照《侵權責任法》第三十八條規(guī)定，此時實行過錯推定，即幼兒園、學?；蛘咂渌逃龣C構應當承擔責任，但能夠證明盡到教育、管理職責的，不承擔責任。這主要是對無民事行為能力人的保護，而且，無民事行為能力人或者監(jiān)護人證明學校的過錯幾乎是不可能的。

本案中，只要丹丹舉證證明其在七色花幼兒園就讀期間受到傷害，就完成了舉證責任。七色花幼兒園若不能舉證證明已經(jīng)盡到教育管理責任，則就應承擔與其過錯相適宜的賠償責任。從本案來看，丹丹屬于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其生活起居、游樂玩耍均應該在幼兒園受到密切的保護和管理，丹丹受傷與幼兒園師資不足，游樂設施看護不力有關，顯然，七色花幼兒園沒有盡到教育管理職責，應當承擔侵權責任。

二、監(jiān)護人的責任

無民事行為能力人在幼兒園學習生活期間，受到其他幼兒傷害的，幼兒園不能證明盡到教育管理職責，應當承擔侵權責任。那么，是不是幼兒園應承擔完全責任，而致幼兒受傷的其他幼兒監(jiān)護人就不應承擔責任了？對此，《侵權責任法》沒有明確規(guī)定。但是，從法理分析，監(jiān)護責任依據(jù)《侵權責任法》第三十二條的規(guī)定，無民事行為能力人、限制民事行為能力人造成他人損害的，由監(jiān)護人承擔侵權責任。監(jiān)護人盡到監(jiān)護責任的，可以減輕其侵權責任。

由此可見，幼兒園承擔侵權責任與監(jiān)護人責任存在不同的法理基礎，侵權人可以向任何一方主張承擔責任，其中，任何一方承擔了責任，都使受害人獲得了救濟，全體債務即告消滅，符合不真正連帶責任的特征。根據(jù)楊立新教授的觀點，競合侵權行為,是指兩個以上的民事主體作為侵權人,有的實施直接侵權行為,與損害結果具有直接因果關系,有的實施間接侵權行為,與損害結果的發(fā)生具有間接因果關系,競合侵權行為的數(shù)個行為人在主觀上沒有關聯(lián),在客觀的行為和損害后果有關聯(lián),行為人承擔不真正連帶責任的侵權行為形態(tài)。

本案中，直接侵權行為是另一名幼兒兮兮對丹丹的傷害，間接侵權行為是幼兒園的教育、管理過失，二者主觀上沒有關聯(lián)，但行為與損害后果有關聯(lián)。在不真正連帶責任中，權利人可以依不同的法律關系任意選擇起訴債務人，各債務人均負全部履行義務。因此，丹丹起訴要求七色花幼兒園承擔責任并無不當。

三、幼兒園主張幼兒也有過錯，應否支持

幼兒園主張其不應承擔全部責任，因為本案中直接侵權人為另一個與丹丹碰撞的幼兒兮兮。兮兮的侵權責任應由其監(jiān)護人承擔監(jiān)護責任，以上已有論述，多個責任人基于不同發(fā)生原因而偶然產生的同一內容的給付，各負全部履行的義務，兩者之間實際上是不真正連帶債務關系。丹丹可以要求七色花幼兒園或者兮兮的監(jiān)護人承擔全部責任。

問題是七色花幼兒園承擔責任后，能否向兮兮的監(jiān)護人追償？法律沒有相關規(guī)定，理論與實務部門均有爭議，有的學者認為，教育機構的行為本身均有可歸責性，所以不能再向其他人主張，有的學者認為，直接侵權人要負終局責任，所以，教育機構承擔了賠償責任以后可以向其全部追償。

對此，筆者認為，從不真正連帶責任的構成要件出發(fā)，多個責任人基于不同發(fā)生原因而偶然產生的同一內容的給付，各個責任人對損害的發(fā)生都有過錯。顯然，讓一個侵權人承擔全部責任而不允許再向其他侵權人主張，與其過錯程度不相適應。另外，如構成不真正連帶責任，其責任也要由直接侵權人負擔，從侵權責任法規(guī)定的典型的不真正連帶責任看，也允許向第三人主張。因此，筆者認為，應允許七色花幼兒園向兮兮的監(jiān)護人進行部分追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