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嬌
艾麗絲·門羅《逃離》的女性意識研究
陳嬌
短篇小說集《逃離》是艾麗絲·門羅的代表作,《逃離》中的女性都是具有女性意識的主體,即使在門羅的筆下,她們的逃離多半都以不完滿的形式結束,但不可否認的是女性意識的覺醒正是門羅筆下的女性選擇逃離的深層動因。其中同名短篇小說《逃離》是最具有代表性的一篇小說,門羅從女性視角出發(fā),對女性的主體意識的覺醒及成長歷程進行了深度地剖析。
《逃離》 女性意識 悲劇性 救贖 回歸
《逃離》講述的是女主人公卡拉的兩次出逃經(jīng)歷:第一次為了愛情而逃離了父母,這一次姑且算是成功的。第二次是因為她無法忍受她那總是對她發(fā)脾氣的丈夫,她再次選擇了逃離,而這一次表面上是以失敗告終,但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是成功的。這兩次逃離表現(xiàn)了卡拉女性意識的成長歷程,以及女性的自我意識在男權社會中要想獲得長足的發(fā)展是何等地艱難。
卡拉第一次從父母身邊逃離,確乎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女性意識,在認識了馬術學校曾經(jīng)有過的最優(yōu)秀的老師克拉克后,為了愛情也為了自由的生活,卡拉毅然決然地選擇了逃離父母,那時她已經(jīng)明白了自己想要的什么,同時她對于自己的將來也有一定的規(guī)劃,比如在鄉(xiāng)下和動物一起生活并辦一所馬術學校、蓋一座馬棚等等,這時的卡拉似乎已經(jīng)是一個長大了的擁有獨立人格的人,她認為她是可以和克拉克一起完成他們共同的理想的,說得更準確些,是共同完成克拉克的理想的,但是這種對自己的夢想以及對于美好未來的向往在婚后很快就化為泡影了。這是不難想象地,因為即使卡拉已具有了女性意識,那只是膚淺的,甚至可以說是本能。她從小就生活在一個父母及兄弟都不管她死活的家庭環(huán)境里,她迫切地希望逃離那種家庭是不難理解的,克拉克,那位馬術學校曾經(jīng)最優(yōu)秀的老師的出現(xiàn)對卡拉的逃離父母更是一種播弄,卡拉的潛意識里早就想逃離父母,況且有克拉克的“幫助”,所以卡拉的第一次逃離似乎就這樣成功了。第一次逃離的“成功”并不能證明卡拉已具有了完全獨立的人格和絕對的女性自我意識,因為卡拉所有的對美好生活的向往都是寄托在克拉克身上的,一旦克拉克這樣一個脾氣大且有大男子主義的男人厭惡了卡拉時,卡拉便不知道如何去建立一個和諧的、平等的兩性關系,她的忍氣吞聲換來的是克拉克變本加厲的冷漠。也就是說卡拉的第一次逃離只不過是從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家庭中逃向了另外一個也不能為她提供安全感和尊嚴的男人身邊,在男性傳統(tǒng)的霸權主義下,卡拉終究會有第二次的逃離的選擇。
卡拉第一次的出逃僅僅是在無意識的過程中彰顯了自身具有的女性意識。卡拉第二次出逃是為了躲避丈夫克拉克的“暴政”,婚后的克拉克脾氣是火爆的(在克拉克看來脾氣不火爆便算不上男子漢了),而且克拉克還暴露了其貪婪的本性,為了錢財可以讓妻子卡拉去上訴鄰居賈爾森先生,因為妻子曾經(jīng)告訴他賈爾森先生曾在病床上騷擾過她,其實這只是卡拉想重新得到丈夫的在乎才編造出的謊言罷了,而克拉克全然不考慮卡拉的清譽。卡拉對于克拉克的種種舉動感到十分傷心且又無奈,覺得自己再也沒有辦法和克拉克一起生活下去了。
少女時代的卡拉所具有的萌芽狀態(tài)的女性意識將自己從家庭、父母的束縛中解救了出來,但又不經(jīng)思慮地將自己交給了一個粗暴、自以為是的丈夫進行壓制。婚后,卡拉需要過的一種更為真實的生活,實質是以她的順從和甘于當俘虜為基礎的,剛開始她甚至認為她的這種討好和服從是理所當然和心悅誠服的,自然,如此的婚后生活使得卡拉在少女時代所具有的些許女性意識又被壓抑了,只能處于一種沉寂的狀態(tài)。但畢竟卡拉時具有一定程度的女性意識的,在一次次的與丈夫妥協(xié)并不能換來和諧、平等的夫妻關系后,卡拉終究意識到了只有離開克拉克才能尋回自己,在賈爾森太太的物質幫助與精神鼓勵下,卡拉選擇了從丈夫身邊出逃,即使她是猶豫的。
“在她正在逃離他的時候——也就是此刻——克拉克仍然在她的生活在里占據(jù)著一個位置??墒堑忍与x告一結束,她自顧自往前走自己的路時,她又用什么來取代他的位置呢?又能有什么別的東西——別的人——能成為如此清晰鮮明的一個挑戰(zhàn)呢?”卡拉這樣想著,她忍不住渾身顫抖起來,在逃離的半途中她終究沒能忍住給克拉克撥去了電話讓他去接自己。她的第二次逃離因為她內心錯綜復雜的情緒未能獲得徹底成功。這種錯綜復雜的情緒正如英國女性主義批評家希拉·羅伯瑟姆指出的男女之間的關系的錯綜復雜,難以理清,男女之間的關系是一種溫和的暴政。卡拉在逃離途中依然懷念的是克拉克給予的“暴政”。逃離雖然沒有獲得徹底的成功,但是卻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夫妻之間的關系,克拉克對卡拉的態(tài)度有很大的改變?!胺诸^去干自己的活兒時,兩人都會揮手作別”,邊上沒人時,還會親吻對方。但干完一天的雜活后,卡拉會作一次傍晚的散步,朝向樹林的邊緣,她只需抬起眼睛,朝一個方向望去,便能決定自己往哪個方向走,這表明了卡拉在往后的生活中學會了如何釋放自己,在枯燥無趣的生活中,散步,尤其讓心靈散步確實不失為解壓的好方法,也可以說卡拉的散步是另一種逃離的形式。逃離是卡拉“心里埋藏著的一個幾乎總是對她有吸引力的潛意識,一個永遠深藏著的誘惑”,即使她習慣了那個刺痛,抵抗著那種誘惑,但潛意識具有無窮大的力量,沒準在面對壓抑、不真實的生活時,卡拉會再一次選擇逃離,那誰知道呢?但如果卡拉有第三次逃離,她必須有更強大的“賈爾森太太”的幫助,物質上與精神上的支持,而那個“賈爾森太太”只能是卡拉自己,一個擁有經(jīng)濟和思想上完全獨立的女性,這樣的“逃離”必定可以獲得巨大的成功。
美國當代著名批評家希利斯·米勒指出:偉大作家在創(chuàng)作不同的作品中總是重復同樣的主題。門羅通過短篇小說集《逃離》為我們講述了幾位普通女性驚世駭俗的行為以及她們悲劇性的命運與困窘的生存狀態(tài),在遭遇生存困境或精神困境時,門羅筆下的女性總會選擇逃離的方式解救自己,門羅為她筆下的女性設定的逃離的生存選擇,在很大程度上增添了女性生活的悲劇色彩。豐富了”逃離”的文學主題。
逃離在很多時候只能是一種策略,一種決定女性思考與行為的原則,當真正把這種策略付諸實踐時,便會發(fā)現(xiàn)這樣的生存選擇徒增人生的悲劇性,并無其他的作用。在門羅的小說集《逃離》中,女性所選擇的單純的行為上的逃離并不能給她們帶來她們想要的“真實的生活”。比如《逃離》中的卡拉的第一次逃離逃向的只是另一種束縛,而她的第二次逃離也不一定能保證一種平等和諧的婚姻關系?!稒C緣》、《匆匆》、《沉寂》的女主人公朱麗葉因為愛上了在火車上偶遇的漁夫而逃離了自己的父母,并且放棄了在學校教書的體面工作,甘愿作一個并沒有多少見識的漁夫的情人,在沒有結婚的情況下便生下了女兒佩內洛普,這樣的逃離在老年的朱麗葉看來是做錯了的,是不容易找出這樣做的理由的。更糟糕的是,她的女兒佩內洛普跟她一樣選擇了逃離了家庭,逃離了她,剩她孤苦伶仃。這種循環(huán)式的逃離模式更是增加了女主人公朱麗葉的人生悲劇性。在《激情》中,年輕女子格雷斯與她的未婚夫哥哥逃離了一個下午,她對他并不熟悉,也許只是因為他看似很浪漫很自由,而她的潛意識里是不喜歡她的男朋友莫里那種枯燥沉悶的人的,她自愿與那個她并不十分了解的男人逃離,實質上是她選擇逃向一種更自由更自我的生活,但這種不理智的逃離換來的是她得知未婚夫哥哥死亡血淋淋的現(xiàn)實,等等。
如此種種逃離,逃向的只是一種虛無或另一種生活的牢籠。單純的形式上的逃離很多情況下是沒有結果的或結果比原先更糟的一種過程,不能指望這種生存選擇可以帶來女性想要的更真實的生活。因此,門羅在她的小說結尾,總會給我們展現(xiàn)一位擁有平常心,所有的激情都歸于沉寂的女性,她們依然生活在一個不完滿的生活中,但她們面對生活的播弄時,往往顯得更冷靜與淡定了。比如小說《播弄》中的女主人公若冰在知道自己把雙生子哥哥認成自己的男朋友時,雖然懊悔與自責,但終究不再糾結命運對她的播弄,即使也不感激命運給她的播弄,她不痛不癢地過著自己的生活。女性永遠不可能生存在一個沒有男性的社會里,男性霸權主義或多或少一直存在,而女性要想真正獲得平等與自由,不能只是選擇一種單純行為上的逃離,因為不管逃向哪里,都可能會有另一種束縛于牢籠。但在精神上思想上擁有完全獨立的主體意識,才能獲得一種全新的、與男性和諧共處的生活。逃離:一種心靈的救贖,而非盲目逃離現(xiàn)實。
波伏娃曾說:“真正偉大的作品時那些和整個世界抗辯的作品,要和整個世界抗辯就需要對世界有一種深刻的責任感?!遍T羅的短篇小說集《逃離》雖然大多寫女性的逃離,但其實這種逃離,這種精神的困境,這種人生的無奈與掙扎,不僅是屬于西方世界中的女性的,它更是我們現(xiàn)代每個人都必須面對與抉擇的,逃離是門羅為她筆下的女性所設定的皈依,也是她為我們現(xiàn)代人所設定的一種選擇,這種逃離不是一種盲目地逃離我們的現(xiàn)有生活,現(xiàn)實不論多么殘酷,我們只能正視,不能逃避,但我們可以擁有一種樂觀向上、幸福自由的人生態(tài)度,我們可以讓心靈散步,讓心靈有一次短暫的“逃離”。
[1][加]艾麗絲·門羅著.李丈俊譯.逃離[M].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4.
[2][法]西蒙娜·德·波伏瓦著.鄭克魯譯.第二性[M].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
[3][美]凱特·米利特著.宋文偉譯.性政治[M].江蘇人民出版社,2000
[4]趙慧珍.論加拿大女作家艾麗絲·門羅及其筆下的女性形象[J].蘭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2(6)
(作者單位:海南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