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霞
(安徽大學(xué) 外語學(xué)院,安徽 合肥 23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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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寵兒》中的身體政治與黑人主體重建
蘇東霞
(安徽大學(xué) 外語學(xué)院,安徽 合肥 230601)
莫里森的《寵兒》,從身體政治的角度切入闡述蓄奴制下奴隸主對黑奴身體施行的暴力以及黑人用自己的身體作為反抗奴隸主暴行的武器,展示了黑人身體政治意識的覺醒。黑人的身體似一幅幅立體畫,更像無聲的語言,訴說著歷史的厚重感,表達(dá)了莫里森對黑人群體身體困境的關(guān)懷。通過對傷痛記憶的述說,讓黑人直面創(chuàng)傷,進而走出傷痛,重建自我,其積極意義值得肯定。
《寵兒》;莫里森;身體政治;主體重建
托妮·莫里森(Toni Morrison),美國黑人文學(xué)的領(lǐng)軍人物之一,諾貝爾文學(xué)獎獲得者。作為一名黑人女作家,黑人種族生存困境一直是莫里森關(guān)注的主題,小說《寵兒》也不例外。通過回憶及黑人對自我身體的敘述,莫里森巧妙地將黑奴個體所受的心理創(chuàng)傷轉(zhuǎn)化為美國黑人的集體創(chuàng)傷。對于《寵兒》的研究,多數(shù)學(xué)者從宏觀意義上的女性主義視角及黑人種族的整體性出發(fā),分析黑人女性的自我建構(gòu)及黑人文化的重新建構(gòu)問題,而從微觀的黑人女性身體政治書寫與主體性構(gòu)建關(guān)系方面切入的研究還有待進一步發(fā)掘。本文從“身體敘事”角度來分析黑奴身體所受的摧殘與侮辱,以期改變黑奴長期以來的身體“失語”狀態(tài),通過對難以忘卻的記憶的呈現(xiàn),讓傷痛的身體述說歷史的厚重感,讓黑人走出傷痛,重建自我。
小說中有很多關(guān)于黑人身體的描寫,呈現(xiàn)在讀者腦海中的是一幅幅飽受摧殘的軀體,揭示了蓄奴制下奴隸主對黑奴非人的暴力與凌辱,這再次讓我們思考身體的意義。在《規(guī)訓(xùn)與懲罰》(Discipline and Punish)中福柯(Michel Foucault)指出:“最終涉及的總是肉體……權(quán)力關(guān)系總是直接控制它,干預(yù)它,給它打上標(biāo)記,訓(xùn)練它,折磨它,強迫它完成某些任務(wù)。”[1]小說《寵兒》向我們呈現(xiàn)了黑奴身體所遭受的規(guī)訓(xùn)、懲罰及消滅。黑奴成為白人財富的象征,承載著厚重的歷史痕跡,深深打上了時代的烙印,不僅訴說著黑人個人身體的痛苦和創(chuàng)傷,也記載了那段黑人種族身體遭受規(guī)訓(xùn)的非人歷史。
《寵兒》中的身體暴力與身體政治首先體現(xiàn)在黑奴被迫害的身體上。在奴隸主看來,黑奴還不如動物有價值,學(xué)校老師像在動物身上做實驗一樣在黑奴的身上丈量、記錄、還讓他的侄子“把她(塞絲)人的屬性放在左邊;她的動物屬性放在右邊”[2]231。逃跑被抓住的保羅·D戴著鐐銬,聽到了“學(xué)校老師”和其他買主的談話,“頭一回知道了自己的價格……他的體重、力量、心臟、大腦、陰莖和未來的貨幣值”[2]270。奴隸主把奴隸當(dāng)作個人的私有物品,把女黑奴當(dāng)作他們免費的再生產(chǎn)工具與勞動力,隨意行使所有權(quán),隨意處置,她們甚至還不如動物。著名黑人作家詹姆斯·鮑德溫就曾指出:“我們的社會是一個悲劇性的神經(jīng)錯亂和瘋狂的社會,但是它用以凌辱和壓迫人的辦法卻無比巧妙,而受凌辱和壓迫的人的唯一罪過就在于他們的膚色是黑的?!盵3]非裔美國黑人的歷史從一定程度上說就是一部身體凌辱與規(guī)訓(xùn)史,他們由于身體和膚色而淪為奴隸。
其次,還體現(xiàn)在黑人女性被破壞的性和愛上。對于黑人女性來說,自由的性愛是一種奢望。她們的身體是白人泄欲的場所,她們的子宮是生育機器,身體被恣意踐踏蹂躪。不僅遭受白人男性的強暴與欺辱,同時也遭受黑人男性的家暴,黑人女性成了最低下的群體。正如赫斯頓在《他們眼望上蒼》中所說“黑女人在世界上是頭騾子”[4]。在當(dāng)時的社會中身份最卑微的就是黑人女性,遭受來自社會各方面的壓迫與蹂躪、毫無話語權(quán)、一無所有?!笆昼?,他說。你出十分鐘我就免費給你刻?!盵2]5連給死去的女兒墓碑刻字的錢都沒有,做著最低下、最繁重的勞務(wù)卻身無分文,女性身體作為商品被出賣,對于救贖又毫無辦法。塞絲的婆婆貝比·薩格斯已被多年非人的生活折磨得面目全非,她被迫生了八個孩子,但卻完全沒有機會見到自己的孩子,有的已經(jīng)死亡,有的下落不明,這對于一個母親來說無疑是最大的折磨。女黑奴的性是和生產(chǎn)、財產(chǎn)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的?!八年幍?,那通往子宮的大門,是用來滿足他的淫樂;而她的子宮則是他資本的投資場所”[5]251。性對于女黑奴更多是痛苦和屈辱,身體之欲被商品價值所吞噬。
再次,體現(xiàn)在被閹割的男人身上。黑人男性失去了夫權(quán)與父權(quán)。塞絲的奶水被白人隨意掠奪,奴隸主將有孕在身的她按倒在地,吸盡了她的乳汁,之后她的后背被割開,遭到惡毒的鞭笞,丈夫黑爾目睹了這一幕,但無能無力,導(dǎo)致他神經(jīng)分裂,給自己的臉上涂滿了牛油。保羅·D曾經(jīng)被鐵鏈子鎖住手和腳,像動物一樣,嘴上還被套上馬嚼子。有關(guān)馬嚼子的情節(jié),莫里森曾在1987年的一次電視采訪中說:“他們(奴隸主們)似乎認(rèn)為只要給他們(奴隸)套上馬嚼子……你全部的人的特性就會消失。因此,對我而言,它就是整個奴隸制的本質(zhì)?!盵6]馬嚼子是一個器具,但象征性地喻指了黑奴被剝奪的話語權(quán),在強大的權(quán)力關(guān)系面前,他們只能保持沉默,成為奴隸主馴順的勞動工具。奴隸主可以隨意處死黑奴而無需負(fù)任何法律責(zé)任?!鞍凑?660年以后的南方殖民法規(guī)定,奴隸主對奴隸的身體有絕對控制權(quán)。鞭笞、毒打、各類體罰,直至處死”[7]。于是,黑奴的身體不僅銘刻了蓄奴制時代的規(guī)范、制度等,而且成為白人主子權(quán)力的銘刻場,他們的身體是奴隸主規(guī)訓(xùn)之后的產(chǎn)品,銘刻了奴隸制時期黑奴的屈辱歷史,也銘刻了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歷史。
什么是身體政治意識?“身體政治意識”(consciousness of body politics)是指個體在身體被控制、侵犯與規(guī)訓(xùn)的條件下,如何有意識地利用被摧殘、被毀損的身體來行使自己的權(quán)力,重建被貶損的主體意識,從而改寫或重新確立自己的身份[8]。在小說中,無論是塞絲的母親、塞絲、西克索還是貝比·薩格斯都積極利用了被摧殘和被傷害的身體來重建被貶損的主體意識、行使自己的權(quán)力,從而改寫和重新確立了自己的身份。
首先,塞絲母親利用身體的標(biāo)記來辨認(rèn)和識別自己的身份,她(塞絲母親)指著自己說,“現(xiàn)在我是唯一有這個記號的。其他人都死了。如果我出了什么事,你又認(rèn)不出我的臉,你會憑這個記號認(rèn)得我”[2]72。這標(biāo)記本身是一種恥辱,是奴隸身份的符號,而塞絲母親卻把這個記號當(dāng)做識別自己的身份證,她挑戰(zhàn)這個符號的原來意義并賦予這個符號新的意義,這里塞絲母親有意識地用被損害、被侵犯和被貶毀的主體意識重新確立了自己的身份與主體性。其次是塞絲背后的傷疤樹,它本來是塞絲受盡折磨與凌辱的標(biāo)志,而塞絲本人看不到這個傷疤,她可以把它想象成任何一種意義而不單單是恥辱,這使得塞絲本人也賦予這個傷疤樹不同的意義。如梅·亨德森所說,“塞絲只能通過別人的凝視來閱讀自己,對她的挑戰(zhàn)在于,她必須學(xué)會閱讀自己——也就是說,學(xué)會塑造自己身體文本的歷史”。 身在枷鎖中不自由的身體卻有著自由的意志,塞絲重拾了自己的主體意識。再次,西克索有意識地利用自己被摧殘的身體反抗并行使自己的權(quán)力,重建被貶損的主體意識。雖然他的身體被烈火焚毀,但他的身體政治意識、他的反擊奴隸主的精神與意志卻永不能被磨滅。在一個由白人主導(dǎo)、黑人男性被閹割的社會里,西克索用身體語言獲得了新生,重新賦予了自己新的魂靈、新的身份和新的主體意識。最后,通過展示對自己身體的熱愛與認(rèn)同并帶領(lǐng)大家在林中空地宣揚愛自己的身體,貝比·薩格斯不僅重新確立了自己的身份、重建了自我意識,而且通過帶領(lǐng)黑人男女老少去林間空地,呼吁整個黑人種族重建主體意識。
在《寵兒》中,莫里森采取身體敘事,運用意識流的寫法,通過串聯(lián)文中主要人物碎片式的回憶,進而呈現(xiàn)出黑奴們?nèi)粘I畹狞c滴片段。人物意識流般的碎片回憶編織成一段塵封的歷史,鐫刻在塞絲、保羅·D、貝比·薩格斯等人身體上的傷痕勾連起一段黑奴被物化和規(guī)訓(xùn)的身體史。
莫里森通過小說中人物碎片式的斷續(xù)記憶揭開了黑奴封塵已久的慘痛記憶,表達(dá)了奴隸制給黑奴造成的身體和心理上的巨大傷害,通過黑人身體敘述性的建構(gòu)喚醒黑人種族的“集體記憶”,引導(dǎo)黑人直面病痛的傷疤,走出歷史帶來的陰影與傷痛,重塑自我,從而重建自我身份和種族身份,其積極意義值得肯定。
[1] 米歇爾·???規(guī)訓(xùn)與懲罰:修訂譯本[M].劉北成、楊遠(yuǎn)嬰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2:27.
[2] 托妮·莫里森.寵兒[M].潘岳、雷格譯.北京:中國文學(xué)出版社,1996:5-270.
[3] 丹尼爾·霍夫曼.美國當(dāng)代文學(xué)[M].北京:中國文聯(lián)出版公司,1985:420.
[4] 佐拉·尼爾·赫斯頓.他們眼望上蒼[M].王家湘譯.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1998:16.
[5] Susan Bordo. Feminism, Foucault and the Politics of the Body [A]. In Janet Price & Margrit Shildrick (eds) Feminist Theory And The Body: A Reader[C]. Edinburgh: 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 1999:251.
[6] 毛凌漠,殷兆慧.解構(gòu)歷史話語 重構(gòu)歷史真相——從新歷史主義角度解讀托尼·莫里森的《寵兒》[J].外語教學(xué),2011(5):80-81.
[7] 陳致遠(yuǎn).多元文化的現(xiàn)代美國[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81.
[8] 應(yīng)偉偉.莫里森早期小說中的身體政治意識與黑人女性主體建構(gòu)[J].當(dāng)代外國文學(xué),2009(2):46.
(編輯:劉彩霞)
On Body Politics and Reconstruction of the Blacks’ Subjectivity inBeloved
SU Dong-xia
(School of Foreign Studies, Anhui University, Hefei 230601, China)
Morrison’sBelovedexplores the slaveholders’ body violence to the black slaves and the blacks’ anti-violence by using their body as a weap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Body politics”. This paper shows us the blacks’ awakening of consciousness of body politics. The Black’s body is like a stereograph as well as speechless language and recounts the in-depth insight of history. It mirrors Morrison’s concerns over the black race's body predicament. Morrison’s effort to encourage the blacks to go out from pains and reconstruct themselves by facing the pains and narrating of traumatic memories is highly significant.
Beloved; Morrison; body politics; subjectivity reconstruction
2017-02-26
蘇東霞(1990—),女,安徽合肥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美國文學(xué).
I106.4
A
2095-8978(2017)02-0053-03