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國臣
(中國人民公安大學法學院,北京 100038)
索債型非法拘禁罪的認定分析
廖國臣
(中國人民公安大學法學院,北京 100038)
索債型非法拘禁罪的認定,對于“為索取債務”要素應當根據(jù)案件情況合理定位;認定上,不在于雙方之間的債務是否合法、是否存在實際的債權債務關系,而是行為人主觀目的和拘禁手段;對象上,只能針對債務人本人而不能指向以外的第三人。以此來準確把握索債型非法拘禁罪的本質(zhì),司法實踐中做到公平、公正。
債務;債權債務關系;非法拘禁罪;司法認定
隨著中國經(jīng)濟的騰飛,民間借貸糾紛愈發(fā)增多,債權人為了追討合法的或非法債務而非法拘禁他人的案件也隨之不斷增多。關于此類案件的認定通常涉及的是綁架罪與非法拘禁罪,兩者行為模式相似,但是量刑相差巨大。需要進行精確的認定分析,做到罪刑相適應。
非法拘禁罪與綁架罪的不同之處在于:1.主觀方面不同:非法拘禁罪是以限制他人人身自由為目的;綁架罪是以勒索財物或者綁架他人作為人質(zhì)以滿足自己不法需求為目的。2.客體不同:非法拘禁罪侵害的是人的人身自由權;綁架罪侵害的不僅是限制剝奪了被害人的人身自由權,還有人的財產(chǎn)權。前者是單一客體,后者是復雜客體。3.量刑起點不同:非法拘禁罪的量刑起點是可以在從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幅度內(nèi)確定(根據(jù)2013年最高法《關于常見犯罪的量刑指導意見》規(guī)定);綁架罪的基本犯量刑則是以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索債型非法拘禁罪在以前立法上并沒有明確地規(guī)定出來,司法實踐中出現(xiàn)此類案件就直接認定為非法拘禁罪或者搶劫罪。從現(xiàn)行立法上看,1997年刑法第238條第3款規(guī)定,“為索取債務非法扣押、拘禁他人的,依照前兩款規(guī)定處罰?!边@從一定程度上統(tǒng)一了司法實踐上關于索債型非法拘禁的認定做法,但是關于索債型非法拘禁的具體認定卻成為非法拘禁罪與綁架罪區(qū)分問題聚訴紛爭的焦點。第一,許多學者認為“為索取債務”的要素應當作為不法的要素,因為拘禁行為本身是非法行為,因此這個要素在評價行為人非法拘禁行為時好像形同虛設,這是對法律條文的一種狹義的理解,需要予以指正;第二,關于“債務”,司法實踐中過度地將其區(qū)分成合法、非法的債務,并以此判斷構成非法拘禁罪還是綁架罪,或者強調(diào)有無債權債務關系作為判定非法拘禁罪的依據(jù),這是值得商榷的;最后,索債的對象是否能指向第三人?肯定說注重行為人索取債務的目的,以此實施的拘禁行為就應當成立非法拘禁罪,否定說認為索債的對象必須具有“專一性”,即只能是債務人本人,本文站在結果無價值的立場,贊同否定說的觀點,索債對象如果指向第三人成立的則是綁架罪。
索債型非法拘禁罪作為非法拘禁罪的一種情形,對其量刑需要根據(jù)案件具體情況來認定,“為索取債務”就單在法條中的表述似乎應當作為一種不法的要素。但是按照社會常理來解釋,“欠債還錢,天經(jīng)地義”,并非不法的要素。那么,定義此要素到底是不法的要素還是合法的要素有何意義?一是在評價犯罪行為方面,不法的要素可以增加犯罪整體行為不法的程度,合法的要素則能減緩其不法程度,并可以據(jù)此來評價非法拘禁行為所侵害的結果的嚴重性。因為,人身自由對于人們常識而言是抽象的,在評價時也難以判定其損害法益的程度,準確地評價該要素有利于司法實踐中準確地評價犯罪行為的危害結果;二是影響著索債型非法拘禁罪的量刑,我國刑法原則中罪刑相適應原則要求對犯罪人所適用的刑法輕重與犯罪的客觀危害性大小相適應,在法定刑幅度內(nèi)或者以法定刑為基礎確定適當?shù)男塘P。要素的不法、合法與否影響著犯罪人的人身危險性、犯罪情節(jié),這些與定罪量刑息息相關。如果“為索取債務”索取的債務是事前行為人與被害人基于合法債權債務關系而產(chǎn)生的債務,則該要素應該是合法的要素;相反,索取非法債務則是不法要素,它會增加犯罪行為的不法程度,行為人的人身危害性相應增大。誠然,無論是合法的還是非法的要素,并不影響非法拘禁罪條文第三款的成立。但是“為索取債務”要素的合理定位對犯罪行為評價、量刑方面都有著重要的意義。
討論索取債務的合法性,多數(shù)情況下都會被作為區(qū)別索債型非法拘禁罪和綁架罪的界限。合法債務說的學者對此持肯定態(tài)度,認為債務原本來源于民法法律關系,非法的債務不受民法的保護,故索債型非法拘禁中的索債也不受保護,非法的債務不能成為其客體。因此索取的債務當然不包括非法債務,如賭債或高利貸,否則行為人實施的索債行為具有非法剝奪被害人財產(chǎn)的性質(zhì),符合綁架罪的犯罪特征。
提倡不區(qū)分合法、非法債務的學者認為此處的債務并不需要區(qū)分其合法性。這類觀點的擁護者主要是站在刑法保護法益的立場上,認為刑法與民法的保護利益出發(fā)點并不完全一致,民法不受保護的非法債務,在刑法的世界里依然應受到保護。比如對于“黑吃黑”的現(xiàn)象,民法認為其違反善良風俗,對于“被吃”的一方,因為其權益本身不應受到保護,所以即使出現(xiàn)了“黑吃黑”的現(xiàn)象,民法只保護權益的所有人,而不保護占有人。但是相反的是,刑法所保護的是具體犯罪行為所侵害的對象,而后對觸犯刑法的行為進行評價,故刑法處罰的是犯罪行為本身,“黑”也是值得保護的。
債務是否具備合法性爭執(zhí)不下之際,最高院作出司法解釋規(guī)定:行為人為索取高利貸、賭債等法律不予保護的債務,非法扣押、拘禁他人的,也應當依照非法拘禁罪定罪處罰。該司法解釋似乎被認為贊同合法、非法債務不論說的觀點,一定程度上平息了理論上的爭議,為司法實踐帶來了較統(tǒng)一的思路。但是,在實務中司法實踐者們過度地依賴對于是否存在合法、非法債務,而把非法拘禁罪與綁架罪之間犯罪構成的區(qū)別予以弱化,從而不能把握非法拘禁罪與綁架罪的實質(zhì),兩罪相差的巨大差異也必將會造成司法定罪量刑的混亂。
第一,債務關系是一種民事法律關系,應該由民法來調(diào)整,但是調(diào)整索債型非法拘禁罪卻是刑事實體法與程序法。在司法實踐中,不可能有刑事法官來先審理民事法律關系,然后再審理刑事法律關系,這有違訴訟程序。
第二,債務合法性的證明責任問題。按照民事訴訟的舉證責任,債務的合法性應當是由誰主張誰舉證,應由債權人來舉證。假如行為人在索債時沒有相應的證據(jù)來證明其合法性而實施非法拘禁的行為恐怕會被評價為綁架行為,從而面臨十年以上的牢獄之災;其次如果按照刑事訴訟的舉證責任應當有檢察機關來舉證證明債務合法性,這將會與法律否定非法債務的精神或者與檢察機關的控訴只能相沖突。
索債型非法拘禁罪的認定的關鍵在于把握非法拘禁罪的犯罪性質(zhì),從犯罪的主觀方面、犯罪客體、侵害的法益各方面去認定,而不取決于索取債務的合法與非法性。索債型非法拘禁罪的規(guī)定只是非法拘禁罪條文中的一款,它自然也只是眾多非法拘禁罪行為方式中的一種,對其定位不可擴大以致超出非法拘禁罪實質(zhì)本身。
現(xiàn)實的債權債務關系,是指以行為人與被害人之間現(xiàn)實存在的債權債務為前提,不包括不存在之債和超出之債。
1.不存在之債。不存在之債包括了兩種情形:其一是行為人非法拘禁被害人后,其理由動機是向被害人索要根本不存在的債務。例如,廖某為購置房屋,向齊某借款10萬元并向其打了借條,債務到期后廖某如期向齊某還款10萬元,但是還款時齊某不在家,廖某便把借款還給其妻顏某,當齊某返回家中后其妻顏某并沒有將廖某還款之事告知齊某,此時齊某便糾集一伙人員將廖某挾持家中,要求廖某還款。對此,有學者提出張某客觀上實施了綁架、限制自由的行為,索要之債根本不存在,可以推定為惡意的索債人,其成為構成的是綁架罪而非非法拘禁罪。但是,根據(jù)刑法主客觀相統(tǒng)一的原則,案例中齊某客觀上著實實施了綁架、拘禁的行為,主觀上并沒有綁架罪中所要求的以勒索財物為目的或者綁架他人作為人質(zhì)。所以上述學者所提倡的因為不存在債務而非法拘禁他人的行為就應該推定為惡意勒索財物未免經(jīng)不起推敲。如果將上述例子換一下,齊某與廖某之前并沒有債權債務關系,齊某將廖某拘禁起來并找借口廖某欠其債款,要求廖某還款。這時齊某是典型的綁架行為,要求廖某還款只是其以勒索財物為目的的一種手段,把齊某的行為應當評價為綁架罪,這與非法拘禁罪第三款的關于索債型行為完全不同,不能混淆。
其二,不存在之債的另一種情形是行為人對于債權債務關系產(chǎn)生錯誤的認識,將原本不存在的債務錯誤地認為存在,并出于索債的目的將他人非法拘禁、扣押。例如,甲對于乙的債權到期后乙不能還款,當乙主張債權時甲便謊稱自己擁有對丙的到期債權,并因不敢得罪丙而無法索要,請求乙為自己“討回公道”,乙信以為真便將丙挾持索要“債務”。乙在客觀上實施了綁架的行為,但主觀上只是為了索要債務故乙只能評價為非法拘禁罪,不能是綁架罪。行為人乙實施拘禁行為時是誤以為存在債務,行為人的綁架行為與主觀上的非法拘禁行為在非法拘禁的范圍內(nèi)重合,應當認定為非法拘禁罪。
2.超出之債。是指行為人為索取現(xiàn)實存在的債務,實施了非法拘禁行為,在索債時卻超出了原本的債務部分,向被害人索取超出債額的財物。一般認為,行為人索取的債務如果是現(xiàn)實的債務的話,財物數(shù)額與被害人所負擔的債務數(shù)額應當是一致的,如果行為人索取財物數(shù)額突破了這種一致性,不能就超過部分認定為索債型非法拘禁罪,只能將其認定為綁架罪或者其他犯罪。此觀點有其合理之處,因為索要的債務數(shù)額如果明顯大于原本的債務,行為人就可推定為非法占有的目的,主觀上行為人具有非法索取他人財物的動機,如果以索債型非法拘禁罪來認定,這種相對綁架罪而言過輕的罪名難以做到罪刑相適應,應當以比其更為嚴重的綁架罪來定罪處罰。此觀點從一定程度上依舊是合法債務認定肯定說的一種轉換,誠然如果索取債務突破了現(xiàn)實債務一致性必然多要的部分屬于“非法債務”,其合法理和上述觀點一樣值得懷疑,其次,索要債務的“突破”也同樣難以界定。
舉例說明:甲是一家酒店的老板,乙在其酒店打工,乙偷了酒店價值1000元的財物后逃跑,甲知曉后打聽到乙的下落,糾結無業(yè)人員在乙的落腳點將其抓住并拘禁,向乙索取5000元錢。根據(jù)上述的觀點,甲向乙索取的債務數(shù)額超過了所負擔的債務,甲的行為就應當構成綁架罪。我們以案件來看,甲對乙實施的索債行為的前提是因為乙的盜竊行為,如果甲的行為并沒有達到拘禁的程度,從一定程度上而言因為自助行為從而阻卻犯罪的發(fā)生;如果甲的行為達到了拘禁的程度,即使違反了刑法第二百三十八條規(guī)定,屬于犯罪行為,根據(jù)當然解釋,甲的主觀惡性比起非法拘禁而言較輕,當然達不到較之更為嚴重的綁架罪所要求的犯罪目的。如果因為甲索取債務數(shù)額大小來判斷甲成為非法拘禁罪或綁架罪,則會給司法實踐帶來嚴重的混亂。如行為人為了勒索財物向被害人索取債務,只要索取的債務不超過所負債務,按上述觀點似乎只能認定為非法拘禁罪而不能認定為綁架罪;如行為人索取了超出了所負債務的財物數(shù)額,就應當認定為綁架罪(向債務人以外的他人勒索財物)或搶劫罪(向債務人本人索取財物)。這是嚴重不合理的。
對于索債型非法拘禁罪中的債務應當作擴大解釋,債務既包括合法的債務,也包括非法的債務(非法民事法律關系產(chǎn)生的債務、不存在之債、超出之債)。將這些債務解釋在索債型非法拘禁罪的范圍中,也正符合了最高人民法院作出的關于索債型非法拘禁罪的司法解釋的精神。
舉例說明:A向B借款5000元,B多次催債后A仍不還,于是B將A的女兒C拘禁后,打電話給A,向A索要借款。在此案例中,無論是在理論和實務上似乎都傾向地把此類案件認定為非法拘禁罪。但是,對于C而言,其遭受的非法拘禁并非C本人的先前行為所造成,對此C處于“無過錯的狀態(tài)”,B的拘禁行為并不能像上文所述的那樣缺乏一定的期待可能性。被害人對于債權人而言,自己并非債務人,其并不負有法律規(guī)定的履行償還債務的義務。此行為只能作為一種脅迫行為迫使債務人A償還債務,并不能評價為刑法第238條第三款所規(guī)定的索債型非法拘禁罪,應當認定為綁架罪。
再者,刑法對非法拘禁罪的法益保護是人的人身自由權利,索債型非法拘禁罪作為非法拘禁罪的一個條款,當然的也被包含在其中,即本質(zhì)上侵害的是人的人身自由權利。案例中債務人A的人身自由并沒有收到侵害,相反的是由于C遭到挾持作為人質(zhì),C的人身權利遭到侵害,B的行為符合綁架罪的構成要件,更應當認定為綁架罪。故拘禁行為只能針對債務人本人實施,而不包括除債務人以外的他人。如果是通過扣押、拘禁第三人來作為手段來向債務人索債,則是典型的綁架罪。這也符合了對非法拘禁罪本質(zhì)的理解,侵害被害人的人身自由是針對被害人本人而言,而非被害人以外的人。
首先,準確地定位“為索取債務”要素。按照本文上述的觀點,索取非法債務當然構成索債型非法拘禁罪,在此不再贅述;如果索取的是合法債務,“為索取債務”的要素就是合法要素,在量刑時,法官可以運用自由裁量權可以作為酌定從寬的情節(jié)?!皞鶆铡睉斪鲾U大解釋,既包括合法、非法的債務,還包括不存在和超出的債務。
其次,認定應當準確把握非法拘禁罪的犯罪本質(zhì)。索債型非法拘禁罪只是非法拘禁罪眾多行為方式中的一種。對于犯罪認定問題不能脫離我們對非法拘禁罪的認定標準。在現(xiàn)實生活中,迫于形勢,索債行為的不恰當往往會觸犯非法拘禁罪,但是其侵害的法益仍然是他人的人身自由,在拘禁手段上難免地會出現(xiàn)輕微的暴力行為,暴力行為所造成的后果不具有刑法期待的可能性,即刑法不可能期待每個人都能平和的去拘禁債務人,并且債務人依然心甘情愿地被拘禁,所以出現(xiàn)侵害人身權利的情況應當影響量刑,而不是定罪。所以,在此討論索債型非法拘禁罪并不在于認定其債務的合法性,也不在于是否存在實際的債權債務關系,應當注重把握非法拘禁罪的犯罪本質(zhì),行為人實施索債行為時的主觀目的、行為手段和對象等等。
最后,索債型非法拘禁罪中的他人應當做限制解釋,是指被拘禁行為直接指向的具體的個人,不包括他人或者有利害關系的第三人。這也是對非法拘禁罪對象的準確理解,通過拘禁他人來索取債務,拘禁行為本身已經(jīng)成為另外一種犯罪的手段,非法拘禁行為可能會被更嚴重的犯罪牽連、包含,比如綁架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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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lass No.:D914 Document Mark:A
(責任編輯:蔡雪嵐)
Cognizance of Crime of Illegal Detention For Debts
Liao Guochen
(Law School, People's Public Security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038,China)
The cognizance of the crime of illegal detention for debts dose not lie in whether the debts between the two parties are legal or not, if there is an actual relationship between creditor and debtor, the key lies in the suspect's subjective purpose and means of crime. And only obtaining for debts should be reasonable positioned in those cases. The object can only be directed against the debtor himself and not to others. It is imperative for us to grasp the essence of the crime of false imprisonment and to be fair and impartial in the judicial practice.
debts;debtor-creditor relationship; crime of illegal detention; judicial cognizance
廖國臣,在讀碩士,中國人民公安大學法學院。
1672-6758(2017)08-0098-5
D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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